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兰亭序杀局3长安乱上一章:第 4 章
  • 兰亭序杀局3长安乱下一章:第 6 章

  “好,那你好生照看着,有什么需要就说,我明早再来看她。”王弘义道,“还有,今晚府里不太平,有贼人闹事,你们当心点。”

  “知道了。”绿袖说着,便要把门关上。苏锦瑟忽然伸手抵住,对王弘义道:“爹,桑儿妹妹不舒服,我这个做姐姐的,总得进去看看吧?”

  王弘义明白她的用意,却沉吟着不说话。

  绿袖眼中掠过一丝惊慌,被苏锦瑟尽收眼底。

  “绿袖,把门打开,我进去看看。”苏锦瑟要把门推开,绿袖用力顶着门板:“不可以,我们娘子好不容易才睡过去,谁都不能进去打搅她。”

  “我就看一眼而已,又没打算叫醒她,你慌什么?”苏锦瑟微微冷笑。

  “就是不可以!”

  “呵呵,你一个小小的丫鬟,竟敢这么跟我说话。”苏锦瑟面带笑意,目光却犀利起来,“快让开,否则别怪我用家法!”

  “我是我们娘子的丫鬟,又不是你的,你横什么?”绿袖毫不示弱,“你们家的家法,还管不到我绿袖头上!”

  “好一副尖牙利嘴!”苏锦瑟冷笑,给了身后的下人一个眼色。几个手下立刻要上前推门,王弘义沉声一喝:“都给我下去!”

  手下赶紧束手躬身。

  “锦瑟,就让桑儿好好休息吧,要看明早再来看,何必非得现在?”王弘义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苏锦瑟无奈,冷冷扫了绿袖一眼,赶紧跟了出去。绿袖不无得意地回瞪一眼,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走出小院的月亮门时,王弘义对韦老六使了个眼色。韦老六会意,当即点了两名手下守在了院门口。

  “爹,您不会真的信那丫头的话吧?”苏锦瑟跟上来,忍不住道。

  王弘义脚步不停,淡淡道:“我是信我们家桑儿。”

  苏锦瑟蓦然顿住。

  虽然她知道王弘义的话或许是无心的,但“我们家”这三个字,还是像一根针一样在她心上扎了一下。

  楚离桑帮黛丽丝翻过坊墙,然后背着她一路疾行,朝西走了五个坊,又往北过了两个坊,整整花了一个多时辰,然后才翻越怀贞坊的东坊墙,进入了该坊的东南隅,来到了黛丽丝住的地方。一路上,她们遭遇了好几拨巡夜的武候卫。每每听见马蹄声近,楚离桑便要费力地扶黛丽丝爬进街边的坊墙,等马队过去后再翻出来。前半程,楚离桑都是背着黛丽丝走;后半程,黛丽丝体力稍有恢复,便下来步行,让楚离桑搀着走。可即便如此,这一路折腾下来,还是把楚离桑累得筋疲力尽。

  黛丽丝心里无比感激。

  自己与楚离桑素昧平生,可她不但救了自己,还不顾危险和辛劳送自己回来,这份侠骨柔肠的情义,不禁让生性冷傲、从未交过知心朋友的黛丽丝感到了少有的温暖。

  一路上二人说了许多话,各自讲述了自己的身世,虽然多少都有所隐瞒,但还是大致了解了对方。一番攀谈后,二人颇有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之感,以至来到黛丽丝所住的那幢二层小楼时,彼此竟都有些依依不舍。

  小楼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芝兰,位于一条巷子的深处,白墙碧瓦,从墙内探出了三两枝含苞待放的梅花,一派清幽雅致。在来的路上,楚离桑已经得知黛丽丝和她的姨娘,也就是当年收留她的救命恩人一起住在这里。黛丽丝口中描述的姨娘美丽善良,如同观世音菩萨一般,楚离桑不由很想见她一面。

  “桑儿,随我上楼歇息片刻吧。”黛丽丝道,“反正天也快亮了,等晨鼓响了你再走。”

  楚离桑没有拒绝:“也好,我正想拜见一下你姨娘呢。”

  “姨娘一定会喜欢你的。”黛丽丝粲然一笑,刚要去敲院门,木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魁梧壮实的中年男子提着盏灯笼站在门洞里,一脸不悦之色。

  “黛丽丝,你忘了先生的叮嘱了吗?为何深夜出门?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看此人装扮,应该只是仆役下人,不想一开口便是质问和数落,而且口气严厉,楚离桑不禁有些诧异。

  “方伯,先生是不希望我随意出门,可也没让你把我关着吧?”黛丽丝冷冷道,“难道我出去走走都不行吗?”

  “三更半夜,穿一身夜行衣出去走走?你也不怕被武候卫逮住?”方伯冷笑,“黛丽丝,你如此违抗先生命令,不光是令我为难,也是置你自己和你姨娘的安危于不顾!莫非发生在大祭司身上的事情,还不够让你吸取教训?”

  楚离桑总算听出点苗头了:此人并非下人,而是奉某先生之命,以仆人身份为掩饰,专门在此保护黛丽丝和她姨娘的,本就无须听命于黛丽丝,怪不得说话口气这么冲。

  听对方提起大祭司,黛丽丝的眼圈蓦然一红,说不出话了。

  “你是谁?”方伯把目光转向楚离桑,满眼警觉。

  “她是我的好姐妹。”黛丽丝抢过话头,“我今晚就是去找她的,不料在半道跌了一跤,崴了脚,是她送我回来的。”

  方伯直直盯着楚离桑,毫不客气道:“这位姑娘,人你送到了,请回吧,这里不待客。”

  “方伯,她……她是我的救命恩人!”黛丽丝脱口而出。

  “救命恩人?”方伯斜过眼来,“你方才不是说崴了脚吗?怎么就扯到‘救命’上了?”

  “我……”黛丽丝语塞。

  见此人如此不近人情,楚离桑虽然心中不悦,但也不想让黛丽丝为难,便道:“算了黛丽丝,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咱们改日再约。”

  说完,楚离桑转身欲走。就在这时,院中传出一个中年女性亲切柔和的声音:“黛丽丝,你可回来了……”

  楚离桑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便见一位妇人在一老一少两个婢女的陪同下从楼内款款走出。方伯见状,终于露出些许恭敬之色,侧了侧身子,俯首叫了声“夫?人”。

  想必她就是黛丽丝的“姨娘”了。

  黛丽丝说姨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徐婉娘。

  徐婉娘缓缓走近。借着旁边灯笼的光亮,楚离桑看见她年纪四十余岁,肤色白皙,五官秀美,神情温婉,气质淡雅如兰,虽已不再年轻,却仍风姿绰约,让人一见之下便油然而生亲近之感。

  不知为什么,楚离桑总觉得她的眉眼似曾相识,仿佛早已见过,却又说不出在哪儿见过。此外,楚离桑还注意到了,徐婉娘的眼神与常人颇为不同,有点恍惚又有点空茫,像是笼着一片若有似无的轻烟薄雾。

  黛丽丝一见姨娘出来,立刻泪湿眼眶,紧走几步扑进了她的怀里。

  徐婉娘轻抚她的头发,柔声安慰着她。黛丽丝似乎跟她解释了晚归的原因,然后招手让楚离桑过去,给二人做了介绍。

  楚离桑敛衽一礼:“见过夫人。”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跟我们黛丽丝一样好看!”徐婉娘很自然地牵过楚离桑的手,笑容满面地端详着她,“走,咱们进屋,让姨娘好好看看你。”

  一瞬间,楚离桑又想起了母亲,心中酸楚,赶紧以笑容掩饰。

  方伯见她们要上楼,稍微迟疑了一下,便要上前阻拦,那个老婢女忽然挺身一挡,没好气道:“死老头子,你刚才又凶黛丽丝了是吧?”

  此人是方伯的老婆,名叫桂枝,表面身份是芝兰楼的厨娘,实际上跟方伯一样,都是奉命保护黛丽丝和徐婉娘的人。

  “我那是为她好!”方伯急道,“她今夜一定是出去闯祸了,你没瞧见她受伤了吗?”

  “我又没瞎,咋没瞧见?”桂枝白了他一眼,“可你有话就不能好好说?非得摆一张臭脸给人看?”

  “起开起开,我跟你说不清楚。”

  方伯想推开她,不料桂枝却双手叉腰,两眼一瞪:“你想干吗?”

  “先生说过好多次了,不能让外人进来……”

  “那姑娘不算外人,我看黛丽丝跟她亲着呢!”桂枝不以为然,“你别多管闲事了,睡你的觉去!”

  “哎,你这婆娘,怎么就不讲道理呢?”方伯也瞪起了眼,“我这是奉命行事,啥叫多管闲事?”

  “老娘就不讲道理了,你能怎么着?”桂枝挑衅地逼近他,“你要是嫌弃老娘,那好啊,外面讲道理的年轻姑娘多的是,你索性把老娘休了,再去找一个?呗!”

  方伯被她逼退了好几步,气急无奈:“你你……你这婆娘,真是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爹,娘,你们一天不吵架就浑身不得劲是吧?”方才那个年轻婢女忽然从二楼窗口探出头来,一脸不屑,“再吵我告诉先生去,把你们两个都弄走!”

  她是方伯和桂枝的独生女,叫杏儿,年方十四五岁,生性泼辣,向来跟爹娘没大没小。

  “嘿,你个死丫头,又皮痒了是吧?有本事给我滚下来!”桂枝指着楼上骂。

  杏儿做了个鬼脸,把头缩了回去。方伯趁此机会,赶紧溜之大吉,躲进了小楼旁的厢房里。桂枝回头找不着人,又意犹未尽地骂了几句,这才悻悻作罢,拐进了院子另一头的灶屋。她必须赶紧给黛丽丝熬药,因为她方才已经看出来了,黛丽丝受了不轻的内伤。

  徐婉娘似乎很喜欢楚离桑,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尽管聊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碎话题,可楚离桑却觉得跟她说话有一种很安详、很温馨的感觉,甚至只是静静地听她说,心中便会流淌过一阵浓浓的暖意。

  自从母亲死后,楚离桑就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当得知楚离桑已然父母双亡时,徐婉娘当即掉下泪来:“你和黛丽丝一样,都是苦命的孩子,若不嫌弃,以后我便是你的姨娘了,你要常来陪姨娘说话,好?吗?”

  楚离桑忍住眼泪,郑重地点了点头。

  “对了孩子,你眼下在何处安身?”徐婉娘忽然问。

  楚离桑有些纳闷,因为方才聊家常时,她已经跟徐婉娘讲过了,说自己寄居在一个亲戚家中,不知她为何如此健忘。楚离桑又说了一遍,徐婉娘略显遗憾地笑笑:“哦,是这样,那也好……姨娘本想让你留下来呢。”

  楚离桑越发诧异,因为徐婉娘这句话也已经说过了,可看她的神情,又完全像是头回说的一样。

  莫非她患上了老年人常有的痴呆之症?可是她四十多岁的年龄,无论如何也不该得这种“老年人”才有的病啊!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桂枝端着药进来,让黛丽丝喝了,然后便催促徐婉娘回房歇息。徐婉娘起身,忽然想起什么,问楚离桑:“对了孩子,你还没告诉姨娘你叫什么呢。”

  楚离桑和黛丽丝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暗暗苦笑。

  因为这话徐婉娘刚才也已经问过了。

  楚离桑只好又说了一遍,说自己叫“虞桑儿”。

  “虞桑儿……真好听的名字!”徐婉娘心满意足地笑了,“答应姨娘,以后一定要常来啊。”

  楚离桑点了点头,然后再次注意到了她眼中那片若有似无的轻烟薄雾。到底是什么东西挡住了她的眼睛,又在某种程度上遮蔽了她的心智呢?

  徐婉娘和桂枝离开后,黛丽丝察觉到了楚离桑的困惑,便叹了口气,道:“如你所见,姨娘有时记不住事。刚说的话,她会转眼即忘,见过的人也是。”

  楚离桑心里一阵难受:“为什么会这样?姨娘这样子……已经多久了?”

  黛丽丝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多久了。我只知道,当年姨娘收留我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可她却一直都能记得你,对吗?”

  黛丽丝眼中泛出了泪光,脸上却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是的,她记得我,从收留我的那一天起,直到现在,她从来没有忘记我。”

  “她只问过一遍你的名字?”

  黛丽丝点头。

  “可她却问了我好多遍。”楚离桑苦笑。

  “姨娘一定会记住你的。下次你来,她一定会认出你,相信我。”

  “但愿如此吧。”楚离桑勉强笑笑,“除了记不住眼前的事,姨娘是不是把过去的事也都忘了?”

  “是的。她全部的记忆,都是从她丈夫开始的……”

  “她丈夫?”

  “一个以掘墓为生的男人。”黛丽丝苦笑,“一个远远配不上姨娘的男人。”

  “姨娘怎么会嫁给那样的人?”楚离桑愕然。

  “我当年也问过姨娘这个问题。”

  “她怎么说?”

  “她说……她也不知道。”黛丽丝顿了顿,又道,“后来姨娘倒是跟我讲了一些,她说她最早的记忆,是从一片墓地开始的……”

  “墓地?”楚离桑顿觉毛骨悚然。

  “是的。姨娘说,她人生中的第一个记忆,是她坐在一口棺材里,而棺材就在深深的墓坑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那儿,就仿佛她是从棺材里面出生的一?样。”

  楚离桑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世上竟然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后来呢?”

  “当时,那个男人就站在棺材边,好像吓得不轻,后来知道她还活着,就把她带回了家。姨娘问他是谁,他说他是姨娘的丈夫。当时姨娘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离开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好跟他一起过了……”

  “那个男人撒谎!”楚离桑不禁义愤,“他肯定是骗姨娘的!”

  “后来姨娘也猜出来了,可一来感于救命之恩,二来那个男人也待她不错,姨娘便没有离开。”

  “再后来呢?”

  “再后来,姨娘就收留了我。有一天,一群壮汉突然冲到家里来,要带走姨娘,那个男人想反抗,被他们一推,撞在石磨上死了。再往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被送到了祅祠,姨娘被送到了这里。我十六岁升任祭司那年,大祭司便让我跟姨娘重逢了……”

  “这个大祭司,是否就是你和方伯说的那个‘先生’?”

  黛丽丝摇摇头:“我昨晚没跟你说实话,其实王弘义杀害的不是我父亲,而是……而是大祭司。”

  楚离桑惊讶:“那……那你们说的这个先生又是何人?”

  黛丽丝迟疑,显然有难言之隐。楚离桑见状,也不便再追问。

  寒夜既漫长又短暂。很快,耳畔便已隐隐传来承天门上的隆隆晨鼓之声,紧接着六街鼓也依次擂响了。

  楚离桑旋即跟黛丽丝告辞,离开了芝兰楼。

  天色渐渐亮了,眼前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楚离桑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一时竟有些恍惚,感觉昨晚经历的一切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徐婉娘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身世,也一定有着一段坎坷的过往,否则她不会“出生”在一口棺材里,还被一个掘墓人带回家做了老婆,更不会被某位先生郑重其事地保护起来。

  如果姨娘能够清楚地记得过去的一切,她必然会活在痛苦和忧伤之中。楚离桑想,就此而言,她忘记了一切过往,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为了尽快赶回青龙坊,也为了避免让人认出自己的“逃犯”身份,楚离桑低头从怀贞坊的南坊门出来之后,往东步行了两个坊区,终于在兰陵—靖安街口雇到了一辆马车。

  楚离桑低头钻进车厢的瞬间,一骑白马恰好从兰陵坊的东坊门出来,与马车擦肩而过。

  马上的骑者是萧君默。

  他们谁也没有看见对方。

  马车向南行去,白马朝北疾驰。很快,二者便各自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第四章 国士

  萧君默注视着魏徵,忽然开口念道:“既伤千里目,还惊九折魂。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魏徵闭着双目,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仿佛已然进入长眠。

  李安俨静静地站在一旁,眼圈泛红,神情肃然。

  方才魏徵长子魏叔玉领他进来时,本想叫醒父亲,却被他拦住了:“不必了,让太师休息吧,我就是来看看他,看一眼就走。”

  可这“一眼”,李安俨却足足看了大半个时辰。适才魏叔玉进来了几次,想请他到书房安坐等候,都被他拒绝了。

  他现在就想这么陪伴太师,一刻也不愿离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稍感心?安。

  昨天,当他得知魏徵在东宫晕厥,差一点就没抢救过来时,顿觉血往上冲,恨不得立刻冲进东宫一刀宰了李承乾!

  当然,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所以只能在心里咒骂李承乾,同时替太师叫屈——为了维护太子,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到头来却险些把自己的老命扔在了东?宫!

  听魏叔玉说,太师昨天被东宫的人抬回来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圣上闻讯后,遣了赵德全和一批太医前来探望诊治,总算让太师苏醒了过来,但是几个太医都对病情不太乐观,临走前吩咐家人让太师休息静养,切莫再令他伤心动气,否则后果就难料了。

  此刻,李安俨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不安——他既不想搅扰太师,可眼下又有急务必须向身为“临川先生”的太师禀报,所以异常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禀报的急务,便是黛丽丝的事情。

  一想起这个黛丽丝,李安俨便颇感头痛。去年夏天,王弘义派苏锦瑟查找徐婉娘的下落,结果落入了太师早就设计好的陷阱。原本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他们仅以牺牲夜阑轩老鸨秀姑的微小代价,便掌握了王弘义的情报,知道了他在长安的据点,而索伦斯和黛丽丝本来也都可以照原定计划安全转移,不料黛丽丝的一时冲动便打乱了整个计划,导致苏锦瑟被劫回、索伦斯被杀,连黛丽丝自己也险些葬身水?底。

  那天,太师先是命索伦斯把苏锦瑟押解过来,稍后又觉得不太放心,便命李安俨去接人。就在李安俨行至辅兴坊南面的石桥时,竟目睹了索伦斯被杀和黛丽丝投水的一幕,他赶紧跳进永安渠中,好不容易才把沉入水底行将溺毙的黛丽丝救到了岸上,保住了她的命。

  事后,太师命他把黛丽丝安置在了怀贞坊的芝兰楼,让她和徐婉娘住在一起,并命老方等人严密保护。本以为她会从此安分,不料就在昨夜,她竟然又闯?祸?了……

  “安俨,你来了……”

  魏徵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李安俨回过神来,当即双膝跪地,趴在床榻边沿,又惊又喜道:“先生,您……您终于醒了!”

  魏徵用一双浑浊的眸子看了他片刻,忽然咧嘴一笑:“老夫还没交代后事呢,岂能就这么死了?”

  随后,魏徵不顾魏叔玉及家人劝阻,强行下榻,在李安俨的搀扶下来到了书房,然后便把所有人都屏退了。

  “说吧,出什么事了?”

  刚一坐下,魏徵便看穿了他的心事。

  李安俨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禀报,闻言不禁自嘲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今日晨鼓刚刚响过,李安俨便接到了临川舵属下的两份急报:一份是负责监控青龙坊王宅的手下所报,称昨夜王宅发生了不小的动静,而且潜伏其内的暗桩阿庸随后失联,目前尚无法得知具体情况;另一份是芝兰楼的老方所报,称黛丽丝昨夜趁其不备偷偷出门,半夜负伤而归,还带回了一名陌生女子。

  李安俨深感事态重大,立刻赶到芝兰楼跟黛丽丝问清了整个事情经过。

  此刻,听完李安俨的禀报,魏徵苦笑了一下:“这个黛丽丝,终究还是不忘复仇啊!”

  “先生,都怪属下失职,才让黛丽丝闯下祸事……”

  魏徵摆摆手:“除非你把她绑起来,否则便是防不胜防。”

  李安俨沉沉地叹了口气:“属下万万没想到,阿庸竟然会跟黛丽丝联手,背着咱们去刺杀王弘义……”

  “这就说明,阿庸跟王弘义肯定也有仇。”

  “没错,黛丽丝说了,阿庸有个哥哥是玄甲卫,去年在甘棠驿殉职了。”

  “这件事是我疏忽。”魏徵苦笑,“阿庸是我亲自指派的,我却忘了这一?茬。”

  当初得知王弘义的据点所在后,魏徵和李安俨便进行过一番讨论。李安俨认为王弘义凶险至极,干脆把情报暗中呈给皇帝,让朝廷把王弘义和冥藏舵一锅端了,以绝后患。然而,魏徵思考良久,却没有同意这个方案。一来是因为冥藏舵的人毕竟都是天刑盟的兄弟,把他们出卖给朝廷,他于心不忍;二来是担心冥藏诡计多端,万一在抓捕行动中漏网,日后要想再查到他的行踪就千难万难了。

  所以,思前想后,魏徵还是决定派出细作打入王宅,同时派人在外围监控,随时掌握王弘义的动向,然后根据事态发展再做打算。

  可是,眼下被黛丽丝这么一闹,计划显然又被打乱了。

  “如果我所料不错,王弘义最迟今日便会转移,你是否已做好安排?”魏徵?问。

  “先生放心,属下都交代好了,外围的弟兄们会盯死他。”

  “让弟兄们小心为上。如今既已打草惊蛇,王弘义必然十分警觉,所以咱们宁可把人跟丢了,也绝不可冒险。”

  “是,属下回头便去传令。”

  “你方才说,黛丽丝昨晚带了一名女子回芝兰楼,那女子是何人?”

  “此人名叫虞桑儿,昨夜黛丽丝行刺失败受了伤,便是这个虞桑儿救了她。”

  “虞桑儿……”魏徵沉吟,蓦然想起辩才的女儿也叫桑儿,不过又一想,也许只是巧合罢了,“她是在王宅里救了黛丽丝吗?她为何会在那个时间点恰好出现在那里?”

  “据黛丽丝说,这个虞桑儿的父亲也是死于王弘义之手,昨晚同样是去行刺的,见黛丽丝受伤,便救了她,并冒险把她送回了芝兰楼。”

  “若此言不虚,这个虞桑儿倒也是个侠女。”

  “是的,不过属下总觉得此事太过巧合,不免让人心生疑窦。”

  “言之有理,不可不防。”魏徵深以为然,“你让老方做好准备,万一有什么情况,立刻将徐婉娘和黛丽丝转移。”

  “先生放心,这个属下也已经安排好了。”

  魏徵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深长地看着他:“安俨,你跟随我多少年了?”

  “整整三十年了!”李安俨想起了如烟往事,不禁颇为感慨。

  他的父亲也是临川舵成员,隋朝大业末年在一次行动中牺牲。当时他年仅十余岁,便被魏徵接到身边做了书童,此后跟随魏徵走南闯北,投瓦岗,归李唐,入东宫,辅今上……风风雨雨三十年来,他不仅是魏徵在朝中的心腹股肱,更是其临川舵中的左膀右臂。生死与共这么多年,二人的感情早已形同父子。

  “古人说,三十年为一世。看来,老夫也该交班了。”说着,魏徵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李安俨要过来扶,被他摆摆手阻止了。

  魏徵伛偻着腰,慢慢踱到了屏风后面,片刻后,捧着一只铜匣走了出来。

  李安俨看见魏徵重新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钥匙打开了铜匣,然后毕恭毕敬地从匣中取出一个锦缎包裹的东西,放在案上,最后才看着他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