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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瑟看着黛丽丝,忽然明白了,她指的是美色。

“等你的人臣服在我们波斯女人的石榴裙下,他们自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到那时候,你想说都没机会了。”

黛丽丝扬长而去。然后,有人把一盘黏糊糊的食物扔在苏锦瑟面前,像对待一只狗一样,紧接着关门落锁,地牢就重新陷入了黑暗。

孙伯元的手下孙朴带人在通轨坊桃花巷蹲守了几日,终于逮住了姚兴。

孙朴把姚兴关在了一处隐秘的宅子里,对他用了刑,想逼他供出冥藏和杨秉均的情报,不料这家伙居然只字不吐。孙朴无奈,只好上报孙伯元和李恪。李恪决定亲自出马,来会一会这个姚兴。

第一眼看见姚兴的时候,李恪几乎认不出他来。

姚兴已经与从前判若两人:一道长长的刀疤从右边额头掠过眼角,爬过脸颊,一直延伸到上唇;以前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现在却刻意沿着下巴留了一圈络腮胡;原本浓密的眉毛则拔掉了大部分,变成了稀稀疏疏的扫帚眉。

姚兴变成今天这副模样,自然是拜冥藏先生王弘义所赐。

那道刀疤便是王弘义亲手给他留的,分寸拿捏得很好,既足以让他破相,又不至于伤筋动骨。王弘义这么做,首先是对姚兴在甘棠驿行动中的无能所做的惩罚,其次是通过毁容让他“改头换面”,以防被人认出。

看着眼前这个换过脸的姚兴,李恪不禁有些唏嘘,若不是孙伯元查到了姚兴的姘头,然后在姘头处将他逮着,想靠海捕文书上的画像捉拿姚兴,恐怕就是缘木求鱼了。

孙朴用一桶水泼醒了昏迷的姚兴。李恪走上前,微笑地看着他:“姚兴,知道我是谁吗?”

姚兴抬起眼皮,失神地瞟了他一眼,又把头耷拉了下去。

“不认识?那就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李,名恪,吴王爵,曾任安州都督,目前闲居在京,没事的时候就帮朝廷抓一两个逃犯,这也是你此刻被关在这里的原因。”

“吴王?”姚兴再次抬起眼睛,有些意外,“你是吴王殿下?!”

“如假包换。”李恪仍旧笑道,“说说吧,杨秉均现在藏在哪里,冥藏又在何处?你们到长安来,究竟想做什么?”

姚兴冷笑:“殿下就省省心吧,我是不会说的。”

“为何不说?冥藏和杨秉均把你害到这个地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难道不恨他们吗?要论罪,他们是主犯,你不过是胁从,凭什么你落到这步田地,却任由他们逍遥快活?”

姚兴仰头,直直地盯着房梁:“尽管如此,可他们终归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想出卖他们。”

“这么讲义气?”李恪呵呵一笑,“可我要是出个好价钱呢?你卖不卖?”

姚兴冷哼一声:“落到你手里就是个死,再大的价钱我也没命花。”

“没错,到了我手里,你肯定是活不成了。不过,我相信咱们还有交易的机会。”

“死都死了,我还跟你交易个屁!”

啪的一声,孙朴重重甩了他一巴掌:“在殿下面前,你小子放尊重些!”

姚兴横眉怒目,挣扎了一下,可他的身子却被铁链牢牢锁着,丝毫动弹不得。

李恪赶紧抬手止住孙朴,对姚兴道:“姚兴,你虽然快死了,可我知道,你在这世上,还有在乎的人。我说得对吧?”

姚兴一怔,猛然睁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我的妻儿老小都流放岭南了,该遭的罪也都遭了,你不能拿他们来要挟我……”

李恪哈哈一笑:“姚兴,请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吗?我堂堂皇子,会干那种下三烂的事情?我说的这个人,你心里清楚,她虽然不是你的家人,可在你心中,或许胜似家人。”

说完,李恪不等他做何反应,给了孙朴一个眼色。孙朴转身出去,片刻后便带了一个四十来岁、白白胖胖的妇人进来,她就是姚兴的姘头郭艳。

郭艳与姚兴四目相对,眼中立刻噙满了泪花。姚兴也当即红了眼眶,用力挣扎了一下,嘴里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事前,得知姚兴在长安有这个姘头后,李恪便命人暗中调查了二人的关系。让李恪没想到的是,姚兴与郭艳之间竟然有着多年的感情,而且还是真情。

郭艳早年曾混迹平康坊的青楼,与当时在长安任职的姚兴相识,两人起初只是逢场作戏,后来却动了真情,姚兴甚至想过替郭艳赎身,娶回家里做妾,可毕竟身在官场,名节为重,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这次他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潜回长安,千方百计打听到了郭艳的下落,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找她,没想到郭艳一点都不嫌弃他,不但待他跟从前一样,而且嘘寒问暖,更不要他一文钱。

世人都说戏子无义婊子无情,可落难的姚兴却在郭艳身上感到了雪中送炭般的温暖和真情。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带郭艳远走高飞,让她有一个幸福安稳的后半生。无奈姚兴自己却被王弘义牢牢控制着,根本没有这个机会,所以他只能在心里祈祷上苍,希望像郭艳这么善良又有情有义的人,将来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李恪注视着姚兴的表情,知道效果已经达到,便示意孙朴把郭艳带了下去。

许久,姚兴才看着李恪:“不知殿下想拿郭艳怎么样?”

“你别误会,我不是想用她要挟你。恰恰相反,只要你把该说的东西都说了,我向你承诺,我可以保她平安,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如果……”姚兴艰难地选择着措辞,“如果她想嫁人,我希望她能找一个对她好的男人,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

李恪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姚兴,就凭这句话,我就敬你是条汉子。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转达,倘若她有需要,我也会尽力帮她。”

“多谢殿下!”姚兴的神色忽然平静了许多,“不过,关于冥藏先生的事情,我还是不能告诉殿下。”

“怎么又绕回来了?”孙伯元脸色一沉,“殿下都答应你照顾郭艳了,你还这么死心眼?”

姚兴苦笑了一下:“我固然放心不下郭艳,可我也放心不下被流放岭南的家人。兄弟,我知道你也是天刑盟的人,你就不想想我出卖冥藏的后果?他那种人什么事干不出来?如果让他知道是我出卖了他,我在岭南的家人还有活路吗?”

孙伯元身为天刑盟的人,一听也觉得不无道理,便沉默了。

李恪沉吟半晌,笑了笑:“也罢,我不难为你,别的不说就算了,你现在只需告诉我一件事:杨秉均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姚兴黯然良久,最终吐出了三个字:“魏王府。”

李恪和孙伯元相顾愕然。

第七章 陷阱

秦岭山脉深处,重峦叠嶂,沟深谷狭。

萧君默四人越过溪涧后,进入了对岸的森林,然后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了当初追捕江洋大盗时走过的山道。这条山道论路程并不长,只有四十多里,却异常奇崛险要,其间多有悬崖峭壁,只能把身体贴在崖壁上,手脚并用地攀着岩石走过;还有些地方是深达数十丈的幽谷,只能靠藤绳一点一点地往下缒;行走在暗无天日的深谷中,更会不时遭遇虎、狼、黑熊、猎豹等猛兽,稍不留神就可能成为它们的美餐。因此,四人不得不小心翼翼,走得很慢,每天只能走五六里,其间好几次还迷失了方向,走了不少冤枉路。

就这样步履维艰地走了七天,一行人终于奇迹般地从莽莽群山中穿越而出,在第八天晌午时分爬上了一座山头。四人一起站在山峰上俯瞰,只见一条可通车马的道路就横卧在山脚下。萧君默和辩才如释重负地笑了,而楚离桑和米满仓则忍不住发出了欢呼。

这就是义谷道,又称秦楚古道,是由秦入楚的咽喉要道,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

看见它,就意味着最艰辛的一段路程结束了。顺着它往南走三十余里,就可到达丰阳县,然后乘船沿祚水、洵水南下,顶多一天就可以走出秦岭山脉抵达汉水了。

四人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里歇脚吃饭,顺便跟村民买了一些干净衣服,换掉了身上充斥着汗臭味的破衣烂衫,然后又每人戴上了一顶箬笠,乍一看便与本地乡民完全无异了。午后,他们沿着与义谷道平行的山路一直走了三四十里,绕过了丰阳县,然后潜行至县城南面,于黄昏时分来到了祚水旁的一个小渡口。

夕阳下,缓缓流淌的祚水泛着金色的波光,两岸的村舍炊烟袅袅,几只苍鹭拍打着翅膀低低掠过水面,远处归家的牧童正骑在牛背上吹响悠扬的竹笛……

连日来疲于奔命的四个人站在渡口旁,看着这宁静祥和、美得恍若图画的乡野景致,不禁都有些呆了。萧君默蓦然想起跟吴王李恪的那次闲谈。李恪笑他胸无大志,说他不如去当个田舍夫,他半开玩笑说:指不定哪天机缘成熟,我还真当田舍夫去了。

此时此刻,萧君默恨不得放下一切,就此终老在这青山绿水之间。然而他知道,这对他而言纯粹是一种奢望。问题倒不是他现在是在逃亡,而是因为他还有杀父之仇未报,还有身世之谜未解,同时放不下的,还有与他纠缠不清的《兰亭序》之谜,以及对辩才、楚离桑父女的深深亏欠,连同对蔡建德和孟怀让父子所欠下的良心债……

一个人背负着这么多沉重的东西,又怎么可能逍遥于山水之间呢?

萧君默苦笑。

“几位客官上船不?老汉这就摇橹开船啦!”渡口停着一艘橹船,船上的老艄公一声大喊,拉回了萧君默的思绪。

“老丈这船行到何处?”萧君默问道,锐利的目光却迅速扫过船上的十几名乘客,然后又回到老艄公身上。乘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上去都是纯朴乡民,没什么异常;老艄公须发斑白,脸膛黑红,袖子和裤管高高挽起,手臂和小腿的肌肉都很结实,一副常年行船、风吹日晒的模样,身份应该也没问题。

“去洵阳。”老艄公道,“上了老汉的船,今夜便可到归安镇,几位客官寻个客栈打尖过夜,明日一早再上船,晌午便可到洵阳了。”

萧君默与辩才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都觉得目前的情况是安全的。萧君默随即率先踏上艞板,辩才、楚离桑、米满仓紧随其后。此时前面也有人正在登船,艞板上一下站上了七八个人,顿时有些晃晃悠悠。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妙龄女子走在萧君默前面,似乎被晃荡的艞板吓到了,下意识往后一退,恰好踩到了他的脚。萧君默吃痛,忍不住“咝”了一声。女子越发慌乱,又踩到了自己的曳地长裙,顿时发出一声惊叫,身子往旁边一歪,眼看便要落水。萧君默赶紧伸手,一把扶住了她。女子脚下发软,无意间整个人便靠在了他的怀里。

一阵奇异的清香混合着年轻女性特有的体香扑面而来。萧君默脸色一红,连忙抓着她的双肩把她推开了一些:“姑娘小心!”

女子回头,娇羞地看了他一眼:“多谢郎君出手相助!”

后面的楚离桑看着这一幕,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出于直觉,她感到这个红裙女子好像是假装摔倒,故意躺进萧君默怀里的。而且看她那种娇滴滴的狐媚劲,楚离桑本能地就有一种反感。

红裙女子站稳后,终于袅袅婷婷地上了船,然后若有若无地瞟了萧君默几眼,这才和侍女一块在右边船舷坐下。此时左边船舷已坐满了人,只剩右边还有几个位子,女子便拍了拍身旁座位,对萧君默道:“郎君请到这边来坐。”

还没等萧君默反应过来,楚离桑便一把拉过米满仓,把他推到女子身边坐下,接着又叫辩才坐下,然后才搂住萧君默的胳膊,柔声道:“来,我们坐这里。”这么一安排,萧君默和那女子之间便隔了三个人,不但没坐到一起,而且彼此都看不到。楚离桑暗暗得意,探头瞥了红裙女子一眼,却见她冷然一笑。

见船已客满,老艄公喊了一声:“开船喽!”然后便要去撤艞板。就在这时,岸上忽然有人大声呼喝,叫艄公等等。萧君默抬眼一望,只见三个腰间挎着佩刀的壮汉正从岸边的土坡上飞奔而下,朝渡口跑来。老艄公面露惧色,慌忙要将艞板收起,可还是被那三人抢先一步跳了上来。

“老东西,耳聋了吗,叫你等你咋听不见?!”为首一名虬髯大汉瞪眼怒骂。

老艄公点头哈腰,连声赔不是。

三人骂骂咧咧走进船舱,凶巴巴地扫了众人一眼,旋即把萧君默对面的四五个乡民轰了起来,占了他们的位子。那些乡民不敢反抗,只好坐在船舱中的地板上。萧君默见状,不禁心头火起,但一想到目前处境,实在不宜沾惹是非,便强忍了下来。身旁的楚离桑显然也看不惯,正要起身,被萧君默一把按住:“忍一忍,眼下不是打抱不平的时候。”

船行水上,两岸青山徐徐后退。

暮色降临,四周渐暗,只剩下船舱顶棚的一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芒。船舱在单调的摇橹声中轻轻摇晃,连日疲累的楚离桑和米满仓乍一放松下来,便都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萧君默和辩才则坐着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船速忽然慢了下来,一个破锣嗓子大声喊道:“乡亲们,别睡了,都醒醒!”

萧君默倏然睁开眼睛,只见船正在缓缓靠岸,可四下里一片漆黑,显然还没到归安镇。

“哥几个最近手头紧,想跟乡亲们借几个钱花花。”虬髯大汉手里抓着一个小男孩,拿刀逼着,“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赶紧的,别逼哥几个动手。”此时,另一个大汉正站在船尾,用刀逼着老艄公,还有一个站在船舱中,一手提了只空麻袋,另一手拿刀逼着乘客们。

楚离桑赶紧看向萧君默。萧君默摇摇头,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

乘客们都吓傻了,纷纷把身上的铜钱和金银首饰扔进了麻袋里,连同那名红裙女子和她的侍女在内。提麻袋的大汉按顺序走到米满仓面前:“小子,轮到你了。”

米满仓脸色煞白,抱紧了包袱,拼命摇头:“不,不给。”

大汉怒道:“你小子要钱不要命是吧?”

米满仓扭头,眼巴巴地看着萧君默。萧君默忽然站了起来,主动把自己的包袱扔进了麻袋里,然后不由分说抢过米满仓的包袱,也扔了进去。米满仓万般错愕,腾地站了起来,一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萧君默把他强行按了下去,笑着对大汉道:“钱算什么东西,不就是身外之物吗,哪有命重要,对吧兄弟?”

大汉嘿嘿一笑:“算你小子识相。”说着扫了辩才和楚离桑一眼,见他俩身上既没行李也没首饰,便把麻袋的袋口一扎,往背上一甩,对虬髯大汉使了个眼色。

虬髯大汉示意船尾那人放开老艄公,然后对众人道:“多谢各位乡亲江湖救急,哥几个先走一步,各位都老实在船上待着,谁也别动。”说完便放了那男孩,然后三人一起跳上了岸。

“三位别急着走,我有话说。”萧君默见老艄公和小男孩都已安全,便决定出手了。楚离桑想跟他一块下去,萧君默低声道:“三个小毛贼而已,你就不必下船了。”

三个大汉闻声,诧异地回过头来。虬髯大汉盯着萧君默:“小子,乖乖在船上待着,别逞英雄!”

萧君默哈哈一笑,纵身跳下船,迎着三人走了过去:“我没别的意思,就想跟三位说几句话。”

虬髯大汉见他毫无惧意,知道不是善茬,便道:“你想说什么?”

“就三句话。第一,找穷老百姓打劫,是很没种的,有种就去找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第二,打劫的时候挟持老人和孩子,是很不要脸的,有本事你们就该挟持我;第三,你们连这么没种又不要脸的事都干得出来,到底还是不是男人?”

船上的乘客听萧君默说得既有理又有趣,不觉忘掉了恐惧,发出一阵大笑。那妙龄女子闻言,也不禁咯咯一笑。楚离桑微微皱眉,扭头朝她看去,不料这女子也正看着她。二人四目相对,顿时有点较劲的意味,谁也不愿先收回目光。

虬髯大汉和两个手下从未遭人如此羞辱,登时勃然大怒,同时抽刀扑了上来。萧君默连刀都懒得拔,左右闪避了几下,猛地一拳击中一个大汉的脸,把他打倒在地,接着左腿一踢,把另一个大汉也踹飞了出去,那只麻袋脱手掉到了地上。虬髯大汉见状,情知碰上高手了,连忙往斜刺里蹿,企图夺路而逃。萧君默纵身跃起,在空中一个翻身,然后稳稳落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虬髯大汉慌忙后退。萧君默笑着朝他步步紧逼。

这家伙一连退了十几步,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水里。眼看萧君默就要逼到面前,虬髯大汉眼珠子一转,猛然掉头,在水边的岩石上一蹬,纵身飞向了船,显然又要故技重施,挟持乘客。

萧君默岂能容他得逞,顺手捡起脚边的一颗石头飞掷而出,正中其后脑。虬髯大汉脑袋一歪,脖子也怪异地扭动了一下,然后整个人直直栽入水中,溅起了一大片浪花。

此人虽然可恶,但罪不至死,总不能让他就此溺水送命。萧君默想着,便把他从水里拖了出来,扔到了岸上的草丛里,然后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颈部,发现他只是晕厥而已,便不再理他,抓起那口大麻袋回到了船上。

老艄公见状,连声道谢,然后赶紧摇船,继续上路。

众乘客各自取回了自己的财物,对萧君默千恩万谢。那红裙女子取回首饰时,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他:“郎君英武神勇,正气凛然,就跟戏里演的古代侠客一样,真是令奴家敬佩得五体投地!”

萧君默被夸得不好意思,忙道:“小事一桩,无足挂齿,姑娘谬赞了。”

“此去不远便是归安镇,不知郎君今夜是否在镇上的客栈下榻?”

“那是自然。”萧君默笑道,“总不能睡在船上。”

“既如此,奴家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姑娘请讲,只要是在下办得到的,一定义不容辞。”

“郎君一定办得到的。”女子大喜,“是这样,奴家的家便在镇上,可下船之后要走一段夜路,奴家有些害怕,想请郎君送奴家一程。郎君若不嫌弃,也可顺便在奴家家里暂住一宿,就不必另寻客栈了,此乃一举两得之事,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这个……”萧君默没想到是这种要求,一时踌躇了起来。

“不可!”楚离桑忽然走了过来,冷冷道,“我们与姑娘素昧平生,没有义务送姑娘回家,更不敢厚着脸皮到陌生人家里住宿。”

红裙女子没有理会她话中的讥讽,笑着道:“这位妹妹真是急性子。奴家问的是这位郎君,又不是你,可与不可都要郎君说话,妹妹这么做,岂不是越俎代庖了?”

楚离桑冷笑:“首先,我不认识你,请别自作多情叫我妹妹;其次,他跟你也素不相识,你也别郎君长郎君短的叫得那么亲热;最后,我替我们郎君拿主意,是很正常的事情,请你不要少见多怪!”

红裙女子闻言,非但不怒,反倒捂着嘴笑:“这位姑娘好生厉害,奴家又不是要抢你的郎君,怎的说话如此不饶人呢?奴家只是怕走夜路,想请郎君送奴家一程,若不方便住宿便罢了,可送一程路,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说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便直视着萧君默。

萧君默左右为难,顿时大为尴尬。

楚离桑见这女子如此厚颜,越发来气,正想再说些狠话,辩才忽然走上来,轻轻拉了她一下:“桑儿,这位姑娘的要求也不算过分,不就是送她一程吗?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能帮的就尽量帮一下。你要是担心二郎的安全,大可以跟他一块送这位姑娘回家,这样回来的话,你俩不就有伴了吗?”

萧君默之前已叮嘱过辩才他们,只要有外人在的场合,便以“二郎”称呼他,以免暴露真实身份。

红裙女子闻言大喜,连忙敛衽一礼:“这位伯父真是古道热肠,奴家感激不尽!”

就你嘴甜!见谁跟谁亲热,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脸皮比城墙还厚!楚离桑心里极不情愿,可父亲都发话了,她也不好再坚持,只好瞪了女子一眼,扭头走到一边。

萧君默被辩才解了围,终于松了口气,对女子道:“那便照伯父所说,待会儿下船,我们便送你一程。”

“多谢郎君!”女子嫣然一笑,媚眼如丝。

萧君默不禁心头一荡,赶紧道了声“失陪”,走到楚离桑身边,小声跟她说着什么。楚离桑不理他,又走到另一边船舷去了。红裙女子看着二人,然后跟自己的侍女对视一眼,嘴角泛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船在漆黑的夜色中航行。

渐渐地,远处出现了零零星星的灯火。萧君默站在船头,料想前面一定就是归安镇了。方才一路上,楚离桑都不理睬他,反而是那红裙女子,总是不时拿眼瞅他,目光中似乎脉脉含情。萧君默既无奈又尴尬,索性离开座位,来到船头吹风。

鼻子有点痒,萧君默伸手挠了一下。忽然,他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味。

这是哪儿来的香?

他嗅了嗅自己身上,一切如常,然后又抬手闻了一下,发现香味是在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可是,自己手上哪儿来的香呢?

他略一思忖,旋即恍然。方才把虬髯大汉拖上岸的时候,自己正是用这两根指头探了他的颈部一下,香味肯定是打那儿来的。可奇怪的是,一个打家劫舍、五大三粗的汉子,身上怎么会有香味呢?

岸上的灯火越来越多,行人车马也隐约可见。老艄公喊了一声:“诸位客官,归安镇到喽!”

众人下船后,萧君默先是陪辩才和米满仓找了家客栈,然后借了一盏灯笼,便与楚离桑一起送那红裙女子和侍女回家。一路上,女子不断没话找话,自称姓华,名叫灵儿,然后又打听萧君默姓名。萧君默随口说自己叫周禄贵。华灵儿一听,不禁莞尔:“看周郎气质如此脱俗,不想这名字倒起得十分家常。”

萧君默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家常不好吗?”楚离桑冷冷接过话,“我倒觉得这名字不错,朴实敦厚,平易近人。倒是你华姑娘说话有些不知分寸,一听人家的名字便出言取笑,这便是你的待人之道吗?是不是令尊小时候没教过你?”

“姑娘这张嘴真是可以杀人了!”华灵儿咯咯笑道,“这一路有姑娘做伴,不但热闹有趣得紧,而且让人走起夜路来都不害怕了。”

“你什么意思?”楚离桑不解。

“你身怀利器呀!”华灵儿道,“不管这路上是碰见坏人还是恶鬼,姑娘只要利嘴一张,那是人来人死、鬼来鬼亡啊,奴家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旁的侍女闻言,不禁掩嘴哧哧而笑。

“是啊,诚如华姑娘所言,”楚离桑也呵呵一笑,“我这利器厉害,可惜这世上却有一物,我还是刺它不穿。”

“敢问何物?”华灵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华姑娘的脸皮呀!”楚离桑笑道,“此物之厚,堪比城垣,世上还有什么利器能把它刺穿呢?”说着又看向萧君默,“你说是吧,禄贵?”

萧君默心里哭笑不得,只好含糊地“嗯嗯”两声,继续埋头走路。

华灵儿终于想不出什么反击之词,便冷笑作罢。萧君默走着走着,但见道路两旁灯火渐稀,感觉越来越荒僻,而脚下的道路也慢慢陡了起来,抬眼一望,不远处都是连绵起伏的群山。萧君默心中疑窦顿生:难道华宅是在山上?

“华姑娘,你不是说贵府就在镇上吗?可这眼看就要出镇子了,怎么还没到?”萧君默停住了脚步。

“马上就到了。”华灵儿忙道,“敝宅是个独门独户的大院,就在那边的山脚下,绕过前面那棵娑罗树就到了。”

萧君默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三五十丈外,果然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矗立在清朗的月光下,正是极为罕见的娑罗树。

“既然前面就是了,那我们就送到这里吧。”楚离桑冷冷道,“华姑娘请自便,我们告辞了。”说完拉起萧君默的胳膊,扭头就走。

“哎哎……”一路上都不曾说话的侍女慌忙拦住去路,急道,“回我们家的路就数这一段最黑,我们娘子最害怕的就是这一小段。都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两位既然都送到这儿了,还请劳驾再走几步吧!”

华灵儿也是一脸忧惶,走上前道:“周郎,姑娘,不怕二位笑话,我们这归安镇的后面有一座乌梁山,山上有一个千魔洞,洞里盘踞着一伙山贼。虽然他们自己号称行侠仗义的英雄好汉,但也不时会到山下抢人,前不久便有几个镇上的人在娑罗树那儿被劫走了,所以奴家才会害怕,就劳烦二位再送奴家一程吧!”

萧君默低声对楚离桑道:“反正也没几步路了,就送她们过去吧?”

楚离桑见她们可怜巴巴的样子,终于也有些不忍,便道:“走吧走吧,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

华灵儿大喜,连声道谢。

片刻后,四人来到了那棵有着巨大树冠的娑罗树下。萧君默抬头一看,此树约莫有十丈高,树干粗大,至少要四个成人才能合抱,树龄当在七八百年以上。时逢夏季,正是娑罗树开花的季节,只见满树盛开着洁白的花朵。花如塔状,又似烛台,而叶子则如手掌一般托起宝塔,在柔美的月光下隐隐透着一种安详与圣洁之感。

“这树好大,这些花儿好美啊!”楚离桑不禁赞叹,“这叫什么树?”

“娑罗树。”萧君默道,“这种树也被佛教誉为圣树,在天竺很多,在我们这儿却非常罕见。”

“为什么叫圣树?”

萧君默对佛教素有研究,便道:“相传,当年佛陀的母亲摩耶夫人便是在一棵娑罗树下诞下了佛陀,而佛陀最后又是在娑罗双树之间入了涅槃。因为有此渊源,娑罗树在佛教中便获得了极大的尊敬,与佛陀成道时的菩提树并誉为佛教的两大圣树。”

“原来如此。”楚离桑道,“可惜我爹没来,要不他一定也会欢喜赞叹。”

两人光顾着欣赏这棵树,却没注意到华灵儿与侍女的神情已然有些异样。

清风吹过,一阵清冽的异香扑鼻而来。

“怎么这么香?”楚离桑吸着鼻翼。

“娑罗树的树脂和木材可做熏香,果实和种子则可入药或作为香料……”萧君默说着,猛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又下意识地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凑到鼻前,顿时恍然大悟,凌厉的目光立刻射向华灵儿,眼中已有强烈的警惕和怀疑。

华灵儿没有躲避,而是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与萧君默对视。

萧君默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了一下:“华灵儿,你的家根本不在这里,对吗?”

楚离桑闻言,这才发觉不对劲,诧异地看着萧君默,又看向华灵儿。

华灵儿嫣然一笑:“没错,可惜你到现在才明白,已经晚了。”

这时,十几条黑影正从镇子方向慢慢朝他们围了过来,而更多的黑影则从附近的树林中拥出,快步朝这边逼近——两拨人马显然对娑罗树形成了合围之势。

萧君默意识到一场恶战已无可避免,刚想开口叫楚离桑准备应战,华灵儿与侍女同时右手一扬,两道银光便闪电般分别射向二人。“离桑小心!”萧君默闪身躲避的同时厉声一喊,但楚离桑根本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发出暗器,猝不及防,一道银光当即没入了她的脖颈。楚离桑两眼一闭,晃了一下,旋即软软地倒了下去。

“离桑!”萧君默怒目圆睁,想要冲过去,但华灵儿的第二枚银针转瞬即至。他不得不拔出佩刀,锵的一声将银针撞飞。可当他再度想冲向楚离桑的时候,却见华灵儿的侍女已经抢先一步抓住了晕厥的楚离桑,一把匕首抵在她的喉咙上。

萧君默生生刹住了脚步。

与此同时,第三枚银针不偏不倚地射入了他的后颈。

华灵儿在他身后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此时,来自两个方向的数十条黑影已经全部聚拢了过来,将萧君默团团包围。

萧君默用刀拄地,身体开始左右摇晃。他感觉周围的一切都缓缓旋转了起来,大地、天空、娑罗树、星星……迷迷糊糊中,他看见从镇子方向慢慢走来十几个黑影。他们越走越近,面目逐渐清晰。最后,萧君默看见了老艄公和船上那些“乘客”的脸。

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萧君默这么想着,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失去最后的知觉前,萧君默恍惚听见华灵儿附在他耳旁温柔地说:“奴家已经在千魔洞为你铺好了床榻,萧君默。”

苏锦瑟失踪后,王弘义和李泰便同时启动了遍布长安的所有眼线,花了好几天时间,各自得知了一些零星消息,最后汇总了一下,终于拼出了一条完整的线索:那天苏锦瑟离开夜阑轩后,曾一连走访了四座祆祠,目的是寻找祆教的一位女性祭司黛丽丝;而苏锦瑟最后失踪的地方,便是祆教在长安的总部——普宁坊的祆祠。

王弘义与李泰商量了一下,决定亲自前往祆祠一探究竟。

随后,李泰通过朝廷专门负责管理祆教的官员“萨宝”,与祆教在长安的大祭司索伦斯打了招呼。于是这一天,王弘义来到了普宁坊的祆祠,自称姓许,以仰慕祆教为由拜会了索伦斯。

索伦斯留着一把大胡子,头裹白巾,面目慈祥,一口长安话说得十分地道。他在一间净室接待了王弘义一行。一番寒暄后,王弘义便直奔主题:“听闻贵祠有一位叫黛丽丝的祭司,具有不可思议的神通异能,在下仰慕已久,不知大祭司可否请她出来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