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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说着话,慢慢走出了森林。此时大雾已渐渐散去,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只见一条五六丈宽的溪涧在哗哗奔流,浑浊的山洪自上游滚滚而下,猛烈地拍打着水中的岩石。辩才、米满仓和孟三郎正躲在一堆乱石后面编织藤绳。

米满仓发现萧君默两手空空,一下就慌了:“包,包袱呢?”

“包袱丢了。”楚离桑见他一副死财迷的样子,故意逗他,“方才为了引开玄甲卫,我们就把金子扔了,扔了一路。”

“啥?!”米满仓惊愕得五官都扭曲了,看上去比死还难受。

楚离桑忍不住扑哧一笑,米满仓这才发觉受骗,气道:“又拿,拿我,寻开心。”

“桑儿,你没事吧?”辩才发现楚离桑的脸上和手上都有好几道细长的血痕。

那些伤痕是刚才摔下来时被树枝刮的。楚离桑一笑:“没事,只是跌了一跤。”

萧君默注意到藤绳才编了三四丈,远不够用,不禁眉头微蹙。四个人中,只有他和辩才有这方面的经验,米满仓和孟三郎只能在一旁打下手,帮不上什么忙,他要是现在回山洞去取包袱,只怕绳子还没编好,玄甲卫就围过来了。

孟三郎看出他的顾虑,便道:“萧大哥,你赶紧编绳子吧,我去取行李,还有我的弓箭也还在山洞里呢。”他和二郎一样,没什么刀剑功夫,但打猎厉害,所以从祠堂逃出来时带上了一副弓箭。早上出来砍藤条,嫌背着弓箭累赘,便留在了山洞里。见萧君默还在犹豫,孟三郎又道:“大哥,我自小在山里长大,走惯了山路,人都说我是野猴子,你就让我回去取吧,保证误不了事。”

萧君默想了想,眼下确实只有他回去最合适,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点,快去快回。”

孟三郎点点头,转身飞跑,在乱石滩上跳跃了几下,眨眼间便蹿入了森林,果然灵巧得像只猴子。

此刻,裴廷龙正带着近百名玄甲卫,呈散兵队形,从森林中慢慢朝溪涧方向围了过来。孟三郎与他们反向而行,几乎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蹿了过去,由于森林中余雾未散,玄甲卫并未发现他。

一条足有手腕粗细、七八丈长的藤绳在萧君默的手中编成了。

这是用多股青藤拧成的,强韧结实,萧君默把藤绳的一头牢牢系在树干上,另一头绑在腰间,然后拉着藤绳就下了水。辩才、楚离桑、米满仓都紧张地注视着他。

虽然时节已是初夏,但山中的水仍旧冰凉,萧君默一下水便打了个寒战。溪涧不知道有多深,他只能试着一步步往前蹚。大约走出一丈远,突然一脚踩空,湍急的水流一下就把他淹没了。楚离桑失声叫了出来,慌忙要去拽藤绳,辩才按住她:“再等等。”

楚离桑万分焦急地盯着水面,可除了一个个漩涡和偶尔漂过的浮木,唯一的活物便是一只斑羚。它在水中拼命挣扎,睁着惊恐的双眼看着岸上的三人,却很快就被汹涌的水流冲得无影无踪。楚离桑一阵难过,再也忍不住,对辩才喊:“爹,不能再等了!”说着拉起藤绳就要往回拽。

就在这时,一股力量突然把藤绳拉出去一截。楚离桑一怔,感觉好像有人在一下一下扯动绳子,连忙把手松开,然后地上的藤绳就被一段一段地拉进了水中。转眼之间,一大捆藤绳便剩下没几圈了。紧接着,对岸的水面哗啦一响,萧君默整个人鱼跃而出。

“好样的!”辩才长舒了一口气。

“厉,厉害!”米满仓激动得脸都红了。

楚离桑不禁捂住了嘴,眼里隐隐泛出欣喜的泪光。

萧君默把藤绳的另一头系牢在南岸,辩才第一个抓着绳子蹚了过去。接着,楚离桑和米满仓相继下水。二人刚刚蹚到中流,身后忽然响起一大片扑棱扑棱的声音。萧君默神色一凛,只见一群又一群的黑鹳不断从北岸的森林中飞掠而出,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玄甲卫!

“离桑,满仓,快!”萧君默厉声大喊。

楚离桑手上用劲,没几下便接近了对岸,可后面的米满仓却慌了神,一个没抓牢,左手脱开,只剩右手还抓着,整个人立马被水流冲得漂了起来,嘴里哇哇大叫。萧君默扑通一声跳进水中,疾游了几下,一把拉住楚离桑,先把她推上了岸,又回头去救米满仓。

北岸,第一批玄甲卫已经冲出森林。有三名甲士距离捆绑藤绳的那棵树最近,立刻抽刀冲了上来。萧君默的心蓦然一沉。倘若藤绳被砍断,他和米满仓就会被激流彻底席卷,尽管藤绳的另一头还绑在南岸,可他并不敢保证自己和米满仓都能溯得回去。此时米满仓还在三丈开外,他不敢耽搁,抓着藤绳飞快倒手,迅速接近中流。

一边是挥刀冲向藤绳的三名玄甲卫,一边是水中奋力挣扎的二人。辩才和楚离桑在南岸看着这一幕,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萧君默一把抓住米满仓的时候,北岸的甲士距离藤绳已不过三丈多远了,几乎与水里二人返回南岸的距离相同。可玄甲卫是在岸上跑,萧君默却是拉着米满仓在水里走,这场比赛并不公平,胜负几无悬念。一旦藤绳断了,萧君默自己溯回南岸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加上一个米满仓就不好说了。

三丈、两丈、一丈,萧君默和米满仓终于接近南岸的时候,北岸的甲士已经一刀砍在了藤绳上。青藤强韧,一刀下去只断了一半。甲士再次挥起了龙首刀……突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贯穿了他的脖颈。甲士闷哼一声,直直栽倒。另两名甲士刚刚跑到树下,见状大惊,慌忙回头。趁着这个间隙,萧君默已经把米满仓推上了岸。楚离桑蹲在岸边,拼命朝他伸直了手:“快,抓住我的手!”

然而,萧君默没有伸手,因为他看见孟三郎从北岸的森林中跑了出来。他不能扔下三郎。

“君默,你干什么?”楚离桑喊得声嘶力竭。

萧君默对她笑了一下,回头又一次进入了水中。

“你疯了?!”楚离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孟三郎一边跑一边射出了第二箭,第二名甲士应声倒地。第三名甲士大惊失色,慌忙跑到旁边的岩石后面躲了起来。很快,孟三郎来到了树下,而萧君默也第三次来到了中流:“三郎,快下来!”

孟三郎刚想下水,却猛然收住了脚步。

他不能下去,因为只要他一离开,岩石后面的甲士就会把藤绳砍断,不但他不一定过得去,连萧君默也有危险。

“萧大哥,接着!”孟三郎把两只包袱相继扔了过去。萧君默一一接住,又掷给了南岸的楚离桑。

“三郎,你快下来,就算绳子断了,咱们还是有机会!”萧君默大喊。

越来越多的玄甲卫从森林中冲出,迅速朝孟三郎包围过来。孟三郎回头看了一眼,凄然一笑,大声对萧君默道:“萧大哥,你要是能活着出去,就帮我一个忙,给我爹立个牌位,要不到了地底下,六伯会骂我不孝的。”

“三郎,你别糊涂!”萧君默神色大变,“快下来,别再磨蹭了!”

孟三郎摇了摇头,捡起地上的龙首刀,对着树干上的藤绳,大喊:“萧大哥,我喊三下,你马上回去,否则我砍绳子了。一!”

“你疯了三郎?!”萧君默急红了眼,额头上青筋暴起。

“二!”孟三郎话音刚落,森林方向便射来数箭,一箭命中他的肩膀,一箭射入大腿。孟三郎晃了晃,一手撑着树干,一手却仍牢牢握着龙首刀。躲在岩石背后的甲士蠢蠢欲动,却还是不敢贸然上前。

萧君默心中掠过一阵绝望。

他知道,孟三郎已抱定必死之心,同时也已身陷必死之境!

萧君默黯然回头,抓着藤绳快速回到了南岸。

就在他登岸的一瞬间,藤绳被彻底砍断。孟三郎狂笑着扔掉龙首刀,再次搭弓上箭,又一连射倒了几名玄甲卫。

南岸,萧君默四人站成一排,默默看着孤独的孟三郎在绝境中进行最后的战斗。

他最后砍断这条藤绳,不但断绝了自己的退路,也断绝了玄甲卫尾随追击的可能。

一名甲士冲到孟三郎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被一箭射穿胸膛,巨大的贯穿力令他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孟三郎回手去摸箭匣,可箭匣空了。岩石后面的甲士立刻冲了上去,还有五六个甲士也从各个方向围住了他。

裴廷龙大步走过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孟三郎被六七把龙首刀砍得血肉模糊,不禁皱了皱眉。他眯眼朝南岸望去,那边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一望无际的崇山峻岭和莽莽丛林。

“将军,”跟在身旁的薛安轻声道,“属下已命弟兄们去寻找藤条了。他们过得去,咱们自然也过得去。”

裴廷龙“嗯”了一声。他不确定继续追击是不是个好主意。

“将军,恕我直言,属下认为应该停止追击。”桓蝶衣跟了上来,冷冷说道。

“哦?”裴廷龙回头一笑,“说说理由。”

“前面的地势极其险恶,若强行追击,只会给弟兄们造成更大的伤亡,属下认为代价太大,不值得。”

裴廷龙不置可否,仍旧笑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回库谷关,走义谷道,到丰阳县去截他们。”桓蝶衣回答得干脆利落。

裴廷龙略为沉吟,点点头:“不错,是个好主意。”

薛安不悦,正待开口,裴廷龙却扬手止住了他:“传我命令,清点伤亡,集合队伍,撤!”

“是。”薛安无奈,转身传令去了。

“蝶衣,”裴廷龙回过身来,微笑地看着她,“咱们跟萧君默的这场游戏,怕是没那么快结束,你确定要一路跟到底吗?”

“将军若不放弃,我桓蝶衣也断无退缩之理。”桓蝶衣一脸平静。

“哈哈,说得好!”裴廷龙笑道,“桓队正不愧是女中豪杰,这一路有你作陪,真是我裴廷龙的福分哪!”

“属下是来抓逃犯,不是来陪将军的,请将军注意措辞。”桓蝶衣冷冷道,“属下去集合队伍了,告退。”

裴廷龙望着桓蝶衣既英武又窈窕的背影,不觉眯了眯眼,嘴角浮起一丝邪魅的笑意。

外表冷漠的女人,通常内心似火。桓蝶衣,总有一天,我要点燃你内心的火,让它为我燃烧。

日影西斜,一群归巢的倦鸟在空中缓缓掠过。

长安青龙坊,五柳巷。

青瓦灰墙的大宅里,王弘义正在幽静的后院中练刀。韦老六从回廊上快步走来,走到近前时放缓了脚步,悄悄候在一旁。王弘义不徐不疾地练完最后几个招式,才闭目摄心,徐徐吐出一口气,然后把横刀扔给侍立一旁的手下,接过婢女递来的汗巾,一边轻轻擦脸,一边头也不回道:“玄泉有消息了?”

“回先生,”韦老六趋身上前,“刚刚接到消息。”

王弘义“嗯”了一声,有意不接话,一旁的手下和婢女马上识趣地退下了。

韦老六接着道:“玄泉称,数日前,玄甲卫在蓝田县的夹峪沟遭到重创,萧君默、辩才等四人脱逃,据说没走武关道,但具体去向不明。”

“哦?”王弘义转过身来,“看来这萧君默果然有点本事。”

“据说是有两名高手帮了他。”韦老六随后将围捕过程简要说了一遍。

“蔡建德?”王弘义大为意外,“这可是当年瓦岗的一员骁将,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想不到竟然躲在那里,还一躲这么多年。”

“是的,还有那个孟怀让,也是隐姓埋名躲藏在夹峪沟的,先生肯定猜不到他的真实身份。”

“他什么身份?”

“原左屯卫旅帅,就是逆贼吕世衡的部下。”

王弘义眉头一蹙:“这就奇了,一个曾在玄武门为李世民立功的禁军将领,竟然放着好好的官不当,跑到那个穷山沟藏了起来,这是何道理?”

“是的先生,玄泉说他对此也很困惑。”

王弘义思忖着:“难不成,他也是无涯舵的人?”

韦老六一惊:“无涯舵?”

“当年我在吕宅遍寻不获的羽觞,会不会就是这个孟怀让带出去的?”

韦老六睁大了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

“倘若真是如此,那是不是意味着,那枚‘无涯之觞’,现在已经落到了萧君默的手里?”王弘义喃喃自语。

韦老六被他如此跳跃的思维惊呆了:“先生,这……这应该不大可能吧?”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王弘义道,“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这个萧君默已经做了多少不可能的事,难道你没看见吗?”

“这小子确实不简单。”韦老六不得不承认,“现在又逃出了玄甲卫的重重罗网,下一步更不知道要逃到什么地方。”

“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和辩才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荆州江陵。”

韦老六想着什么:“您的意思是,他们下一步要做的事情,跟当年智永老和尚隐藏的那个秘密有关?”

王弘义点点头:“我一直怀疑那个秘密就藏在江陵,现在看来,萧君默和辩才一定会帮咱们解开这个谜团。告诉玄泉,密切留意萧君默的动向,有任何情况,都必须第一时间向我禀报。必要的话,我可能要亲自跑一趟江陵。”

“是,属下待会儿就给他传话。”

“对了,锦瑟今天有没有说要过来?”王弘义抬头望了一眼渐渐昏黄的天色。

韦老六忙道:“属下正想跟您禀报,大小姐今日一大早就从魏王府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府,也没到咱这边来……”

“怎么会这样?”王弘义霍然一惊,“你为何不早说?”

“先生别急,属下已经派人去找了。”

王弘义背起双手,在庭院里快步走了几个来回,然后停了一下,突然大步走上了回廊。

“先生,先生您要去哪儿?”韦老六赶紧跟在他身后。

“夜阑轩!”

夜阑轩的老鸨秀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自从一大清早那个神秘的女人到来之后,秀姑的心就开始怦怦乱跳了。她倒不是害怕这个寻找徐婉娘的女人会给她带来什么危险,而是因为在夜阑轩潜伏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开启任务同时也是结束任务的这一天,让她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和紧张。

终于可以解脱了!

整整十六年,从一个妓女熬成了一个老鸨,从一头青丝熬到了两鬓发白,秀姑就是一直在等待这个特殊的日子。然而可笑的是,这个日子完全是偶然降临的,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一天会不会到来,也没有人向她保证这个奇怪的任务一定会有终结的一天。

当初,上头把她吸纳进组织的时候就告诉她:我们给你提供一切保护,必要时也会让你成为夜阑轩的老鸨,同时每月给你一笔不菲的钱,而你唯一的任务,就是要一直在夜阑轩待下去,直到有人来寻找徐婉娘,你把他或她引向该去的地方,然后你的任务就结束了。

什么人会来寻找徐婉娘?她问。

不知道。上头说,谁都有可能来。

要是有人来,会是什么时候?她又问。

不知道。上头说,随时都有可能。

如果永远不会有人来呢?

那你就得永远待在夜阑轩,直到你死了,我们负责给你送葬。

秀姑哭笑不得,感觉这个任务就像是开玩笑。

然而,组织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让她没有理由拒绝。她自幼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小小年纪就被人贩子卖进了青楼,人间的一切心酸苦楚她几乎尝遍了,被人欺侮玩弄的日子她也过够了,好不容易可以有“组织”这样一个靠山,从此没人敢惹、衣食无忧,这种好事上哪儿找去?所以上头一跟她提出来,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然后,一晃就是十六年。

她原以为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跟没有任务也差不多,不会给她造成任何压力,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有了做母亲的想法,想要好好嫁个人,拥有一个她从未有过的家,但是这个任务却把她死死困在了夜阑轩,让她哪儿也去不了,什么都不能做。从此她就开始期盼那个寻找徐婉娘的人赶紧出现。然而春去秋来、年复一年,连昔日繁华热闹的夜阑轩都已经渐渐败落了,却始终没有任何人来找她。秀姑觉得自己可能要老死在夜阑轩了,就为了这该死的任务。

没想到,今天一大清早,她都还没睡醒,这个寻找徐婉娘的人竟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她压抑着内心的兴奋,装出一副贪财如命、认钱不认人的样子,顺利地按照计划把那个女子引向了该去的地方。接下来一整天,她都在焦急等待上头的指令,直到午后申时左右,门缝里终于被人塞进一张纸条,上面画着六条上下排列的横线,一、三、五是断开的,二、四、六是连着的。上头以前告诉过她,这是周易的一个卦象,名为“既济”,意思是已经完成,只要看到这个卦象,就意味着任务结束,她可以远走高飞了。

秀姑赶紧收拾金银细软,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从后门偷偷溜出了夜阑轩。正巧,后面的巷子口停着一辆待雇的马车。秀姑忙不迭地跳了上去,对车夫道:“出城,往东走,去灞桥。”上头以前教过她,若有朝一日可以离开了,不要直接往要去的方向走,而要先走反方向,再掉头往回走,这就叫声东击西,可以避免被人跟踪。所以秀姑打算先到东边三十里外的灞桥,再雇车折往西南,回她的巴蜀老家益州。

车夫正在打盹,脸上盖着个破斗笠,瓮声瓮气道:“二十文。”

“少废话,给你三十文,快点!”

马车很快就飞跑了起来,秀姑感觉自己的心也开始了飞翔。从平康坊往东走,只要过东市、道政两个坊区,便可出春明门前往灞桥。可让秀姑疑惑的是,马车过了东市却往北一拐,径直朝兴庆、永嘉坊方向驶去。虽然从这儿走通化门,一样可以出城,但明显是绕远了。

“停车!我要下车!”秀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马车缓缓靠边停下。秀姑掀开车门上的帘子,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蓦然映入她的眼帘,秀姑的身体瞬间僵硬。

“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的,臭婆娘!”

谢冲一脸狞笑。

然而,还没等他笑完,秀姑便突然握住一把簪子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喉咙,鲜血立刻像涌泉一样喷出,溅了谢冲一脸。

最后倒下去的时候,秀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觉得自己真正自由了。

王弘义匆匆出门的时候,夜禁已经开始了。从青龙坊到平康坊要经过六七个坊,路程不短,一路上他们碰到了好几队巡夜的武候卫。不过,王弘义一亮出腰牌,对方便无一例外地放行了。

腰牌是魏王给的,职务为工部郎中,官秩从五品上,一般武候卫无人敢拦。王弘义带着韦老六及一干随从风驰电掣地赶到平康坊,敲开坊门,一口气冲到了夜阑轩。尽管如此明目张胆地犯夜违背了王弘义一贯奉行的低调原则,可现在苏锦瑟下落不明,他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王弘义一行凶神恶煞地冲进夜阑轩,几乎把整座青楼翻了个底朝天,可不但丝毫未见苏锦瑟的踪影,连老鸨秀姑都无端消失了。韦老六揪住一个龟公的衣领,命他把东家叫出来。龟公颤抖地说秀姑既是老鸨也是东家,夜阑轩没有别的东家。

王弘义的心蓦地一沉。他知道,秀姑在这个时候突然消失,肯定与锦瑟寻找徐婉娘的事有关。现在看来,自己让锦瑟来找徐婉娘,绝对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尽管韦老六再三逼问,夜阑轩的龟公和妓女们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早上的确有个漂亮女人来找过秀姑,其他事情便一概不知了。

王弘义最后叹了口气,对韦老六道:“留几个人在这儿守着。明天一早,把所有弟兄都放出去,无论如何,要把锦瑟给我找回来!”

王弘义回到青龙坊的时候,看见魏王李泰正万般焦急地在正堂上来回踱步。

今日夜禁开始后,发现苏锦瑟仍然没有回府,李泰便有些担心。他本以为她回青龙坊了,可又一想,锦瑟每次回青龙坊都会事先跟他打招呼,为何这次却没有呢?李泰越想越不安,便立刻赶了过来,却听下人说王弘义方才匆匆出门了,不知道去哪儿。李泰料到他肯定是找苏锦瑟去了,只好等着。

一看到王弘义回来,李泰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锦瑟呢?你没找着她吗?”

王弘义阴沉着脸,半晌才道:“锦瑟失踪了。”

李泰犹如五雷轰顶,大声质问王弘义到底怎么回事。

王弘义没有理会他的无礼,黯然道:“都怪我,不该让她去做这件事。”

李泰惊问到底何事。王弘义又沉默半晌,才简要说了事情经过,但没提徐婉娘的名字,只说是他过去的一位红颜知己。

李泰满心狐疑,道:“你要找的这位,恐怕不只是红颜知己那么简单吧?”

王弘义缄默不语。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李泰冷冷道:“先生,别怪我说话不中听,锦瑟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俩之间怕是不好相处了。”说完便拂袖而去。

王弘义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直到李泰走了许久,嘴角才泛起一丝苦笑。

苏锦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感觉周遭一片黑暗,身下的泥地潮湿冰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腥气和霉味。

这是什么地方?

我死了吗?

莫非这就是人死之后的阴间?

苏锦瑟慢慢支起身子,觉得浑身乏力、四肢酸痛。她伸手摸索了一会儿,终于触到一片石壁,便挪过去靠坐在壁上,然后吁了一口长气,仿佛方才这几个动作就把她累坏了。她努力回想了片刻,才渐渐忆起自己遭遇了什么。

徐婉娘,夜阑轩,老鸨,祆祠,黛丽丝,地下室。很明显,有人精心布了一个局,或者说织了一张网,一旦有猎物靠近“徐婉娘”,就会一步步落入这张网,直到被困在这个恍若阴间的地牢里。

父亲显然没有预料到寻找徐婉娘会是这么危险的一件事,否则也不会让自己涉险。徐婉娘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时隔多年之后,还有这么多人围绕着她在布设迷局、引人入瓮?父亲和徐婉娘是什么关系?他找徐婉娘的目的又是什么?黛丽丝真的是祆教的祭司吗?长安又不是法外之地,她为什么就敢明目张胆地劫持自己?她这么做,是在保护徐婉娘吗?那她接下来会干什么,杀了我吗?

种种迷惑就像眼前这浓密的黑暗一样紧紧包裹着苏锦瑟,让她有一种喘不过气的窒息之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阵丁零当啷开锁的声音,紧接着便倏然一亮,有人走了进来。

昏暗的烛光对此刻的苏锦瑟来讲就像刺目的太阳一样无法直视。她连忙抬手遮挡,同时把脸别了过去。

来人站在了她的面前:“贵檀越,本祭司招待不周,让你受委屈了。”黛丽丝的声音温柔悦耳,就像是布道的开场白。

苏锦瑟用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亮光:“不,祭司的招待很特别,让人印象深刻。”

黛丽丝蹲下来,冲她粲然一笑:“既然贵檀越如此赏光,那咱们就可以好好聊聊了。”

“是啊,祭司可以跟我聊聊,你们祆教何时干起了绑架杀人的勾当?”

黛丽丝咯咯笑了起来,声音依旧那么动听:“本教只对付恶人。你要想证明自己不是恶人,就得告诉我你是谁,什么人派你来的,找徐婉娘的目的是什么。”

苏锦瑟随口扯了个名字,接着道:“我就是个普通人,家父与徐婉娘是故交,托我看望她一下,别无他意。”

“你没说实话。”

“信不信由你。”

“既然贵檀越这么不坦诚,那我就爱莫能助了。”黛丽丝站了起来,“只能留你在这儿多住些日子。”

“祭司就不怕我的家人找上门来,跟你们要人?”

“本教既然敢留你,就不怕任何人上门。”黛丽丝冷笑道,“对了,我还不妨告诉你,我今天来见你,是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执意不说实话,那也没关系,你那三个随从会说的。”

“他们还活着?”苏锦瑟有些诧异。

“当然。你昨天看到的景象,只是本祭司小露一手罢了,难道你还真以为他们变成三团腐肉了?”

苏锦瑟恍然。

原来她昨天目睹的恐怖景象,就是祆教的幻术。

之前她只是对此略有耳闻,可万万没想到会那么恐怖,又会逼真到那种程度,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她又想起那天目睹异象之前,似乎先是闻到了一阵异香,或许正是那个东西迷惑了人的心智,让人产生了种种可怕的幻觉。

“黛丽丝,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我的人不是孬种,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也休想让他们开口。”这几个随从都是父亲精心挑选出来的,无论勇气、忠心还是意志力,皆非常人可比,所以苏锦瑟很自信,一般的严刑拷打对他们肯定无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刑罚对他们没用。”黛丽丝看穿了她的心思,得意一笑,“所以,我没打算对他们用刑。恰恰相反,我会用心款待他们,给他们喜欢的东西。”

“你用钱也收买不了他们。”

“谁说我想用钱收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