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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悲愤与苍凉背后,却是一种世人难以想象的深谋远志。

  自古帝王如秦皇汉武,包括李世民自己,都可以算是征服天下的英雄,可无论他们的霸业是统一天下还是开疆拓土,无论他们占有了多少土地,把帝国版图拓展到了什么地方,终究也只是一种关乎空间的霸业。

  而王羲之,玩的却是一种关乎时间的深谋。

  尽管此时的李世民尚未破解《兰亭序》的核心秘密,更无从得知天刑盟的隐秘历史,可他凭直觉便能断定,王羲之的深谋,谋求的绝不是一时或一朝的势力,而是一种掌控历史走向、操纵王朝更迭的可怕力量!

  所谓“邦有道则隐,邦无道则现”,说的不就是这回事吗?!

  王羲之一定已经预见到,在他有生之年不可能看到天下一统、四海升平,所以才成立了天刑盟。他把自己的信念、抱负和使命浓缩为“守护天下”这四个字,然后像灵魂附体一样注入了天刑盟。换言之,这个神秘组织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拥有了王羲之的灵魂。所以,纵使王羲之的肉身灰飞烟灭,可只要天刑盟存在一天,他的灵魂便仍然会在世间不屈不挠地追寻着那具肉身不曾实现的盛世理想。

  这个可怕的王羲之,就这么躲在“名士”和“书圣”的温文尔雅的面具背后,谋划着这种穿越历史、穿越时间的宏图远略,而几百年来的天下人竟然全都被他蒙在了鼓里!

  李世民英雄一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惧怕过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已经死了两百多年的古人。

  天刑盟的势力到底有多庞大?眼下除了冥藏之外,还有多少天刑盟的势力已经渗进了长安?那个长年潜伏朝中,就藏在自己眼皮底下的玄泉究竟是谁?满朝文武中,类似玄泉这样的潜伏者还有多少?他们会不会已经介入了夺嫡之争?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不是想要改朝换代,颠覆大唐天下,再造一个他们心目中的朗朗乾坤?

  李世民知道,只有先破解眼前这卷《兰亭序》的秘密,才有望解决上述问题。

  可是,任凭他把这卷法帖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数十遍,焦灼的目光几欲把这卷古老的蚕茧纸穿透,却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难道,萧君默献上的是一件赝品?

  不可能。

  凭着精湛的书法造诣和对王羲之书法的了解,李世民很清楚,眼前这一个个飘若游云、矫若惊龙的文字,还有那纵横恣肆、遒媚飘逸的笔意,的确都出自王羲之之手,世上没有第二个人写得出来,也不可能摹写到这种程度。

  详察古今,精研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

  这是李世民对王羲之书法的公开评价。平心而论,他说的都是真话。他是真的喜欢王羲之的书法,而不只是因为这卷法帖里藏着天刑盟的秘密。

  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

  想着这句话,李世民不觉自嘲一笑。此时此刻,面对这卷三百二十四字的法帖,自己还真是“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了。

  会不会是从一开始,自己就错解了吕世衡那几个血字的意思?天刑盟的秘密根本就不是藏在《兰亭序》的真迹之中?

  不。李世民摇了摇头。自从派遣萧君默到洛州伊阙抓捕辩才的那一天起,朝野上下已经有多少人为了争夺这件墨宝付出了性命,那就足以证明它里面一定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然而,秘密到底藏在哪儿呢?

  李世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既然它已经到了自己手中,倒也不急这一天半天。十七年都等了,何必在乎多等几日?李世民相信,只要天刑盟的秘密确实藏在这幅字里,那他迟早会将其破?解。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卷法帖里本来藏有秘密,却被人做了手脚,掩盖掉了。

  想到这里,李世民的眼中蓦然泛起一丝寒光。

  倘若如此,最有可能这么做的人,无疑便是萧君默了。

  这个年轻人,今天在两仪殿的一番应答几乎无懈可击,可出于一个雄主的直觉,李世民还是隐隐感觉他对自己隐瞒了什么。虽然李世民并未表现出丝毫怀疑,但这并不等于他就相信了萧君默的清白,更不意味着这个年轻人从此就可以平安无事地当他的三品官了。

  欲擒之,必先纵之。

  这是最起码的博弈术,也是李世民驾轻就熟的帝王术。

  萧君默,你最好不要欺瞒朕,否则,朕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第三章 复仇

  蒙面女子蹲在王弘义面前,把刀尖抵在了他的胸膛上:“王弘义,你杀人如麻,恶贯满盈,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子夜时分,六七条黑影敏捷地翻过一片院墙,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王弘义的宅?子。

  王弘义的寝室位于大宅第二进的正堂西侧。此时虽然已近二更,王弘义却睡意全无。他怔怔地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支金簪子。

  这支金簪是当年虞丽娘遗落在江陵的。王弘义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那天,他回到家中时,蓦然发现人去屋空,首饰盒里的饰物也都不见了,只有这支金簪静静地躺在地上。王弘义知道这肯定是妻子匆匆离去时不慎遗落的,但他更愿意告诉自己:这是妻子心里对他还有未尽的情分,故而有意留给他作为纪念。

  从此,这支金簪子就被王弘义揣进了怀中,与他寸步不离,并日日夜夜紧贴着他的胸口……

  屋内的熏香似乎燃完了,王弘义拿起案上的镇尺拍了两下。近来他时常头痛失眠,听医师说西域的安息香有安神止痛、行气活血之效,便在房中常燃此香,症状果然减轻了许多,于是便一日也离不开此香了。

  听到声音,一个年轻男仆推门而入,躬身施了一礼。他目光一扫便明白了王弘义的用意,随即轻手轻脚走到香炉旁,熟练地添了熏香,然后又施一礼,用目光询问王弘义,见他没什么表示,才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这个男仆叫阿庸,才来了几个月,不过却让王弘义很满意。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安静,而且聪明。

  王弘义之前的贴身仆从是跟随他多年的一个老仆,半年前患病身故,之后换了好几个,他都不满意,直到有一天注意到这个新来的阿庸,便让他过来试试,结果就用到了今天。在王弘义用过的仆人中,阿庸最寡言少语,却又最善解人意。平常服侍他,阿庸总是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可一切生活起居却又照顾得无微不至。王弘义要叫他做什么,经常不用说话,只需一个眼神他便心领神会,然后就办得妥妥帖帖了。

  像今夜这种忘添熏香的事,似乎还是头一遭。王弘义微觉诧异,不过转念一想,人家来了几个月才犯了这一次小过,实在没必要计较。

  獬豸香炉的轻烟袅袅升腾。

  王弘义仍旧没有睡意,索性取过一卷书看了起来……

  此时,那六七条黑影从后花园翻墙而入后,便弓着腰快速向正堂方向而来。王宅中岗哨密布,且不时有巡逻队往来穿梭。可奇怪的是,这群不速之客似乎早已把宅内的建筑布局和防御情况摸清了,所以成功地避开了沿途的岗哨和巡逻队,不消片刻便穿过三进宅院,摸到了正堂附近。

  这六七个人皆穿夜行衣,头脸皆蒙黑布,腰挎宽刃弯刀,行动迅速,步调统一,显得训练有素。

  为首的黑影身形瘦削,一双明眸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王弘义的寝室外有一片小院,庭院中央是一座假山。一支十来人的巡逻队刚刚从院外走过,那六七个黑影便从暗处蹿了出来,迅捷无声地摸到了院墙下,猫着腰紧贴墙根。为首那个瘦削之人警惕地扫了周围一眼,然后捡起一根树枝扔过了院?墙。

  院内无声无息,此人不禁皱了皱眉。

  旁边一个眼似铜铃的人忍不住用目光询问。此人只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寝室内,一缕青烟从王弘义的眼前缓缓飘过。王弘义吸了吸鼻翼,感觉今晚的熏香似乎味道有些不同。正寻思间,一阵倦意突然袭来,王弘义感觉头脑昏沉,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

  方才还很清醒,怎么忽然就有了这么强的睡意?

  不,这不是睡意!

  王弘义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想站起来,但四肢却松软无力,强行起身的结果便是令他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失去意识前,王弘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那支金簪子狠狠插进了自己脚底的某个部位,然后就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

  听见屋内传出砰然倒地的声音后,站在门外的阿庸无声冷笑了一下,随即推开门,看见王弘义正面朝门口躺在书案后。阿庸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走到王弘义身边,倏然一脚踢在了他的胸口上。

  王弘义纹丝不动。

  阿庸再次抬腿,又连踹了几脚,王弘义还是像死人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王弘义,你也有今天!”

  阿庸咬牙切齿,面目忽然变得狰狞。他往王弘义脸上吐了一口痰,这才走出寝室,来到了院门后,压低声音道:“墓门有棘,斧以斯之。”

  院外传来回应,居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夫也不良,国人知之。”

  这两句暗号出自《诗经·墓门》,是一首抨击恶人的讽刺诗。

  阿庸闻声,迅速打开院门,门外的六七个人闪身而入。阿庸探头看了外面一眼,旋即关上门,与为首的女子交换了一下眼色。女子会意,当即带着众刺客与阿庸一起进到了寝室内。看见王弘义的那一刻,女子的眼中瞬间燃起了一团仇恨的火?焰。

  此时,阿庸和这群刺客都没有注意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早已盯住了他们。

  这个盯梢者就是楚离桑。

  早在这群刺客从后花园进入第四进庭院时,无心睡眠的楚离桑便察觉动静,发现了他们,随即一路跟踪至此。见他们进了院子,楚离桑也紧跟着摸了过来,然后轻轻翻过院墙,躲到了假山后面。由于寝室门没关,所以她不但可以看清里面发生的事情,还能听清他们讲的每一句话。

  “阿庸,多谢你了。”蒙面女子道,“终于让我可以手刃这个魔头。”

  “祭司不必言谢。他是咱们共同的仇人,我恨不得他早一天下地狱!”阿庸一脸愤恨之色。

  “可你这回帮我,终归是违背了先生的命令,回头先生要是怪罪下来……”

  “祭司勿虑,杀了他之后,我自会去向先生请罪,不管先生如何责罚,我都认?了。”

  “那我陪你,事成之后,咱们一块去跟先生请罪!”

  “祭司,这些事大可以回头再商量。”那个眼如铜铃的男子急道,“这里太危险,一刻耽搁不得,还是赶紧动手吧!”

  蒙面女子点点头,目光一沉,宛如利刃一样钉在了王弘义脸上:“弟兄们,咱们跟这个魔头都有血海深仇。我先刺第一刀,然后大家一人一刀,这样我们的亲人在九泉之下就都可以瞑目了。”

  “一刀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大眼男子恨恨道,“你们先捅吧,最后一刀让我萨鲁曼来,我要割下这家伙的狗头当尿壶!”

  说话间,众人皆已抽出了腰间的宽刃弯刀,阿庸也抽出了王弘义藏在卧榻上的一把横刀。一时间,小小的寝室内一片刀光闪烁。

  此时,躲在假山背后的楚离桑早已是万般惊骇。

  从他们的对话可知,这些人都是王弘义的仇人,而且是花了不短的时间精心策划了这场里应外合的刺杀。假如在几个月前遭遇这种事,楚离桑一定会拍手称快、乐观其成,因为她当时也认为王弘义死有余辜。可现在,她不但知道王弘义是自己的生父,更对他产生了一定的感情,此刻到底要不要救他,顿时令她陷入了两难。

  若是救他,这些复仇之人恐怕全都得死,自己无异于助纣为虐;若是不救,自己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便会死于非命,无法割断的血脉亲情也必将折磨自己一辈子。

  怎么办?

  我到底该怎么办?!

  楚离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痛苦、纠结和无助。

  寝室内,蒙面女子蹲在王弘义面前,把刀尖抵在了他的胸膛上:“王弘义,你杀人如麻,恶贯满盈,今天便是你的死期!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糊涂鬼,我要让你知道,是谁杀的你,杀你又是为谁报的仇,免得你到了阴曹地府跟阎罗王喊?冤。”

  说完,女子将自己脸上的黑布一把扯下。

  一张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庞露了出来。

  黛丽丝。

  这个被称为“祭司”的蒙面女子竟然就是黛丽丝!

  而几乎就在同一瞬间,王弘义的双目倏然睁开,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黛丽丝,你居然还活着!”

  王弘义昏迷之前,将金簪子插进了自己足底的涌泉穴。该穴位为肾经首穴,肾主骨生髓,脑为髓之海,故以中医的针灸之术而言,针插此穴,可醒脑开窍,治疗昏迷。王弘义武功深厚,熟知人体经脉穴位,方才吸入迷魂香,眼看就要晕厥,情急之下将金簪插入涌泉穴,竟然真的避免了昏迷。

  他料定阿庸不会独自行动,肯定还有同党,所以假装昏死,目的便是将所有刺客引过来,以便一网打尽。

  黛丽丝被突然醒来的王弘义吓了一跳,一时竟愣住了。趁此间隙,王弘义左手抓住刀背,右手猛地一掌击出。黛丽丝只觉一股大力猛然撞在心口上,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同时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撞翻了三四个手下,并径直飞出房门,重重摔在了庭院里。

  楚离桑没料到会生此变故,但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见那个叫黛丽丝的波斯女子摔在地上,连吐了几口血,有心想上去救,却又犹豫着挪不开脚步。

  萨鲁曼和阿庸大惊失色,同时挥刀急攻王弘义。王弘义方才已经拔下足底金簪揣进怀中,此时立刻翻身跃起,挥刀格挡。其他刺客见事已败露,必须速战速决,遂顾不上黛丽丝,纷纷上前围攻王弘义。

  王弘义一人力敌六七人,却毫无惧色,游刃有余,转眼便砍杀了三人。

  “阿庸,我平日待你不薄,为何恩将仇报?”

  “呸!”阿庸又急又怒,“我的兄长就是在甘棠驿被你害死的,老子在这儿卧薪尝胆这么久,就是为了亲手杀你,为我哥报仇!”

  他的哥哥便是萧君默手下的玄甲卫,去年暮春死于甘棠驿血案。

  “原来如此。”王弘义又砍倒了一人,冷笑道,“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以我对你的信任,你完全可以在食物中给我下毒,何必这么麻烦呢?”

  “下毒就太便宜你了!”阿庸不停进攻,“我们每个人都想亲手宰你一刀,心里头才痛快!”

  王弘义哈哈大笑:“这我倒能理解,奈何你们本事不够,只能白白送死!”

  阿庸不再说话,手中横刀对着王弘义连劈带砍,每一招都倾尽全力。

  王弘义知道,像这种一心复仇、无惧死亡的人,即使活捉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所以跟他周旋已没有意义,便瞅了个空当一刀刺入了他的腹部。阿庸双目圆睁,仰面倒地。萨鲁曼满脸悲愤,一刀向王弘义当头劈落。王弘义赶紧闪避,虽然躲了过去,但手臂还是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渗出,瞬间染红了身上的白衣。

  庭院中,黛丽丝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

  院外传来了呼喝之声和杂沓的脚步声,显然是宅中守卫听见动静,正从各个方向赶过来。就在守卫们即将撞开院门的一刹那,楚离桑下定决心,冲过去背起黛丽丝,旋即纵身跃上西厢房的屋顶,转眼便消失了。

  韦老六带着守卫们冲进来的时候,看见所有刺客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王弘义满身血污站在寝室门口,一手拿着波斯弯刀,一手提着萨鲁曼的首级,揶揄道:“老六,你来得可真及时,这只夜壶送你了。”

  话音未落,那颗血淋淋的脑袋便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进了韦老六的怀里。

  看着那双睁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韦老六的胃部忍不住一阵痉挛。

  楚离桑背着黛丽丝出了王宅,赶紧问她该往哪个方向走。

  “西边……”

  “西边?西边哪儿?”

  “你只管……一直往西就行。”黛丽丝声如蚊蚋,似乎随时会昏死过去。

  楚离桑苦笑,只好拔足飞奔,一口气跑到了青龙坊的西坊门附近,然后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把黛丽丝放了下来,边喘气边道:“说清楚,你到底住哪儿?”

  此时黛丽丝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微笑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要不你就把我放这儿吧,我自己走。”

  方才在王宅,黛丽丝一直背对着门口站着,楚离桑没看清她的长相,此时借着街边人家门口的灯笼一看,顿时暗暗吃惊,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听刚才那些人喊她“祭司”,楚离桑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堂,只知道后来王弘义喊了她的名字,好像是叫黛丽丝。

  人美,名字也美,却不知如此美貌的女子与王弘义有着怎样的血海深仇。

  “你叫黛丽丝?是西域人?”

  黛丽丝点头:“是的,我是波斯人。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虞,名桑儿。”楚离桑仓促之下,便用母亲的真姓和自己的小名凑了个名字。

  “多谢虞姑娘救命之恩!”

  “你为何要刺杀王弘义?”

  黛丽丝不作声,然后警觉地瞥了她一眼:“敢问虞姑娘是何人?方才为何会在王宅之中?”

  楚离桑一怔,发现她目光狐疑,便道:“说来也巧,我……我也是去杀他的。”

  黛丽丝颇为惊讶,忍不住盯着她:“虞姑娘也是去杀王弘义的?这又是为何?”

  “这问题,好像是我先问你的吧?”楚离桑笑道。

  黛丽丝歉然一笑:“他杀了我的……我的父亲。”

  楚离桑心里咯噔了一下,蓦然想起了生死未卜、多半已不在人世的辩才,眼圈不禁一红。

  “莫非……虞姑娘跟王弘义也有仇?”

  楚离桑一脸凄然:“咱俩……咱俩一样,家父也是被他所害。”

  黛丽丝越发惊讶,但见楚离桑神情凄恻,显然没有说谎,便同情地握住她的手:“虞姑娘,别太伤心,咱们一定还有机会报仇的。”

  楚离桑苦笑,不由在心里感到惭愧。如果辩才真的已经遭遇不测,那么王弘义便确确实实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可就在刚才,自己却还在犹豫要不要救他……

  “虞姑娘,你赶紧走吧,我自己能行。”黛丽丝不想连累她,强撑着要站起来,可终究还是虚弱,脚下一软,一屁股又坐回了地上。

  “瞧你都站不起来了,还说自己能行?”楚离桑嗔笑着扶起她,“别逞强了,我送你回去。”

  “不不,虞姑娘已经救了我一命……”

  “正因为我救了你,才不想让你又出意外!”楚离桑转过身,把背朝着她,“快上来,别磨蹭了。”

  黛丽丝不觉动容,便顺从地趴了上去。

  王宅正堂,王弘义脸色阴沉地坐在榻上,苏锦瑟在帮他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韦老六和一干手下俯首站在下面,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老六,看来你和弟兄们来长安住了一阵子,就养尊处优了嘛,竟然让刺客摸到了我的跟前,还差点把我杀了!”

  韦老六和众人慌忙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属下无能,罪该万死,还请先生责?罚。”

  “老六你知道吗,刚才黛丽丝就把刀顶在了这里。”王弘义指着自己的胸口,“只要捅进去两寸,我就见阎王去了。我王弘义这辈子,头一回被人这么威胁,而且还是一个几乎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这事若传出去,岂不是让江湖上的朋友笑掉大?牙?”

  “先生放心,谁要敢乱嚼舌头,我杀他全家!”

  方才,韦老六听说今晚领头的刺客居然是黛丽丝,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投水而死的黛丽丝为何会起死回生,还三更半夜摸到府里来行刺。要是刚才那一幕让他撞见,他一定会认为是鬼魂作祟。

  “府里跟阿庸一块招进来的有几人?”王弘义沉声问道。

  “回先生,好像……有七八个。”

  “好像?”

  “不……不是好像,是……是八个,确定是八个。”

  王弘义眼中寒光一闪:“埋了。”

  苏锦瑟一惊:“爹,阿庸蓄谋行凶,其他人不见得知情啊!”

  “老六!”王弘义置若罔闻,“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遵命。”韦老六慌忙给一名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爬起来,匆匆跑了出去。

  苏锦瑟暗暗叹了口气。

  八条人命,整整八条人命,却如同蝼蚁一般,就这么被轻轻一捻,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片刻后,伤口包扎完,王弘义才对苏锦瑟露出一个笑容:“没事了,你先回去睡吧。”

  “是,爹也早点安歇。”苏锦瑟施了一礼,刚要退下,三名手下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禀报,说搜遍了整座宅邸,却丝毫不见黛丽丝的踪影。

  “找不着?”王弘义眉头紧锁,“莫非她会飞天遁地不成?”

  方才王弘义与萨鲁曼等人打斗正酣,并未看见楚离桑救走了黛丽丝。

  “先生,”韦老六弱弱道,“黛丽丝会不会是跑掉了?”

  “不可能!”王弘义大声道,“她没什么武功,况且还伤得不轻,怎么可能跑掉?一定还藏在府中!”

  “你们都搜仔细了吗?”苏锦瑟忽然盯着那三个手下道。数月前黛丽丝对她的囚禁和羞辱,至今仍让她记忆犹新,而且这辈子都忘不掉。

  “回大小姐,哦不,回……回锦瑟小姐,”为首一人道,“弟兄们把府里的每一个房间都搜遍了,就是找不着。”

  自从楚离桑到来之后,苏锦瑟就从“大小姐”变成了“锦瑟小姐”,因为她只是养女,“大小姐”的称谓自然要让给楚离桑。苏锦瑟对此备感失落。她万万没想到,更不敢相信,养父王弘义居然会从外面找回一个似乎从未存在过的“亲生女儿”。她很好奇,总想问问王弘义这个“亲生女儿”的来历,可不知为什么,每次话到嘴边却又都咽了回去。

  “每一个房间?”苏锦瑟似笑非笑,“我还真不信你的话。”

  王弘义蹙眉看着她,显然听出了言外之意。

  那个手下也反应过来,正要张口解释,王弘义一抬手止住了他,然后瞥了苏锦瑟一眼:“走吧,随爹到后院去看看。”

  一行人来到楚离桑居住的小院,只见卧房的窗户一片漆黑,似乎里面的人已然熄灯入睡。王弘义上前,轻轻扣了两下门环:“桑儿,你睡了吗?”

  屋里悄无声息。王弘义耐心等待片刻,又叩门询问。屋里终于亮起了烛光,一会儿,房门打开,绿袖擎着一盏烛台,睡眼惺忪地看着外面众人。

  “绿袖,桑儿睡下了吗?”王弘义问。

  绿袖点点头:“娘子今日有些不舒服,用过晚饭就睡下了。”

  “不舒服?”王弘义登时紧张起来,“她怎么啦?哪儿不舒服?”

  “也没什么,就是有些气闷头晕,娘子说睡一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