“我想问的正是这个。辩才只是一个出家人,《兰亭序》也只是一幅字帖,二者如何可能对太子不利?您和我爹到底在担心什么?”

魏徵又是一怔,赶紧道:“这同样也是我和你爹的困惑。圣上自登基后便不遗余力寻找《兰亭序》,魏王又借编纂《括地志》之机千方百计寻找辩才,这背后肯定有什么非同寻常的秘密。正是因为不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以及它会造成怎样的危害,你爹才会铤而走险去盗取辩才情报,我也才会派人去劫辩才。”

滴水不漏!

魏徵显然没有说实话,但他的谎言又是如此合情合理,简直没有半点破绽可寻。萧君默定定地看着魏徵,忽然笑了起来。

魏徵被他笑得有些发毛:“你……你何故发笑?”

“我笑太师有些贵人多忘了,我刚才在白鹿原跟您提到的那句古诗,就是你们的接头暗号,而它又恰恰出自《兰亭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呢?难道太师还想跟我说,这二者之间毫无关系吗?”

“这……这绝对是巧合!”魏徵道,“我只是因为喜欢这句古诗,便信手拿来作为暗号,绝没有别的原因。”

“太师应该知道,我爹不仅亲自手写了一部《兰亭集》,而且时常翻阅,爱不释手!难道,这也是一个巧合?”

“我和你爹都喜欢六朝古诗,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那太师能说说喜欢的理由吗?”

“喜欢就是喜欢,还能有什么理由?”

萧君默又笑了起来:“太师,如果您实在想不起来,不妨让我帮您再找一个理由。”

魏徵警觉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君默不语,而是用手蘸了蘸面前的茶水,在食案上写了两个字。

魏徵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食案上的那两个字正是“魏滂”。

“魏滂,东晋名士,曾任会稽郡功曹,于东晋永和九年三月三日上巳节,与王羲之等人会于会稽山阴的兰亭溪畔,曲水流觞,饮酒赋诗,写下五言诗一首,其中便有这句‘望岩愧脱屣,临川谢揭竿’。”

萧君默观察着魏徵的表情,接着道:“由于对魏滂感兴趣,所以我便查了他的世系,得知了他的一些后人。我现在念一遍,太师帮我看看有没有念错:魏滂之子魏虔,孙魏广陵,曾孙魏恺,玄孙魏季舒,来孙魏处,晜孙魏钊,仍孙魏彦,云孙魏长贤,耳孙便是您——魏徵魏太师。简言之,您正是魏滂的九世孙!既然您使用的暗号,是出自您九世祖在兰亭会上的诗句,那不正好说明您与《兰亭序》渊源匪浅吗?如果我所料不错,在这家茶楼里,很多人都不是称呼您‘太师’,而是称您为‘先生’吧?如果要在这‘先生’前面再加两个字,我猜,那一定也是这首兰亭诗中的‘临川’二字!对吗?”

魏徵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显然已经默认了萧君默的猜测。

沉默良久,魏徵才道:“魏滂正是老朽的先人。没错,他是参加了兰亭会,我用的暗号也的确出自他的兰亭诗,这些都是事实。但是贤侄,让老朽不解的是,你查出这些又能证明什么呢?”

“至少可以证明一点——您知道《兰亭序》的秘密,却一直在对我隐瞒,直到现在,您还在这么做!”

魏徵喟然长叹:“君默,你为什么一定要追查这些?有时候,人知道太多秘密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刚才说过了,我必须知道我爹到底因何而死!所以,不彻底查清《兰亭序》的秘密,我是不会罢手的。”

魏徵用一种异常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正因为你爹为此牺牲了性命,我才不希望你再卷进来……”

“我已经卷进来了!”萧君默迎着魏徵的目光。

“但是,你还有机会全身而退……”

“太师,您既然不想告诉我,那我就不强求了。”萧君默站起身来,冷冷打断了他,然后深长一揖,“多谢您刚才去看望家父,也多谢您回答了我许多问题,晚辈告辞。”

说完,萧君默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直到萧君默离开许久,魏徵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

今天这一席话,令魏徵的后背数度沁出了冷汗,这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这一生,他见惯了沙场上的刀光剑影,也见惯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就连在大殿上与皇帝面折廷争,他也从来不慌不乱、气定神闲,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一个年轻人的逼问下汗流浃背、窘迫难当。当然,这首先是因为魏徵要保守的这个秘密非同小可,但同时更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洞察力太过惊人!

魏徵知道,就凭这个年轻人的血性和胆识,他决意要做的事情,恐怕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如果说《兰亭序》的秘密就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么这个年轻人无疑就是一只勇敢却盲目的飞蛾,正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团火焰飞去。

既然阻止不了飞蛾,那就只能尽力替他去遮挡火焰。想起当年对这个年轻人的亲生父亲所做的承诺,魏徵的心情不免越发沉重……

萧君默走出忘川茶楼的时候,天空刚好放晴,太阳犹犹豫豫地从云层中露出了半边脸。

街道上的景物在阳光下变得鲜亮起来。

然而,萧君默的心中却阴霾一片。

方才萧君默差点就向魏徵问及自己的身世,因为他料定魏徵肯定知道一切。可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原因很简单:既然魏徵对《兰亭序》的秘密一直守口如瓶,那么有关他身世的一切,魏徵即使知道,肯定也不会透露半个字。

所以,萧君默最后只能告诉自己:无论是《兰亭序》的秘密还是身世之谜,你都只能依靠自己去查个水落石出!

甘露殿内殿,李承乾面朝御榻跪着,神色虽略显惊慌,但更多的却是不平。

他身侧放着一根金玉手杖,面前的地上则扔着一道帛书奏表。

李世民在御榻前来回踱步,一脸怒容:“身为储君,竟然擅杀平民,视人命如草芥,简直没把我大唐律法放在眼里!你自己说说,该当何罪?”

“回父皇,儿臣无罪。”

“你还敢狡辩?那十三个伊州人不都被你抓回长安杀了吗?”

“是的,是被儿臣杀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道理你不懂吗?”

“儿臣曾奉旨多次监国,帮父皇处理军国大政,满朝称善,这道理儿臣岂能不懂?”

侍立一旁的赵德全见太子句句顶撞,大为忧急,拼命给他使眼色,可李承乾却视若无睹。

李世民越发愤怒,指着李承乾的鼻子道:“既然懂,那你平白无故杀了这十三人,该不该抵命?”

“儿臣虽然杀了他们,但并非平白无故。”

“不就是车马冲撞了你的属下吗?为这事你们便可胡乱杀人?”

“车马冲撞只是陈雄的一面之词,并非事实。”

“那你告诉朕,事实是什么?”

“事实是,这十三人都是伊州的恶少纨绔,倚仗陈雄的权势,一贯为非作歹,残害百姓!儿臣抓他们之前早就调查过了,他们在陈雄调任伊州的短短两年内,便奸淫妇女数十人,打死平民二十七人,强占良田三百多顷、庄园五座,平时敲诈勒索绑架伤人之事更是不可胜数!似这等无法无天的地痞恶霸,却因陈雄的包庇纵容而逍遥法外,伊州官民皆敢怒不敢言,儿臣不杀他们,谁才敢杀?!”

李世民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事实竟是如此,旋即缓下脸色,道:“既然事出有因,那是朕错怪你了,起来回话吧。”

“谢父皇!”李承乾拄着金玉手杖站了起来。

一旁的赵德全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世民也在御榻上坐了下来:“倘若事实果真如你所说,你大可将此事奏报于朕,朕自会责成刑部依法严惩,何须你远赴伊州去抓人?”

“回父皇,自古以来,有权之人便是官官相护,虽说我朝吏治清明,但贪赃枉法之徒仍不在少数,且伊州远在西域边陲,若依律法行事,一来二去耗时费力不说,陈雄等人听到风声必会伪造证据、收买证人,到头来又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不如儿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得爽快!”

李世民闻言,不禁苦笑:“你倒是爽快了,可照你这么说,我大唐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岂不是形同虚设了?”

“当然不是!但凡事有经有权,三法司依循的是常经常轨,儿臣所行的是机宜权变,二者不可偏废,皆有存在的理由。”

“朕多日不见你,没想到你这口才是越来越好了。”李世民笑着道,也不知是夸奖还是揶揄。

“谢父皇夸奖!”李承乾倒也直爽,根本不费心去揣度,“然儿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并非逞一时口舌之快。”

“朕还有一事不明,既然你要抓他们,直接抓就好了,干吗还要设计一场车马冲撞的戏?”

李承乾暗自一笑:“回父皇,儿臣若直接抓他们,势必要说明原因,如此陈雄自知理亏,不仅不敢上表参奏儿臣,而且还会暗中运作,尽力掩盖罪行;相反,儿臣设计车马冲撞的假象,陈雄便会以为儿臣与他的小舅子们一样,都是横行霸道的纨绔,所以才敢参奏儿臣。换言之,儿臣这么做,就是要让陈雄自己跳出来,在父皇面前暴露罪行。”

赵德全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心里是既惊且佩,连看李承乾的目光都有些陌生起来。

李世民恍然大悟,不禁深长地看着他:“承乾,你这等权谋,连朕都不免心惊了。做事情,善用脑、多权变是好事,可你别忘了,你是储君,是未来的大唐天子。治国之道,当以正大光明为要,似此等机变诈巧之术,只能是在万不得已时偶尔为之,来日你若登基,切不可以此自矜,更不可以权谋治天下,记住了吗?”

“父皇教诲,儿臣谨记。”

“还有,日后若再遇上这种事,必须向朕奏报,绝不可再先斩后奏。此外,在东宫杀人也是大不祥之举,尽管你杀得都有理由,可终究是违背国法的行为,会令朝野舆论诟病。所以,这些毛病从今往后必须戒除,切勿再犯!”

“是,儿臣一定改过,请父皇勿忧。”

李承乾拄着手杖步出甘露殿,几个随行宦官要上前搀扶,被他一挥手赶开了。殿前台阶下,停放着一乘四人抬的肩舆,是因他行动不便而由皇帝特许的。李承乾示意宦官们原地等候,自己则走上了大殿旁的一条回廊。

刚在回廊上拐了一个弯,就看见李元昌站在不远处等着他。

“怎么样,皇兄骂你了吗?”

待李承乾走近,李元昌赶紧上前,关切问道。

李承乾冷然一笑:“你猜呢?”

李元昌看了看他的表情,摇摇头:“猜不出来。”

“父皇一开始自然是雷霆大怒。”李承乾不无得意地笑道,“可等他弄明白我是挖了个坑让陈雄跳,整个人都蒙了。”

“怪不得皇兄会蒙。你这一招,谁见谁蒙!”

“行了,废话少说,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李元昌左右看了看,凑近他:“你绝对猜不到,这回是谁在你背后下黑手!”

“谁?”

“最近颇得皇兄赏识之人。”

李承乾瞪了他一眼:“哪来那么多废话?到底是谁?”

“黄门侍郎,刘洎。”

李承乾一怔,旋即冷笑:“没想到,这老小子也投靠了魏王。”

“是啊,他现在可是朝中呼声最高的侍中人选,入阁拜相指日可待啊!”

李承乾目光阴冷:“等我继承皇位,我看他还入什么阁、拜什么相!”

“要我说,你这回挖的坑实在够大,不但陈雄傻乎乎地往里跳,连刘洎这种老谋深算的家伙也栽进来了。”李元昌竖了竖大拇指,“我算是服你了。”

“我早就料到,这个坑会栽进来很多人。”李承乾冷哼一声,“接下来我倒要看看,李泰这小子还会使什么阴招!”说完,袖子一拂,拄着手杖朝前走去。

“管他什么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李元昌赶紧跟上来,嬉笑道,“反正我大唐皇太子总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你少给我灌迷魂汤。”李承乾白了他一眼,“你上回不是说,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太常乐人要带来见我吗?今日无事,索性去太常寺看看。”

李元昌慌忙拦住他,笑道:“瞧你心急成这样,这光天化日人多眼杂的,你堂堂一个太子去太常寺见一个乐人,也不怕人说三道四?回头皇兄再骂你,你可别怪我。”

“那算了,你也别带她来了。”李承乾冷冷道,转头走回了来路,“搞得神神秘秘的,还什么美若天仙,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

李元昌嘿嘿一笑:“是,这大唐天下有什么样的美女你没见过?但是我保证,这个,绝对非同一般!”

李承乾看着他,忽然促狭一笑:“瞧你这为老不尊的样子!要我说,你干脆去平康坊开个青楼算了!”

“嘿,怎么就扯到为老不尊上了?”李元昌急了,“我哪里老了?我风华正茂青春正盛好不好?真要论起来,我还小你俩月呢!你才老,你大我六十多天,皱纹也比我多……”

李承乾笑着打断他,又挖苦了一句,然后放声大笑,朝远处的随行宦官招了下手。宦官们立刻抬起肩舆跑了过来。

此时,刘洎刚好从大殿另一侧匆匆走来,刚要迈进殿门,听见远处的说笑声,抬头望了一眼,目光顿时一沉。

眼下皇帝紧急传召他,刘洎已预感到事情不妙,此刻又见太子和汉王如此轻松惬意,立马意识到自己这回肯定是栽了。

看来,这个李承乾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第十三章 玄泉

洛州伊阙,星星点点的灯火散布在夜色之中。

在与尔雅当铺同一条街的一处宅院中,楚离桑和绿袖正坐在灯下说话。

二十多天前回到伊阙,楚离桑用萧君默给她的钱安葬了母亲,然后租赁了这座小院。小院离尔雅当铺不远,每天,她和绿袖都会去那里站上一会儿。尽管当初的家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只剩下满目焦黑的断壁残垣,但她们每次回去,仿佛还是能看到昔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

伊阙换了一个新县令,前任县令被抓了,还有洛州刺史杨秉均和长史姚兴也被诛了三族,本人也遭到朝廷通缉。这些消息多少令楚离桑感到了些许宽慰。得到消息的那天,她特意在母亲牌位前点了香,把这些好消息都告诉了母亲。

当然,她也告诉了母亲,她们其实错怪萧君默了。当时来抄她们家的人是姚兴,街头巷尾的海捕文书上都有他的画像,楚离桑一眼就认出来了。

虽然知道这事不是萧君默干的,但楚离桑对他的恨意并没有减轻多少,因为她始终认为,把她们家害到这步田地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其实,早在离开甘棠驿的那天,楚离桑心里就已经拿定主意了,回乡安葬完母亲,守孝一个月后,她就要去长安,找萧君默算账,同时想办法救出父亲。

这天晚上,楚离桑屈指一算,一个月也没剩几天了,便叫绿袖去打点行囊。

绿袖一听要去长安找萧君默算账,便促狭地笑道:“咱们花着他的金子去找他算账,这事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楚离桑瞪了她一眼:“就这点金子便迷了你的心窍了?你也不想想是谁把咱们害到这步田地的!”

“我当然知道是萧君默,可细究起来,罪魁祸首其实不是他,是皇帝,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楚离桑气得打了她一下:“你怎么处处替他说话?”

绿袖哎哟一下,嘟起嘴:“娘子你还真打呀,疼死了!”

“这还是轻的呢,谁叫你成心找打?”

“娘子,我不是替萧君默说话,我是觉得这个人其实心肠不坏。”绿袖道,“就说那天在甘棠驿吧,你昏过去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心疼你,一会儿便进来看一次。瞧他着急的样子,好像躺在床上的是他亲娘似的……”

楚离桑大眼一瞪,作势要打,绿袖慌忙躲开。

“干吗说着说着又要打人?”

“谁让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好了好了,娘子息怒,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绿袖嬉笑着,“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怎么找他算账,难道真要杀了他?”

“这还用说?杀了他方能泄我心头之恨!”楚离桑故意说得咬牙切齿,但口气却明显有些软。事实上,方才绿袖说的那些话,她自己也深有同感。那天在甘棠驿,她虽然哭得几近昏迷,但萧君默是怎么把她抱进隔壁房中的,她却记得清清楚楚。时至今日,她仿佛还能感到他胸膛的温度和掌心的那股暖意……

绿袖看她忽然有些呆了,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便故意叹了口气,道:“唉,真是可惜啊!”

楚离桑回过神来:“可惜什么?”

“可惜那么英俊又那么温柔的一个郎君,竟然要变成娘子的刀下之鬼!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暴什么天物?”

“暴你的大头鬼!”楚离桑狠狠瞪她一眼,“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是呀,我是看上他了,娘子莫非要吃醋?”绿袖一本正经地说。

楚离桑终于忍无可忍,随手抓起一把扫帚扔了过去。绿袖轻巧地躲开,仍旧咯咯笑个不停。楚离桑猛然跳起来,一边四处找东西一边骂道:“你个没羞没臊的死丫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终于,楚离桑找到了一把铜尺,得意地朝绿袖扬了扬,一步步逼过去。绿袖夸张大叫:“哎呀,杀人啦,我家娘子要杀人啦!”一边叫一边跑了出去。

楚离桑追到房门口,脚尖不小心被门槛磕了一下,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赶紧丢掉铜尺,抱着脚跳回房里。

院子里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便又传来绿袖的一声尖叫。

“三更半夜鬼叫什么?”楚离桑揉着脚趾,没好气地喊道,“快给我进来,帮我揉揉脚,姑且饶你这一回。”

院子里却静悄悄的,毫无半点回应。

“这死丫头,又搞什么鬼!”楚离桑嘟囔着,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刚一走进院子,楚离桑整个人就僵住了。

两个通身黑甲的人,一人一把刀横在了绿袖的脖子上,周围同样站着十几个黑甲人,个个拔刀在手,刀光雪亮。

一瞬间,楚离桑便反应了过来,正想有所动作,两把同样雪亮的龙首刀便一左一右架上了她的脖子。然后,又一个通身黑甲的人从暗处走了出来,径直来到她面前站定,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这个黑甲人居然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楚离桑,你比我想象的好看。”女子笑盈盈地对她说。

楚离桑冷冷看着她:“你是谁?”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桓蝶衣,朝中玄甲卫队正。”桓蝶衣笑着上下打量她,“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有你这么标致的人物。”

“不是敝县穷乡僻壤,而是尊使孤陋寡闻!”楚离桑一听“玄甲卫”三字,心下已然明白几分,冷笑道,“洛州乃前朝东都,睥睨天下;伊阙乃形胜之地,荟萃人文。尊使没出过远门就算了,何必在此卖弄,徒然贻笑大方。”

桓蝶衣从小在长安长大,确实很少出远门,加之只喜习武不喜读书,所以对大唐各地的山川风物、历史人文几乎没有概念,现在被楚离桑这么一呛,心里顿时有些羞恼,但脸上却依旧保持着笑容:“看来楚姑娘不仅人长得标致,口才也是极好的,只可惜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那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天妒红颜!”

“这还不是拜你们玄甲卫所赐。”楚离桑冷冷道,“桓队正,像你们玄甲卫总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懂什么!玄甲卫执行的是圣上的旨意,维护的是朝廷的纲纪!”桓蝶衣道,“也难怪,像你这种平头百姓、乡野女子,自然是不明白的。”

“别废话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奉圣上旨意,请你入京跟你爹团聚。”

楚离桑诧异:“入京?”

“是啊,圣上仁慈,不忍见你们父女分离,就让你们早日团圆喽!”

楚离桑略一沉吟,当即猜出了皇帝的用意,心想早日见到父亲也好,就算要死,一家人也可以死在一起,便冷冷一笑:“也好,本姑娘正想去长安,现在有你们护送,我连盘缠都省了。”

“哦?”桓蝶衣有些意外,“你为何要去长安?”

“去会会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能告诉我是谁吗?”

“告诉你也无妨。是一个跟你一样,披着一身黑皮,到处耀武扬威、欺压良善的人。”

桓蝶衣微一蹙眉,马上反应过来:“你说的是萧君默?”

“看来你很了解他,”楚离桑冷笑,“一猜就中了。”

“你找他做什么?”

“跟他算一笔账。”

“算账?”桓蝶衣明白了她的意思,冷笑道,“你有什么本事,也敢找他算账?”

“我有什么本事,桓队正自己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桓蝶衣眉毛一挑:“你敢挑衅我?”

“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

桓蝶衣脸色一沉,直直地盯着她。楚离桑跟她对视,毫无惧色。两个人的目光绞杀在了一起,谁也没有眨眼。片刻后,桓蝶衣冷然一笑,解下腰间的佩刀,连同头盔一起扔给旁边一名黑甲人,然后对挟持楚离桑的二人道:“退下。”

一名黑甲人一怔:“队正,大将军有令,务必以最快速度将楚离桑……”

“我说了,退下!”桓蝶衣目光冷冽,口气严厉。

两名黑甲人无奈,只好收刀撤到一旁。

桓蝶衣又回头环视院子里的十几名黑甲人:“都给我听好了,谁都不许帮忙。”

众黑甲人面面相觑。

“听见了没有?”桓蝶衣厉声一喊。

“得令!”众黑甲人慌忙答言。

桓蝶衣这才转过脸来,看着楚离桑:“来吧,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楚离桑粲然一笑:“桓队正可想好了?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输了就不好看了。”

桓蝶衣像男人一样扭动了一下手腕和脖子,冷冷一笑:“别耍嘴皮子功夫,出招吧!”

楚离桑身形一动,右掌立刻劈向桓蝶衣面门。桓蝶衣侧身躲过,对着楚离桑当胸就是一拳。楚离桑左掌一挡。啪的一声,二人各自震开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