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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君默也笑了笑,忽然回头对米满仓道:“满仓,你不是想学编花环吗?你瞧,人家二郎编得多好看!”说着趁孟二郎不备,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花环,扔给米满仓,“好好跟二郎学学。”

米满仓慌忙接住,却一脸懵懂。

孟二郎一惊,赶紧朝米满仓跑过去。萧君默趁势进屋,反手把门一关,用后背抵在门板上,对楚离桑笑了笑:“连门都不让我进,你好狠心哪!”

“有什么话就说。”楚离桑依旧板着脸。

“那好吧。”萧君默点点头,“我是想跟你说,二郎那个花环配不上你。”

“可人家有心哪,就冲这份心意,我就很感动。”楚离桑故意笑得很灿烂。

“那是,别说你,我看了也很感动。不过,他这花三两天就谢了,感动过后只能徒增伤感。我倒是知道有一种花,听说可以终年盛开、永不凋谢,你想不想去看看?”

“胡扯!”楚离桑道,“花开花谢是世间常理,世上哪有开不败的花?”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若不信,不妨随我去看看?”萧君默面带笑意地看着她。

“去就去。”

楚离桑站起身来,心想本姑娘倒是真想见识一下,什么花会永远不败。

当楚离桑一眼看见这片盛开着鸢尾花的山坡时,顿时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

她瞬间便体会到了萧君默的用心,心里不由得一阵感动。

漫山遍野的花儿在风中摇曳,楚离桑情不自禁地跑进了花海,用手轻轻抚过那些红的、紫的、蓝的、黄的、白的花瓣,感受着花瓣上的雨珠沾在指尖上的清凉之感,闻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郁花香,不觉闭上了眼睛。

“这里美吗?”萧君默走到她身后,柔声道。

楚离桑依旧闭着眼睛:“美是美,不过你说谎了。”

“我哪里说谎了?”

楚离桑转过身来:“这里的花跟二郎采的花是一样的,都是鸢尾花,可你却说这花永不凋谢,这不是说谎吗?”

萧君默一笑:“只要这些花开在你的心里,它们怎么会凋谢呢?无论时隔多久,只要你永不忘却,它们便会在你的心里一直盛开。我说得不对吗?”

楚离桑闻言,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温润之感,嘴上却道:“你倒是会说话,可惜还是诡辩。”

“诡辩也好,说谎也罢,”萧君默淡淡笑道,“我只是觉得,唯有这一片大气磅礴、生机盎然的花海,才能配得上你,至于花环那种东西嘛,未免小气了些。”

楚离桑心中又是一动,却不愿让萧君默看出心思,旋即转过身,径直朝前走去。

两人信步徜徉在花海之中。楚离桑走着走着,蓦然想起了以前和母亲、绿袖一起到伊阙郊外踏青的情景,眼睛不由得迷蒙了起来。

“小时候常听我爹说,人间聚散无常,要珍惜和亲人在一起的每一天,可我当时顽劣无知,听不懂他的话,总觉得一家人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楚离桑微微有些哽咽,“现在我娘走了,绿袖也不知身在何方,我才知道,原来以前的日子是那么幸福。”

“人就是这样子,往往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萧君默劝慰道,“所以,最好的缅怀过去的方式,不是悼念过去,而恰恰是珍惜现在。我想,你娘的在天之灵,一定也不希望你活在过去。”

“是啊,你说得对。”楚离桑笑了笑,“所以我现在,就要珍惜跟我爹在一起的日子,帮他做完他想做的事,然后找到冥藏,为我娘报仇。”

萧君默看见她终于笑了,心中大感宽慰:“好久没看你笑了,你一笑起来,好像整片天空都亮了。”

“你就会说好听话糊弄人。”楚离桑娇嗔地白了他一眼,“那我要是阴着脸,你的天是不是就黑了?”

“何止是天黑了?”萧君默笑道,“方才在山上,看你那么不高兴,我心里就一阵打雷一阵下雨的。”

楚离桑又白了他一眼,不过心里却很受用。

萧君默看她心情好了许多,便正色道:“方才,我和你爹商量了一下,打算今天就离开这里。”

楚离桑闻言,表情凝重了起来:“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咱们能走出这片大山吗?”

“放心吧,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出得去。”

听他说得这么肯定,楚离桑顿觉心安了一些。从被他救出宫的那一刻起,只要跟他在一起,楚离桑便会有一种很充实的安全感,假如没有萧君默,她知道自己和父亲一定无法逃脱朝廷的魔爪。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又对他涌起了感激之情。

“你的伤……都好了吗?”

“当然。”萧君默笑道,“有你这么好的厨子天天伺候着,我要再不好,既对不起那些野味,也对不起你不是?”

“你别辜负那些野味,就算你有良心了。至于我嘛,照顾你纯属报恩,你可别多想。”

“我没多想呀,我只是比较享受被人报恩的感觉而已。”

楚离桑哼了一声。

萧君默嘿嘿一笑。

午时二刻时分,在夹峪沟西北方的一座山峰上,裴廷龙负手而立,俯瞰着脚下的这座小山村,一脸志在必得之色。

十几名精干的玄甲卫在他身后站成一排。片刻后,裴廷龙的副手、郎将薛安匆匆跑过来,躬身道:“禀将军,所有人员都已进入指定位置,夹峪沟的所有出口也已全部封死!”

裴廷龙没有回头,沉声道:“罗彪和桓蝶衣身边,都有咱们的人吧?”

“遵将军命,已经派弟兄们盯住了。”

“嗯,这就好。此二人,一个是萧君默的兄弟,一个是他的师妹,咱们可不能指望他们会真心抓捕逃犯。”

“是的,照将军吩咐,一旦二人稍有异动,即刻拿下。”

“对桓队正要区别对待,毕竟是大将军的外甥女,何况是姑娘家,切不可粗鲁。若真有异动,把局面控制住即可,人直接带来见我。”

“是,这个也吩咐下去了,请将军放心。”

“东边那座大院落,是何处所?”裴廷龙忽然眯眼望着远处。薛安道:“是该村的祠堂。”裴廷龙若有所思:“安排人手了吗?”薛安一愣:“咱们现在是把重兵布置在目标周围和外围的几个路口,至于这个祠堂,三面环山,估计不太可能……”

裴廷龙猛然回头,目光凌厉:“别忘了咱们的对手是谁,任何疏漏都可能被他利用!”

薛安慌忙低头:“是,属下这就派人过去守着。”

“那里是全村的制高点,务必放两名最好的弓手在屋顶上,其他人就近埋伏。”

“得令!”薛安领命而去。

裴廷龙重新凝视着山下,慢慢把目光聚焦到了村落的东北角——那里坐落着五六间簇新的大瓦房,孤零零地矗立在村子的一隅。

按计划,大约一刻之后,玄甲卫就要对这个地方展开围捕行动。

在裴廷龙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两名甲士一左一右看守着一个人,他就是告密者。

萧君默和楚离桑回到孟宅后,立刻分头打点行囊。

萧君默在屋里拾掇着,无意中瞟了窗外一眼,心中忽然生起一丝怪异之感。他旋即走到窗前,把窗户全部打开,凝神望着周围异常宁静的一间间村舍,然后又稍稍抬高视线,注视着这些村舍的屋顶,眉头不觉渐渐蹙紧:“满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咋了?”一旁的米满仓赶紧凑到窗前。

“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米满仓左看右看,有些蒙:“咋,咋说?”

“附近这些村舍都养了狗,可今天一条狗都没叫;还有,现在是午时,照理各家各户都在生火做饭,可你看房顶那些烟囱,一丝炊烟都没有,也闻不到半点烟火味;另外,平日总有些孩童在外面嬉闹,今天却一个都不见。所有这些,你觉得正常吗?”

米满仓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困惑道:“咋,咋会这样?”

“附近的狗一条都不叫,很可能是被人杀了;没人做饭,也不见孩童嬉闹,说明有人杀了狗之后,又把周围的村民全都控制了。”

米满仓瞪大了眼睛:“莫非,是玄,玄……”

“没错,”萧君默神情肃然,“他们到了。”

米满仓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他们,咋,咋就来了?”

萧君默眉头紧锁:“孟家三郎昨天大半夜就进城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他是个赌鬼,手头永远缺钱,如果我猜得没错,他肯定是在城里看见了海捕文书……”

米满仓听不下去了,慌忙抱起自己的大包裹,里面是沉甸甸的三十几锭金子和其他细软:“那还,磨,磨蹭啥?快跑,跑吧!”

“来不及了。”萧君默最后看了外面一眼,关上了窗户,“看这情形,玄甲卫肯定把周围村舍和夹峪沟的所有出入口全都控制了。”

米满仓一屁股坐在了土炕上,眼神因恐惧而发直。

萧君默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叫上辩才,一起来到了孟怀让房中,把目前的形势告诉了二人,然后向孟怀让郑重致歉。孟怀让因旧伤复发卧榻多日,此时一听,却并不惊讶,只淡淡一笑:“萧郎不必致歉,我既然敢收留你们,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孟某这条命,是从玄武门捡回来的,多活了这些年,早就赚了!”

萧君默歉然道:“话虽如此,但萧某连累了先生一家人,还是愧悔无地,而今之计,先生只有把我交出去,才能避免杀头之祸。”

孟怀让立刻拉下脸来:“萧郎这么说,把我孟怀让当成什么人了?”

萧君默苦笑了一下:“先生,事已至此,我也只好跟你明说了。玄甲卫突然到此,必是有知情人告密,而我怀疑,此事是三郎所为,所以先生只有顺水推舟把我交出去,并告诉玄甲卫,告密之事正是你授意的,这样才能保住先生一家老小的性命。倘若不这么做,而是跟玄甲卫硬拼,我固然逃不过,就连先生父子四人也只能白白牺牲。”

孟怀让一听告密者是三郎,顿时气得浑身发抖:“这个逆子!我要亲手杀了他!”

“萧郎,”一直沉默的辩才忽然开口道,“应该自首的人不是你,而是贫僧。因为皇帝真正要抓的,其实只有贫僧一人,只要我答应把《兰亭序》的秘密全都告诉他,定然能够换取你们所有人的性命!”

“法师,请恕晚辈斗胆问一句,您这么多年守护《兰亭序》的秘密,所为何来?”

辩才一声长叹:“当年先师命组织沉睡,既是为了天下安宁,也是为了让本盟的弟兄及其家人,从此都能像普通人一样,过上太平安生的日子。”

“既然如此,那您一旦供出《兰亭序》的秘密,不是把天刑盟所有人都害了吗?”

“贫僧自然不想这么做。”辩才罕见地变了脸色,“可要让贫僧眼睁睁看着你去赴死,也断断办不到!”

萧君默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看来,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因为每个人都打算牺牲自己保护别人,到头来就是所有人都活不成!

难道,真的只能束手待毙,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萧君默焦急地思考着对策。

他很清楚,玄甲卫一旦完成布控,很快便会发起攻击,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第四章 围捕

桓蝶衣和红玉埋伏在孟宅斜对面的一间村舍中,窗户挑开了一条缝,二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面。有十名玄甲卫跟着她们,却都是裴廷龙的人。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为首一个叫裴三的队正催促道:“桓队正,时辰已到,该行动了。”

“再等等。”桓蝶衣头也不回道。她现在的脑子已经乱得无法思考,只能拖一时算一时,可她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请问桓队正到底在等什么?”裴三不耐烦。

“让你等你就等,哪那么多废话?”红玉回头一瞪,杏眼圆睁。

“你!”裴三强捺怒火,“裴将军有令,午时三刻必须行动,你们若敢贻误战机,当心军法处置!”

“少拿鸡毛当令箭!”红玉冷笑,“依玄甲卫章程,一线行动人员向来就有临机专断、便宜行事之权,若事事都听后方长官的,那才叫贻误战机!”

“章程?玄甲卫何时有过这等章程?”裴三半信半疑。他们都是裴廷龙的亲兵,不久前刚刚跟随他从兵部调过来,对玄甲卫的一应规矩还不太熟悉,所以不敢肯定是真是假。

红玉见唬住了他,越发得意道:“不懂就慢慢学!你若是肯虚心一些,本姑娘倒是可以多教教你。”

裴三大为恼怒,却又不敢发作。

就在这时,站在窗边的桓蝶衣忽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红玉一惊,赶紧掉头往外看,眼前的一幕也顿时令她目瞪口呆。

萧君默策马走出孟宅,身前横放着辩才,并持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楚离桑和孟怀让各乘一骑,紧随其后;米满仓和孟二郎共乘一骑,走在最后面。六人四骑就这样在土路上一步一步朝村子的东南方向走去。

桓蝶衣、红玉等人从村舍里冲了出来,纷纷拔刀出鞘,挡在了他们面前,而罗彪则带人从他们后面包抄了上来。萧君默勒住缰绳,和桓蝶衣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不过,桓蝶衣的第一反应是感到欣慰,因为看萧君默的样子,他身上的伤应已大体痊愈。

“蝶衣,把路让开。”萧君默平静地道。

对于萧君默的这个举动,桓蝶衣虽然惊诧,但内心更多的则是庆幸——因为萧君默挟持了辩才,就等于拿住了皇帝最想得到的《兰亭序》的秘密,也就等于给了她一个放行的借口。为了配合萧君默演好这出戏,桓蝶衣故意冷冷道:“我凭什么要给你让路?”

萧君默看着桓蝶衣的眼睛,知道她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图,遂暗自一笑。

“萧君默,识相的话就乖乖下马就擒!”裴三厉声道,“整个村子都被我们包围了,你们插翅难飞!”

“这位兄弟,新来的吧?”萧君默笑道,“知道我手上这个和尚有多重要吗?他是皇上费尽辛苦找了十几年的人,身上藏有事关社稷安危的天大机密。你们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一刀砍断他的脖子,大家来个鱼死网破!”

“你别唬我!这个和尚不是你冒死救的吗?你岂会杀他?”

“此一时彼一时。我当初冒死救他,是想套出他的机密;现在被迫杀他,是为了保我自己的命。怎么样,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裴三闻言,顿时有些无措,下意识地看着桓蝶衣。

“不必看我。他说的话一点不假,那个和尚的确是圣上最想要的人,若有半点闪失,恐怕你我都吃罪不起。”桓蝶衣道。

“我喊三下,你们要是不让开,我立刻杀了他!”萧君默大声喊道,“一!”

裴三越发无所适从,只好央求桓蝶衣:“桓队正,咱玄甲卫不是有章程吗?一线行动人员向来有临机专断、便宜行事之权,现在你是头儿,赶紧拿个主意吧。”

桓蝶衣斜了他一眼:“怎么,刚才还拿裴将军来压我,这会儿就让我自个拿主意了?可我这人胆小,最怕别人动辄拿‘军法处置’什么的来威胁我,所以还是你拿主意吧,我听你指挥。”

红玉在一旁窃笑。

裴三大为窘迫,讪讪道:“那个……在下不是刚到玄甲卫没多久嘛,很多规矩都不懂,还请桓队正大人大量,别跟在下一般见识。”

“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又去裴将军那儿打小报告,说我桓蝶衣自作主张、越权行事。”

“不能不能,绝对不能!”

“二!”萧君默又是一声大喊。

裴三眼巴巴地看着桓蝶衣:“桓队正,求求您快下令吧!”

“好吧,看你这么有诚意,那我就勉为其难,替你拿回主意吧。”桓蝶衣说着,环视身后众人一眼,“弟兄们听着,逃犯萧君默现挟持重要人质,我方不宜贸然攻击。为了保护人质安全,大伙向两边退开,给他们让路!”

众甲士面面相觑。

“都聋了吗?给老子让开!”裴三喊得声嘶力竭。众甲士连忙闪身让开了一条路,然后眼睁睁看着六人四骑从他们面前缓缓走过。

“弟兄们,谢了!”萧君默对着桓蝶衣粲然一笑。

桓蝶衣白了他一眼。

罗彪带人从后面赶了上来,跟红玉交换了一下眼色。罗彪暗暗竖了下大拇指,红玉俏皮地眨了眨眼。

两拨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了祠堂附近。只要从祠堂再往南边走半里路,便可离开夹峪沟,径直驰上宽敞的驿道。萧君默双腿一夹马肚,马快步跑了起来。此时玄甲卫也有人牵来了马匹,桓蝶衣、红玉、罗彪等人跃上马背,然后拍马在后面紧跟——与其说他们是在紧追逃犯,不如说是在护送萧君默等人离开。

“法师,忍着点,咱们马上就能逃出生天了。”

当坐骑行至祠堂门口的麦场时,萧君默忍不住对辩才道。

“萧郎果然足智多谋!”辩才笑道,“也不枉玄甲卫对你的一番栽培。”

“法师谬赞了,我这纯属被逼无奈……”萧君默刚说到一半,脸色立刻变了,因为又有一大拨人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者赫然正是裴廷龙。

“萧兄,别来无恙啊!”裴廷龙高声道。

“裴将军大驾光临,萧某深感荣幸!”萧君默勒马停住,“看将军这架势,今天是不想让我走了?”

“是啊,多日不见,想请你和辩才法师回京叙叙旧。”裴廷龙露出一脸阴鸷的笑容。

“倘若萧某不愿奉陪呢?”

此刻,萧君默并不知道,在祠堂屋脊两端翘起的飞檐背后,各埋伏着一名弓箭手。两支箭已经搭在弦上,拉了满弓,正一左一右对准了他。

“萧兄若不肯赏脸,那我只能用强了。”裴廷龙暗暗瞄了一眼祠堂屋顶,知道两名弓手已准备就绪,只待他给出信号,便可将萧君默射落马下。

“将军就不怕我杀了辩才?”

“不怕。”

“为何?”

“因为你可能会死在辩才前面。”

萧君默不禁一笑:“将军凭什么这么自信?”

“萧兄还不了解我吗?我裴廷龙向来自信,而且从不落空。我最后再劝你一次,把刀放下,随我回京面圣,说不定我可以跟圣上求求情,赐你一个全尸。”

萧君默知道,裴廷龙说他的自信从不落空其实并没有吹牛。他能够年纪轻轻便做到从三品的高官,首先固然得益于其姨父长孙无忌的熏天权势,其次他个人的能力也不可小觑。在长安不计其数的权贵子弟中,裴廷龙的脑子和心计绝对属于凤毛麟角,就算不靠家世背景,他也完全能够凭自己的本事上位。仅此一点,萧君默便不得不佩服他。而这样的一个人,绝对是不打无准备之仗的,此刻他既然表现得如此自信,背后肯定已经留了一手。思虑及此,萧君默立刻用眼角的余光开始扫视周边环境,搜寻潜在的威胁。

裴廷龙注视着萧君默,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他蓦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太多了。对付萧君默这种绝顶聪明之人,多余的炫耀显然是不明智的,只会给对手制造逃生的机会。

心念电转之间,裴廷龙的右手迅速一劈。屋脊上的弓箭手看到指令,双箭几乎同时射出。而就在同一瞬间,萧君默也发现了来自祠堂屋顶的危险,情急之下,只能猛然拽起缰绳。坐骑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成了临时挡箭牌。两支利箭呼啸而至,分别射入了马匹的前胸和脖子。

坐骑哀鸣着倒下,萧君默和辩才双双从马背上摔落,后面的楚离桑等人发出一片惊呼。裴廷龙抓住时机,大喊一声“上”,身后的数十名玄甲卫立刻蜂拥而上。裴三听到命令,也即刻带人冲了上去。桓蝶衣和罗彪交换了一下眼色,无奈之下也只能加入战团。

一场混战就此展开。

此时挟持之计已然无效,萧君默只能一边拼死抵挡,一边紧紧护住没有武功的辩才。玄甲卫虽然人多势众,但事前已得到裴廷龙命令,尽可能活捉辩才,所以有些投鼠忌器,只一味鼓噪围攻,并未使出杀招。倒是祠堂屋顶上那两名神射手,一直瞄着萧君默的手臂和腿部不时射出冷箭,企图令他丧失战斗力,给萧君默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另一头,楚离桑拼命想冲过来保护辩才,却被桓蝶衣和红玉给缠住了。孟怀让不顾腿伤,双手紧握一把长长的陌刀,舞得虎虎生风,让裴三等人无法近前。米满仓紧搂着包裹,一直弯腰缩头躲在孟怀让身后。孟二郎手持弓箭跳到了一座谷仓上,居高临下分别掩护孟怀让和楚离桑,瞅准时机射倒了好几名玄甲卫。罗彪则带着手下在外围装模作样,嘴里卖力喊杀,实际上一直躲在裴三他们背后。

正当众人在祠堂外杀成一团之时,没有人注意到,祠堂的屋脊上突然蹿出一道白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干掉了两名玄甲卫的神射手。下面的萧君默顿感压力骤减,正狐疑间,却见屋脊上再次射出一支冷箭。萧君默下意识挥刀要挡,可那支箭却嗖的一声直接命中了一名玄甲卫。萧君默大为诧异。还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第二箭转瞬即至,又把另一名甲士射了个对穿。

到底是何人在暗中帮助自己?

萧君默一边奋力拼杀,一边百思不解。

此时裴廷龙也蒙了,急忙扭头望向祠堂屋顶,却什么都看不见。

“郭旅帅,”裴廷龙厉声大喊,“给我拿下祠堂!”身后一名旅帅得令,立刻带人扑向敞开的祠堂大门。可刚跑出十几步远,便有一箭破空而来,正中这个郭旅帅的喉咙。鲜血立时喷溅而出,郭旅帅捂着喉咙直挺挺向后倒去。手下甲士大惊失色,纷纷蹲伏在地,不敢动弹。

裴廷龙见状大怒,正待发飙,又一箭已破空而至,直直飞向他惊怒的瞳孔。裴廷龙来不及挥刀格挡,慌忙向右一闪,羽箭擦破他的面颊飞过,射中了身后的一名甲士。由于躲得太急,用力过猛,裴廷龙收势不住,从马上跌了下来,旁边的薛安和几名甲士赶紧冲上去搀扶。

裴廷龙右手的手肘脱臼,疼得龇牙咧嘴,忽然又觉面颊刺疼,伸出左手一摸,顿时摸了一手的血,吓得大叫了一声。混乱中,薛安等人也不知他伤势轻重,只好拥着他迅速后撤,躲进了祠堂对面的一间村舍。

趁对方阵脚大乱,萧君默飞快砍倒两名拦路的甲士,与楚离桑会合一处。方才楚离桑一人力敌桓蝶衣、红玉二人,还要防备其他甲士,早已落在下风,此时终于暗暗松了口气。桓蝶衣见萧君默过来帮楚离桑,登时妒火中烧,于是攻势越发凌厉。萧君默赶紧帮楚离桑抵挡。楚离桑救父心切,遂掉头护住辩才,无形中便与萧君默掉了个位置,也换了对手。

桓蝶衣见萧君默处处护着楚离桑,更加急怒攻心,遂不顾一切猛攻萧君默。萧君默边挡边退,低声道:“蝶衣,方才多谢你了。”

桓蝶衣柳眉倒竖:“死逃犯,别自作多情!方才是为了保护人质,我现在便取你性命!”

萧君默无奈一笑,也不答言,而是回头对楚离桑道:“快,进祠堂!”

楚离桑反应过来,遂拉着辩才往祠堂门口且战且退。

现在敌众我寡,抵挡一阵还行,硬拼下去肯定没有胜算,只有暂时躲进祠堂延缓敌人攻势才是上策。

萧君默本想再杀过去与孟怀让会合,不料却被桓蝶衣和红玉死死缠住,只好对孟怀让大喊:“先生不要恋战,快进祠堂!”

孟怀让毕竟腿上有伤,加之分心保护米满仓,在方才的拼杀中已身中数刀,全凭孟二郎在高处掩护才没被砍中要害。然而,此时孟二郎的箭囊已经空了。射出最后一箭后,孟二郎只好从高处跃下,捡起一把龙首刀,打算杀过来与孟怀让会合。

裴三方才被孟二郎死死压制,折了多名手下,早已怒火中烧,此刻见他下来,立刻带人攻了上去。孟二郎虽射艺过人,但刀剑功夫稀松,所以抵挡了没几下,便被裴三一刀刺穿了胸膛。

孟二郎身子一顿,双目圆睁,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二郎——”孟怀让目眦欲裂,想冲过去,却被几名甲士死死围住。

裴三得意万分,一把将刀抽出,正欲再刺,一颗拳头大的石块不知从何处飞来,正中他的鼻梁。裴三哇哇大叫,脸上登时血肉模糊,众甲士慌忙上前扶住他。就在这个间隙,一个身影从斜刺里突然蹿出,背起孟二郎就往孟怀让这边跑过来。

众人定睛一看,此人居然是孟三郎!方才那颗石头显然也是他扔的。

孟怀让又惊又疑,来不及细想,不顾一切冲杀过去,终于跟两个儿子会合一处。在他身后,米满仓骤然失去依怙,吓得手足无措,呆立原地。旁边两名甲士见状,狞笑了一下,一左一右朝他逼近,手中的龙首刀泛出森寒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