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知道,可他刚才已经进了玄武门,怎么,没回来吗?”

宦官们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有谁知道他的去向?”

宦官们又摇摇头。

李安俨眉头一紧,沉声道:“这么说,他竟敢擅离职守了?”

宦官们都不敢答言。

“走,带我到楼上瞧瞧!”李安俨对为首宦官道。

“是,将军请。”

二楼的绣房内,四名宫女正围坐在一块儿吃点心,还叽叽喳喳小声说笑着。楚离桑坐在床榻上看书,目光沉静。这些日子,她和这几个宫女早就混熟了。一开始宫女们还很拘谨,天天像四根木头戳在那儿,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可自从楚离桑帮她们请了赏,又经常把皇帝赐的各种水果点心分给她们吃,宫女们便对她感恩戴德,很快跟她热络了起来,天天姐姐长姐姐短地叫。

“楚姐姐,您真好!”一个宫女一边咬着油酥饼,一边谄媚地笑着,“姐妹们都说您是活菩萨,人又漂亮心又好,我们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才会遇见您呢!”

楚离桑淡淡一笑:“你们当然希望我是菩萨。就跟庙里一样,水果点心都说是供菩萨的,其实还不都让上供的给吃了?”

宫女们捂着嘴笑。

“是姐姐自己说不吃的,这会儿倒怨起我们来了。”方才那个宫女笑着,拿起一块油酥饼要过来。楚离桑摆摆手:“你吃吧,我没胃口。”宫女冲她做了个鬼脸,顺势把饼又塞进了嘴里。楚离桑笑着白了她一眼:“馋猫!”

这些油酥饼,是下午米满仓从宫外带进来的,并非皇帝所赐。米满仓偷偷跟楚离桑说,饼里放了蒙汗药,是萧君默安排的,今晚他便来救他们父女出宫。楚离桑又惊又喜。盼了这么久,总算盼到了这一天,所以太阳还没落山,她的心就开始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好不容易等到夜色降临,她心里就越发激动和紧张,只好找了本佛经装模作样地看起来,同时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露出破绽。

米满仓说油酥饼吃下去后,大概得半个时辰后才能发挥药效,然后宫女们就会一觉睡到大天亮了。按照萧君默的安排,米满仓给楼下的宦官们也准备了酒菜,里头也放了药。只要楼上楼下这些人全被迷倒,他们就好行动了。此刻,楚离桑看宫女们一口一口咬着油酥饼,心里不由得又紧张起来,生怕她们吃不够,药效出不来。

就在这时,宦官突然领着李安俨推门进来,宫女们一惊,慌忙放下手里的饼,一个个站了起来。楚离桑心里暗暗叫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安俨扫了食案一眼,走过来,从食盒里拿起一块酥饼,凑近鼻子闻了起来。

楚离桑的心顿时又开始扑通乱跳,不知道蒙汗药有没有味道,会不会被他闻出来。

“李将军,你想吃就说,我也不会拦着你,可你这么闻是什么意思?”情急之下,楚离桑只好反守为攻。

李安俨有些尴尬,只好把饼放回了食盒里。

“将军用手拿过的饼,还想让姐妹们吃吗?”楚离桑又道。

四个宫女都忍不住暗笑。

李安俨越发尴尬,想了想,只好拿一张纸把饼包起来,揣进了怀里:“那……那就多谢楚姑娘的饼了。”

“不客气。”楚离桑冷冷道,“天都这么晚了,将军还贸然闯进来,不知是什么意思?”

“请楚姑娘原谅。”李安俨拱拱手,“在下怀疑这楼里的人行踪诡异,怕姑娘有什么闪失,便上来瞧一眼,没别的意思。”

楚离桑心里一惊,忙问:“行踪诡异?将军说的是谁?”

“米满仓。”

楚离桑的心蓦地往下一沉。完了,行动还没开始,就被这个禁军将领给盯上了,今晚还怎么逃出去?!

“米满仓怎么了?”楚离桑问。

“他老早就从禁苑回来了,却没回凝云阁,现在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楚姑娘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这有什么好蹊跷的?”楚离桑冷笑,“难道他就不能拉个肚子、上个茅厕什么的?”

几个宫女忍不住哧哧笑了起来。

李安俨咳了咳:“即便如此,可这时间也未免久了一些。”

“我大唐律法规定上个茅厕必须得多长时间了吗?”

“这……这倒没有。”

“既然没有,那将军还有必要疑神疑鬼吗?”

李安俨语塞,只好拱拱手:“时辰不早了,请姑娘早点歇息,在下告辞。”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楚离桑暗暗松了口气,冲着李安俨的背影道:“我们姐妹几个马上就宽衣就寝了,将军可别再半夜闯进来!”

李安俨在门口顿了一顿,没说什么就走了。

几个宫女再也憋不住,终于放声笑了出来。

佛光寺外,萧君默和米满仓贴着大门西侧的墙根,一点一点慢慢往大门方向挪动。

四周一片漆黑,几乎咫尺莫辨。不过,萧君默的夜视能力向来优于常人。方才那两条黑影从西边长廊蹿过来时,他就已经借着远处灯笼的微光看出来了,这两人都是一身宦官装扮,只是不知道是否跟自己一样也是假的。

他们刚才从灌木丛出来后,直接扑向了佛光寺的院墙,萧君默便料定他们的目标跟自己一样,都是辩才,却不知他们是来救他还是来杀他的。

沿着墙根摸黑朝前走了十来步,萧君默的脚就碰上了一团软软的东西。

萧君默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那两个人动手了,干了自己方才在脑海中勾画却未及实施的事情。他蹲下来,定睛一看,果不其然,这是一名士兵,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扭断了脖子。

能徒手杀人于瞬间,且不弄出半点动静,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萧君默不禁有些心悸。看来这两人的身手比自己有过之无不及,如果他们是想救辩才,那便是上天有眼,感谢他们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可万一他们是要杀辩才,那仅凭自己一人之力,绝对是阻止不了的。

接下来,萧君默和米满仓继续朝着大门方向挪动,每隔十步便会遇见一具士兵的尸体,死法都跟前面那个一模一样,总共是四具尸体。杀人手法如此干净利落,让萧君默不禁在心里连连惊叹。片刻后,萧君默和米满仓逐渐靠近寺院大门,光线渐渐明亮起来,可以清楚地看见前面那两个刺客正紧贴着墙根挪动。

萧君默示意身后的米满仓止步,二人停留在黑暗中,观察着那两人的下一步行动。

大门处那两个面对面站着的士兵,就是让萧君默不敢轻举妄动的最大难点。当然,萧君默很清楚,这一点对前面那两个刺客而言,丝毫不构成问题。

果然,转眼之间,那两人便摸到了台阶下,然后同时跃出,各自抓住了一名士兵的头,在他们发出喊声之前,两名刺客同时用力一扭,那两个士兵的脑袋往下一勾,身子就像空麻袋一样软了下去。

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萧君默心里大为惊叹,同时再次无奈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这两个刺客的对手。

两仪殿中,几名官员终于结束了他们的高谈阔论和激烈争辩,在听完李世民几句简明扼要的旨意之后,便一一行礼退了下去。

李世民赶紧起身,急不可耐地对赵德全道:“走,佛光寺!”

赵德全瞥了一眼漏刻,小声道:“大家,已经快丑时了……”

李世民凌厉地扫了他一眼。

赵德全心中一凛,赶紧高声对着殿内其他宦官:“圣上起驾——”

凝云阁一楼,李安俨对手下士兵道:“留两个人在这儿,其他人跟我走。”说完,便带着大部分士兵走了出去。

剩下两名士兵一左一右站在了大门两侧。

那些宦官看了看士兵,又看了看放在案上的几只食盒,然后又对望了一下,都有些无奈和气恼。

那食盒里装着酒菜,是米满仓特意买来犒劳他们的,本想玩完樗蒲再吃,不承想却被李安俨这帮人给搅和了。

二楼绣房中,宫女们一边吃着油酥饼,一边开始哈欠连连,眼皮都打起了架。

楚离桑仍旧拿着书坐在床榻上,嘴角掠过一丝微笑。然而,楼下的宦官们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显然滴酒未沾,这可不妙!

萧君默和米满仓一闪身,从大门进入了佛光寺。

根据萧君默事先了解的情况,弥勒殿、大雄宝殿、藏经阁三处各有两名禁军士兵。以那两名刺客的身手,干掉这六个士兵自然也是易如反掌。

果然,一摸进弥勒殿,萧君默就看见两名士兵都倒在了地上,身体是向下趴着的,脑袋却几乎被扭转了半圈,仰面朝上,眼睛圆睁,死状怪异恐怖。方才外面黑乎乎的,加上急着想进来,米满仓只知道死了人,却啥也没看清,现在一看到死状那么恐怖,顿时吓得倒退了几步。萧君默叹了口气,上前帮那两名士兵合上双目,然后快步朝大雄宝殿跑去。

米满仓愣了愣,赶紧跟了上去。

后面的情形大致与弥勒殿相似,有两名士兵倒在了大雄宝殿里,还有两名倒在藏经阁门口,而一路从外面进来,萧君默还先后看见了三名宦官的尸体。

看着这一幕幕惨状,萧君默忽然有一种直觉——这两名刺客恐怕不是来救辩才的,而是来杀他的!

凝云阁一楼,六七个宦官各自坐着打盹,两名士兵仍旧笔直地立在门口。

楚离桑忽然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两个士兵一怔,都狐疑地看着她。

楚离桑不理他们,而是径直走下楼梯,停住脚步看着那些宦官。为首的宦官下意识抬起眼皮,一看见她,慌忙站起身来:“楚姑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休息?”

楚离桑嫣然一笑:“睡不着。肚子饿得咕咕叫,油酥饼又被楼上那群馋猫吃光了,就想来问问你们有没有吃的。”

为首宦官大喜,连忙走过去打开食盒:“楚姑娘,这是米满仓犒劳大伙的,您想吃什么,随便挑。”

这时其他宦官也都醒了,见状无不窃喜,知道今晚有酒喝了。

楚离桑走过来,瞟了眼食盒:“呦,这么多酒菜,你们干吗舍不得吃呢?”

为首宦官嘿嘿一笑,朝门口努了努嘴。

楚离桑也朝门口瞟了一眼,大声道:“怕什么?大伙在这儿帮本姑娘值夜,辛苦得很,喝几杯酒又碍着谁了?你们喝,我做主了!”

宦官们喜笑颜开,七手八脚地把食盒里的酒菜取了出来。楚离桑说要一根鸡腿,为首宦官殷勤地帮她拽了两根,用盘子盛了。楚离桑又叫他斟了两杯酒,然后一手拿着一杯走到那两个士兵面前,笑道:“两位军爷也辛苦了,来一杯吧?”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一个士兵道:“多谢楚姑娘好意,上头规定,当值期间不能饮酒。”

“我也不让你们多喝,就这一杯!”楚离桑把两杯酒分别往前一递,“来吧,给我一分薄面。”

此时,后面的宦官们已经喝了起来,浓烈的酒香阵阵飘来,两个士兵也都有些忍不住了。楚离桑看着他们:“怎么,还怕我在酒里下了药不成?两个大男人,连我一个小女子敬的酒都不敢喝吗?”

话说到了这份上,这两人岂有不喝之理?连忙道谢着接过,同时一饮而尽。楚离桑笑了笑,又拿过一壶往一个士兵怀里一塞:“累了就喝一口,这样才有精神!”

随后,楚离桑叫宦官们慢慢喝,便端起那个盛着鸡腿的盘子,翩然回楼上去了。

二楼绣房,楚离桑推门进来,看见那四个宫女早已趴在案上睡得死沉,鼾声此起彼伏。她暗暗一笑,心里只盼那两名士兵忍不住诱惑,多喝几口酒。

佛光寺内,萧君默和米满仓快步来到辩才所居的禅房门口,听见里面已经传出了说话声。萧君默赶紧拉着米满仓躲在了门对面的花丛后。

从洞开的房门望进去,禅房一览无余。只见辩才正闭目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名身材壮实的宦官站在他身后,只要他一动手,便可轻易扭断辩才的脖子。另外一个瘦高个宦官站在辩才面前,正在跟他说话。

“辩才,临死之前,还有什么话想说吗?”瘦宦官道。

辩才睁开眼睛:“死不足畏,贫僧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我这人做事,向来是不喜欢啰唆的,不过,既然咱们都是天刑盟的弟兄,我就破个例,让你死个明白!”瘦宦官笑道,“实不相瞒,是玄泉先生派我们来的。”

萧君默心中一惊:又是这个玄泉!

此时的萧君默当然不知道,这两人就是玄泉奉冥藏之命派出的刺客,他们的表面身份是宫中的宦官,但真实身份却是玄泉的得力手下,且跟他一样都在宫中潜伏多年。

辩才淡淡一笑:“据说玄泉在朝中如鱼得水,他何故要杀我?”

“先生要杀你,自有先生的理由。辩才,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一辈子都对智永那个老和尚愚忠。他身为盟主,却故步自封,冥顽不化,既不思振兴本盟大业,又不让冥藏先生接手,还把所有分舵的阴印全都毁了,这不是自毁长城吗?结果整个天刑盟被他搞得四分五裂!就这么个疯和尚,你还一心一意追随他,你到底图什么?”

萧君默在外面一字一句听得一清二楚,大为释然。看来自己的推测没错,正是因为智永把那些羽觞中的阴印全毁了,冥藏才急于找到《兰亭序》真迹,以便复制阴印,重新掌控四分五裂的天刑盟。

辩才听了瘦宦官这番话,不禁苦笑:“看来你级别不低啊,知道的东西还挺多。”

“不瞒你说,我是玄泉先生的右使。”

“玄泉派一个级别这么高的人来杀我,还是挺看得起贫僧啊!”

“辩才,走到这一步,是你咎由自取,你别怪先生。”

萧君默正凝神听着,米满仓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我去,解,解个手。”

“懒人屎尿多!”萧君默瞪他,“辩才都快死了,你不帮我救他,这时候解什么手?!”

米满仓哭丧着脸:“憋,憋不住。”

萧君默哭笑不得,挥挥手让他快去。其实就算米满仓留在这儿,也根本帮不上忙。眼看屋里的谈话已接近尾声,萧君默不禁心急如焚。他知道,就算自己平时状态最好的时候,也不见得是屋里那两人的对手,更何况现在伤势还未痊愈。然而事到如今,虽明知一死,也只能往上冲了,因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辩才死在自己面前。

屋内,辩才对瘦宦官道:“贫僧尚有一事不解,想请问右使。”

“说。”

“杀了我,《兰亭序》的下落便无人知晓了,冥藏不是一直想得到它吗,又怎么舍得让我死呢?”

“冥藏先生当然不希望你死,只是你现在落到了李世民手里,如果让你活下去,天刑盟的秘密就大白于天下了。所以,先生宁可不要《兰亭序》,也必须让你永远闭嘴!”

辩才恍然,点点头:“既如此,贫僧也无话可说了,多谢右使直言相告。”

“不客气。毕竟是本盟兄弟,我不能让你做糊涂鬼。”

“行了,耽误你不少工夫,动手吧!”

瘦宦官看着辩才,面露赞赏之色:“不愧是咱们天刑盟的人,早已看破生死了!”

辩才淡淡一笑,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时刻到了,一把匕首从萧君默袖中滑入手掌。他握紧匕首,正待冲进去,突然,不远处传来了米满仓的叫声:“别杀我,别杀我……”

萧君默大吃一惊。

屋内两名刺客也同时一震。瘦宦官示意手下暂勿动手,大步冲到门口,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宦官正拿着一把菜刀架在米满仓脖子上,推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小宦官喊道:“都别动,敢动我就杀了他!”

瘦宦官满脸困惑。

萧君默顿时哭笑不得,原来小宦官把米满仓当成是跟刺客一伙的了。

瘦宦官也许是看此人年纪太小,想逗逗他,便举起双手,笑道:“好,我不动,你过来,我把辩才交给你。”

“此话当真?”小宦官天真地问。

瘦宦官点点头。

小宦官果真把米满仓推到了门口。萧君默知道自己不能不现身了,随即一个箭步冲上去,瞬间夺下菜刀,拿刀柄往小宦官头上一敲,小宦官当即瘫软在地。米满仓吓得浑身筛糠,脸色煞白,慌忙躲到萧君默身后。萧君默无意中一瞥,看见他前襟下摆湿了一片,显然是被那把菜刀吓得失禁了,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瘦宦官看见暗处又跳出来一名宦官,摇头笑道:“你们这些笨蛋,好好躲着就能活命了,却一个个跳出来送死!”他显然是把萧君默也当成这佛光寺的人了。

萧君默冷冷盯着他:“你的任务结束了,现在该把人交给我了。”

瘦宦官一怔:“你是何人?”

萧君默背起双手,一脸倨傲之色:“先师有冥藏。”

瘦宦官大惊:“你……你是冥藏先生的人?”

第二十二章 逃亡

宫中长廊,一行人正脚步匆忙地朝佛光寺走来。

李世民坐在一顶八人抬的銮舆上,赵德全紧跟在旁边,前面有一群宦官打着灯笼在引路,还有一队禁军士兵,后面也跟着一队宦官和士兵。

李世民闭着眼睛,嘴里却催促道:“快!”

“快快快,大家有旨,走快点!”赵德全对着前面的宦官连声喊道。

佛光寺北边,李安俨正带着十余名部下快步走来。

“将军,咱们这是去哪儿?”身边的副手忍不住问。

“找米满仓。”

“找他?宫里这么大,上哪儿找去?”

“我知道他在哪儿。”李安俨胸有成竹。

副手前后看了看,判断了一下方向,忽然道:“您是说,米满仓在佛光寺?”

李安俨不语,加快了脚步。副手和士兵们连忙快步紧跟。

辩才禅房前,萧君默冷冷地看着瘦宦官:“先生有令,把辩才交给我,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瘦宦官大为狐疑:“不可能,我接到的命令,明明是杀死辩才,这是玄泉先生亲口跟我说的。”

“玄泉也是在执行冥藏先生的命令,不是吗?”

“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先生本来就不想杀辩才。你想想,辩才若是死了,《兰亭序》从此消失,重新凝聚天刑盟的希望不就落空了吗?”

瘦宦官大为不解:“既然如此,先生为何还让我们来杀辩才?”

“先生这么做,自有先生的理由。”萧君默学着他刚才的口吻。

萧君默方才这几句话,虽然让瘦宦官始料未及,但非天刑盟的人是无论如何说不出来的,所以他既不敢怀疑萧君默的身份,却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只好接着问道:“我能请教一下,究竟是何理由吗?回头也好跟玄泉先生复命。”

“理由我可以告诉你,但你最好埋在心底,别跟玄泉说。”萧君默知道必须给他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所以只能赌一把了。

瘦宦官越发困惑:“为什么?”

“玄泉潜伏朝中多年,虽然从没背叛过先生,但先生毕竟好几年没见到他了。此次先生来京,有很多大事要做,为了考察玄泉对先生是否完全忠心,就有必要先交给他一个任务,看看他做得如何。我刚才跟了你一路,发现你身手还不错,而且在组织里的职位也不低。既然玄泉肯把你这个右使派出来,说明对先生交代的事情还是上心的,也说明他还算忠诚。回头,我会向先生禀报的。”

瘦宦官有些恍然,可听到萧君默说跟了自己一路,又怀疑他是偷听了刚才的谈话才编出这一套措辞,眼中再次露出疑惑之色。

萧君默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冷冷一笑:“你也别怪先生多疑,当年无涯舵吕世衡背叛先生一事,想必你也知道,其教训何其惨痛。先生就这两个左膀右臂,当年就折了一个,如今岂堪再折?所以说,先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们要谅解先生的苦衷!”

瘦宦官终于释然。能够说出如此内情的人,绝对是天刑盟的人无疑了,而且级别肯定不低。为了确认这一点,瘦宦官问:“敢问阁下在冥藏先生身边所任何职?”

“巧得很!”萧君默一笑,“在下跟你一样,也是右使。”

虽然都是右使,但主舵的右使,级别显然比分舵的右使高,所以瘦宦官一听便肃然起敬,躬身一揖道:“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先生见谅!”

此人至少五十了,却恭恭敬敬叫自己先生,萧君默忍不住在心里偷着乐,脸上却正色道:“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你得配合我,赶紧把人带出宫。”

瘦宦官立刻拱手:“属下遵命!”随即对屋内的胖宦官招招手,胖宦官赶紧把辩才带了出来。方才辩才在屋里,早知道来人是萧君默,也听到了他说的话,心里大感困惑,搞不懂他为何知道了这么多天刑盟的秘密,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萧君默趁那两人不注意,偷偷跟辩才眨了眨眼。

辩才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暗暗苦笑。

此时比辩才更看不懂萧君默的,便是米满仓。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萧君默几句话就能把这两名凶悍的刺客说得服服帖帖,还让他们自认“属下”。

萧君默拍了他脑袋一下,低声道:“别傻愣着了,快走!”

四人拥着辩才匆匆向寺门走去。萧君默看着地上那些士兵的尸体,忽然灵机一动:化装成禁军,岂不是比宦官更容易混出宫吗?随即叫住他们,把主意一说,五个人便七手八脚扒下士兵们身上的盔甲和佩刀,一一换上。

随后,五人快步走出了佛光寺。可刚走出寺门没多远,便见西边一大队人马迎面而来,分明是天子銮驾!

众人都是一惊,不由都看向萧君默。

萧君默眼睛一转,看着瘦宦官:“兄弟,考验我们忠心的时候到了!”

作为上司对下属说的话,这里的“我们”其实便是“你们”,瘦宦官岂能听不出来?他当即胸脯一挺:“请先生下令,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君默做出一脸沉痛的表情:“其实本该由我去引开他们,可是出宫的秘道你们又不知道……”

瘦宦官见状,顿时有些感动,越发坚决道:“不,请先生赶紧走吧,让属下去引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