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楚,捂住了嘴,别过脸去。

  萧君默沉沉一叹,帮杏儿合上了双眼。

  二楼的三个房间都是大门敞开,房内均有打斗的痕迹,所幸没有出现第四具尸体——徐婉娘和黛丽丝已然不见踪影。

  萧君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一查看了三具尸体,发现尸身都尚有余温,被杀时间应该不超过一个时辰。三具尸体周围的地上都有许多凌乱的血迹,有喷溅状的,有滴落状的,也有拖曳状的。很显然,那不全是他们自己的血,也有对方的。

  一番勘查后,萧君默断定,方伯一家三口,至少杀死杀伤了三到五名敌人。不过对方得手之后,便将死伤人员都带走了。

  一切都似曾相识:杀人手法干净利落,行动进退有序,现场不留任何线索。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楚离桑又惊又怒,带着哽咽的声音道,“他们怎么知道姨娘住在这儿,又为什么要绑架姨娘?”

  萧君默没有说话,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第十五章 诱捕

  “刚刚得到情报,明日上午,魏王会在终南山别馆设宴款待王弘义,实际是想诱捕他,咱们的机会来了。”萧君默刚一落座,便环视众人道。

  李世民在两仪殿单独召见了李泰。

  自从去年厉锋案后,李泰便被李世民“遗忘”了,不仅一次也没有被召见,好几回提出要入宫请安也都被李世民婉拒了。现在太子已经垮台,李泰相信这次召见一定非比寻常,说不定父皇今天便会宣布立他为太子。

  为此,李泰激动得一夜未曾合眼。

  今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李泰便迫不及待地翻身下床,先是洁身沐浴,接着到佛堂焚香祷祝了一番,然后换上了一身全新的朝服,早早地便进了宫。结果,比原定时间早到了半个多时辰,只好在偏殿候着。直到阳光洒遍殿庭,李泰才接到了传召。他连忙整了整朝服朝冠,深长地吸了几口气,怀着兴奋而忐忑的心情登上了两仪殿。

  大殿上,李世民微闭双目,端坐御榻,一旁侍立着赵德全。

  李泰趋步上殿,跪地俯首,朗声道:“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空旷,李泰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殿中回荡,余音袅袅:万岁,岁,岁,岁……

  长长的余音消隐之后,李泰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平身”二字。李泰不敢抬头,眼睛转了转,只好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这回,他稍稍提高了音量,因而余音更为悠长。然而,结果还是一样,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李泰终于忍不住偷偷抬眼,只见父皇微垂着眼睑,犹如老僧入定一般,在御榻上端坐不动。一瞥之下,李泰心里顿时咚咚敲起了鼓,原有的兴奋之情全部化成了忐忑。李泰挪了下眼珠,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赵德全,希望得到一点暗示,不料这老阉宦的眼睛竟然闭得比父皇还紧,真是见鬼了!

  李泰就这么尴尬地跪在地上,额头逐渐沁出了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泰额上的一滴冷汗顺着鼻梁滑落,跌在地上碎成数瓣时,李世民的声音才缓缓地响了起来:“青雀,知道朕今日为何召你入宫吗?”

  李泰如逢大赦,连忙把头伏得更低了:“回父皇,儿臣每日每夜、时时刻刻都在听候父皇召唤,无论父皇为何召儿臣入宫,儿臣都觉得是无上恩宠。”

  “嗯,口齿还是那么伶俐。”李世民淡淡道,“这一点,你的确比你大哥强多?了。”

  “谢父皇夸赞!”李泰稍稍松了口气,“不过此乃儿臣肺腑之言,绝非矫饰之?词。”

  “这几年,你一直跟承乾明争暗斗,现在他终于栽了,你心里有何感想?”

  “回父皇,儿臣深感震惊,也替大哥感到惋惜。”

  “哦?”李世民嘴角浮起一丝讥诮,“除了震惊和惋惜,是否也有一丝隐隐的快意呢?”

  李泰猝然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来:“父皇明鉴!儿臣……儿臣绝不敢幸灾乐祸。儿臣与大哥乃一母同胞,若存此心,更与禽兽何异?儿臣发誓,若存此心,定遭天打雷轰、天诛地灭……”

  “行了行了,朕召你来,不是来听你发毒誓的。”李世民冷冷打断他,“今日召你入宫,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想听听你的看法。”

  李泰心中一动,忙道:“请父皇明示。”

  “承乾谋反,罪无可赦,朕已决定将他废黜。然储君之位不可虚悬,你说说看,在你的兄弟之中,谁更适合当这个太子?”

  李泰万没料到父皇会这么问他,更摸不透父皇此举究竟何意,愣了一下,才道:“回父皇,兹事体大,当由父皇圣裁,儿臣不敢置喙。”

  “朕让你说你就说,没必要讲这些套话。”

  “是。儿臣……儿臣推荐三哥。”

  “哦?”李世民眉毛一挑,“理由呢?”

  “三哥文韬武略、智勇过人,最似父皇当年,且自去年回京之后便屡建功勋、深孚众望,此次宫变又临危不乱、舍身护驾,可谓大仁大勇、至忠至孝!故儿臣以为,我大唐之新太子,实在非三哥莫属。”

  “嗯,这番评价虽然溢美,大体倒也符合事实。”李世民面色和缓了些,“那你再说说,除了你三哥,还有谁?”

  李泰强忍着毛遂自荐的冲动,一脸恭谨道:“儿臣认为除了三哥,别无合适人?选。”

  “是吗?”李世民玩味着他的表情,“那你自己呢?你跟承乾争了这么长时间,不就是因为你自认为比他更有资格当太子吗?现在机会就摆在你眼前,怎么反倒临阵退缩了?”

  李泰略一思忖,忙道:“回父皇,儿臣这大半年来闭门谢客,持戒修行,反躬自省,已经认识到了过去的错误。对于过往种种,儿臣深感懊悔,惭愧无地。是故从今往后,儿臣决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绝不敢再觊觎储君之位,更不敢再生夺嫡之想。”

  “你能有这番体悟,朕心甚慰。不过,凡事都不宜矫枉过正。而今储位虚悬,人心不安,你身为藩王,又是嫡次子,便负有不可推卸之责,正应替朕分忧。如果你仍然心怀天下的话,大可当仁不让、毛遂自荐嘛。”

  李泰琢磨着父皇这几句话,脑子快速运转了起来。

  按说父皇这番话颇有鼓励之意,尤其是强调了他“嫡次子”的身份,更令他生出了意料之外的惊喜。不过,刚刚经历了大半年的“雪藏”,此时的李泰不免担心父皇是在有意试探他,因而心中仍存狐疑,便不敢顺着杆往上爬,于是迟疑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世民看着他,淡淡一笑:“起来回话吧。”

  “谢父皇。”李泰赶紧起身,发现自己的两条腿都跪麻了。

  “青雀,不瞒你说,最近几日,大臣们推荐了几个新太子人选,其中有人推荐恪儿,还有人推荐雉奴,当然也有人推荐了你。”李世民顿了顿,“你也清楚,朕一向还是比较赏识你的,若你能从过去所犯的错误中吸取教训,朕当然也不会轻易放弃你,即使立你为太子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

  李泰没料到父皇竟然会主动表态,不禁大喜过望,赶紧抬起头来:“敢问父皇,不过什么?”“你当初跟承乾明争暗斗,引起了部分大臣的反感,若朕执意立你为太子,只怕会有不少人心存腹诽,甚至公然反对。所以,你要想当这个储君,就必须为社稷建功,才能让朝野上下心服口服。”

  李泰终于意识到父皇是在给他机会,顿时眼睛一亮:“还请父皇明示,儿臣该做些什么?”

  李世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想了想,反问道:“还记得去年,大致也是这个时候,你帮朕做了件什么事吗?”

  李泰眼睛转了转:“父皇指的是……寻找《兰亭序》一事?”

  “正是。当时你帮朝廷抓获了辩才,过后辩才供出了部分天刑盟的秘密,也供出了一个人,就是王羲之的九世孙王弘义,代号冥藏。此人野心勃勃,阴狠毒辣,一心要祸乱天下,乃至颠覆我大唐社稷。这些事情,你可知道?”

  李世民说着,观察着李泰的表情。

  “这个……”李泰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抱歉父皇,当初抓获辩才后,您便没有让儿臣继续参与此案了,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情,儿臣均不得而知。”

  “哦?难道房玄龄父子私下也没向你透露?”

  “房遗爱好像是说过一些,不过儿臣知道这些都是朝廷机密,便不敢听太多,即使听过一些,也早就忘了。”

  李世民呵呵一笑:“这么说,你还蛮谨慎的嘛。”

  李泰也陪着干笑了几声。

  “既然你不知情,那朕现在就告诉你,这个冥藏,从去年便潜入了长安,就躲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据可靠情报,这回承乾谋逆,背后八成也有他的黑手。我大唐朗朗乾坤,岂容这种丧心病狂之徒翻云覆雨?所以,谁若能抓住王弘义,谁就为社稷立下了大功。朕的意思,你明白了吧?”

  李泰当然明白了,但他的心情也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父皇的意思明摆着,自己若能拿下王弘义,就等于拿下了太子位,这简直是天上掉下了一块大馅饼!凭李泰和王弘义的关系,要抓王弘义可谓易如反掌,问题是李泰忍不住犯了嘀咕:父皇为何偏偏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他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跟王弘义暗中联手的事情?

  倘若如此,父皇此举便是在“钓鱼”,目的便是把自己和王弘义一钩钓起!

  想到这里,李泰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假如父皇已经知道,他为何又不明说呢?答案只有一个,就是父皇顾念父子之情,不想让这件事大白于天下,才会心照不宣地给他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此刻,李泰蓦然意识到:无论父皇知不知道他跟王弘义的关系,无论是从立功还是从赎罪的角度来看,他都已经别无选择了,只有拿下王弘义这一条路可走。

  虽然一直以来,王弘义都在帮他,虽然他对王弘义下手必然会伤害苏锦瑟,但此时的李泰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主意已定,李泰当即重新跪地,朗声道:“儿臣都明白了,请父皇下旨!”

  “好,朕给你十天时间。十日之内,把王弘义带到朕的面前来,最好是活口,若抓不到活的,也要提他的人头来见!”

  “儿臣遵旨!”

  李泰双手抱拳,高声答道,同时在心里说:儿臣当然只能提着王弘义的人头来见,若是活的,他王弘义把所有事情一捅,儿臣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接旨后,李泰随即行礼告退。

  李世民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脸色瞬间冰冷如铁,对赵德全道:“传李世勣。”

  李世勣已在偏殿等候多时,闻召立刻上殿。

  一迈进殿门,李世勣便望见皇帝正背着双手面朝屏风站着,只给了他一个宽阔的后背。李世勣很清楚,皇帝脸色特别难看的时候,通常便会做出这个动作。

  李世勣快步上前,跪地行礼:“臣李世勣叩见陛下。”

  李世民纹丝不动,恍若未闻,片刻后才头也不回道:“即刻对魏王府实施十二时辰监控,密切监视魏王,一旦发现王弘义,立刻缉拿!记住,朕要活的。”

  事实上,李世民给李泰下那道旨意,只是想利用他引出王弘义而已,真正抓捕王弘义的任务,李世民根本就不会放心交给他。

  至于方才许诺给李泰的太子位,当然也只是李世民的随口一说——不管最终王弘义是不是李泰抓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当上太子了。

  “圣上让您抓捕王弘义?!”

  魏王府书房内,杜楚客听李泰说了入宫的事情后,一时大为惊惧。

  李泰点点头:“父皇还许诺,事成之后就让我当太子。”

  “您信吗?”杜楚客有些狐疑。

  “我信不信又能怎样?”李泰苦笑,“我也怀疑父皇知道了我跟冥藏的事,可事到如今,除了把冥藏的人头交出去,我还能怎么做?倘若父皇真的知情,我只能以此将功折罪;若不知情,我就还有希望入主东宫。无论如何,王弘义都必须?死。”

  杜楚客蹙紧眉头,叹了口气:“那殿下打算如何行动?”

  李泰沉吟半晌,忽然问:“咱们在终南山建的那座别馆,已经竣工了吧?”

  杜楚客不知他为何这么问,怔了怔,道:“节前便已竣工,所有内外装饰也已完毕,我最近正让人添置家具来着,前厅、正堂和两厢都拾掇得差不多了,就剩后?院……”

  李泰抬手止住了他:“那就好。我待会儿就写个帖子递过去,邀冥藏后天上午巳时到别馆聚宴。”

  “冥藏此人多疑诡诈,无故邀他聚宴,恐怕会令他起疑吧?”

  “怎会无故?”李泰自信一笑,“我自然有名目。”

  “什么名目?”

  “名目有二。”李泰伸出两根指头,“其一,我就说父皇已答应立我为太子,所以我设宴答谢他一直以来的鼎力辅佐,同时商议一下入主东宫之后的事宜;其二,我就说,为表感激,我要把这座别馆送给他,故而邀他到此聚宴。怎么样,这两个理由够了吧?”

  “不错,很充分。”杜楚客颔首,“那,殿下是不是打算在酒菜中……下毒?”

  “我当然也想下毒,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只可惜不能这么做。”

  “为何?”

  “父皇一再叮嘱让我抓活口,我若下毒,不是摆明了想杀人灭口吗?”

  杜楚客恍然:“对对,我把这一茬忘了。”

  “所以,咱们不能下毒,只能下迷药。”李泰思忖着,“把他迷倒后,再取他人头,到时候就跟父皇说他拒捕,混乱中被砍杀,谅父皇也没什么话好说。”

  杜楚客深以为然:“殿下思虑果然周详。”

  李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别馆的门匾做了吗?”

  “当然。照您的吩咐,老早便做了。”

  之前,李泰亲自为这座别馆取名“听风山墅”,并书写了四个龙飞凤舞的行书大字,杜楚客随即命人用名贵木料做了一块烫金匾额,花了不少钱。

  “马上重做一个。”李泰不假思索道。

  “为何?”杜楚客不解。

  “把名字改掉,改成‘藏风山墅’。我要让冥藏感觉,这座别馆本来便是为他建的,所以才在名字中嵌入跟他名号相同的一个字。如此一来,才能让他充分体会到我的诚意。”

  杜楚客笑了笑:“殿下这心思可够细的。”

  李泰轻轻一叹:“对付冥藏这种老奸巨猾之人,细一点没坏处。”

  杜楚客想着什么,忽然盯着李泰:“殿下,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不当问。”

  “何事?”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苏锦瑟?”

  李泰一愣,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从接到父皇旨意,决定除掉王弘义的那一刻起,李泰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答案。

  杜楚客看着他,阴阴道:“殿下,恕我直言,留着这个女人,终究是个祸?患。”

  李泰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可要让他对苏锦瑟下手,他却万万办不到。

  “先解决冥藏,这是当务之急。”李泰艰难地思忖着,“至于锦瑟嘛,可暂且把她藏起来,慢慢再想办法……”

  “殿下糊涂!”杜楚客急了,“圣上一旦抓到冥藏,不管是死的活的,接下去肯定会一查到底,把他的亲朋故旧祖宗十八代全都翻出来!到时候苏锦瑟岂能置身事外?万一走漏风声,让圣上知道你一直藏着她,你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这我都知道……”李泰痛苦地闭上眼睛,“我自有打算,你不必再说了。”

  “殿下!”杜楚客霍然起身,又气又急,“正所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殿下是志存高远、胸怀天下之人,岂能为了区区一个风尘女子……”

  “够了!”李泰猛然睁开眼睛,怒视着杜楚客,“锦瑟是我真心喜欢的人,不是你口中的什么风尘女子。我说了,这事本王自有主张,你休再多言!”

  杜楚客见他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跟自己翻脸,不禁摇头苦笑。正僵持间,紧闭的书房大门被敲响了,一个宦官在门外轻声禀道:“启禀殿下,卢典军求见。”

  “让他进来。”李泰答言,顺手翻开书案上的一卷书,头也不抬道,“后天的行动,要准备的事不少,你先下去安排吧。”

  杜楚客无奈,重重叹了口气,拂袖而出。

  卢典军进来,见杜楚客迎面而出,赶紧见礼,可杜楚客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了出去。卢典军顾不上尴尬,忙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卑职卢贲拜见殿?下。”

  “免礼。”李泰淡淡道,目光始终停留在书上,“卢贲,你挑一些人,要身手好的,嘴巴严的,后天上午随我去一趟终南山。”

  “卑职遵命。敢问殿下,需要多少人?”

  李泰想了想:“不用太多,五十人足矣。”

  魏王府书房附近有一片小花园,几树寒梅在这百花凋残、众芳摇落的时节开得正艳。

  苏锦瑟和几个丫鬟在树下赏梅。

  这段日子,她都住在王府后院的春暖阁,今日本想回崇德坊看望养父,李泰却硬是把她劝住了,让她再住些日子,说舍不得让她走。苏锦瑟听得心里暖暖的,便依他了。

  一个丫鬟摘了一朵半开未开的红梅,正欲插上苏锦瑟的云鬓,眼角的余光不知瞥见了什么,竟猝然一惊,梅花掉到了地上。

  苏锦瑟大为诧异,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去,只见杜楚客正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上,用一种阴森森的目光盯着她。苏锦瑟颇感困惑,可碍于礼节,还是朝他微微一笑,并敛衽一礼。

  然而,杜楚客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变化。

  笑容遂从苏锦瑟的脸上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与杜楚客同样冷冽的表情。

  她从来就不是个弱女子,岂容别人用这种挑衅和轻蔑的目光逼视?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峙了片刻,然后杜楚客才转身走远。直觉告诉苏锦瑟,肯定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否则杜楚客绝不敢对她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

  苏锦瑟当即离开花园,来到书房,却见大门紧闭,不禁眉头微蹙。守在门口的宦官一看,赶紧迎上来,躬身道:“苏小姐请留步,殿下在里面谈事呢。”

  “跟谁谈事?”

  “这个……”宦官面露难色,“对不起苏小姐,奴才无权告知。”

  苏锦瑟略一思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一刻钟后,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卢贲匆匆而出,快步走远。少顷,苏锦瑟从不远处的一棵梅花树后探出头来,望着卢贲远去的背影,眼中泛出忧虑之?色。

  法音寺的大雄宝殿中,香烟袅袅。

  楚离桑把三炷香插进香炉,面对佛像闭目合掌,默默祈求佛菩萨加持,让萧君默尽快找到母亲徐婉娘。

  那天在芝兰楼,萧君默告诉她,最有可能绑架他母亲和黛丽丝的人,便是王弘义。楚离桑稍加思忖便意识到王弘义肯定是派人暗中跟踪自己,才发现了徐婉娘,进而猜破了她身上的那些谜团。换言之,王弘义定然已经知道萧君默便是隐太子和徐婉娘的骨肉,所以才会绑架徐婉娘,目的便是要挟和控制萧君默。

  想到此,楚离桑顿时愧悔不已。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很隐秘,不料早已被王弘义全盘掌握了。就此而言,自己其实是在无形中当了王弘义的“向导”,不仅帮他找到了徐婉娘,还帮他窥破了所有秘密。如今方伯一家三口惨遭杀戮,姨娘和黛丽丝下落不明,最大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自己!

  那天晚上,强烈的愧疚和懊悔令楚离桑再也无法自持,眼泪当即夺眶而出。

  “别担心,桑儿。”萧君默轻轻揽过她的肩头,柔声道,“王弘义要对付的人是我,他不会伤害我母亲的。”

  “都怪我,我太傻了!”楚离桑哽咽不能成声,“我以为留在冥藏身边,可以刺探一些情报,结果……结果却把一切都搞砸了。”

  “别说了,别说了。”萧君默强忍着内心的悲伤,把她拥入怀中,“凭王弘义的手段,他迟早会查出一切,你阻止不了,我也不能。但是,咱们一定可以找到我娘和黛丽丝的,相信我。”

  那天晚上,他们在院子的角落挖了一个大坑,埋葬了方伯一家三口,又稍稍清理了一下现场。等忙完这些,天已蒙蒙亮了。萧君默让楚离桑跟他回兰陵坊,楚离桑却摇了摇头,道:“事情因我而起,我不能就这么躲起来。”

  “你还要回王弘义身边?”萧君默苦笑。

  “是的。”楚离桑看着他,眼中露出倔强之色,“只有回到他身边,我才有机会查到姨娘和黛丽丝的下落,不是吗?”

  萧君默本来想说“王弘义那么狡猾的人,肯定不会露出马脚”,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楚离桑是个绝不服输的女子。自从在伊阙第一眼见到她,萧君默便深知这一点了。

  “那好吧,可你凡事都要小心。”

  “放心吧,”楚离桑略带自嘲地一笑,“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他不敢害的人,那便是我了。所以,也只有我能利用这一点,查出姨娘和黛丽丝的下落。”

  然而,让楚离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回到乌衣巷的王宅后,一连数日,都不曾见到王弘义的踪影。他和韦老六等一干心腹就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回来。留在王宅的,都是一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喽啰。

  楚离桑大失所望,却又无计可施。

  这几日,萧君默不顾一切地调动了他手下的所有天刑盟力量——郗岩的东谷分舵,玄观的重元分舵,李安俨留下的临川分舵,袁公望留下的舞雩分舵余部——在长安城内外日夜不停地寻找徐婉娘,可结果却一无所获。

  长安住着近百万人口,在没有丝毫线索的情况下想找一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几天,楚离桑见了萧君默几面,发现他脸色苍白,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眼睛里布满了连日不眠的血丝。

  楚离桑很心疼,可她也知道,此时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空洞无力的。在这种艰难的时刻,她所能做的,便只有默默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面对这一切。

  今日一早,萧君默忽然派人来通知她,让她到法音寺与玄观等人会合,说有重要事情商议……

  楚离桑在大雄宝殿敬完香,从后门出来,朝右一拐,绕过地藏殿,便来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禅院。守在院门外的玄观弟子认得她,当即领她进去。

  一进玄观禅房,就见里面已坐了七八个人,除了玄观、郗岩及各自心腹外,还有一位是袁公望的手下,大家都叫他老古;另外两位是临川舵的骨干,表面身份是忘川茶楼的茶博士。

  众人起身相迎,彼此见礼后,便重新落座。楚离桑拿眼一扫,每个人脸上都是沉郁之色,显然正为这几日的徒劳无功而懊恼。楚离桑主动打开了话匣子,跟玄观聊了聊大觉寺的佛指舍利,又跟老古问了些丝绸生意上的事,还向那两位茶博士请教了茶道的学问,这才渐渐勾起了众人的谈兴,原本压抑的气氛总算轻松了?些。

  半个时辰后,萧君默终于到了。

  他的脸色依然很差,不过眼中却闪动着一丝喜悦的光芒。楚离桑一看便知道,寻找徐婉娘之事一定有转机了。

  “刚刚得到情报,明日上午,魏王会在终南山别馆设宴款待王弘义,实际是想诱捕他,咱们的机会来了。”萧君默刚一落座,便环视众人道。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借此机会抓住王弘义,便不怕他不交出徐婉娘和黛丽?丝。

  众人闻言,连日来的抑郁心情顿时一扫而光,个个摩拳擦掌。

  “这下好了!”郗岩大腿一拍,“把这个魔头拿下,咱就不必大海捞针了。”

  “话虽如此,但要拿他,也非易事。”萧君默道,“魏王怕他之前和王弘义勾结的事情败露,明天一定会杀人灭口;玄甲卫则是奉了皇帝之命,不惜代价要抓活的;此外,王弘义一向多疑,定会在山庄外围埋伏人手;再加上咱们,明日山上很可能会有四拨人马,必然是一场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