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妈生怕青岚再给她难做的事务,便绕过拢翠居往知春馆走,打算先回去躲躲闲儿。刚回到东厢,便听见卧室里有鼾声传来,进去一看,只见林锦楼正胡乱扯了个枕头躺在床上睡觉。

吴妈妈连忙取了一床锦缎薄被,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搭在林锦楼身上。谁想林锦楼习武,又久在军中,自然比寻常人警觉百倍,吴妈妈刚靠过来,林锦楼便醒了。吴妈妈连忙把被子放下,忙不迭道:“大爷是累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赶紧再歇一会儿,要是饿了,厨房里还有粥是新鲜的。”

林锦楼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声音还有些沙哑:“也是刚回来,瞧见屋里没人就在床上歪着,不知不觉就睡了。”

吴妈妈见林锦楼风尘仆仆,容色疲惫,很是心疼,道:“今儿个岚姨娘做东开诗社,知春馆里的人全去了,剩下的小丫头子也没个看家的,全都偷溜出去玩了。”手上麻利的沏了一杯茶端上前。

林锦楼忙道:“不必了。”皱起眉头:“诗社?什么诗社?”

吴妈妈提到诗社就一肚子气,皱着眉头苦笑道:“大爷有所不知,岚姨娘听了画眉挑唆,非要替二姑娘办一期诗社,可她大着肚子,又没经过什么事,哪是办诗社的料,唉,这些天东厢里人仰马翻,全都为她这档子事儿忙乎。”

林锦楼捧起茗碗,听了吴妈妈的话,倒觉着好笑:“,什么诗社,不过是哄自个儿开心的把戏,她愿意弄就让她弄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吴妈妈一听这话便梗起脖子道:“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着呢。大爷得了闲儿也去教教她,孕妇家家的,安心养胎才是正理,有事没事的瞎折腾,万一伤了孩子可如何是好。再说,若是想折腾,也要有那个本事,当家主事一概不会,还乱指派,后来索性就不管了,全累我这一把老骨头…”一边抱怨着一边拧了毛巾递给林锦楼净面。

林锦楼不耐烦听吴妈妈抱怨,但心底对他奶娘还是敬重,打着哈哈笑道:“好好好,我知道这些日子劳动妈妈了,回头让账房支十两银子让妈妈买些好吃的补补身子…这些天我出去还给妈妈捎回一匹上好的尺头…”接过毛巾便擦脸。

吴妈妈道:“不光我,那个叫香兰的小丫头也得好好赏她。”

林锦楼一顿:“香兰?”

“是,就是脸给烫了,大爷还给她膏子搽的那个。”吴妈妈笑眯眯的,“都是她帮我里里外外操持,可是让我省了心。那丫头不光能干,还有眼界见识,心思也细,想得色色妥帖。知道什么地方该省,什么地方该大把投银子…最最夸嘴的还是品格儿,不争风,不抢尖儿,明明是她料理的,却嘱咐我别讲出去,对外只说是姨娘的功劳。唉…我冷眼瞧着她,比府里那几个小姐都强,可惜是个丫鬟命…”

林锦楼笑道:“不过长得俊俏伶俐些,哪就比府里的妹妹们强了。”

吴妈妈一心夸说香兰好处,道:“楼哥儿别不信。”说着自顾自从袖里掏出个纸团子,递上去道:“瞧瞧这个。”

林锦楼打开一瞧,见是一首叫《遗香》的诗,因问道:“这是什么?”

吴妈妈道:“大爷心尖儿上的那位姨娘,非要跟小姐们一道去作诗,可又做不出,忙忙的让我找人替她写上一首。我记得香兰是个识字的,想着不如试试,姑且去问上一问,谁知她看了题目,二话不说就写了一首。哎哟哟,也就是眨么眼的功夫呢。”

林锦楼听说是香兰写的,不由把那诗仔细又看了一遍,不由笑道:“短小些,看着平常。”

吴妈妈哼哼道:“这样平常的岚姨娘还写不出呢。我的爷,你可得好好规矩管教,让她老实些,想张狂等真生了哥儿也不迟。”

林锦楼口中嗯嗯应着,要鼎炉里焚些清芬的百合香,吴妈妈自顾自出去找香,林锦楼又把那纸拿出来看了又看。暗想道:“诗虽然不算高明,可难得的是这个字迹,簪花小楷,没十几年功夫都写不出这样端正秀丽的笔体。”两指弹了弹那张小笺:“‘谁家白玉兰,遗落春风里,独守一脉香,缭乱浮生梦’。呵,也不知这朵兰去撩拨谁的梦了。”想起香兰娇美的脸儿,不由胸口发热。

这时吴妈妈进屋,将三四把百合香饼儿放到鼎炉里点燃,用罩子罩好,口中道:“要说香兰还真是个好的,比哥儿房里那几位都强,依我的意思就收进来…唉,可说句不怕大爷恼的话,这样的女孩子合该给人体面当正头奶奶,做姨娘是委屈了她…”口中絮絮叨叨说个不住。

冷不防林锦楼忽然站了起来,迈步便往外走,吴妈妈连忙追了两步道:“大爷往哪儿去?”

林锦楼也不答腔,迈着长腿匆匆走了。

第五十七章 诗社(四)

林锦楼出了知春馆,径直往前头书房去了。推门一看,只见书染正指挥两个小厮将他从外省带回来的风味特产等物分成几份,预备待会儿打发人送到各屋去。

书染见林锦楼进来,忙迎上前道:“大爷,东西都分好了,您来瞧瞧,有什么不中意的地方,我再重新整理。”

林锦楼点点头,将东西一份一份看去,见有的给笔墨纸砚,有的送香囊头油,长辈们大多是滋补的吃食、药材、绸缎等物。一边翻捡着,一边道:“还有二房的宋姨妈那儿可别忘了,她的例儿要跟二太太一样,还有她两个儿女,都比照府里公子小姐的送。”

书染忙道:“这个自然,都备下了。”

林锦楼又道:“抬回来的箱子里有一副沈周的字帖,你放哪儿去了?”

书染道:“我看那个用红绸布包起来,想着是个金贵的东西,就放到多宝阁下头的抽屉里了。”说完取出钥匙,将那字帖取出来。

林锦楼把红绸布打开,将字帖翻了翻。这沈周号竹居主人,是吴门画派传人,最擅丹青山水,也写得一手娟丽洒脱的好字。他这一趟出门,下属孝敬他一幅沈周写的《天际乌云帖》,他本想留着送给他老子,可方才见了香兰的字,却又改了主意,将那字帖揣进袖便往外走,忽想起什么,又扭头吩咐道:“头油和香粉你留一份给东厢的香兰送去。”

书染大吃一惊,却立即垂了头,道:“是,知道了。”殷勤的送林锦楼出门。回转到屋里,从箱子中取了一瓶头油和一匣粉,想了想,又加了一个香囊,略一沉吟,又加了一串琉璃手钏儿,而后把东西用一块粉色的绸布包好。

这书染十八岁年纪,中等身量,方圆脸面,眉目清秀,但这般姿色在花红柳绿争奇斗艳的林府丫鬟里只算平常,只是她和蔼温柔,脸上常挂笑意,让人觉着尤其可亲。书染原是伺候秦氏的二等丫鬟,秦氏见她行事稳重,伶俐谨慎,性情爽朗,便将她给了林锦楼。书染跟在林锦楼身边五年,也颇见识了些风浪,备受倚重,出入内外宅也不避讳,全府上下都恭敬一声“书染姐姐”,要给三分颜面。先前她爹娘曾有意试探,欲让书染嫁给林锦楼作妾,书染立刻到林锦楼跟前求个体面姻缘以表明心迹,林锦楼便将她许配给身边极有头脸的大管事徐福,这两年便放她出去。

书染这一番作为令杨家上下刮目相看,连秦氏都赞了她几句,书染自己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这些年她没少见林锦楼杀伐决断,别人都瞧他是个慵懒的佳公子,她却知道林锦楼是个活阎王,好些手段让她至今想起来都胆寒,何况这位爷红颜知己不断,床头还坐着个母夜叉似的老婆。她是个聪明人,早就收了不该有的念想,只一心一意的把林锦楼当主子伺候。眼见林锦楼竟对香兰这么个小丫头上心,书染虽诧异,但这些年早已修炼成精,知道不该问的一概不问,暗自想着只怕大爷的院子里又要添新人了。

为表郑重,也为向“新姨娘”示好,书染觉着自己不可跟上次林锦楼赏香兰膏子那样,随便打发个小丫头子去送,这一遭,她要自己亲自将东西送过去,还要多多热络攀谈几句。

书染怎么打算暂且不表。单说林锦楼揣着字帖往拢翠居走,绕过假山,便看见拢翠居里聚着一众妇人,另有几位小姐和小媳妇儿聚在院子里摆放的大桌旁,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

原来众人作诗已毕,正聚在一起兴致勃勃的评诗。

众人挨个儿诗一首首看过去,若遇到好的,便一齐赞叹,再说说妙处;遇到差的,一笑便过去了;那些不上不下的,便拣着有趣的句子评一评也就罢了。青岚到香将要燃尽也未作出一整首诗来,便只得将香兰的诗胡乱写上了事。故而评到那首《遗香》,并未有多少人赞叹。

林东绮暗想:“青岚是我大哥的爱妾,她能识文断字都已是难得了,何况能做出首诗来,这诗社便是她操持的,不可让她太过难堪了”便笑道:“别看这首短小,却有股沉郁的愁绪在里头,寥寥几句,意境却极美。”

青岚本就因没太多人赞美而有些不悦,听林东绮这般一说,脸上立时有了光,笑道:“二姑娘乱夸奖,哪有这么好了…”

林东绮抿嘴一笑,刚要跟众人评下一首,便听见画眉吃吃笑了一声,道:“‘谁家白玉兰’,可不就是青岚姐姐这个‘岚’,姐姐如今是大爷心尖儿上的人,还说什么‘遗落春风里’这样的丧气话儿呢…”

林东绮登时皱了眉,暗怪画眉说话不看场合,如今同着这么些官眷富太竟说出这样没分寸的话。赵月婵已经冷下了脸,斥了一声:“住嘴!”虽恨着画眉那句“心尖儿上的人”戳她痛处,但更恨青岚这小狐媚子竟敢事事处处与她争锋。

赵月婵深恐画眉那句话让自己没脸,便笑盈盈的扯开话头对林东绮说:“好妹妹,给我念念下一首,看看是谁写的。”

林东绮一瞧,见是宋檀钗的,她这厢勾的题目是《梧桐》,林东绮便念道:“欲问秋思何处寻,卷帘半望碧华影。

借得西风三分冷,又偷玉蟾一缕清。

雾重霜临残荷立,江阔云低孤雁鸣。

古今无有知音者,寂寞梧桐小窗静。”

林东绮念一句,众人便赞一句,惊讶宋檀钗竟有这样的心肠。连郑静娴倨傲的神色都收了收,看着宋檀钗的眼神有些不同,道:“想不到檀妹妹竟然有这样的才华,这一首可以夺魁了。”

宋檀钗微微红了脸,说:“哪有这样好了,娴姐姐的诗还没看呢…还有绮姐姐的也做得好。”说这话,眼风扫到林东绫——不凑巧,林锦亭今日不在府中,林东绫没有枪手,只得瞎做一气,自然评了个差。宋檀钗见林东绫脸色发青,便闭了嘴。

郑静娴忙将自己的诗文掩住,笑道:“原以为自己做得好,跟妹妹一比才发觉落了下乘了,这诗不看的好,还是烧了罢。”

众人自然不依,纷纷道:“这怎么成?快拿出来读一读。”

郑静娴左躲右闪,冷不防林东绣一把抢过来念道:

第五十八章 诗社(五)

“花木不知春已迟,

犹争芳菲斗艳姿。

满地落英乱如许,

相逢只道是当时。”

一语未了,宋檀钗便笑道:“还说自己写得不好,该打!光是立意就比我深,让人折服了。”

林东绫因自己作诗不好,心里正别扭。方才她没脸,看见郑静娴一脸讥诮的看着她,眼神里满是不屑,登时让林东绫红了眼。这番听宋檀钗对郑静娴如此谦逊,更是不爽,开口道:“檀钗妹妹你谦虚个什么,你写得好就是好,你哥哥就是京城有名的大才子呢,今儿个是不请外男,若是请他来作诗,就算做梦写一首也能夺魁。”

郑静娴看都不看林东绫,只对宋檀钗淡淡道:“我就是京城来的,但不知乃兄是哪一位?”

宋檀钗说:“姐姐甭听绫姐姐乱说…”

林东绫抢白道:“她哥哥叫宋柯,字奕飞,曾做过好些诗文的。”

赵月婵见林东绫跟乌眼鸡似的,忙道:“说了一回也累了,大家都吃些茶再评罢。”说着亲自张罗吃喝,大方妥帖,热情周到,一时招呼大家尽管吃喝,一时又人回她屋里端些她前两天糟的鹅掌鸭信,又笑着说:“上回我母亲做寿,我回娘家,我大堂嫂讲了个趣事儿,可让我们笑得肚子疼。”

林东绮知赵月婵最会说笑,便问道:“什么趣事儿?嫂子说说,让我们跟着乐一乐。”

赵月婵美目流转,风情万种,摇了摇手中的纨扇:“我大堂哥原在顺天府顺义县当知县,有一回升堂审问个犯人,问他是什么年纪的,那犯人说属猪。我大堂哥还以为那人拿他消遣讽刺呢,就怒上来说:‘本县属猪,你也敢属猪?’那犯人就连忙说:‘老爷,小民实在属猪,腊月里出生的。’我大堂哥这才知道原是那犯人没有骂他,就松了口气,嘟囔一句:‘本县正月生的。’谁想到那犯人谄媚的堆起笑儿,亮着大嗓门说:‘这就对了,老爷是猪头,我是猪下水!’”

话音一落,众人都抚掌大笑起来,全都笑软了。秦氏在屋里听见便问道:“外头怎么了?笑得这样厉害。”

红笺笑笑着说:“大奶奶讲了个笑话,把大家都逗笑了。”说着把赵月婵方才说的又讲了一遍,一屋子太太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姨妈笑道:“这个猴儿,总是精乖伶俐的,能说会道的人里谁都比不过她。”又有人赞:“可不是,不光性子爽利,模样更是没得挑,这里里外外张罗忙乎,通身的气派能干,秦姐姐是个有福的,得了这样的儿媳。”

秦氏听了这话只是微微而笑,低头去喝茶,掩住眸中复杂的神色。片刻后抬起头,看着赵月婵神采奕奕的模样,心里发苦:“赵氏又伶俐又美貌,还会体察人心,对我恭恭敬敬的,从不说一个‘不’字,这样聪慧的确实不多见,说起来是个上好的媳妇儿。可有一节,就是失了良善与德行,没了这两条,再添一个爱敛财的性子,纵有再多的好处也落了下乘了…唉,也是楼哥儿没老婆命,若是娶个像赵月婵这般模样好,伶俐气派,又像青岚那样善心的便好了…”

此时赵月婵又笑笑着高声道:“我呀,是个大俗人,不懂这些个诗词歌赋的,也就会说几句乡野的粗陋笑话,让大家笑一笑,博个开心也好。”

香兰靠在墙边上,看着赵月婵言笑晏晏,风采夺人;再看看坐在廊下凳子上有些灰溜溜的青岚,心里感慨道:“还是正房奶奶有那个款儿啊,毕竟是官家小姐出身,自小吃过见过,也经过风浪的,出手办事就是不同。纵然有我们这些人帮衬着岚姨娘,给她捧到高处去,可她自个儿没那个心思口齿,最后反倒没脸。这样一场诗社,耗费多少心力,最终反倒是赵月婵一个笑话抢了一半风头去。”

她在墙角看别人,却不妨林锦楼在蔷薇架子后头看着她。见香兰头上绾了简单的髻,穿了件秋香色小褂儿,浅蓝的裙儿,裙角上还绣着两只蝴蝶,打扮清清爽爽,更衬得一张清丽的脸儿愈发娇艳了。林锦楼半眯着眼,将香兰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只觉得她跟自个儿记忆里的模样不大像,可仔细瞧瞧,却又一样了,可又觉着还是真人看着更俊俏些。林锦楼摸着下巴怎么能有丫鬟长得这么好看呢…

眼风一扫,见有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子,手里拿着一碟糕,一路吃一路走过来,圆圆的一张脸,看着极为讨喜,便一招手道:“那个谁,你过来。”

吃糕的正是小鹃,冷不防听有人唤她,吓了一跳,待看清喊她的人是林锦楼,惊吓得差点噎住,她最惧怕林锦楼威势,一时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

林锦楼不耐烦道:“叫你呢,听见没?聋啦?”

小鹃奋力把糕咽下去,噎得直翻白眼,低眉顺眼的过去道:“大爷什么吩咐?”

林锦楼遥遥指了指香兰:“你让她到陶然亭去,我有事用她。”

小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转身就要去,冷不防林锦楼又唤道:“等等。”又连忙停住脚步。

林锦楼又吩咐道:“此事不可让别人知道,你悄悄去。”

小鹃又使劲点点头,这才走了。

香兰正在墙根头当差,忽觉着肩膀有人一拍,只见小鹃咬着糕含含糊糊道:“快去罢,大爷正找你呢。”

香兰吓了一跳:“大爷?他回来了?他找我做什么?”

小鹃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不知道呢,说在拢翠居后头的陶然亭里。你可别让那位爷久等,方才他冷不防叫住我,真把我吓了一跳,险些就被噎死了。”

香兰只好去陶然亭,从拢翠居后门出去,绕过一块奇石,陶然亭就隐在山桃与杏树之间。却见林锦楼正悠然的站在亭子里,逗弄着挂在亭中笼子里的一只画眉鸟。

第五十九章 诗社(六)

香兰顿住脚步,微微皱起眉头,若是跟林锦楼单独相处,只怕不太妙,便想轻手轻脚的往回走,忽见到银蝶跟着春菱往这边走过来。春菱交代了些什么,便从另外一道小径走了。

银蝶埋头走了几步,抬头看见香兰,顿时一怔,脸上有些不大自在,撇了撇嘴,仍做出一副傲气的模样挺胸昂头的从香兰身边走过去,眼风一扫,从层层的枝桠中间看见陶然亭中林锦楼的身影,顿时便拔不动脚步,想凑上前,又瞧见香兰在身边儿,便暗恨香兰呆得不是地方。

香兰眉眼通挑,顿时瞧出了银蝶的意思,立刻捂着肚子道:“哎哟,哎哟哎哟,我的肚子忽然疼起来了,得赶紧去趟茅厕。”弯着腰捧着肚子风风火火的跑了。

银蝶背后白了香兰一眼,轻轻骂一声:“急脚鬼,赶着投胎呢!”然后整整衣裳,便朝林锦楼走了过去。

香兰跑出一小段路,回头一瞧,见银蝶往那亭子里去了,忙闪身躲到一丛竹子后头,心想:“甲之砒霜,乙之蜜糖。银蝶爱往上爬,我便成全了你。”故意藏到一处假山后头躲着。

且说林锦楼,正等着香兰来呢,忽听背后有个声儿娇滴滴说:“请大爷的金安,大爷什么时候回的家,怎的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这会子在这亭子里,又没吃又没喝的,要茶还是要些吃食?让奴婢来伺候吧。”

他一回头便瞧见个十五六的丫鬟,生得瓜子脸,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有两分人才,脸儿上涂脂抹粉的,堆着讨好的笑。府里这样的丫头他见得多了,便很不以为意,道:“这儿不用你伺候,你去吧。”

银蝶好容易抓着机会,断不能让林锦楼一句话便将她打发了,大着胆子走上前,道:“大爷刚回来,怎能不让人伺候了?我去端盏茶来?小厨房里煮着滚滚的铁观音,味道香香的,方才几位太太吃着还赞不绝口呢…”

林锦楼看了银蝶一眼,见她双眼中大有情意的模样便知道怎么回事,他此刻正一心等着香兰,见银蝶如此便有些不耐烦,脸色也微微发沉。

偏银蝶是不懂眉眼高低的,见林锦楼不说话,便又巴巴的凑上来,想起当日,她想帮林锦楼整衣裳,却让春菱瞧见,挨了一顿骂,心里头好不甘心。这厢便盯着林锦楼的荷包说:“大爷身上的荷包怎么歪了?”说着伸手便要碰。

谁想手还没挨着荷包的边,便听“啪”一声,脸颊上早已挨了一记大耳刮子,直将银蝶扇懵了,身子一歪蹲坐在地上。

林锦楼冷着脸,厉声道:“滚!”

唬得银蝶哭都不敢哭,连滚带爬的便往外跑了出去。

林锦楼皱着眉,心想:“把爷当成什么了?就这样的姿色人才也敢往前头送?倒是心大。府里的丫鬟爷拢共也没收过几个,画眉她们,一来长得出挑,二来都会些丝竹乐器,三来赶上爷想恶心赵氏,这才一气儿收进来的,万没有谁都往屋里拉的道理。”原来这林锦楼风流,大多在外头胡天胡地,府里头倒还有几分规矩。他最好美人,挑剔非常,若是那女子生得好,赶在他跟前儿,即便是使小性儿,他也觉着可爱爽利;倘若不是绝色,即便有些颜色,他若瞧不上,纵然温柔体贴到十二万分,他也觉着腻歪烦心。

正这个当儿,青岚又扶着春菱走了过来。原来春菱跟银蝶分开,又想到几件事要与银蝶吩咐,折回来的时候,便瞧见银蝶颠颠跑去巴结大爷了。她赶忙回到拢翠居悄悄告诉青岚,主仆二人便赶了过来。

青岚多日未见林锦楼,自然思念得紧,快走两步过去,慌得春菱直叫:“姨奶奶,慢些,慢些…”

青岚含着泪道:“怎么回来了不说一声?大爷自己一个坐在这儿,也人伺候,更没热茶热水的怎么成?”

林锦楼微微笑了笑:“我也才回来,独自坐着散散心。”忽想起吴妈妈的方才说的话,不动声色的逗着画眉鸟儿,道:“听吴妈妈说,你这厢露了个大脸。”

青岚含羞的低下头道:“瞧爷说的,什么大脸不大脸的。我年轻面嫩,没经过什么事,口角又笨,也是个没心眼子的,全赖吴妈妈的提点。”

林锦楼淡淡“嗯”了一声。

青岚忙了一场,最想得的便是林锦楼的另眼相待,却见林锦楼这般漫不经心的,暗自琢磨着自己谦虚得过了,便又道:“我虽不才,这个诗社倒也办得有些模样。太太、二太太,还有别家几位交好的太太们都赞办得好,可我心里明白,什么办得好,都是太太们慈悲,说几句好话哄我罢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本想勾着林锦楼来赞一赞她,却没想到林锦楼连眉毛都没挑一下,仍吹着口哨逗那画眉叽叽喳喳。

青岚便有些讪讪的:“这么个诗社,让上下满意可是个难事。大宅门出来的主子们,哪个是好相与的。我也是捏着把汗…画眉妹妹让我凑个兴儿去写首诗,我哪有这个才?奈何大家都三推五举的让我作,也就勉强作了个…唉,不说也罢,怪可笑的。”

谁知林锦楼听到这个倒有些反应,扭过头看着青岚,道:“你还做了首诗?说来听听。”

青岚忙笑道:“做得不好,我自己都没脸说。”

林锦楼道:“不妨,只要是你自个儿亲笔写的,我就爱听。”脸上虽笑着,眼睛里却透着一丝冷意,盯着青岚的脸。

青岚心里一哆嗦,只觉自己的小心思在林锦楼跟前根本无处遁形,这位爷的脾气她是见过的,温柔的时候,甜言蜜语能把你一颗心都化了,可那脸只要一沉,便有雷霆之怒。她险些一张口便说“那诗不是我做的”了,稳住心神,勉强开口道:“大爷既然爱听,我便献丑了。”再三犹豫,小声说:“谁家白玉兰,遗落春风里。独守一脉香,缭乱浮生梦。”

林锦楼看着青岚:“真是你写的?”

青岚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林锦楼只说了三个字:“很不错。”

青岚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长长出了口气,顿时喜上眉梢。

林锦楼闭上双眼,微微有些失望。他高看青岚一眼,一则因为她是秦氏亲自做主娶进来的良妾;二则她虽不聪明,但温柔小意,人也诚实仁厚,跟她一处倒也落个轻松自在。谁想这女孩儿人虽不坏,却有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小算计,到底是狭隘了。

银蝶和青岚这两出,让林锦楼彻底没了心情,也不再等香兰,说了句:“我有些乏了,回去歇歇,你该忙忙你的去。”头也不回便走了。

春菱脸上有些忧色:“姨奶奶,我瞧着大爷…不似个开心模样…”

青岚惊诧道:“有吗?大爷方才不是夸我诗做得好?”又想了一回,拍了拍春菱的手臂,“大爷定是为公事烦心呢,咱们可不必想太多。”

春菱欲言又止,但见青岚笃定的神色,便将心头的疑虑压了回去。

第六十章 蠢货

且说香兰躲了一会儿,悄悄返过去一看,见陶然亭人去楼空,不由松了口气。此时诗社已近尾声,秦氏带着林家几个姑娘站在园子门口送客,等人都走了,交代了几句便回房安歇了。

拢翠居三三两两的人都散去,青岚借口身子乏,扶着春菱去了。最后只剩下吴妈妈、香兰和小鹃。吴妈妈气得嘟囔道:“这位可好,有功劳头一个抢,该她出力的时候倒会躲闲儿!”又高声喊:“银蝶!银蝶呢?那小蹄子跑哪儿去啦?”

小鹃嘟着嘴说:“谁知道哪儿去了。喊她干活儿,自然是没人了;要是妈妈高喊一声‘分银子喽!’准保她头一个儿跳出来。”

吴妈妈撑不住笑了,点了点小鹃的脑门。出去叫了几个媳妇和婆子,将拢翠居收拾了。待各色物什收拾已毕。吴妈妈单把香兰叫到僻静处,掏出一个二两银子的小银元塞到香兰手中道:“给你,这是你应得的。”

香兰一惊:“怎么这么多,妈妈不是说多给一个月的月例?”

吴妈妈笑眯眯道:“你做得好,自然要多赏些。拿着罢,这些日子你忙瘦了一圈儿,这银子是你该得的。回头我跟姨奶奶说一声,放你半个月的假。”

香兰便不再推辞,再三道谢。她听着吴妈妈的吩咐,先往惠丰斋送了趟东西,回来的时候经过一片茂盛的竹林子,忽听见有嘤嘤的哭声传了出来,香兰停住脚步,探头一瞧,只见银蝶正趴在她堂姐含芳的肩膀上哭着伤心。

含芳是在林东绫房里当差的二等丫鬟,有些体面,生得高挑白净,虽不如银蝶貌美,却也有些动人之处,穿着玉色提花褙子,头上戴着一支赤金的滴珠钗,打扮十分清秀。

只听银蝶哭道:“…谁想大爷什么都没说就甩了我一巴掌,这可叫我怎么见人…呜呜呜…”

含芳端起银蝶的脸,叹了一声道:“你也是,惹谁不好,非要招惹那活阎王。”左右看了看,道:“这下手也忒狠了些,红肿红肿的,每个三四天功夫下不去,待会子寻些药膏子涂涂,不知道是不是能好些…”提到“药膏子”又想起来一桩,“你屋里的香兰不是得了大爷一盒子晶玉兰雪膏么?都说那膏子有奇效,你问她要些涂,印子也淡得快些。”

含芳不提倒好,这一说,银蝶便哭得更厉害了,口中骂道:“我宁愿死也不去求那个小蹄子!自从得了膏子,就觉着自己高人一等似的,她的东西能给我用,我呸!你没瞧她跟在吴妈妈身边儿的谄媚样儿,我看了都呕心!姐姐,她可不是什么好的,明明想出人头地呢,却偏要做个内敛样儿,姨娘做诗社有她个屁事,她非要跟着忙前忙后,她分明就是爱显摆!她这不是求自个儿出个彩,好让大爷再多瞧她两眼么?什么东西!”

含芳一听登时也把眉毛立了起来,道:“香兰倒是眉眼生得好,可我瞧她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东西,果然不出所料!当丫头就要有丫头的样子,主子还没得膏子呢,她倒得了一盒儿,听说岚姨娘如今也远着她,这个张狂样儿,可见不是什么讨喜的!”

香兰听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嘴角微微泛起一丝冷笑,给姨娘忙乎诗社有什么用?用处大着了!

她爹是个老实怯懦的三掌柜,不过是拿林府的那点例银,还要时不时送礼给大掌柜买个平安顺气;她娘缝缝补补,给人洗洗衣裳也只能赚几文钱。她一心想带全家脱籍,可这些都是要银子赎身的!再说脱了贱籍,该怎么维持生计?她爹要开铺子也好,爹娘养老也好,手里总该有个本金,她如今在府里不好作画,便断了个进项。当初诗社的担子她并不想揽,可吴妈妈一说多给一个月的月例她便心动了。她如今在府里鸡鸭鱼肉,可她爹娘还吃着寒酸,只有在她回家才做顿肉吃,她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中却发酸。有这银子,她娘就能少缝几个活计,少洗几件衣裳,爹娘就能多吃些好的滋补身体。银蝶和含芳都是殷实奴才家出身的,月例不过买脂粉头油,再做两件鲜明衣裳便花销了,哪知她的心思与艰辛!

再者,自从大爷给了她一盒膏子,东厢便诡异起来,多少冷嘲热讽,多少群起攻之,连青岚都对她淡淡的,只有小鹃仍是天真烂漫,与她交好,别人却一个为她说话的都没有。银蝶一个三等丫头都敢跟她顶嘴撒野。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银蝶一家子是世家仆吗,在林府有势力!青岚三番五次都想把银蝶从东厢赶出去,都迟迟不敢动手。

香兰虽善心好性儿,却也不代表她就甘心被人欺负。原先在曹丽环身边,她是没有办法,只得日日陪着小心。主子也就罢了,如今她难道还要受个三等丫鬟的气?银蝶不过是欺负她在林府里孤立无援罢了。若无人倚仗,只一味老实低调,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香兰便为自己寻了个靠山,便是吴妈妈。

吴妈妈是林家的老人儿了,原是秦氏的陪房,与别人不同,林锦楼又吃着她的奶长大,在老仆当中最得体面,却不爱摆架子,爱笑随和,说话却极有分量。香兰这些天办事尽心竭力,很得吴妈妈青眼。这些日子有了吴妈妈为她说话,青岚对她便亲切了些,顺带着,银蝶对她也收敛了许多。况,这场诗社人人都以为是吴妈妈协理岚姨娘办的,为着青岚的面子,吴妈妈也不会将此事的内情往外浑说。

诗社这一桩事,既赚了银子,又找了靠山盟友,可谓一石二鸟。

可今日林锦楼又来找她,香兰觉着不大妙,心里盘算着回头向吴妈妈告假,先回家半个月,避避风头,也淡淡林锦楼的心思。况且…她心里还隐隐存着希望,那便是宋柯能将她讨走,这样日后再脱贱籍贯,也会方便许多——兴许宋柯一令之下放了她也未可知。

她在林府里小心的为自己谋划将来,如同下棋一般,走一步看三步,这样的心思又岂是银蝶那眼界狭隘的蠢货之流所能明白的。

香兰听见含芳隐隐说她:“不是什么讨喜的东西云云。”不由摇了摇头,她从来没想过该如何做个玲珑八面,左右逢源,甚讨主子欢喜的好奴才,她不过尽量想让自己在林家过得舒坦些,多赚些银子早日脱籍出去。

谁爱当个讨喜的奴才谁就当去罢,她陈香兰概不奉陪!

六十一章 调戏

回到知春馆的时候,东厢里静悄悄的。因忙了整整一天,故人困马乏,都各自歇息去了。唯春菱要强,仍在青岚身边伺候,强挣着精神。香兰躺在床上睡了一回,直到掌灯时分才被小鹃唤醒,一同吃了晚饭。因青岚诗社做得好,秦氏特地命绿阑额外送来两个菜,青岚立时容光焕发,又有春菱在旁边凑趣儿,一时倒也和乐。

小鹃偷偷跟香兰说:“你瞧见银蝶了么?不知道在哪儿受了晦气,脸上挨了一巴掌,肿得老高!用袖子遮着不敢见人,回来就躲床上了,晚饭都没吃。”

香兰低声道:“好像是被大爷打了。”

小鹃惊奇的睁大双眼:“大爷?”捂着嘴吃吃笑道:“活该,早就该打。你不知她在背后都编排你什么混账话儿呢!”

一语未了,便瞧见汀兰走进来,笑道:“你们在这儿,今天上午主子们乐呵了,晚上轮到咱们,她们在屋后的小房里开了局子,要掷骰子赶围棋呢,若晚上没差事,不如一起耍耍去。”

小鹃拍手道:“好极了!这些天拘得慌,早想玩一玩。”摸出一把铜钱揣在身上,拽了香兰同去。

香兰到了一瞧,只见几个丫鬟凑在一处玩得正欢,看了一回,觉着没意思,便从后院出来。此时天色已暗,一轮月挂在天上,她听着房里传来欢声笑语,心底里隐隐有些羡慕小鹃她们无忧无虑。

正此时,只听有人道:“她们都在屋里玩,你怎么不去?”

香兰一惊,扭头一瞧,见有个高大的身影立在跟前,因背着光,便有些黑漆漆的。香兰忙行礼道:“大爷。”就想低着头顺到墙根去。

林锦楼抱着肩膀,半眯着眼,嘴角勾着一丝笑,仍问道:“你怎么不去?”

香兰只得硬着头皮说:“我玩得不好,怕让人家扫兴。”

林锦楼见她俏生生站在跟前,垂着头一副乖乖的模样,便笑道:“爷倒知道你爱玩什么…”走两步又回头,拧着眉道:“怎么不过来?”

香兰只好跟着去,林锦楼却领着香兰到了前头书房。

书染见林锦楼进来,忙迎上前,林锦楼一摆手道:“没你的事,下去罢。”书染退下,临走时仔细将香兰打量了一遍,见香兰抬头看她,便笑了笑,转身将门掩上走了。

屋中只剩下他二人。林锦楼见香兰怯怯的,便放低嗓门,温声细语道:“你傻愣愣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

香兰便低着头往前蹭了两步,心里有些惊慌,与林锦楼独处一室绝非吉兆,可眼下又没有脱身的法子,她打定主意,若是林锦楼意图不轨,她便誓死挣扎了去。微微抬头,却见林锦楼正笑吟吟的看着她,他本就生得眉眼英挺,不笑时还瞧着端严,笑起来却有些惫懒的**味,香兰愈发惊慌,飞快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林锦楼道:“你过来,爷有顶好的东西给你。”

香兰低着头不说话。

林锦楼只道她害怕,心想,这小丫鬟虽长得虽美,可总跟受惊的小兔儿似的,就真没什么趣儿了。他素来有些风月手段,偏不信收不服香兰,从抽屉里把《天际乌云帖》拿出来,递到香兰跟前道:“瞧瞧这个,喜欢吗?”

香兰只瞧了一眼,仍垂着头道:“大爷的东西,想来都是好的。”

林锦楼道:“也算不得好,不过沈周写的,总图个稀奇难得。今儿个爷听见吴妈妈没口子赞你,便看了你作的诗和你写的字,知道你也是个爱风雅的,就把字帖给了你如何?”

香兰听这话心里一沉,忙用双手把字帖捧出去,摇头说:“这样的东西,大爷还是自己留着,给了我也是糟践…我不会作什么诗,只不过略识几个字,说出去只不过惹场笑话。”

林锦楼低声笑了起来,说:“你急什么,这事只有咱们几个知道…你是在哪儿学的字?”

香兰毕恭毕敬说:“小时候,在静月庵做俗家弟子,庵里的师傅们教的。”

林锦楼笑道:“原来你还做过小尼姑。”说着伸出手,虽是去拿字帖,却攥住了香兰的手腕,手上一用力,却将她拉到怀里去了。

香兰大吃一惊,手一松,字帖“啪”掉在地上,迎头已撞进林锦楼怀里,只闻得一股酒味、熏衣的香气和男子气息,不由大惊,伸手便去推。

林锦楼一只手便将她两个腕子箍在一起,另一手揽着她的腰,只觉自己怀里的是一只奋力扑棱翅膀的小鸟儿,不由哈哈笑了起来,唇儿擦着香兰的鬓发,热气呼入她耳朵:“别怕,爷这是喜欢你呢…”

这一句让香兰浑身血都凉了,哀求道:“大爷快松手,我这样儿的不配大爷喜欢…”

林锦楼温香软玉在怀,不由心旌摇曳,闻着香兰发间的幽香,轻佻道:“你不配谁配?你若不喜欢字帖,爷送你别的。”

说着伸手打开书案上摆着的一个木匣子,里头整整齐齐摆着八只赤金镶红宝石八宝簪。随手拿了一支插在香兰发间,眯着眼在烛光下左右端详,懒洋洋说:“这是昨儿个铺子里刚收上来的,爷一眼就相中了,就觉着这一套簪子你戴着最衬脸色,愈发瞧着俊了…”捏着香兰的小下巴便要亲上来。

香兰头一偏躲开,急得眼泪已流下来道:“我本就是个粗陋的人,大爷何必挂在心上,如今还在曾老太太孝里,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干净!”

林锦楼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此时吉祥在书房外头正忙乱到十分,道:“大奶奶,大爷说了,今晚上谁都不见…”

赵月婵手里提着一只大捧盒,道:“我知道,我就过来给他送些吃的,大爷刚从外省回来,我不瞧瞧也放心不下,我就瞧一眼,放下吃食了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