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猛转头一瞧,只见林锦楼大步走进来,鹤氅上滚的玫瑰二色金晃人眼目。

秦氏一惊。林锦楼已走到跟前,他见香兰趴跪在地上,便上前攥住她胳膊,把她往上一提,对秦氏道:“母亲叫她来做什么?莫非知道儿子看上了她,便想提前抬举她?可如今还在曾老太太孝里,只怕不大合适。”

秦氏怒道:“满嘴胡说八道。你镇日胡来我都替你跟老爷瞒着,如今愈发不知轻重,给我滚出去,我替你肃清门庭。”

林锦楼站直了身子,淡淡道:“儿子房里的事不劳母亲费心了,若没别的事,儿子先告辞了。”说着拉扯着香兰就要走。

“孽障!你给我站住!”秦氏站起身几步走到跟前拦住去路,骂道:“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林锦楼嬉皮笑脸道:“儿子怎么气死母亲了?儿子不过是看上个丫鬟,莫非也犯了歹?儿子知道母亲是心疼青岚,可这事是青岚吃醋妒忌了。才晕过去。母亲可不能不明事理,把这账算在这丫头身上?”

秦氏听林锦楼句句维护香兰,便愈发来了气。怒极反笑道:“好啊,好得很,如今你为了个丫头,居然不听我的话。”

林锦楼笑道:“儿子不敢,儿子可是一肚子的孝心。可母亲也总该心疼我。林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丫头,我就看中她,母亲可别夺人所爱。”

秦氏道:“放屁!就看中她?那鹦哥画眉是打哪儿来的?”

林锦楼道:“那两个比不这个知情知趣。”

香兰缩着脖子,暗想道:“我见这位爷每次都跟见瘟神似的,哪里知情知趣了?”

林锦楼眸色转深,盯着秦氏道:“母亲。儿子房里的事自有主张,不敢劳动母亲。”

两方正僵持着,韩妈妈忽从次间出来。仿佛吃一惊,又笑道:“都在这儿站着做什么?大爷正好来了,方才太太还念叨大爷,让我亲手熬个祛暑的汤水给大爷喝。”走上前拉着秦氏,低声道:“太太何必为个丫头跟大爷闹不痛快?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拧着呢。”

秦氏一怔,脸色阴晴不定。

林锦楼的脾气好像暴风骤雨。如今连他老子都快压不住,秦氏也忌惮三分。何况秦氏素来溺爱长子,自然不愿如此闹僵起来。

林锦楼笑嘻嘻道:“这丫头我先带回去了,赶明儿个让她过来给母亲磕头。”说完像拎着小鸡子一样将香兰提了出去。

林锦楼仍将香兰带到外书房,把人屏退了去拉香兰的小手,笑着说:“爷可是又救你一回,还不亲我一口。”说着将脸凑过去。

香兰垂下头别开脸儿。

林锦楼脸色阴沉,却又换了满不在乎的神情道:“这回是你受了惊吓,你只管放心,日后我给你撑腰,别人不敢欺负你。”将她推到桌子前头,只见上头摆着四碟点心,四碟果子,道:“这是从大馆子里买回来的点心,跟府里的味儿不一样,你尝尝看爱吃哪一样儿?我再叫小厮们给你买回来。”

香兰悄悄看了眼林锦楼,他显见是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穿着见客的衣裳,黑漆漆的头发束在青玉冠里,愈发显得沉凝霸气,端得是个英武的男人。可香兰却知道他绝非善类,一不留神就要把自己葬送在这这宅门里。

她两只小手攥紧了衣角,低声说:“大,大爷,太太方才已经说了,要放奴婢出去成亲…”林锦楼身上一顿,香兰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道:“也全怪奴婢不好,惹太太奶奶们生气,也别因为奴婢让你们母子不痛快,这…”

林锦楼转过身看着她,香兰后半句话便哽在喉咙里,林锦楼摸了摸香兰的脸儿,阴沉的脸上忽然扬起一抹笑:“啧啧,倒是个小没良心的,爷正惦记着你,你居然想出去找野男人成亲?那跟爷说说,是哪家的汉子,值得你这么心心念念的?”

香兰“噗通”一声跟林锦楼跪了下来,求道:“奴婢…求你…奴婢实不愿与人做妾,求大爷发发慈悲,若把奴婢放出去,奴婢愿意一辈子当姑子,给大爷诵经祈福,永不嫁人。”说着已哽咽起来,泪珠儿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林锦楼仍然笑嘻嘻的,弯下身子用簇新的衣裳袖子给香兰擦眼泪,语气却极温柔,说:“哎哟,怎么还掉上金豆子了。跟着爷有什么不好,就你这个小模样儿,又乖觉讨人喜欢的性子。爷还指不定多宠你,你去当姑子,爷也舍不得…”

香兰躲开林锦楼的袖子,磕头道:“求大爷发发慈悲…”

林锦楼哄了几句见香兰仍然不好,脸上的笑骤然不见了,嗤笑一声说:“‘不愿与人为妾’?那宋家那小子呢?他许诺要娶你当正房老婆?”

香兰倏地睁大双眼。

林锦楼嗤笑一声,冷冷道:“说啊?他许了你当大老婆?”

香兰连忙摇头:“这跟宋公子没关系,他…他跟我不相熟…”

“不相熟?不相熟给你见天的送吃送喝?”林锦楼回过身坐在凳上,翘起二郎腿,半眯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香兰。冷笑道,“你当爷是傻子不知道呢?不声不响就暗中勾搭上一个,你可是只小狐狸。倒有这样的本事,怎不叫爷跟着见识见识你的手段?”

香兰脸色发白,死死绞着手,道:“没…没有…大爷,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是那样?”林锦楼脸色冷得如同凝上一层霜:“他还托小三儿跟我讨你呢?你心里高兴坏了罢?”

香兰抖着嘴唇。再说不出话。

林锦楼招了招手说:“甭跪着了,起来罢。地上凉,你要病了,爷心里心疼着呢,你过来。”见香兰跪着不动,便扬声道:“快点。莫非让爷过去请你不成?”

香兰只好起身,全身木木的走过去,林锦楼一把将她拽在怀里。让香兰坐在他腿上,笑嘻嘻说:“跟爷说说,你看上宋家小子什么了?还是他许给你什么了?”

香兰浑身僵硬,硬着头皮小声编道:“什么都没有,他有一回看见我被表姑娘打骂。便帮我提水,宋公子看我可怜。便说日后得了机会把我讨过去伺候他妹妹。”

林锦楼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仰过身子,眼神却愈发冷厉,捏着香兰的小下巴,说:“爷的小香兰,你可真是个招人疼的小东西,他就这样他就看上你了?就又送扇子又送吃食了?啧啧,还玩戏本子里这套才子佳人的把戏呐?送了把什么样的扇子,跟爷说说。”

香兰心里一沉,知道林锦楼已知道内情了,咬着嘴唇,再不肯说话。

林锦楼仍然一副笑笑的模样说:“你们两个胆大,敢在爷的眼皮子底下玩把戏。漫说宋家如今的行市,就算以前全盛的时候,在爷眼里也就是个屁。”

香兰颤着身子哭着说:“大爷,我跟宋公子是清白的…奴婢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

林锦楼点住香兰的唇儿,亲昵的靠过去,热气呼在她耳边:“爷今儿个就告诉你,甭管是宋家那小子还是谁家的,你趁早给我歇了心,乖乖儿的给我在这儿呆着。你可别忘了,不光你,你们一家子全攥在爷手里,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想闹腾也得看人下菜碟不是?”轻轻抚了抚香兰的鬓发,“你们这一家子和和美美的,爷也不愿让你们骨肉分离,只是你要惹爷不高兴了,兴许你们从此天各一方的,让人也觉着凄清。”

香兰明白林锦楼是不会放过自己了,一时万念俱灰,她恨自己是奴才,也恨自己的爹娘是奴才,如今让人牢牢拿捏着。

她想狠狠抽林锦楼嘴巴,用刀剑刺得他体无完肤。可是她不敢,她能豁出一条命去,却不能让自己的爹娘置于险境。

她艰难的点了点头,用袖子擦了擦脸颊,道:“明白了,大爷。”

如此柔顺的姿态自然令林锦楼欢喜,他摸了摸香兰的头发,笑道:“今儿个你也受惊了,既然知春馆里那些鬼东西欺负你,你就不必回去了,一会儿让书染回去替你收拾,你就搬到这儿来。”

香兰吃一惊道:“大爷,过几日再搬罢。”又柔声道:“求你了…”

林锦楼想了想方才点头:“那就过几日罢。”说着起身,亲自将她送了回去。

香兰不知自己这一路是怎样走回去的,只觉着心里满满装的,都是绝望。

第七十二章祸起(求正版订阅,求粉红)

林锦楼将香兰送回东厢,画眉早已走了,青岚在房里午睡,听说林锦楼来了,连忙让春菱搀了出来。林锦楼却没瞧青岚一眼,单指着香兰对丫鬟婆子们道:“她中午还没吃,待会儿书染端些吃食过来,你们去做个她平日里爱喝的汤。”

青岚脸上又是一白,春菱连忙把她扶住。香兰抬起眼皮,见众人在屋内站了一溜儿,人人神情惊愕复杂,她已懒得管旁人是怎样想的,只是垂了头不做声。

林锦楼转过身,在香兰脸颊上捏了一把道:“你先住两日,爷自有安排。”说完便往外走,瞧见青岚正站在门口,便停了脚步道:“你好好养身子,缺什么跟大奶奶说,大奶奶不应就来找我。没事别总麻烦太太,如今天热,太太身上也不好,劳她累一场,倒是我做儿子的不孝顺。”

香兰听得分明,林锦楼这番话分明就是恼怒青岚惹事,竟把秦氏也牵连进来,说自己“不孝顺”,却将这大帽扣在青岚头上。

青岚满腹委屈却不敢说,微微福了福,小声说:“知道了。”

林锦楼又指着香兰说:“这丫头身子弱,别再安排她活计了。”说完撩起帘子便走了。

屋中一时寂静。香兰默默转身回了房,将脸埋进被子里。过不久,书染果然亲自提了个红漆食盒过来,里头装了几样精致小菜和一碗玉稻饭,又嘘寒问暖了一番。

不多时林府上下便传遍了,大爷看上了新的丫头,知春馆的香兰攀上高枝儿,要飞黄腾达了。

说来凑巧,当晚林锦楼便接到上峰指令,邻省流寇作乱。命林锦楼带兵剿匪去。于是林锦楼连夜回了营房。香兰听说却是松一口气。

第二天知春馆仍然一派宁静。赵月婵在祠堂跪了半日,又到秦氏房里捶胸顿足的哭了一番;青岚也抄了十遍《女则》,从秦氏正房里回来,吴妈妈在青岚房里坐了半日,两人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青岚的眼眶有些红,气色却好了些。这事就不疼不痒的轻轻揭了过去。

唯有香兰在众人眼中变得微妙起来,人人对她敬而远之,连小鹃同她说话都规矩了很多。香兰整日坐在床上发呆。她想再去找宋柯,可那日听林锦楼说的话,仿佛对宋家极不在意似的。她又退却。林家的根基她是知道的,她怕因此连累了宋柯。她前后踌躇,咬牙想道:“倘若林锦楼再来,我便以死相逼,若他不是铁石心肠。就该给人一条生路…求菩萨保佑,让我早日离开这火坑。”

默默祈祷一回,便找了几本半旧的的册子,重新糊了个靛蓝色封皮,拿着笔墨纸砚等物独自去园子的凉亭里抄写佛经静心。一来她深知不得自乱阵脚,抄写经书正好静心;二来也算为自己日后的前程祈个福报。

如此过了几日。这天香兰沏了一壶茶。仍然拿了文具去,伴着园中鸟语花香,慢慢抄了一回。用帕子抹了抹额上的细密的汗珠。香兰忽然发觉夏日已到,春日的芳菲早已尽了,如今已是一脉绿意浓荫。

她看了一回景致,心中开怀了些,瞧见春菱扶着青岚从不远处走来。香兰知道青岚心里膈应她。便连忙收拾笔墨避开。

谁想青岚反迎上来,对香兰笑道:“我说方才远远瞧见这儿有个人。原来是你。”

香兰一怔,心中暗奇道:“岚姨娘成天对我不理不睬的,今天怎的转了性?”便笑道:“瞧着这里景色好,便来这儿抄抄经文。”

青岚便伸手将她手里的册子拿过来翻阅,只见当中居然是飞扬洒脱的行书,字体峥嵘,竟不似女孩儿所写,不由惊讶道:“你可是写了一手好字!”

香兰忙去拿那册子,口中道:“乱写的,别污了姨奶奶的眼。”

青岚又将册子扯了回来,笑道:“巧的很,我近来也想抄抄经书为肚里的孩儿积德,妹妹这样好的字,便把这抄好的经借我用用罢。”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借抄经书,实则是想找个由头将面子上的事圆一圆。

原来吴妈妈劝了青岚一番:“若不是在曾老太太的孝里,姨娘身子这般重,大爷身边儿早就该添人了。如若没有香兰,也会有别人,姨奶奶何苦为这事过不去?如今大奶奶都做出个贤惠大度的样儿来,姨奶奶再别扭便太不像样,要是有心人在跟着嚼舌根子,惹恼了大爷可不是闹着玩的。姨奶奶也该学学画眉笑脸迎人,香兰原本服侍你一场,末了结仇反倒不美了。”青岚虽然心里头委屈,可这番话到底听了进去,这几日心里的疙瘩也淡了些,这厢遇见香兰,便主动交好起来。

香兰只得答应,拿了一册自己已经抄好的经书交给青岚。

此时春菱上前道:“姨奶奶,好像起风了,要变天,咱们回去再说话儿罢。”

青岚抬头一看,果见天上飘来几簇乌云,怕是要下雨,便点了点头,将册子交给春菱,让她搀扶着回去。香兰把剩下的佛经本子小心翼翼的装进袋子,又将茗碗和文具收好,把茶壶里余下的茶水泼进花圃,一手拎着袋子和茶壶,另一手拿着几册佛经,胳膊下夹着半旧的银红金钱蟒坐垫,忙忙的追上青岚主仆。

谁想在园里小径上,一个人从前头急匆匆跑过来,春菱躲闪不及,二人便撞了个满怀,春菱“呀”一声,怕碰了青岚,便将身子往香兰身上倒去,手上的册子掉在地上。香兰脚底一滑,二人双双摔倒在地。香兰忙不迭用手护住茶壶怕碰碎了,另一手的佛经连同胳膊下头的坐褥便噼里啪啦的掉落。那人也“哎哟”一声跌倒在地,手里拿着的书册也掉了下来,爬起来瞪了春菱一眼道:“作死呢,跑这么快,难不成急着回去奔丧?”说完低头抓起两册掉落的本子爬起来往前跑去。

香兰见自己撞上的人是大房的丫鬟迎霜,不由暗叹晦气。春菱却一骨碌爬起来,指着迎霜的背影骂道:“小贱蹄子。万一撞了姨奶奶,看你还有没有命!”又愤愤道:“这事我要告诉太太!”

青岚连忙劝道:“好了好了,别跟大奶奶身边儿的斗气,赶紧把东西收拾了家去罢。”

春菱一边嘟嘟囔囔的,一边将地上的书册收拾了。

正房和宠妾之间别苗头,香兰自然不会多嘴,默默收拾了一回便同青岚一道回了房,暂且不提。

且说青岚回到东厢,春菱把茶壶和文具一一摆放。青岚正歪在床上喝茶,道:“把那经文拿过来给我瞧瞧。”

春菱道:“姨奶奶。你还真要抄这劳什子的东西?”

青岚叹口气说:“好歹抄几笔,就当解个闷呢,我的苦楚如今只有菩萨才能懂了。”把册子拿到手里翻看。一打开却发觉不是香兰抄的佛经,上面写着“放债”、“利钱”、“收息”,并有“壹仟两”“叁佰两”等字样,顿时一怔,忙将本子掩了问春菱道:“这不是香兰那册经文。是不是拿错了?”

春菱把那册子拿来翻了一回,可她不识字,也看不出什么花样,仍把册子交给青岚道:“刚才碰上迎霜,我们三个摔倒,手里的东西全掉了。我记得迎霜手里拿的也是这么两本靛蓝色的册子,定是那时候手忙脚乱的拿错了,要不要我拿去换回来?”

青岚心里突突一跳。沉思半晌道:“不必了,你出去,也别让别人进来,这件事跟谁都别提,大房那头要过来问你。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春菱依言退下。

青岚又把那册子打开,一页页翻看。她略懂记账算账之事,草草翻了一遍,愈看愈心惊,暗道:“这簿子后头有赵月婵的印章和手印,这簿子是她的便坐实了。上头的银子数目庞大,粗粗算就有七八千两,她爹原先不过是个六品理问,去年才升授金陵治中,陪嫁哪能有这么些银子,大爷的银两也从不给她经手的。前几次去给太太请安时,听红笺她们几个磨牙,说赵月婵贪墨克扣公中的银两,亏空很大,不知用到何处去,原来她竟用来放印子钱!真是好大的胆!”

青岚捏着账簿,只觉得烫手,心里合计:“如今该怎么办?大爷不在,莫非要把这账簿交给太太?”转念又想:“这万万不妥。大爷和我说过好几回,等出了曾老太太丧期,如若赵月婵识相,便多给些银子同她和离;若不识相,便还她一纸休书。大爷把这个意思透露给老爷太太,却遭骂了一顿。上回太太还同我说‘我知道赵氏有些刻薄,可她到底是明媒正娶来的。赵氏家族如今正兴旺,楼哥儿他岳丈也正得朝廷青眼,如今赵月婵无大错,休妻不免两姓家族交恶,牵扯利益人脉甚广,还影响林家的声誉,不可轻举妄动。这媳妇儿是他一味任性才娶来的,如今怎能又因为他任性要休妻惹出更大的灾殃?你平日里也多劝劝楼哥儿。’这账簿若交到太太手里,太太至多也是关起门来骂骂了事,即便她放了印子钱,太太也会为了林家的名誉反给她遮掩,横竖林家有的是银子,这七八千两又何曾看在眼里?但…但这账簿如若交给大爷…大爷本就厌恶赵月婵,这一恼起来,当场便写了休书也未可知,我再生下儿子…”青岚右手抚上隆起的肚子,咬了咬嘴唇,想道:“我是太太亲自挑选,良籍纳进来作妾的,大爷对我千怜万爱,连画眉都说,上次太太恼我,只不过是恼我逾越规矩,并非厌恶我,我真生了儿子,大爷休了赵月婵,定能将我扶正,太太也必然欢喜罢。”

第七十三章讨要(和氏璧加更)

青岚虽懦弱柔顺,但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这贪念一起便收不住了。当初秦氏托媒人同她家里人说要纳她给林锦楼作妾,她父亲十分犹豫想要回绝,但她在屏风后偷偷见过林锦楼后,便一见倾心,只觉世间再难找此才貌仙郎,若与林锦楼一处,即便一辈子作妾也心甘情愿。

早先她住在京城,林锦楼对她宠爱,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人精,一径儿称她“奶奶”,竟把“姨”字给隐去了,她觉着自己与正室也没什么不同。但回到金陵,头一件事便是给正室磕头敬茶,住的也是偏房东厢,虽吃穿用度不差,但气派跟正房奶奶便无法相提并论了。等林府开家宴,她这个妾都上不得席!上回林锦楼本打算在东厢歇了,可赵月婵一来,又摔杯子,又伤她房里的丫鬟,林锦楼竟未训斥,反倒跟赵月婵回了正房安歇,她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像油煎着一般难受。

前几日,她吩咐底下人操持个诗社,本该她大出风头露脸,谁想太太竟劈头盖脸数落她逾越身份,还叫她“好生伺候大爷和大奶奶”!

她适才发觉,赵月婵再如何不讨林锦楼欢心,如何被丈夫冷淡,但正室的身份摆在前头,所有人都要屈躬哈腰称一句“大奶奶”,出了丑事,全家上下还要竭力遮掩;她再如何被林锦楼宠爱,却终究是个妾,是个依靠讨爷们欢心才能安身立命的货色。假以时日林锦楼再有了新宠,她又如何呢?而如今眼瞧着林锦楼对她的恩爱便淡了,她还正青春貌美,不过怀着身子,林锦楼就瞧上了她房里的丫鬟。

俏生生的香兰,娴雅的香兰,比她还要美貌的香兰…

她呢。日后会不会好一似戏文里唱的“红颜未老恩先断”…

青岚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指甲深深扎进掌心的肉里。

若把这账簿要亲手交给林锦楼,那林家大奶奶与她便只有一步之遥了,哪怕有一线希望,她总要试上一试。想到此处,她将床板掀开,把账簿藏到床架之间的夹层里。

刚刚抚平床褥,天上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轰隆”一个霹雷,惊得青岚跳了起来。她毕竟不是勇毅果决之辈。心中摇摆不定,又担心又害怕,想找人来商量。偏吴妈妈感了风寒。怕过病气给她,回家休养去了,剩下的几个丫鬟婆子,不是不知心就是笨笨的。她一时站起来一时又坐下,心中异常煎熬。

知春堂正房内。

赵月婵“啪”一声。刮了迎霜一记大耳刮子,骂道:“没用的下流东西!让你去二门等我表哥的小厮把账簿拿回来,你拿回来的是什么?你是办老了事的,如今连这点子事都做不好,留着你有什么用!”说着把佛经一股脑儿砸到迎霜脸上。

迎霜跪在地上,捂着脸。含着眼泪道:“大奶奶息怒,我在园子里跟春菱和香兰撞上了,定是在忙乱中拿错了册子。当初离春菱最近,这账簿应该在东厢岚姨娘那里。”

赵月婵愈发大怒,冲上前狠狠打了几下:“天雷劈了你的脑子还是小鬼吃了你的魂儿!办出这发昏的事!落在谁手里不好,竟落在那小贱人手里,她把账簿交给太太和大爷。咱们大家还不一起寻了绳子吊死干净!”

迎霜哭着磕头道:“奶奶我错了,饶了我罢!”

赵月婵气得浑身乱颤。又惊又怕:“饶你?怎么饶你?我这就找根白绫子,先勒死你,再去房梁上吊!”

迎霜一把抱住赵月婵的腿,哭道:“怎就到这一步了?方才刚没了账簿,这会子应该还在东厢,不如让银蝶偷来…”

赵月婵道:“别提那没用的小蹄子,东厢早就防着她了。”

迎霜抹着眼泪又道:“那我找东厢要去。”

赵月婵啐了一口道:“蠢材,那小贱人没发觉错了,兴许还能换给你。倘若已经发觉那是个要命的东西,怎可能给你呢!”

迎霜心道:“我早就说过,印子钱不能再放了,偏大奶奶听了表少爷哄骗,仍拿钱出去放债,这下东窗事发,只怕是难逃干系了。若顺藤摸瓜,再查出表少爷同大奶奶有私情的事,我还不如立刻撞死省心。”哭得愈发厉害。

赵月婵踢了迎霜一脚,骂道:“哭!就知道哭!快闭嘴罢!”迎霜立即收声,强忍着小声啜泣。赵月婵想了一回,深深吐了一口气道:“来人,我要去东厢。”

当下,赵月婵带了丫鬟白露,提了裙子到东厢来。银蝶正在廊下拿了大陶瓮接雨水,见赵月婵来了,登时吃了一惊,一边打起帘子一边喊道:“大奶奶来了!”

赵月婵心乱如麻,顾不得看旁边的小丫头,径直进了屋。春菱守在青岚卧房门口做针线,见赵月婵气势汹汹,根本不得阻拦,也只得扯着脖子喊了一句:“大奶奶来了!”香兰正在屋里做鞋,心中纳闷,不知为何赵月婵好端端的来东厢,探头向外望了一眼,见赵月婵气势汹汹的往卧室去,便连忙缩回了脖子。

青岚在房里乱转,一听赵月婵来愈发慌了手脚,不知该坐下还是站着,脑中乱七八糟一片空白,想不起丝毫应对之策。正惊慌的功夫,赵月婵已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四目相对,赵月婵似笑非笑道:“青岚妹妹忙什么呢?”

青岚脸上极不自然的堆着笑,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就是闲坐着。”慌得连让座看茶都忘了。

赵月婵是个聪明人,一见青岚这番形容便明白了,反倒从容起来,挑了张椅子坐下,挑起眉头道:“我这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身边的丫头笨手笨脚的,在园子里跟妹妹的丫头互相拿错了书本册子。”朝白露使个眼色,让把佛经递到青岚跟前。笑道:“妹妹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青岚低着头把册子接了,靛蓝色的封皮,里面是用端庄的笔体抄的《金刚经》,正是香兰借给自己那本。青岚心里突突直跳,悄悄抬眼看了一眼赵月婵。

赵月婵正坐在她对面笑吟吟看着她,虽是面带笑容,但眼神犹如两把煞气袭人的宝剑,凛冽冰寒,唬得她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赵月婵道:“这是你的东西罢?”

青岚勉强堆起笑容道:“劳烦奶奶送来,这正是我丢的佛经…”说着走到架子跟前,拿下几本册子翻看,不敢看赵月婵,道:“奇怪,我这儿却没有奶奶丢的册子。”

“哦?”赵月婵眉头微挑,走过去将青岚手里的本子拿过来翻了翻,似笑非笑道:“那可真是奇怪了。”

青岚小声道:“许是奶奶的丫头把东西忘在别的地方了。”

赵月婵冷笑道:“到底是忘在别的地方,还是你偷藏起来了?”

青岚吃了一吓,缩了缩脖子,颤声道:“奶奶说笑了…我…我…”

赵月婵又软下声道:“叫什么‘奶奶’,你我同居同处,一同服侍大爷,只管叫我‘姐姐’就是了。原大爷房里也有几个人,都是狐媚魇道的,弯着心眼子让大爷学坏,我一片痴心,怕大爷弄坏身子,那几个通房丫头也不敢太管束,只劝谏他保养自重,谁知竟惹大爷不乐。加之我平日里持家严了些,有些个下人跟着嚼舌头根子,背地里风言风语,把我的名声传得不像,我不敢喊冤,只一味忍耐罢了。后来直到闹出人命,大爷才发觉那几个狐狸精不省心,打发出去了。他明白我为他好,只是心里闹着别扭,所以面上才对我淡淡的。妹妹是个聪明人,我虽有时候心粗,未能好好照顾妹妹,但可见我有为难你的地方?”

青岚一时没转过弯,只得顺着话头道:“奶奶是个明理的人,从不曾为难我。”

赵月婵笑道:“这就是了。其实妹妹进来,又怀了大爷的骨肉,我心里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老天垂怜,日后我也多个臂膀。我们姐妹同喜同乐,不比亲骨肉还强?”

青岚道:“只求奶奶爱惜,我愿一生侍奉奶奶。”说着就要拜。

赵月婵忙握住青岚的胳膊,口内道:“我就知你不是个藏奸的…不瞒妹妹,我那册子可是个要紧的东西,妹妹再好好找找,若找着了就还我罢。”

青岚左手悄悄抚上肚子,狠了狠心道:“我这儿确没有奶奶的东西。”

赵月婵脸上的笑一僵,心中恨道:“看来她是铁嘴钢牙,死活不认了。可恨她有太太和肚里的孩子撑腰,否则我便一把火烧了这里落个干净!找不到那簿子,刚放出去的几笔债就没了凭证,没白的损了七八千两银子。银子没了还是小事,若大爷真知道了…”心里打了个突兀,再看青岚的眼光便格外怨毒。

天际传来滚滚的雷声,屋中一时寂静。白露小声道:“大奶奶,快下雨了,用不用我取伞过来?”

赵月婵冷冷道:“不必了,咱们走。”说着转身出门,青岚松了口气,忙跟在后头相送。

走出屋门站在廊下的台阶上,赵月婵猛回过头盯着青岚,心中怒意难平,暗道:“贱人!你想算计我,我也不让你好过!”吐出一口气,吩咐左右道:“你们往后退一退,我还有话单独跟岚姨娘说。”

大雨滂沱而下。

第七十四章魂断(求粉红!

春菱是搀着青岚出来送客的,闻言松开青岚的胳膊,往后退了退。赵月婵一指春菱道:“你先进屋去。”又对白露道,“你也退下。”春菱只得进屋,香兰悄悄趴在窗口,隔着茜纱窗远远看着。

赵月婵见丫鬟们都退了,便重新走上台阶,脸上仍微微笑着,道:“妹妹此刻心里得意死了罢?以为捏着那册子就攥住我的短儿了,横竖我是个受冷落的,你得大爷的意儿,又有了他的种,觉着把那东西交给大爷,大爷一怒之下便会休了我,把你扶正,是也不是?”

这一番话正中青岚的心思,青岚大惊,脸上瞬间血色褪尽,直瞪瞪的看着赵月婵。赵月婵格格笑了两声,脸色骤然一变,沉了下来,吐出的话句句如同淬了毒的利刃:“呸!不要脸的下作娼妇!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一个穷秀才家出来的烂货,不过有两分姿色会伺候爷们,一没有家世,二没有才干,三没有口齿,见天吃饱喝足就只会瞎逛,竟痴心妄想的要当林家大奶奶!我堂堂官家小姐出身,祖父乃内阁首辅大臣,我爹去年省了治中,大伯父乃户部主事,四伯父刚高升卫指挥使司镇抚,族里兄弟考中秀才、举人的少说也有七八个,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和我比?即便大爷休了我,也轮不到你!做你娘的春秋大梦罢!”

青岚抖着嘴唇,只觉得羞辱难当,眼里的泪将要滚出来。赵月婵往前走进一步,道:“只怕你还不知道罢?你可知大爷和太太为何对你这样好?我久久无嗣,我娘家和林家早已商议定了,娶个姨娘进来生养孩儿,日后生下一子半女就…”闪电划过,照亮了赵月婵的脸。她看着青岚,笑得既得意又畅快:“就去、母、留、子!”

这几个字伴随天上一声巨雷,轰得青岚魂飞魄散,心头仿佛有尖刀割刺,眼泪飞溅,拼命摇头道:“不是!不是的!你胡说!”

赵月婵气定神闲道:“待日后孩子生下来你便知道我是不是胡说,大爷原先房里的人又不是没打发出去过。我本想着你是个老实的,留着你也未尝不可,谁知你竟起了黑心,比她们那些还可恶!你乖乖把那册子交出。我便在林家留你一席之地,如何?”

青岚心中大恸,赵月婵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口中喃喃道:“我要去找大爷,去找太太问个清楚…”

赵月婵又向前逼近一步道:“问什么?问你日后能不能当大奶奶?还是问这孩子日后归谁?你若不怕丢脸,我这儿还有当初林家承诺去母留子的文书字据,用不用我取来给你瞧上一瞧?”

赵月婵不过胡说八道豁出去诈青岚一诈,即便诈不成也存心给青岚添些恶心。日后秦氏问她,她便抵死不认。谁想青岚年轻,又没见识过什么风浪,听赵月婵这一番说辞有模有样竟然信了。一时间又悲又苦,神情恍惚,见赵月婵向前一步步逼近。便胡乱往后退去,没留意一脚踏空,从台阶跌到院里。肚子重重碰在地上,“啊”的惨叫起来,凄厉非常。血瞬间迸出,混着雨水四下蔓延。

众人惊呆了。

香兰在屋里隔着窗子早看见青岚摔了,慌忙随春菱跑出去将青岚的头抱到怀里。大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低头看着青岚:“姨奶奶,姨奶奶。你怎样了?”

青岚疼得不住打颤,浑身湿透,脸上已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一把揪住香兰,凄声道:“好疼…我肚子疼…我的孩子…快去叫太太来!”

春菱大惊道:“姨奶奶摔着了!”忙命两个粗壮的媳妇抱了青岚回房,一叠声命小鹃去请大夫。

香兰暗想:“出了这样的大事,一定要请太太来做主了。”她全身早已让雨水浇透,也顾不得再拿伞,撒开腿便往三房住的拙守园跑去。进了院子,只见两个丫鬟正在廊下逗鸟,忙奔上前,一抹脸上的雨水道:“两位姐姐,岚姨娘从台阶跌下去,肚子着地,已经流了好多血,特来讨太太示下。”

那两个丫鬟脸色齐变,忙进屋禀报,不多时秦氏便急匆匆的从屋里出来,身边跟了两个丫鬟,一个在后头撑伞,一个在旁搀扶,秦氏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香兰道:“如今什么情形,请大夫了没?”

香兰道:“已有人把姨奶奶抱回屋里,小鹃去请大夫了。”

秦氏步履急促,皱着眉头道:“怎么好端端的就摔了?”

香兰老实道:“大奶奶方才过来,在房里跟姨奶奶说了两句话。站在门口要走的时候,说还有话要跟姨奶奶说,让丫鬟躲远些。我隔着窗子看着,见大奶奶同姨奶奶说了几句话,姨奶奶便往后退,脚一踩空便摔了下去。”心想:“前几天因我而起闹了场妻妾不和,这一页刚掀过去就闹了这样一出,林家也是多事之秋,称得上家门不幸…”

秦氏也不再问,只是眉头蹙得更紧了。

一行人刚走到知春堂院门口,便听里面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香兰看见赵月婵站在外间的小厅里,期期艾艾的对着秦氏叫了一声:“太太。”秦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也不搭腔,直往卧房里去。

春菱正拦在门口道:“产妇房里不干净,太太莫要进这屋子。”

秦氏惊道:“产妇?这才七个月怎么就…”

春菱白着脸道:“大夫和几个有经验的媳妇、嬷嬷们都说姨奶奶情形凶险,有滑胎的征兆,羊水已经破了,这情形只能把孩子先生下来。只是胎位不正,是难产…”看了秦氏一眼,低声道:“太太心里有个数,方才大夫说,这孩子因不足月份,只怕生下来也难活命…”

秦氏心里“咯噔”一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香兰溜回房间。用手巾擦了脸,从柜里拽出一套干净衣服,心想:“在大雨里淋了这么久,万一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忙忙地把湿衣服脱了扔到床下,换上干松的。又想道:“岚姨娘这次怎么好端端就摔了,不知为何事惹出这样大的乱子,只怕不好收场了。不知岚姨娘怎样了,但愿她能平安无事。”换了一双小布鞋,又转到前头来。

秦氏已带了赵月婵去正房问话,小鹃、银蝶等急急忙忙的端了热水、巾布等物来回进进出出。香兰便去茶房也端了盆热水。一进门便瞧见四五个人围在床边,七嘴八舌的说“吸气”、“用力”,带血的布丢了一地。青岚疼得死去活来。不住尖叫呻吟。春菱嚷道:“别端水了,赶紧到厨房煮碗参汤,给姨奶奶端过来!”

小鹃不会烧火做饭,银蝶只装作没听见。香兰见状便回到小厨房,见还有早晨剩的小半锅乌鸡鲜笋汤。便把人参切成细细的片加进去,放在火上熬。熬了两刻钟,把炉火灭了,用绿彩白鹤纹碗盛了一碗汤,放在枣红漆托盘上小心翼翼的端了过去。

青岚这一遭受了惊吓,心绪不稳。又跌跤动了胎气,精神便不太健旺,加之生产疼痛又折腾进半条命。此刻再无气力,只是若有似无的哀哀叫着。孩子还未诞下,下身又见了红,几个有经验的老嬷嬷便知大事不好,顿时吓白了脸。忙忙的打发春菱去告诉太太。

正在这个当儿,香兰端着参汤进来。一个老嬷嬷忙捧起青岚的头,香兰把碗凑到青岚嘴边,灌进去几口。她见青岚容色蜡黄憔悴,头发蓬乱,身上被上血迹斑斑,丰腴娇美的模样儿全然不见了,心里难过,依稀听见几个老嬷嬷说“只怕命不长了”等语,知道青岚凶多吉少,想到平日里岚姨娘待她亲厚和气,眼睛里便转出了泪。

那老嬷嬷将青岚的头轻轻放到枕上,青岚“嘤”一声,微微睁开双眼,只见香兰泪眼朦胧的看着她。

此时只听门口有人哭道:“青岚姐姐,你到底怎样了?”却是画眉捧着帕子嚎哭。

青岚眼前一亮,一把抓住香兰,挣扎道:“快,快让画眉进来…”

香兰一怔,早有人将画眉放进来。画眉扑到床前哭得死去活来,握着青岚的手道:“我的好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前儿个咱们姐儿俩还好端端的说话儿,你怎么今天就…就…我的爷,你快回来看看我苦命的姐姐!”

这一番哭惹得青岚泪如雨下,死死抓着画眉,用她二人才能听见声音道:“这张床的床板底下有,有要了我命…的东西…你替我和,和孩子报,报仇,把它亲手交给…大爷…和…太太…让…让…让…”话还未说完人便咽了气。

画眉把耳朵凑近听着,半晌却发现再无声息,定睛一瞧才发觉青岚眼神涣散,双目圆睁,竟是不肯瞑目。

香兰在旁边看得真切,不由吃一惊,伸手推道:“姨奶奶,姨奶奶!”

旁边的老嬷嬷过来探了探鼻息,“哇”一声哭出来道:“姨奶奶不中用,已经去了!”

屋里的人登时跪成一片,痛哭声不绝于耳。

香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暗道:“青岚虽愚钝,私心重些,到底不是坏人,待下宽厚,让我在东厢也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如此这般去了,真真儿是红颜薄命了。”又想到知春馆里被逐出的春燕,掉了孩子的鹦哥,空守闺房的画眉,如今又死了个青岚,赵月婵淫威甚重,林锦楼亦仗势压人,自己却被这深深宅院深深困住,不由也悲从中来,哭软在地上。

此刻秦氏正在正屋里问赵月婵的话,肃着脸道:“你在台阶上跟青岚到底说了什么,竟让她失足跌下去。”

第七十五章息事(求粉红!)

赵月婵悄悄看了看秦氏脸色,口中编道:“也没什么事,今晨我的丫头在园子里捡到岚姨娘抄的佛经,我好心好意,怕她寻不见着急,巴巴的亲自送去,也想同她说说知心的话儿。没说几句发觉要下雨了,便要告辞。在台阶上,我又想问她几句大爷的事,因是闺阁里的秘事,也不得让丫头们听见,便让她们都退了,谁知问了两句,青岚便脸红,扭扭捏捏的不肯说,我再追问,她便往后退,竟然没留神从台阶上跌了…唉,这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我万万不该…”立刻面向大门跪倒在地,“咚咚”磕头道:“老天垂怜,这一切种种都是我罪该万死,求老天爷保佑我青岚妹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儿平安无事,日后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折寿二十年,我都绝无二话。”

秦氏何等精明,这一番说辞她自然不信,心说:“赵月婵倒是个油滑强辩的,一句‘闺阁秘事’便堵住我的嘴,让我不好再追问下去。”口中淡淡道:“也罢,等青岚产育之后,我便问问她,到底是怎样的‘闺阁秘事’让她慌成这样,竟从台阶上跌了。”

赵月婵心里一沉,心里恨不得青岚此刻就死了,口中却道:“我也盼着岚姨娘能平安无事…”

一语未了,便看见银蝶连滚带爬的进屋,哭喊道:“回禀太太、大奶奶,岚姨娘没了!”

秦氏“噌”一下站了起来,赵月婵先是吃了一惊,而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见秦氏在她身边,便帕子掩住脸嚎哭道:“妹妹,我狠心的妹妹,你怎么带着大爷的孩儿就这么去了!”哭得捶胸顿足。地动山摇,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如不是秦氏在,恐怕已笑出了声。

当下,秦氏到东厢里看见青岚死状,不由伤心落下泪来,众人见秦氏垂泪,忙跟着扯开嗓子嚎哭。半晌秦氏才把泪收了,命料理后事。方才她急匆匆往东厢来,让大雨淋湿了半边身子。又急火攻心,悲情难以自抑,此刻让风一吹便浑身发冷。头如针扎一般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