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看了暖月一眼,只见她人两眼微红,粉光融滑,因问道:“你方才哭过了?”

暖月正是满腹牢骚正愁没人倾诉,便对画眉道:“只是心里难受罢了。姨奶奶不知道,方才大爷一高兴,赏了香兰那小蹄子一台孔雀屏风,上头镶珠嵌宝的”

话音未落,便瞧见画眉脸上勃然变了颜色,追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孔雀屏风?”

暖月酸溜溜道:“就是前些日子新摆在大爷屋里的那台,啧啧,当初岚姨娘那样得大太太脸面的,都是有了子嗣才赏了体面的东西,她可真是好命人。”见画眉脸上神色有些怔怔的,是她平日没见过的模样,便试探着挑拨道,“自然,那屏风是大爷的东西,他想赏谁就赏谁我只是不服气罢了,我这样的人,入不得大爷的眼也在情理之中。可姨奶奶这样貌美伶俐得人意儿的,竟然也让大爷丢在脖子后头,定是那小淫妇背后治的,奶奶不整整她,岂不是显不出你的手段?”

画眉只是微微失神,听了这话复又清醒过来,看了暖月两眼,冷笑道:“别拿这些蠢话激我,姑奶奶玩这样手段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暖月陪笑道:“姨奶奶说什么呢,我是真心觉着才这样讲的。”

画眉在心里将暖月骂了一回,暗道:“想撺掇我,让我当出头鸟,让你渔翁得利?小贱蹄子,我不单治那淫妇,也将你一并收拾了。”脸上却堆出笑来,道:“原来是这样,我早就觉着你是个聪明伶俐人,知道该信服耍你只管跟着我,你心里谋划的事保准就成了。”见四下无人,便跟暖月小声说了几句。

暖月本以为是多难的事,见画眉说得简单,不由心动,连连点头,答应着去了。

画眉回到房里,喜鹊和一个老嬷嬷还趴在地上找戒指,见画眉进了屋,便问道:“姨奶奶,戒指找着了么?”

画眉摇了摇头,摆手让她们都下去了,她坐在床头,深深的出了一口气。那屏风贵重,换的是她哥哥的前程,她日后的靠山和林锦楼另眼相看。她要让林锦楼知道,她娘家有能人,不能小觑,自己绝不是那些寻常丫鬟和一般良家妇所能相提并论的。谁知送屏风当晚,林锦楼便去了陈家,过后又将这东西送给了香兰那小蹄子,如同一记巴掌“啪”一声甩在了她的脸上。

179 符咒

画眉揉了揉额角,深深运几回气,愤恨、委屈、不甘尽数压在舌尖底下。她好容易走到这一步,已是林家半个主子,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如今她只要再有个子嗣傍身,便在林家站稳脚跟,倘若哥哥仕途平顺,林锦楼就算再娶个高门贵女,她也敢与之比肩。只是陈香兰一来就占了独宠,天长日久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她可不想一辈子只当个谨小慎微,委曲求全的“姨奶奶”,她要腰杆子挺得直直的,她要让整个林家内宅的女人都不敢小觑,端端正正当个主子!

画眉沉吟一回,命喜鹊取来笔墨纸砚,写了封信,装在信封里,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绣着梅兰竹菊的棉腿护膝,把信夹裹在护膝里,叫来个心腹婆子,道:“明儿个一早,把这个送我家去,要亲手交给我哥哥。天气冷了,他是骑马的人,总闹膝盖冷,这是我近来给他缝的。”

那婆子领命下去。画眉再没了找戒指的心思,又默默坐了一回,倒了碗温水,吃一丸净心凝神的药,方才换过衣裳,卸了残妆,躺床上睡了,不在话下。

却说十月初一是送寒衣的日子,秦氏早早便命人准备香蜡贡品纸钱等物,又让小厮从冥衣铺里买来彩色蜡花纸,命丫鬟们裁剪一摞冥衣。提前将祠堂打扫干净,准备干鲜果品,各色糕点,并鲜花、素斋等物,点燃明灯。林老太爷亲自主持,开祠堂按长幼之序行四叩首礼,场面肃穆已极。礼毕,冥币纸衣由林锦亭带着小厮拿到外头焚化,各房人纷纷散去,祠堂自有下人打扫收拾,不在话下。

吴妈妈是清闲无事的。正巧秦氏要给林锦楼送件羽纱衣裳,吴妈妈便领了命,带了衣裳往知春馆来。进屋便瞧见香兰换了一身素白衣裳,正在屋中净手擦面,眼睛红肿,显是刚祭拜过,不由惊奇。

原来香兰每年这个时节都要烧些纸钱给前世亲人,如今让吴妈妈碰见,便强笑道:“小时候养在寺庙里,有位高僧大德待我如子。却早早圆寂了。我未曾尽孝,只好祭拜一下罢了,此事回过大爷。他也是应了的,允我在后院祭拜。”

吴妈妈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便在屋里坐下同香兰闲话一回。因夜色渐浓,吴妈妈估算祭祀将要结束,便起身告退。从后院的门出去。

只瞧见喜鹊站在假山那儿,手里提着一盏灯,跺着脚笑道:“吴妈妈,您怎么来了?来了又不到我们姨奶奶房里坐一坐,我们可不依。”

吴妈妈暗道:“我顶不喜欢你们主子那个挑事精模样,先前岚姨娘好好的人儿都让她挑唆坏了。怎可能到你那儿去。”脸上却笑道:“是太太打发我来送东西,那边我还有差事呢,只能来一趟送了东西再回去。等下回再去你眉姨娘那儿,可得给我沏一碗好茶。”说着走过来,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喜鹊道:“姨奶奶丢了个金戒指,在房里找了好几天都没瞧见。那戒指上的珍珠是大爷特地送奶奶的,我瞧她脸上不说。可心里着实心疼得紧,便背着她出来找找。倘若找着了。便拿回去让她欢喜欢喜;倘若没找着,也省得她失望,再添堵心。”

吴妈妈道:“我的儿,你是个好孩子,难得这样为你主子着想。”便转身出门去。

此时喜鹊手里的灯笼忽然掉下来,正砸在吴妈妈脚边,喜鹊忙道:“不好不好,手滑了,没碰着妈妈罢?”说着便凑过来。

吴妈妈弯腰去拾灯笼,口中道:“不碍得,幸好你这是黄铜莲花灯,不怕摔,若是寻常的”话还未说完,便看见地上有个用白布裹着的小布包,三角形状,婴孩儿手掌大小。吴妈妈捡起来一捏,里头略硬,似是纸张,她是经历事多的老人儿了,一见便知这东西是个符,心里突突跳了起来,暗想:“素来求子求财求平安的符都是用红布裹着,这符用白布裹着,显见不是个好东西。知春馆怎会有这个?”便一把攥在手心里。

喜鹊挤过来问道:“妈妈捡了什么东西?快给我瞧瞧。”

吴妈妈推她一把道:“小女孩子家家,什么都打听,快回去罢,晚了你主子该问了。”说完连忙去了。

这厢秦氏忙碌了一天,红笺虚扶着她到祠堂的小偏厅坐下,绿阑沏了热茶过来。秦氏抿一口道:“各院都落锁了?巡夜的婆子都去了没?二门外邻园守夜的小厮们可都看管好了?”

红笺道:“待会儿那几个管事媳妇儿便来,我问问便是了,太太这几日身上不自在,何必为这个费神。”

秦氏道:“原也不想管,可昨儿个二房不就出事了,晚上三姑娘院子好像进去个飞贼,不知怎么摸进来,吓昏一个婆子和小丫头。事后清点,幸好没丢什么东西,只三姑娘丢了一匣子首饰。拷打戒饬了一回,也没查出是谁藏奸引盗,倒是查出有吃酒耍钱的。二老爷气坏了,今儿还找楼哥儿借了几个护院过去,故而门户一定要紧。”

红笺连忙应下。秦氏又问及前头收拾祠堂的事项,正说着,便瞧见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因问道:“谁在门口呢?鬼鬼祟祟的。”

丫鬟打起帘子,却瞧见吴妈妈走了进来,脸色发白,道:“太太,老奴从知春馆回来了。”

秦氏笑道:“都这个天色了,你不去歇着,巴巴往这儿来作甚?”

吴妈妈道:“我有事回禀太太。”说着眼睛朝旁边一扫。

秦氏见她这副形容,心里暗暗吃惊,便屏退左右,对吴妈妈道:“说罢,什么事儿?”

吴妈妈“噗通”跪在地上,含着泪道:“老奴,老奴方才在知春馆里拾到个要命的东西…因事重大,求太太裁决了”说着从袖内掏出一样东西举了过去。

180 符咒(二)

秦氏接过来一看,脸色大变,“噌”站了起来,匆忙间带翻了桌上一盏茶。原来那东西是一张黄纸朱砂画的符,上头画得龙飞凤舞,另有青面獠牙的鬼面,用血红的字写了“林锦楼”并生辰,下端有“断子绝孙”字样。

林锦楼至今无嗣,这四个字正正扎进了秦氏的心窝,她气得浑身乱颤,腿一软又做下去,脸色发青,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这是哪个千刀万剐的畜生!”

吴妈妈泪如雨下,哭道:“老奴是在知春馆的后门处捡的,当时看是个白布包着的,便知是个腌臜物儿,没想到回去一拆,写得竟如此歹毒!”

秦氏又急又怒,又问:“这东西除了你还有谁见过?”

吴妈妈忙道:“没别人了,大爷的名字和八字老奴是识得的,剩下的字,老奴依着模样画出来问了太太房里的蔷薇,不曾让她见过这东西。”

秦氏请吴妈妈站起来,强自镇定,深深吸一口气,问道:“这东西是知春馆捡的,楼哥儿每年做寿,知道他生日不稀奇,时辰那符上却不曾写,想来是不知道了。你说谁会这么恨楼哥儿,竟有这样的符!”秦氏面皮紫涨,手心一片冰凉,恨道:“楼哥儿至今膝下犹虚,有了孩儿也都夭折,八成就是让这些下了咒的黑心秧子们害的。”

吴妈妈道:“太太说的是,许是赵氏被休,心怀怨恨,临走时故意留下来的也未可知。”

秦氏阖上双目,吴妈妈在一旁垂着手一声都不敢吭,半晌,秦氏方才睁开双眼道:“不对。赵氏都走了多久了,跟她陪嫁过来的下人早就都打发回去,一个都不剩,这裹着符的白布还是干净的,显见是近来新的,定是知春馆里有人作怪。”

吴妈妈道:“许是知春馆里的丫头婆子们,哪个挨了主子的打骂便记恨在心里,便黑了心诅咒。”

秦氏道:“就怕有这等藏了奸的奴才在身边儿,瞅准了时机便出来下绊子害人,作耗主子。用这样的符心思忒歹毒了,定要把他揪出来不可!”

虽说秦氏素来妥帖精明,但事关长子安危。难免关心则乱,起身便要去知春馆,吴妈妈好歹拉住,又将秦氏的心腹韩妈妈唤进来,将此事说了。韩妈妈便道:“太太快别生气。今日刚祭了祖,老太爷、老太太累了半日都要睡了,闹得鸡飞狗跳,只怕他们歇不好,听说了也添堵心。不如咱们悄悄的去,把这事跟大爷说了。好好商量,从长计议。”

秦氏冷笑道:“有道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事商量多了反倒泄露风声。让小鬼儿们都跑了。往日里我是在太宽仁,竟纵出这样的事端,楼哥儿房里的姨娘丫头们,只有几个像个人样,余者都狐媚魇道的。也是个时候该好生管一管了。如今你们把人都叫过来,这事今天晚上便要见个真章!”

韩妈妈听了赶紧去叫人。一时来了两个老嬷嬷。并四个有年纪的管事媳妇儿,皆是她平日里器重的,这几个媳妇儿里,有个长发家的,三十五六岁年纪,生得五短身材,一张瓜子脸儿十分白净,素日里画眉对她十分趋奉,时不时给些小恩小惠,又用好话捧她,长发家的便与画眉交好,听画眉常常悲叹自己在大爷跟前不得脸儿,也时不时劝上两句。

如今听说秦氏要去知春馆查点,登时觉着有了时机,便道:“这事儿太太早就该管管了。如今大爷那院里乱得不像样,竟把那个叫香兰的安到正房主子大床上去睡,这这这,这叫怎么档子事儿,传扬出去咱们林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秦氏皱了皱眉,却道:“这事楼哥儿跟我说过,让她近身伺候。”

长发家的忙道:“让她近身伺候也没什么,只是那香兰是个极厉害的货色,独个儿霸占着大爷,竟让他哪儿都不准去,连比她早的眉姨娘、鹦哥姑娘、鸾儿姑娘都不放在眼里,在知春馆吆五喝六,比整头奶奶还威风哩。”

秦氏又皱起眉,她原就不喜欢那个叫香兰的小丫鬟,觉着她太美貌太聪明,不是个安分的,不如青岚那等憨憨的好,可后来兜兜转转的,她竟然又回到林家,且到林家后,竟然一次都没瞧过自己,连头都不曾磕过一个。她本就对香兰存了气,可想着眼不见心为净,何况林锦楼那花花公子的性子,指不定哪天就丢到脑袋后头去了,便没再做理会。可如今长发家的又提出来,正好比火上浇油,秦氏脸色便沉了。

吴妈妈见不好,上前半步呵斥长发家的,道:“闭上你的嘴!莫非你天天住在知春馆?没影儿的事说得跟真的一样,谁容你在这儿嚼舌头!”

骂得长发家的吃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

吴妈妈低声对秦氏道:“太太,这是没有的事情,香兰是个好的”

秦氏不耐烦摆手道:“好坏我自有主张。”说着起身,带了人便往知春馆去了。

此时林锦楼正在前头书房里,秦氏带了人进来,便命众人先往各屋去,自己转身先去了画眉屋里。画眉穿了件家常的绣迎春褂子,脸上只剩残妆,正要梳洗,见秦氏进来慌忙让座,又要亲手去沏茶。

秦氏淡淡道:“不必了。”说罢对韩妈妈使了个眼色。

韩妈妈立时带了人在屋中开始翻检,将箱笼一一翻出,又将床铺上下都重新翻了一遍,又用剪子将枕头拆开。秦氏一眼扫去,只见画眉低眉顺眼的站在门口,也不多嘴多问,一副小心翼翼模样。

不多时便听有个媳妇儿道:“太太,在枕头里瞧见这个。”说着碰到秦氏跟前。

秦氏一瞧,只见是个红布包着的包儿,里头像是有个符,因问道:“这里头是什么?你哪儿得来的?”

画眉扭着衣角,甚是难为情的模样,扭捏了一下,方才道:“回禀太太,这里头是一道符,上回崔道姑到内宅里来,我问她求的”

181 符咒(三)

韩妈妈拆开看了看,对秦氏道:“这是一道求子的符,内宅里的小媳妇儿们常常求,原我也见过几回。”

长发家的连忙道:“可怜眉姨娘的一片痴心,竟求了这样一道符,是想给林家开枝散叶呢!”

秦氏脸上仍淡淡的,问道:“还有旁的符么?”

画眉连忙道:“没了没了,只有这一道,崔道姑是神仙,她的符格外灵验也格外贵重,哪有这样多银子请好几道呢。”

众人又查点一番,终未见有可疑之物,秦氏便领了众人出去。

画眉立时换了一番形容,胆怯的模样全然不见了,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坐了下来,喜鹊走来低声道:“奶奶,人都走了,咱们该梳洗睡了罢?”

画眉眼眸中隐闪寒光,冷笑道:“梳洗什么?我还要重新换衣裳等着看大戏呢。”

却说秦氏从东厢出来便去了鹦哥房里。屋里早让几个媳妇看住,不准让乱动。鹦哥这几天来了小日子,身子正不舒坦,早就歇了,这厢听见有动静又连忙挣扎起来,摸索着穿了衣裳,想梳头已是来不及了,见秦氏进来又吓了一跳。

秦氏虽不喜鹦哥一副“病西施”的柔弱样儿,但到底怜惜她老实,又曾掉了个孩子,便道:“你不必惊慌,也不必忙着端茶沏水,我们查一遭就走了。”说完命人打开箱笼查点,又到炕上去翻。果然也从枕头里查出一道符,打开一看却知是鹦哥从崔道姑那里买来求平安健康的。

鹦哥见秦氏收了那东西,不由战战兢兢道:“这可是个不好的东西?我还给我爹求了一个,前几日托人带回家去了。”

韩妈妈见她吓得跟什么似的,便安慰道:“不是大不了的,别胡思乱想,日后还是少求这个罢。太太膈应…早点歇着罢,啊。”便甩开手随秦氏又到鸾儿住的屋里来。

刚才一番动静,鸾儿早知秦氏要来,虽不知查什么,可到底做贼心虚,心里头打鼓,奈何屋里早就来了两个管事媳妇看着,没法动作,只得干着急。

正抓耳挠腮的当儿,秦氏已走了进来。见屋中昏暗,命把蜡烛挑亮。鸾儿仗着自己原先在老太太跟前有几分颜面,唱曲儿又得过秦氏的赞。便陪着笑问道:“都这样晚了,太太来这儿有何事?”

秦氏不理睬,只命人打开大小箱柜来搜。

鸾儿心里打鼓,乍着胆子再问道:“敢问太太来这儿为何事?为何搜起东西来了,我又不曾做过贼。”

原来画眉也同长发家的嚼过鸾儿舌头。又因鸾儿素有些架子,是个凡人不理的,长发家的早就看鸾儿不顺眼,如今得了机会,立时便瞪眼呵斥道:“多嘴多舌,太太可问你话了?”

鸾儿的脸登时就红了。想驳斥几句,奈何惧怕秦氏,只得把这口气咽下。只见长发家的面露得意之色,愈发翻箱倒柜一通,衣裳、包袱、妆盒翻得满目狼藉。鸾儿抖着眼角,若是平时,她早就按耐不住上去呵斥了。但此刻却没这个心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腿微微打颤。

不多时,韩妈妈果然从枕头里又找出一张符,用剪子剪开布包看了看,顿时一愣,旋即脸上露出轻蔑之色,向秦氏递了过去。秦氏拿在手里,只见符上除却乱画的符号,又画了一男一女,均是,搂在一处做交媾状,画得粗糙,那小人儿身上却分别写了林锦楼和鸾儿的名字。

韩妈妈小声道:“太太,这东西我曾在外头看过,应是什么男女和合的,虽不是个害人的咒,可终究不是个正经路数。”

秦氏见到这等丑事,登时柳眉倒竖,气白了脸。如此私密的东西都被人瞧见,鸾儿又急又臊,脸涨得通红,头死命埋下去,身子往墙根缩,心里却扑腾得愈发厉害了。

秦氏冷笑一声,命道:“再搜。”慢慢踱步,走到红木桌子前,鸾儿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只见秦氏摸了摸桌上散着的胭脂水粉并头钗等物,忽用手指着一个上了锁的文具镜匣道:“把这打开。”

鸾儿站在墙角,已是吓呆了的模样。

秦氏立起眉毛催道:“把这打开!快!”

鸾儿冷汗已从额上冒了出来,颤着手去解腰上的钥匙,解了几下方才拽了下来。韩妈妈接过钥匙便去开锁,打开镜匣子一开,只见镜子一层倒是空空如也,下头的抽屉里有几对儿耳环并三四个戒指,最下一格有一个包了绿布的布包。

秦氏打开一看,只见当中亦是一道符,竟画着青面獠牙的恶鬼,韩妈妈探头一瞧,登时吓了一跳,失声道:“我的娘!可了不得了!”

秦氏气白了脸,厉声问道:“贱蹄子!这是谁给你的?你藏着要咒谁?”

鸾儿见那符被翻出来,如同掉进了冰窟窿,手脚冰凉,又惊又怕又臊又悔,千百种滋味涌上舌尖,腿一软栽歪在地上,翻翻眼睛竟晕了过去。

秦氏已怒极,顾不得等鸾儿清醒问这等妖孽之物是从何而来,只命婆子收监,又往正房处来。

推门进屋,早有两个婆子在屋中看守着,秦氏只见香兰刚梳洗过,将头发用两三只细金髻儿绾成松松的髻,穿着绣竹叶梅花圆领袍,底下是白绸阔腿裤儿,脸上一概脂粉全无,却乌发白颈,愈显那芙蓉粉面,气韵缥缈。如今香兰已张开了,比先前更添些风情丽色,秦氏亦忍不住心里赞叹了声:“好个娇娃。”又是一叹,似乎明了为何她儿子非要这陈香兰在身边服侍了,这样的美人儿,连她都止不住怜惜生爱,先前的厌恶之情都淡了两分。可又想到古往今来皆是“因色误人”,女人生得美貌固是好事,倘若太美,却物极必反,反成了坏事,况且这小丫鬟还是颇伶俐聪明的,倘若迷惑林锦楼失了本心,再挑唆生出事端,那还了得。想到此,脸色又冷了两分,在桌旁的圆凳上坐了。

182 符咒(四)

香兰看了看秦氏脸色,亲手奉上一杯茶。她方才便听到外头动静,料定是出了了不得的事,否则秦氏万不会刚祭了祖便大动干戈,半夜过来喧哗。过片刻果然有两个婆子进来,命她们一概不准动,只能坐在屋里等着。春菱心里嘀咕,小鹃想出去打听,可见着两个婆子铁面无私的脸色,便打消了念头,不敢轻举妄动了。

香兰见秦氏面色不善,心里暗自警醒,奉了茶便在一旁站着,一声不吭。

秦氏看了香兰一眼,冷冷道:“你好大的架子!我可禁不起你奉的茶,免得让人还说我一把年纪还轻狂。”

香兰心知秦氏原就不喜她,加之她自从进府,至今未给秦氏见礼,故听秦氏这番话心里也不恼,只低了头不做声。

秦氏问道:“楼哥儿这几日可好?”

香兰字斟句酌道:“我总也瞧不见大爷,应是好的。”

秦氏立起眉毛道:“莫非你不是近身伺候的?什么叫‘应是好的’,糊弄我呢!”

香兰道:“大爷天不亮就起床练武,夜里总是过了三更才从书房回来,梳洗就睡了。我与他说不了三五句话,瞧着倒是精神健旺。”这一番说得倒是实情,只是林锦楼每每回来都会跟她扯东拉西的说几句,讲些什么“先锋骑”、“鸳鸯阵”、“长矛十八式”等,香兰一来不明白,二来没兴趣,只当个摆设听着;后来林锦楼也说说他手底下的铺子的进账和军队的花费,香兰只是惊诧于林锦楼往来生意暴利和军队花销惊人,却也不敢多问;再后来林锦楼也聊些雅的,什么书法名家,山水的名画,勾得香兰倒是有意说上两句。可话题一拐弯就变成哪家的小戏子会唱别致的新曲子,哪个青楼花魁又会唱什么浓艳的小调儿,还迫香兰学唱两句。香兰好容易起来的谈兴便化成了青烟,日后林锦楼再同她说话儿,她便敷衍应对罢了。

秦氏双目如电,看着香兰,似笑非笑道:“你可是个伶俐精乖的猴儿,打量我不知道呢!”说完有意无意的看了暖月一眼,道:“你又不是那等不得宠,只在外头屋子里上夜的丫鬟。谁不知道如今楼哥儿看你顺眼,他跟你说不得三五句话,骗鬼不成!”

暖月咬紧了嘴唇。手在袖里紧紧攥成一团。

香兰心中大异,暗道:“这屋里定有秦氏的眼线,暖月被林锦楼收用过的事,秦氏也竟然一清二楚。”心里又警醒了些,道:“不敢骗太太。事情果真如此,太太若不信,只管问莲心、书染她们。我得了闲儿也不过是做些针线,偶尔画两张画儿打发时间,在后院转转,连园子都少去的。这样闷的性子也不讨大爷十分喜欢,他有话儿也不同我多说。”

林锦楼素来喜欢乖巧嘴甜的,秦氏倒是信了些。仍冷笑道:“我瞧你伶牙俐齿得紧,可不像个闷性子的。”

香兰知道这个时候说多错多,秦氏是厌恶了她,所以她做什么皆是错的,倘若辩驳两句。反而让秦氏气上加气。便不再说话,只在垂了头。在一旁站着。

长发家的还是头一遭进林锦楼的屋子,只觉满室耀眼,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想顺两样东西走却又惧怕林锦楼淫威,用力吞了吞口水,心里暗恨这满屋子都不是她的,把东西翻得愈发凌乱。吴妈妈正小心翼翼的翻检箱笼,眼一斜,忽瞧见长发家的正拖拽包袱里的绸缎衣裳,不由唬一跳,连忙止住,低声道:“你干什么呢!这是大爷的衣裳,你还敢乱翻!”

长发家的酸溜溜道:“什么大爷的,大爷能穿这样花样儿的?分明是那小蹄子的,啧啧,你看这料子,外头至少二两银子一尺,大爷倒也舍得!”

吴妈妈连连皱眉。

这长发家的没见过大世面,因会做一手好汤,又会打牌,嘴甜会奉承,才得了老太太器重,命秦氏给她安排了体面的差事。长发家的倒也珍惜,当差办事素来兢兢业业,虽有些手不干净的小毛病儿,因都是些小的,旁人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罢了。故而今天秦氏叫她来,她看秦氏处处贬损香兰,又惦着为画眉出气,便恣情起来。

吴妈妈连忙道:“好了,你快别犯了,没瞧见几个管事媳妇儿都不敢动么,只我和韩妈妈翻找便是了。”

长发家的看了秦氏一眼,撇了撇嘴道:“太太都没管,妈妈也少操点心罢。”只当耳边风。

吴妈妈闹了个大红脸,暗暗生气。

正此时,只听“啊呀”一声,众人登时都看过去,只见韩妈妈从卧室的床头翻出一个白布包,用手拿着送到秦氏跟前。秦氏拆开一瞧,只见上头画着符咒,更兼有“林锦楼死绝”等字样。

秦氏气得浑身乱颤,上去便打了香兰一记,把那符扔到她脸上,指着骂道:“贱蹄子!你好狠毒的心,竟要咒我儿去死!”

香兰懵了,低头一见那符心里登时明白,紧接着就猜到了分,暗道:“这是有人陷害,把这符的事情散布出去让太太知道,所以才大晚上劳师动众的来搜查。鸾儿和暖月没这个脑子,鹦哥又懦弱,这事十有是画眉手笔。”她脑中飞快转动,想到若是此事就这般应下,秦氏盛怒之下逐自己出府便再好不过,可想到林锦楼的怒气,又胆怯了,上次不过是把扇子,林锦楼就要掐死自己,倘若这次符咒的事她应了是她做的,林锦楼那活阎王兴许就能灭她满门。

秦氏指着香兰像旁人骂道:“近来我杂事缠身,难免看顾不周,你们难道一个个也是聋了哑了?这样妖精似的东西在楼哥儿身边,竟弯着心眼子要害他性命,你们竟然就随它去!”

话音未落,就看见画眉走进来,看着那张符惊叫一声,一下扑倒在地上,哭道:“好糊涂的妹妹!就算你恼恨大爷,可念着大爷往日里对你的好处,也不该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哇!”

183 符咒(五)

香兰半眯起眼。

画眉哭道:“妹妹跟我说起过,你是因大爷迫你,才不情不愿进府的,你心里恨大爷,做梦都想出府去,可事到如今,大爷又对你千好万好,就算前些日子险些掐死你,你也该念着大爷的情意,又何必使这样的手段!”

秦氏气得浑身乱颤,面沉似水。

香兰忙跟着跪下来,道:“太太明鉴,能出入这屋里的不单是我,有头脸的丫头,姑娘,甚至眉姨娘都曾经来过,怎就证明这符是我放的。”

长发家的迈上前一步,插着腰道:“你还敢嘴硬!除了你住在这屋,余者眉姨娘和鹦哥姑娘她们来卧室里能随便去摸大爷睡的枕头?丫头们是能叠被铺床的,可谁能藏这样的歪心眼子,莲心、汀兰、还是如霜、暖月、春菱?呸呸呸!只有你,长得就不正派,妖妖娇娇的小蹄子,就知道乱勾引人,大爷抬举了你,你还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脏心烂肺到这个地步,记恨大爷,才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太太,快把她拉下去发落,脱了衣裳狠狠把板子打了,她跪在这儿都脏了地!”

香兰见秦氏的脸皮紫涨,含着泪道:“我不敢分辨自己多么清白,但太太素来是个大方明理的人,请仔细想想,我天天在府里如何,丫头们都是瞧得见的,就连崔道姑来,我都没见她一见。前些日子我回家一趟,可身边时时都有人盯着,上哪儿去讨这样害人的符咒?这是其一。二者,我虽年轻不懂事,与大爷也曾有口角争执,可大爷待我不薄,我这般害他。于我有何好处?三则,大爷对我偏爱些,背地里嚼舌根子的大有人在,因此生恨生嫉要陷害我也未可知。”

这一番话说完,秦氏虽还沉着脸色,但眼风却朝四周几个丫头身上扫去,显是被香兰说动了。

暖月见不好,忙跟着跪在地上道:“回禀太太,我有话说。前几天我影影绰绰瞧见姑娘往枕头里头缝了个什么东西,当时未深想。没料到…没料到竟然是这个…”用袖子抹脸,偷偷将桂花油擦在眼睛上,登时泪流不止。

秦氏听了这话脸色又变成煞白。指着骂道:“妖媚谗言的下流东西,还巧言令色的糊弄主子,都有人瞧见是你做的,你还铁嘴钢牙,实在可恶。还不把她给我叉下去!”

左右婆子便要涌上来,拖了香兰便往外拉。香兰倔强道:“求太太明鉴,倘若是我,教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还求太太查明此事,冤枉了我不打紧。倘若放过凶手,任凭黑心下作种子留在大爷身边,日后倘若害了大爷可怎么了得。”

秦氏一颗心仿佛热火烹烤。又是气,又是怒,听了香兰的话,把喉咙里的火苗往下咽了咽。

吴妈妈连忙喝住那几个婆子,凑上前。小声道:“太太,她说得有理。若是冤枉错人。把藏了奸的还留在府里,日后咱们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秦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眉目间已一派淡然明朗,半晌才道:“你说这事不是干的,可有证据?不是你干的又是谁干的?”

香兰一扭头,目光灼灼望着暖月道:“你说瞧见我缝枕头,当时是什么场景?可有人跟你一起看见了?”

暖月心里有些慌,余光扫了画眉一眼,只见她跪在自己身边只是掩着面哀哀的哭,便稳了稳心神,按着早就套好的一番话,道:“便道:“这是三天前的事了,我记得是个早晨,大爷出去练武之后,我往屋里送熏香饼子,把东西放在外头桌上,我就往屏风后瞧了一眼,就看见一个人香兰在床头缝枕头呢。当时屋里没旁的人,只我们二人罢了。”

香兰挑了挑眉,那天她确实坐在床头做针线。她心知暖月定然是套好了一番话,故而心里也不惊慌,可暖月说得有鼻子有眼,这样一番话却实在难反驳,又无旁人可证她是无辜的…

她想了想,暗道:“妙,没旁人瞧见更好,也就没人证明暖月说的话是真的。”遂冷笑道:“暖月,你这谎话说得倒圆,那天早晨我压根儿就不在屋里,屋后头的几丛菊花开了,我赏花去了…”

一语未了,只听身后有人道:“回禀太太,香兰说的是实情,那天是我陪她去赏花的!”

香兰猛回过头,只见小鹃直挺挺跪在地上,道:“那天早晨是我陪她去赏花,香兰看了好一回,连话都没说一句呢。”说完看了香兰一眼,便垂下了头。

香兰只觉一股暖流从心里涌出来,手在袖里攥了攥,再转过身,吸了口气道:“正是,我那天早晨只看了一回菊花…”说着眼眶便红了,哽咽道:“暖月,大爷曾收用过你,后来却一个眼风都不曾给,你常常凑上前儿却得不了好儿。可这又不是我的罪过,你原本惯在外间伺候的,我为着成全你,才把你让到里屋来,请你伺候大爷穿衣铺床,你怎就这样栽赃陷害,恩将仇报,前些天是你拿去换枕头套子的罢…”一语未了,眼泪已滴下来。

画眉心里沉了沉,低了头暗道:“方才还咄咄逼人,这会子竟然说哭就哭了,往日里小瞧她。这些日子暖月特意留意着她独自在屋里的时候,没料到她竟是个会邀买人心的,身边的小丫头愿意替她作伪证,最后还反咬了一口。”

暖月吃了一吓,她到底气怯,指着香兰骂道:“你,你胡说八道,含血喷人!”头抢地咚咚磕头,道:“太太明鉴,不是我,不是我!”指着香兰道:“是她,是她!小鹃跟她交好,所以撒了谎!人人都知道她进府不情愿,三天两头的抹眼泪儿,伺候不好大爷又挨打挨骂,被大爷掐脖子险些没了命,除了她心里有恨,谁还会歹毒到去害大爷?只有她才巴不得让大爷死了。”她到底是心里装不住事情的,到后来神色慌乱,语无伦次。

秦氏眼角微跳。

画眉心中暗骂暖月烂泥扶不上墙,把盖在脸上的袖子拿下来,眼睛通红,神色哀戚道:“妹妹,事到临头人赃俱获,你又何必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着把地上那个符捡起来道:“这符上写的字体跟你平日里写的一模一样,不是你又是谁?”

暖月额头已青了一块,眼珠儿慌乱的转了转,结巴道:“对对,就是她!”

秦氏听了,当时便命人取香兰往日里写的字过来比对,却是如出一辙。

秦氏把那篇大字扔到香兰跟前,冷笑道:“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香兰目光清明,道:“请太太让我写几个字。”言罢自顾自起身,走到桌子跟前,用毛笔蘸着墨,在纸上刷刷点点一番,拿到秦氏跟前道:“太太请看。”

秦氏一瞧,只见上头分别用楷书、草书、隶书、行书、燕书、篆书写了“死绝”两个字,且楷书又分柳体和颜体及大楷小楷,骨架清秀,笔力雄厚。

秦氏吃了一惊。寻常大家闺秀练好一种笔体便已不易,就算是林长政这样两榜进士出身,也未必能写出这些来,这陈香兰一个奴才出身的女孩儿,竟一口气写得这样飘逸洒脱,实让人刮目相看。

香兰跪了下来,静静道:“太太请看,我虽不才,字体也会几种,这符咒上的楷书是我平日里惯写的,所以才让有心人栽赃,倘若我真有歪心眼子,换个笔体写,或是故意写得狗爬一样,谁又能猜着是我呢?”

秦氏看着香兰明媚殊丽的脸庞,又对上她明澈闪亮的眸子,那眼睛好像天上寒星,又如幽暗深潭,一不留神就把人的心神摄了进去。

二人目光胶着片刻,秦氏又低头看她手里拿着的那一页字。

暖月瞧着心急,尖声道:“这就是你的计策了罢?故意掩人耳目罢了!”

香兰看了暖月一眼,目光中似带嘲讽,忽然正了正容色,对秦氏道:“太太,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一说。”

秦氏一怔,又看了香兰几眼,微微颔首。

香兰扭过身子,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暖月和神色哀痛的画眉,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几个丫头婆子,叹了一声道:“这世上没有颠不破的圆,我是信有地狱阴司报应的,有些话我放在心里已经许久了,事已至此,不如当着太太的面,敞开了说出来。”两眼盯着画眉,问道:“画眉,你把头抬起来,我问你,你这个时辰你早该睡下了,怎又忽然到正房来?”

画眉心中暗恨,她虽知香兰是个口齿伶俐的,却也只道她是个镇日里爱哭淌泪儿的受气包,谁料这个关头竟分寸不乱,把她全盘计划推翻,还给自己挣出一线生机。她盈盈泪眼,泪珠儿还挂在粉腮边上,委委屈屈道:“妹妹好凌厉的口齿,我听屋里乱糟糟的,知道出了事,放心不下才过来瞧,见这张符,又瞧见上头的字,已唬掉一半的魂魄,又想起妹妹总对大爷怀恨,这才关心则乱,哭出声来,为大爷不值,又想替妹妹求情…”说着不住抽噎,又哭起来,悲悲戚戚的,口中还犹自道:“不管谁放的,都黑了他的心肠!我可怜的爷…”

184 符咒(六)

秦氏虽不喜画眉浓妆艳抹,但因她说话伶俐,做派爽快,又会殷勤奉承,懂眉眼高低,便有几分好感,想到她往庙里要的是求子的符,心就有些软了,见她哭林锦楼,又不免高看一眼。

香兰见了这番形容,心里也忍不住赞画眉巧舌如簧。吴妈妈、春菱、汀兰、莲心等与香兰交好之人则心中大恨,又为香兰担忧。

谁知香兰竟轻轻笑了几声,摇了摇头,道:“画眉,有句话叫‘机关算尽’,你舌灿莲花,能说会演,又懂察言观色,讨人喜欢,从大爷上峰赠的小妾,摇身一变成了姨娘,你莫要以为你有多高明,把旁人皆当成傻子,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打量别人不知情。”

画眉闻言脸色一变,一瞬间又恢复成悲伤模样,叫起撞天屈道:“妹妹!莫非你陷害大爷的事被我识破,你就这样含血喷人么!”

香兰道:“三更半夜,你先不顾太太之命,闯到主人家卧房里来,居心叵测,这是其一。你说‘妹妹跟我说起过,你是因大爷迫你,才不情不愿进府的,你心里恨大爷,做梦都想出府去’,我何曾跟你说过这样的话?你我会面,身边素有三四个丫鬟在场,都可作证。你栽赃陷害,两舌恶口,挑唆生事,这是其二。”

画眉目瞪口呆,刚要张嘴反驳,却听香兰抢白道:“方才你跟暖月一唱一和,咄咄逼人,句句利刃,要置我于死地,竟然还说想替我求情,明眼人谁瞧不出来当中的门道?你素来不是个心地善良之辈。先前岚姨娘就是听信你百般撺掇,这才一口应承了办诗社的事。挑唆她与赵氏不合,你也是一副‘好姐妹,我为你着想’的面目。难道你不知道岚姨娘天性烂漫,单纯厚道,不擅俗物?且她大着肚子,本就该安心养胎,就算你不惦念青岚,倘若真为大爷着想,也该惦念青岚肚子里的子嗣,不该挑动她的念头。”

秦氏听得分明。眉头蹙了起来。

画眉把手存在袖子里,双手捏紧,竟把一根寸把长的指甲生生折断。脸上仍做了悲悲戚戚模样,委屈道:“妹妹说这话让我真再没心活着了,我不过同岚姨娘说了诗社的事,何曾挑唆过她?”说完看着秦氏,道:“太太。太太,你可要给我做主!”

香兰冷笑道:“斯人已逝,再提也无益。可我要让太太知道,你素来就是这样阴狠手毒的人。”

画眉虽神色委屈,可嘴角挂起一丝冷笑道:“妹妹是真个儿恼恨我了,还是做贼心虚。故意把话头绕我身上好让大家盯着我莫须有的错处给自己开罪呢?如今说着咒死大爷的符咒,跟岚姨娘又有什么相干。”

香兰轻笑,画眉柔弱模样果然是装的。如今已让她逼得快要现了形,遂道:“自然相干。大爷房里的人,鹦哥老实,鸾儿性子鲁直,可好坏都在脸上。只有你笑得和煦春风,骨子里却争强斗狠。一心要在后宅里拔尖。我知道你为人,素来远着你,想不到今日还是让你同暖月一道栽赃陷害。”

香兰又去看秦氏,声音软下来道:“我不懂事,缺了礼数,不曾拜见过太太,太太不喜欢我,也是人之常情。我出身低微,不过飘萍之人,再进林家也非我愿。可大爷究竟与我有恩,这样下作的事,我陈香兰不屑于为之!”

此时门口有人道:“好了,甭说了。”一语未了,林锦楼已迈大步走了进来,上前便去拽香兰胳膊,硬生生把她架了起来,说:“嗳,嗳,爷都扶你了,你还往地上出溜什么?大凉的天儿,跪地上不怕跪出毛病么。”抬头对秦氏道:“方才儿子在外头都听见了。”说完又看了画眉一眼。

这一眼虽平淡,却冷然刺目,如同刀剑寒霜。画眉登时毛骨悚然,浑身打了个激灵,软在地上,心里又惊又牛林锦楼亲手去扶香兰便是表明他态度了,画眉余光看了暖月一眼,见她已委顿在地,暗道:“如今这情形,只好丢卒保车了。”

香兰不愿大庭广众之下同林锦楼拉扯,便挣扎两下,却让林锦楼抓了胳膊提起来。她抬头偷看一眼,只见林锦楼正瞧着她呢,便连忙把脸扭开,林锦楼一松手,她就垂了头,又快又轻的往后退了一步,侧着身子规规矩矩站着。

林锦楼暗道:“刚才在门口偷瞧着,她还是个厉害模样,有两分气势,怎么见了爷又跟受惊的小兔儿一样了。”

却说那长发家的是个爱耍小聪明之人,如今眼睁睁看着画眉落了下风,香兰却转危为安,后悔自己跟错了风,且香兰又正是林锦楼跟前最得意的人,若真记恨了她,只怕自己要穿小鞋。她素日闻林锦楼威名,却鲜少亲眼得见,又觉着自己是在老太太跟前挂了号的红人,再说秦氏还敬她三分,更不用说是林锦楼了。故而林锦楼一进来,便打定主意在主子跟前抓乖买好,亮亮自个儿的身份,让香兰不敢轻举妄动,便走上前,脸上堆了笑,道:“大爷回来了,外头可冷罢?”瞪了香兰一眼,伸了手指头戳了戳她肩膀道:“你耳聋了还是眼瞎了,没瞧见大爷刚进来,不知道去倒盏热茶么?没眼色的东西。”

香兰大怒,刚要斥长发家的动手动脚,却见林锦楼早就一脚踹上去,骂道:“哪儿来的狗在这儿乱吠!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敢随便支我的人!”

这一脚踹得长发家的往后退了几步才跌倒在地上,疼得捂着肚子直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