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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还想听到更多与娘有关的事情外,她隐隐察觉似乎还有一种异样的情愫,正在令自己逃跑的意愿渐渐消散。

  她因这样的发现而不安,甚至有些愤怒和自责。可奇怪的是,原本坚定的意愿依旧像战场上的溃军一样无可挽回地瓦解了。

  楚离桑为此苦思多日,终于在几天前豁然省悟——这份情愫其实就是血缘,就是无论她对王弘义多么深恶痛绝都无法割断的血脉亲情!

  其实,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中,王弘义在她心目中的“恶人”形象已悄然发生了变化。尽管楚离桑一直告诉自己,这是由于对母亲的思念而导致的“爱屋及乌”,并不等于对王弘义的印象已经改观,可她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在每一次讲述母亲的故事时,王弘义的笑容和泪水都是无比真诚的,以至一次又一次感染并打动了她。所以在内心深处,楚离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认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和恶棍了。换言之,楚离桑其实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接受了这个父亲,尽管她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不会把这个称谓叫出口。

  “桑儿,雪下大了,回屋吧。”王弘义柔声道。

  “冥藏先生……”楚离桑为自己竟然能平静地叫出这个称呼感到惊讶,“你一直希望我能留在你身边,现在我想好了,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有两个条件。”

  王弘义先是一愣,紧接着便露出喜出望外的笑容:“你说!别说两个,就算是二十个、二百个,爹都会答应你。”

  “第一,不要再为难萧君默。”

  “这个容易。”王弘义笑道,“只不过,我不为难他,就怕他会来为难我?啊。”

  “这你放心。如果有机会见到他,我会劝他,让他不要与你为敌,纵然不能化干戈为玉帛,至少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如此甚好!”

  “第二,我虽然暂时寄你篱下,但我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你一概不准干涉。”

  “当然,当然。”王弘义满脸堆笑,“你是我女儿,又不是犯人,爹怎么会干涉你的自由呢?”

  “我说的自由,是包括我什么时候想要离开,你也不得阻拦。”

  “离开?”王弘义一怔,“桑儿,你别忘了,现在朝廷还在到处通缉你,你可不能随便出门。再说了,爹现在是你唯一的亲人,你离开爹,又能去哪儿呢?”

  这几个月,楚离桑一直足不出户,她根本不知道,萧君默在齐州立功后,早已上表奏请朝廷,赦免了他们两个和辩才、米满仓、华灵儿。现在大街小巷的布告榜上,早就没有了他们五人的海捕文书。王弘义其实也早已从玄泉那里得知了这一消息,可他当然不会把这事告诉楚离桑。

  “不管怎么样,总之你别想留我一辈子。”楚离桑板着脸。

  “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王弘义赶紧赔笑,“爹只是替你的安全着想。倘若你指的是终身大事,那日后要是碰上合适的机会,爹自然要帮你物色一位如意郎君,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我不是指终身大事。”楚离桑冷冷道,“不过真要谈婚论嫁,也无须你来替我操心。我想找什么样的郎君,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是,爹只是表个态罢了,不是要替你做主。”王弘义感觉自己一辈子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可无论如何,只要楚离桑愿意跟他说话,他就觉得是莫大的幸福了。“桑儿,爹也知道,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行了。”楚离桑打断他,“我再说一遍,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楚离桑扔下这句话,便带着绿袖离开了后花园。

  王弘义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不过心里却没有一丝不悦。因为楚离桑能答应他留下来,就足以让他感到万分欣慰了。至于楚离桑对他的恨意,只能用时间、耐心和亏欠了她二十多年的父爱去慢慢化解,眼下王弘义也不敢奢望太多。

  “娘子,你既然恨他,咱们为什么不走?”

  绿袖随着楚离桑转过一个月亮门,走进一座幽静的小院落,忍不住问道。

  楚离桑忽然止住脚步,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苦笑了一下:“咱们现在还能去哪儿?”

  “天地之大,哪儿不能去?”绿袖不服,“我就不信,离开这老头咱们就活不了了。”

  “是啊,咱们到哪儿都能活……”楚离桑依旧望着天空,喃喃道,“可是,我要是走了,萧郎找不到我怎么办?”

  绿袖眉头微蹙:“这么久都没有萧郎的消息了,他能不能回长安都不好说,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找你?”

  “会的,他一定会回来。”楚离桑回过头来,目光笃定,“他一定会回来找?我。”

  醉太平酒楼的雅间里,李恪、尉迟敬德、孙伯元三人坐着,气氛沉郁。

  数月前,李恪得知朝廷要打压士族的消息后,便再三暗示孙伯元赶紧把盐业生意盘掉,以免遭受重大损失。孙伯元虽然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但一来他的盐场规模都很大,短时间要找到出得起价钱的下家并非易事,二来盐业利润着实丰厚,孙伯元终归有些舍不得,便心存侥幸,所以几个月来只盘掉了一部分规模相对较小的盐场,其余大部分都没动。

  结果,就在一个多月前,朝廷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对他名下的数十家盐场开刀?了。

  有唐一代,盐业与铜铁一样,允许公私兼营。不过与此同时,大唐律法也明文规定:“山泽陂湖,物产所值,所有利润,与众共之。其有占固者,杖六十。”也就是说,朝廷虽然允许民间私营盐业,可一旦发现“占固”,即占山固泽的私人垄断现象,便视为非法,可处以“杖六十”的刑罚。而要判断某私营盐业是否属于“占固”,其标准、依据和解释权自然全都操在官府手中。

  此次,由长孙无忌主导的这场打压行动,本来便不是单纯的整肃经济之举,而是出于“打压士族”的政治动机,所以各州官府接到朝廷敕令后,便不分青红皂白,纷纷以涉嫌“占固”为由,仅以市场价一到两成的价格,强行将孙伯元名下的盐业通通收归官营。于是几乎在一夜之间,孙伯元辛苦大半生攒下的家业便化为乌有了。

  有个别州县甚至还发出了缉捕令,准备逮捕孙伯元并施以“杖六十”的刑罚,所幸尉迟敬德四处奔走、上下打点,才把人给保住了。但那些被朝廷巧取豪夺的数十口盐井和盐池,则任凭尉迟敬德如何施展手段,终究一口也没能讨回。

  “我尉迟好歹也是开国元老、当朝重臣,没想到这回竟被长孙无忌玩得这么惨!”尉迟敬德恨恨道,“我这张老脸算是没处搁了,传出去让天下人耻笑啊!”

  “敬德叔也不必这么说。”李恪劝慰道,“谁都知道,朝廷这回干的事情,表面上是长孙无忌主导,实际上还不是奉了父皇旨意?父皇想做的事,又有谁能阻?拦?”

  尉迟敬德苦笑长叹,不作声了。

  “此次多亏了敬德兄,才保住孙某一命。”黯然良久的孙伯元终于开口,“敬德兄这回的损失,我一定会设法补上……”

  “你打住!”尉迟敬德眉头一皱,满脸不悦,“我说老孙,你把我尉迟看成什么人了?你以为我救你,是为了让你弥补我的损失?”

  尉迟敬德在孙伯元的盐业生意中占有两成的干股,这些年一直充当他的官场保护伞,自然也没少分红。

  “不不不,敬德兄误会了。”孙伯元连连摆手,“我不是这意思……”

  “不是这意思就闭嘴。”尉迟敬德没好气道,“是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老孙都血本无归了,我尉迟若还惦记那几个铜钱,那我还算人吗?”

  孙伯元大为动容,冲尉迟敬德拱了拱手。

  “孙先生,盐场的几千个兄弟,你打算如何安置?”李恪关切地问。

  孙伯元的主营生意是盐业,不过名下尚有不少赌肆、当铺、酒楼、田庄等。他略微沉吟,叹了口气道:“少数跟随我多年的兄弟,倒是可以转入别的行当,可大部分年轻后生,委实是难以安置了,只能发一笔遣散费,让他们各寻活路去。”

  李恪知道,孙伯元的手下都不是一般的伙计,而是天刑盟九皋舵成员,如今迫于无奈把他们遣散,无异于在自毁长城。可见遭遇这番打压,孙伯元最难承受的还不是经济上的惨重损失,而是势力上的极大削弱。

  想到这里,李恪也颇有些无奈,只能缄默不语。

  “殿下,如今这形势是越来越不妙了。”尉迟敬德打破了沉默,“我这回为老孙出头,估计已经被圣上和长孙无忌盯上了,日后怕是不宜再跟殿下私下见面,否则必会连累殿下。”

  “我也得到消息了。”李恪眉头深锁,叹了口气,“已经有朝臣把我跟你,还有承范叔过从甚密的事捅给了父皇。接下来,咱们是得格外小心,不能再被人抓住把柄。”

  “眼下魏王失势,东宫肯定会把矛头转向殿下,不知殿下可有应对之策?”孙伯元问。

  “以不变应万变吧。”李恪微微苦笑,“目前的朝局云谲诡波,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与其轻举妄动,不如等别人去破局,咱们再后发制人。”

  孙伯元点点头,然后想着什么,欲言又止。

  李恪敏锐地察觉到了,便道:“孙先生有话尽管说。”

  孙伯元又犹豫了片刻,才下决心道:“殿下,经此重挫,孙某已然元气大伤,加之手底下那么多兄弟的活路,也得重新计议安排,是故……孙某打算先回一趟老家,把这些麻烦事处理一下,而后再来为殿下效力,不知……”

  李恪当即明白,孙伯元这是迫于朝廷压力想要退出了。虽然颇觉遗憾,但自己也不好强人所难,便笑笑道:“孙先生不必为难,该办什么事就去办。我这边自有主张,你就放心回去,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跟我说。”

  孙伯元面露赧然之色,拱了拱手:“多谢殿下,孙某如此半途而废,实在是愧对殿下!”

  李恪一摆手:“先生切莫这么说,要说‘谢’字的应该是我,去年抓捕姚兴和杨秉均,若无先生鼎力相助,我又岂能如愿?”

  孙伯元苦笑:“那只是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对了孙先生,你离京之前,派人到我府上一趟,我想送先生一份薄礼,略表寸心。”李恪决定赠他一笔重金,一来答谢他的相助,二来也是帮他渡过眼前难?关。

  孙伯元一怔,慌忙摆手:“不不不,这我绝对不能收……”

  “先生切勿推辞。”李恪正色道,“你再推辞,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孙伯元大为感动,只好郑重地抱了抱拳。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对过暗号后,孙朴推开门,只见李道宗大步走了进来,面带喜色对李恪道:“殿下,萧君默回朝了。”

  李恪转过脸来,原本暗淡的眼眸蓦然射出了一道光芒。

  此前他已得知萧君默平定叛乱、被父皇赦免的消息,所以早就在翘首期盼他的归来,今天终于等到了。

  萧君默走出承天门的时候,看见李恪正站在宫门口,显然是在等他。

  去年初夏,李恪就是在这里送走了萧君默。

  两个男人互相朝对方走近,相距三步开外站定,然后四目相对,寂然无言。

  许久,李恪才冷冷道:“我以为你死了。”

  “阎罗王看我不顺眼,不收我。”萧君默一脸风轻云淡。

  “你这人太不讲义气。”

  “你指的是我不告而别吗?”

  “看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我那是迫于无奈。”

  “你为什么要救辩才父女?”

  “因为良心不安。”

  “你撒谎。”

  “你爱信不信。”

  “你不就是被那个楚离桑迷住了吗?”

  萧君默一笑:“你若硬要这么说,那我倒想问问,就算是又怎么样?”

  “我替你不值。”

  “值不值,难道不是我自己说了算吗?”

  “早知道你的命这么贱,当初在白鹿原就不该救你。”

  “你那是还我人情,别说得好像我欠你似的。”

  “还是这么牙尖嘴利。”李恪冷笑,“只是不知当了大半年逃犯,功夫有没有长进?”

  “长没长进不敢说,但跟某人过招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恪眸光一聚:“非逼我出手是吧?”

  萧君默笑:“光说不练,怕你不过瘾。”

  话音刚落,李恪便已欺身上前,双拳虎虎生风,频频朝萧君默面门招呼。萧君默背起双手,连连躲闪,脸上却带着笑意:“当初不告而别是我不对,为表歉意,就先让你几招。”

  李恪一怒:“谁要你让?快点还手!”说着又是一阵急攻。

  萧君默被逼得连退十几步,突然腾身而起,一个急旋绕到李恪身后,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李恪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顿时怒目圆睁。

  萧君默呵呵一笑:“是你让我还手的,可别怪我。”

  李恪一声暴喝,出招更为凌厉。萧君默这才敛起笑容,全心应对。双方拳打脚踢,你来我往,转眼便打了几十个回合。

  大雪依旧在纷纷扬扬地飘落,二人拳脚带起的劲风把周遭的雪花搅得团团飞舞。承天门的守门队正和手下军士无不看得目瞪口呆。队正很清楚他们的身份,也知道二人关系匪浅,起初还想睁一眼闭一眼,不敢打搅他们,可眼见两人越打越凶,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而且此起彼伏的叱喝之声已经飞进了宫墙,顿时慌了神,连忙带着手下跑过去“劝架”。

  “吴王殿下,萧将军,请二位行行好吧!”队正愁眉苦脸,“你们要练拳脚也找个别的地儿啊,公然在这宫门之前打斗,这不是要害死卑职吗?”

  两人转瞬之间又过了几招,然后四掌相击,啪地发出一声脆响,各自震开数步,却看也不看队正一眼,仍旧四目相对。

  “还以为你长进了。”李恪冷哼一声,“真让我失望!”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是不想让你难堪。”萧君默反唇相讥。

  “那你是想再接着打喽?”

  “来日方长,你急什么?”萧君默笑,“我千里迢迢回来,你也不给我摆个洗尘宴,太不够意思了吧?”

  “也对。那就郎官清吧?”

  “这还差不多。”

  说完,两人同时朗声大笑,然后相互走近,非常默契地击了一掌,最后肩并着肩,在队正和军士们错愕的目光中走远了。

  “这两个家伙,有毛病吧?”一个军士忍不住道。

  “闭嘴!”队正回过神来,拍了他脑袋一下,“再瞎咧咧,老子把你舌头割?了!”

第二章 深谋

  王羲之的深谋,谋求的绝不是一时或一朝的势力,而是一种掌控历史走向、操纵王朝更迭的可怕力量!

  在郎官清酒肆的雅间中,萧君默与李恪痛快畅饮,然后各自诉说了离别后的遭?遇。

  萧君默回顾了大半年来的逃亡经历,虽然有意轻描淡写,但在李恪听来却格外惊心动魄,尤其是听到萧君默仅用一天时间便挫败了齐王李祐的叛乱图谋,更是忍不住拍案叫绝。

  当然,萧君默并未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他隐去了有关天刑盟的部分,包括自己已然成为盟主的事实。

  李恪也讲了自己破获杨秉均案并升任左武候大将军的经过,但同样隐去了与九皋舵孙伯元联手及逐步介入夺嫡之争的事情。末了,他忽然盯着萧君默道:“你这大半年跟着辩才走了那么多地方,就没挖出天刑盟的什么秘密?”

  “圣上刚把我盘问了一遍,吓得我汗流浃背。”萧君默抿了一口酒,微微一笑,“怎么,现在吴王殿下打算再审我一回?”

  “你要是心里没鬼,又何必害怕?”李恪玩味着他的表情。

  “圣上赫赫天威,谁人不怕?”

  “去去去,少跟我来这套!我还不了解你?就算天塌下来,我看你也不带眨眼?的。”

  “呵呵,殿下这么说就太抬举我了。”

  “废话少说,回答我的问题。”

  “我要是不回答呢?你还想唱跑调的军歌来恶心我呀?”

  萧君默说着,喝光杯里的酒,伸手要去拿酒壶,却被李恪一把抢过。

  “不回答,休想再喝!”

  “不喝就不喝,反正我待会儿还要回玄甲卫报到呢……”

  萧君默满不在乎,拿起筷子要夹菜,又被李恪用筷子敲掉了。

  “哎,我说,有你这么请客的吗?”萧君默眼睛一瞪,“不让喝酒又不让吃菜,你什么毛病?”

  李恪只盯着他,不说话。

  半晌,萧君默叹了口气,把筷子往案上一拍:“吴王殿下,俗话说有来无往非礼也,你想从我嘴里掏东西,那也得拿点诚意出来,跟我说几句实话吧?”

  “你什么意思?”李恪装糊涂。

  萧君默冷哼一声:“我不怀疑你的办案能力,不过说老实话,杨秉均和姚兴都是冥藏的心腹之人,若冥藏想保他们,单凭你,恐怕没那么容易得手吧?”

  “我又没说只有我,这不是还有玄甲卫帮忙吗?”

  “玄甲卫有多大本事我最清楚,对付贪官污吏或许绰绰有余,可要想对付天刑盟这种江湖势力,还差得远呢!”

  李恪沉默了,片刻后才道:“君默,咱可说好了,我要是跟你把实话撂了,你也一样不许瞒我。”

  “当然!”萧君默一笑,“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礼尚往来嘛!”

  “那你听好了。”李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刚离开长安不久,我便与天刑盟九皋舵的孙伯元联手了。”

  “九皋舵?”萧君默微微一惊,心念电转,“这个孙伯元,就是孙绰的后人?”

  李恪点头:“现在可不光是我在援引江湖势力。据我所知,冥藏早就先我一步跟魏王联手了,至于东宫那边,我估计肯定也有天刑盟的人。”

  萧君默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倘若真如李恪所言,他们二王一太子背后都有天刑盟的势力,那么这场夺嫡之争势必会演变成一场席卷长安、遍及朝野的大动乱——大唐社稷已面临倾覆之危!

  见他蹙眉不语,李恪又接着道:“此次朝廷打压士族,孙伯元遭到重创,九皋舵元气大伤。就在刚才,他已经跟我辞行了。此外,李道宗和尉迟敬德担心时局太过敏感,接下来也不敢跟我走得太近。你说,形势如此险恶,我该怎么办?”

  萧君默沉吟良久,忽然抬起头,直直地凝视着李恪:“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想不想当皇帝?”

  李恪没料到他会突然抛出这么直接又这么露骨的问题,一时怔住了:“干吗这么问?”

  “你只需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你要这么说话,那咱俩就没的聊了。”萧君默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等等!”李恪急了,“我当然想,可是……”

  萧君默一抬手止住了他:“够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接下来,你只要照我说的做,我必全力辅佐你夺嫡继位!”

  萧君默做出这个决定,并非仅仅出于跟李恪的兄弟之情,而是更多地考虑到大唐社稷的长治久安。在当今的十几个皇子中,吴王李恪的禀赋最为优异,无论文韬武略还是品德才干都非其他皇子可及,因而也是最有资格入继大统的人。对此,就连今上李世民也心知肚明。李恪唯一的劣势就在于他是庶子,但如果能把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淘汰出局,那么李恪的赢面就大了,皇帝最有可能选择的便是他。所以,萧君默接下来要做的,便是鼎力辅佐他,把太子和魏王一一扳倒,夺取储君之?位。

  这,便是萧君默“守护天下”的计划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李恪闻言,又惊又喜:“你真的愿意帮我?”

  萧君默笑了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都跟我开诚布公了,我岂能无所表示?”

  “看来我所料不错,你这一趟,果然是挖到宝了。”李恪心情大好,“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掌握了天刑盟的什么机密?”

  “这你就不必问了。”萧君默神秘一笑,“你只需知道,我有那个实力帮你就行了。”

  “哎,你不厚道啊!”李恪眼睛一瞪,“你刚才不都答应不瞒我了吗?”

  “我都已经答应要帮你夺嫡了,你还有啥不满意的?”萧君默瞪了回去,顺手抓过酒壶,“再叫几壶上来,这点酒喝不痛快!”

  萧君默带着酡红的脸色回到玄甲卫时,李世勣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我奉圣上旨意给你授官,都在这儿等你大半天了,你小子却跑去喝酒快活,我看这官你是不想当了吧?”李世勣劈头就是一阵数落。

  萧君默嘿嘿笑着,打了个酒嗝:“吴王殿下给徒儿接风洗尘,盛情难却,所以就多喝了几杯,还请师傅宽宥。”

  “这里是衙门,少跟本官套近乎!”李世勣没好气道。

  “是,属下错了,请大将军责罚。”萧君默赶紧改口,俯首抱拳。

  “行了,弟兄们都在校场等你亮相呢,把衣甲换了赶紧过来!”

  “遵命。”

  萧君默回到自己的值房,发现一袭崭新锃亮、威风凛凛的铠甲已经披挂在了衣架之上。他穿上铠甲来到校场,看见数十名玄甲卫的将官已在此列队迎候。其中,桓蝶衣和罗彪均已升任旅帅,同样身着崭新铠甲,看上去容光焕发。裴廷龙和薛安也在队列中,可身上的装束却没有变,显然都未获得晋升。

  之前,萧君默在呈给皇帝的奏疏中,力表桓蝶衣和罗彪在此次平叛中的功绩,再三敦请皇帝论功行赏,给予提拔。与此同时,萧君默出于公心,也如实上报了裴廷龙和薛安的功劳。但现在看来,皇帝似乎并未认可后者。萧君默推测,原因一定是裴廷龙在此次追捕行动中屡屡受挫并损兵折将,因而虽参与平定齐王叛乱有功,但充其量也只是功过相抵,所以皇帝便没有予以封赏。

  此时大雪初霁、天光渐开,萧君默跟随李世勣走上高高的点将台,面向众将官。一道阳光从云层中射出,把萧君默的一袭黑甲照得闪闪发亮。

  李世勣清了清嗓子,代表皇帝对众人进行了一番勖勉和训话,最后隆重宣布了朝廷对萧君默的任命。

  “属下恭喜左将军,贺喜左将军!”

  众将官双手抱拳,齐声高呼。声音振聋发聩,响彻云霄。

  是的,此时的萧君默已经从正五品上的郎将连升五级,成了从三品的左将军!

  左将军是玄甲卫的二把手,仅次于大将军李世勣,官位还在右将军裴廷龙之上。至此,还未满二十三岁的萧君默已一跃而为满朝文武中最年轻的三品官,而且还是身处玄甲卫这种要害部门。

  短短半年多前,自己还是一个亡命天涯、朝不保夕的逃犯,当时连这辈子能不能回长安都不敢想象,谁料如今摇身一变,竟然一步踏上了万众瞩目的人生巅峰。如此起伏跌宕、诡谲莫测的命运和际遇,真是令萧君默充满了无限的唏嘘和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