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锦楼指着长发家的问秦氏道:“府里得脸面的管事媳妇我还知道一二,这人瞧都没瞧见过的,怎么配进我屋子?等明天知春馆就变成菜市儿,牛头马面都过来吆喝几声才痛快。”

秦氏也怕林锦楼着恼,呵斥长发家的道:“今儿晚上你灌黄汤了罢!没大没小,没尊没卑,哪就轮得到你说话!还不快滚出去!”

185 符咒(七)

秦氏又对林锦楼柔声道:“她是你祖母眼前的,会做一手好汤,又会说笑,陪老人家打个牌凑个手,也是个乐儿”

秦氏原想劝林锦楼看在林老太太面上揭过这一茬。孰料长发家的被两个媳妇搀扶着,一边哼哼唧唧站起来,一边道:“太太不必替我说话,想来是大爷恼了我…唉,也好个没意思,枉费我一片痴心的替大爷着想”

韩妈妈忙呵斥道:“老货!还不赶紧闭你的嘴!”

林锦楼淡淡道:“爷就是恼了你,今儿晚上就让她收拾铺盖卷儿差事革了滚蛋。明儿个我亲自去回老太太。”

长发家的登时傻了眼,韩妈妈生怕她再满口胡沁惹林锦楼生厌,忙命两个媳妇儿架了长发家的去了。秦氏对长子素来溺爱,又好言安抚林锦楼两句,方才安静下来。

方才长发家的一闹,众人皆去看她与林锦楼,却不曾留意抬头看向跪在多宝阁旁的如霜,二人目光相撞,画眉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如霜也略一点头,又迅速垂下脸。

林锦楼在左下首的位子上坐下,刚要开口,却见如霜跪着往前蹭了几步,“怦怦”磕了两个头道:“回禀太太、大爷,我…我有话说。”

林锦楼道:“你说。”

如霜脸涨得通红,看了暖月一眼,咬了咬嘴唇道:“太太,大爷,这符是,是暖月放的。”

暖月浑身一颤,睁目结舌,冷汗从后背涔涔冒了出来,指著如霜道:“你胡说!我一直在府里,上次崔道姑来的时候我在三姑娘那里,这段日子又不曾回家,哪儿来的符咒?”

如霜不理暖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方道:“暖月被大爷收用过,就一直想往上挣,得大爷的青眼。奈何大爷不正眼瞧她,又宠爱香兰,暖月心里不痛快,哭一回,总关起门来骂香兰姑娘坏话,又同我说‘日后非要治一治那淫妇不可’!我劝她几次,她也不听。后来有一回,我瞧她叽叽咕咕跟鸾儿姑娘说了些什么,过后鸾儿姑娘把头上金簪子拔下来。又褪下一个镯子和一个戒指,一股脑儿推给暖月,最后从袖儿里摸出个东西,暖月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才默默收到袖里…我当日躲在房后头。这才看了个真切。”

说到此,暖月发了狂似的说:“我没有,我没有!鸾儿不曾给过我东西!”说完双目赤红看着如霜,站起身冲过去道:“你个贱人,为何中伤我!”被左右婆子死死拉住,又按在地上。

林锦楼问道:“后来呢?”

如霜脸色苍白。道:“后来暖月总鬼鬼祟祟的,我跟她住一处,难免留心。瞧见她偷拿了香兰姑娘写的字回来,拿笔墨纸砚偷偷的写。我问她,她说她抄经书,我也没放在心上…再后来,房里换枕头套子。是暖月拿去缝的”

暖月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是画眉。她给我的符,她教我说的那番话!如霜,如霜,我不曾对不起你,拿你一直当亲姐妹相待,你!为!何!这!样!对!我!”声音在夜空里回荡,分外渗人。

秦氏皱了眉头,一使眼色,吴妈妈便拿了块抹布堵了暖月的嘴,暖月呜呜咽咽的挣扎,泪珠儿大滴大滴的滚了下来,恶狠狠盯着如霜看。

如霜垂下头,似是不敢触碰暖月的眼神,道:“暖月曾经说过,香兰姑娘与眉姨娘不合,倘若出了事,香兰姑娘定会怀疑到眉姨娘头上,觉着眉姨娘才是主谋,她便有了替罪羊了”

林锦楼忽然扑哧一声,懒洋洋的笑了出来,道:“好你个奴才,这样一套话儿,方才怎么不说?”

如霜脸色又变,浑身发抖,道:“奴婢方才就觉出不对,只不敢乱下断言,后来直到香兰姑娘疑到眉姨娘头上,才惊觉出不妥…奴婢该死,请主子们责罚。”说完又怦怦磕头。

林锦楼也不管,由着她磕。

如霜十分卖力,几下就将额头磕破,血珠子就滚了下来。

秦氏到底是妇人,虽手段凌厉,这几年日子平和,心肠已软多了,见了也觉不忍。

画眉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用袖子拭泪,道:“太太,大爷,你们可听到了…这事我委实不知情,方才是我错怪了香兰妹妹,可也是一时情急,关心则乱罢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该死,险些连累了妹妹,让宵小之辈有可乘之机…呜呜呜”她柔弱的跪在地上,目光情真意切,饱含热泪,纤瘦的肩膀一耸一耸,哭得也是梨花带雨。她先是小声抽泣,而后声音越来越大,直哭到柔肠寸断,仿佛自己真个儿懊悔冤枉了香兰,恨不得立时就抹脖子去了。

秦氏狐疑的看看暖月,又看看不断磕头的如霜,哭得蜷成一团的画眉,刚要开口,却见林锦楼站了起来,走到门口道:“外头廊底下是哪个小子当差呢?”

喊了一声,立刻有个婆子答应,不多时,桂圆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跑了过来,跪在地上一叠声道:“大爷,是小的。”

林锦楼道:“去叫吉祥过来。”

桂圆应一声去了。

吉祥刚睡下,桂圆风风火火的跑到房里,一掀吉祥的棉被,道:“祥大管事,我的哥哥,还睡呢,快起来罢!”

吉祥睡眼惺忪,不悦的坐了起来,扬手在桂圆后脑上上拍一记,哼哼道:“大半夜过来搅什么乱?诈尸呢!”

桂圆道:“后院儿里可出事儿了,灯火通明的,大爷叫你赶紧过去。”

吉祥一听,睡意立时不翼而飞,马上摸衣裳,口中抱怨道:“你个猴儿,还不快去点蜡烛,黑灯瞎火的,怎么穿衣裳呢。”一边说着,不敢怠慢,穿了衣裳连忙来到知春馆,一进院子果然见灯火通明,知道出了事,心里开始犯怵,佝偻着背,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走进正房明堂,眼神都不敢乱瞟,恭恭敬敬跪下来。

186 符咒(八)

林锦楼解下一块腰牌,道:“你去点几个护院,再叫上今晚在前头守着的两个亲兵,让他们到水镜观里,把崔道姑给我拿来。”

吉祥一叠声应下,双手接过腰牌,扭身便走。不敢跑着,快步行走也健步如飞,一溜烟儿出了垂花门,方才长长出口气。方才跪了一屋子人,连太太都来了,暖月脸贴着地被婆子们按着,连眉姨娘那样精明的人儿也一脸菜色跪在地上,想来是出了不得的事了。他虽好奇,可没胆子打听,只足下生风,跑着去点人了。

秦氏将林锦楼唤到东次间,将吴妈妈如何发现符咒,她又如何过来拿脏,连同鸾儿等事同林锦楼低声说了。

林锦楼点了点头,又道:“母亲,天色晚了,回去歇着罢,我自会处置,明儿个再把消息送过去。”

秦氏摆了摆手,这事不见个真章,她今天晚上是睡不着的。林锦楼也不再劝,命莲心给秦氏沏茶,见秦氏面露倦容,便请她到西次间歇息。秦氏也正想眼不见心为净,便扶着韩妈妈去了。

当下,林锦楼又回到堂屋,此时如霜已磕到眼冒金星,终于不支,软倒在地上。

林锦楼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竟不再追问,指着如霜道:“来人,把这刁婢的衣裳剥了,打十个板子,让她在院子里跪着。”如霜身子一软,两个粗壮的婆子上来一面堵了她的嘴,一面抓住她的胳膊,拖了下去。林锦楼又指着暖月道:“把她也拖下去打,狠狠打!”

如霜头目晕眩,迷迷糊糊想,大爷就算动了怒,也是打一顿板子。再逐出府,就算发卖了也不怕…暖月,你别恨我,我表哥如今跟着眉姨娘的哥哥混口饭吃,他原跟我订亲,却因家里后来富裕了,我家精穷下来把我卖到林家当丫头,他爹娘就悔了婚,可表哥到底还是爱着我。上次我回家,他偷偷见了我。让我按着眉姨娘的意思行事。这一桩事我做妥了,就让杜大人做主,回来娶我。妹妹我也是为了前程…好姐姐。你也是为着你的前程才栽赃香兰,总会明白我的罢…

且不说如霜如何被拖下去,如何挨打。林锦楼站得笔直,一言不发,屋中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香兰静静站在一旁。暗想:“不知道林锦楼要如何发落,这一场戏要怎么收场了。画眉等人嫁祸鸾儿,定然是有了十足把握,鸾儿这厢可要遭殃了。”又去看画眉一眼,只见她还跪在地上,神情萎顿。鬓发都有些松散,脸上的胭脂水粉和着泪花成一片,露出黄黄的脸儿。仔细瞧,依稀能瞧见脸上有点点雀斑。香兰适才恍然,为何画眉每每都要化上浓妆才肯见人。这番形容与她往日里浓妆艳抹,媚笑生风不同,虽有种柔弱的美态。可姿色却骤减了几分。

画眉已顾不得脸面如何,她冷汗涔涔。浑身的小衣已被汗水浸透,只觉头顶悬着一把雪亮的剑。林锦楼精明绝顶,手段狠戾,他方才如此重手发落如霜和暖月,想必已看穿她给自己留的一步后路…

画眉越想越心惊,身子一软便瘫在地上。春菱拿了一柄提梁壶过来,战战兢兢的给林锦楼添茶,然后忙不迭的退下去。

林锦楼举起茗碗喝了一口,招了招手,把香兰叫到身边,说:“太太西次间里休息,你过去好生伺候。”见香兰垂着头,似是不乐意,便瞪了眼道:“不知好歹,爷抬举你了,你以为谁都能伺候太太?还不赶紧去。”

香兰无法,只得慢吞吞的去了。

林锦楼捏了捏眉心,暗道:“真是个蠢妞儿,也不知道是真聪明还是真笨。”

香兰走进西次间,微微抬头一瞧,只见秦氏坐在上首檀木太师椅上,双眼微闭,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吴妈妈正立在一旁,见她便使了个眼色,让她给秦氏添茶。

香兰便拿了壶过来,轻手轻脚的斟满一保

秦氏微微掀开眼皮,看了香兰一眼,便又重新闭上,屋中一时寂静。香兰退到门口,垂着手站着,只盯着自己腰上的裙带子出神。忽听见门口有婆子来报,说吉祥回来了,香兰悄悄走出去,躲在帘子后头瞧着,只见吉祥跪倒在地,磕头道:“回禀大爷,小的赶过去时,崔道姑已上吊而死,锁在房门里,不知吊了几日了,在她身上找到这个。”说着将一张字条掏出来奉上。

林锦楼展开一瞧,只见是鸾儿买索命符向崔道姑写的借据。林锦楼面沉如水,命吉祥退下,道:“把鸾儿带过来。”

鸾儿早已清醒了,此时又是惊吓又是后悔,心知自己已经完了,可又不甘心,这会子见了林锦楼,惊惧交加,一股子委屈又从心底里涌出来,掩面嘤嘤哭泣。

林锦楼站了起来,弹了弹那张借据,道:“说说罢,买了几张符,你想咒谁?”

鸾儿白着脸,只哭泣不说话。画眉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趴在地上,恨不得自己消失不见了才好。

林锦楼看了画眉一眼,对鸾儿冷冷道:“打明儿个起,你不必在府里呆着了,让你老子娘进府,领了你出去,省得丢人现眼,爷看着也糟心!”

鸾儿一愣,猛地向前一扑,抱住林锦楼的腿,哭道:“大爷,大爷我求你。你别赶我出去,我宁愿死了也不出这个门儿!”又苦苦哀求道:“大爷,我真的错了,求大爷念在我对你一片痴心的份儿上,念在往日的恩情上…我这也是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

林锦楼站住不动,脸上仿佛笼了一层寒霜,半晌才道:“爷喜欢你唱歌一把好嗓子,倘若你谨言慎行,日后在林家总有一席之地。可是你飞扬跋扈,屡屡生事,到最后竟用这样的下作手段。这儿是不容你了,我没治你已是法外开恩,莫非让你剥了衣裳去院子里跪着,明儿个一早拉出去卖了,你才心甘情愿不成?”

187 符咒(九)

鸾儿本是个爆脾气,原还想再哀求几句,可听林锦楼这话说得绝情,一股绝望从心头涌上来,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大爷说我丢人现眼,可大爷待我有几分真心了?大爷也不过对我新鲜了几日,就让陈香兰迷了魂魄,拿我当小猫小狗,草芥一样,高兴了逗弄,不高兴了丢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我是个大活人。纵然我千万般不是,对大爷始终一片痴心,拍着胸脯说,全府上下的女孩子,哪一个能及得上我对大爷真情实意。我痴痴念念的想着、盼着,可大爷又何曾在乎过我的真心?我比陈香兰差在哪儿了?我不服!这到底凭什么!”

林锦楼低头看着鸾儿哭花的脸,忽然短短的笑了两声,轻声道:“你不服?那爷就告诉你。就凭我是爷,你是个奴婢。你这样会唱曲儿弹琵琶的漂亮奴才有得是,没了你,还有下个。待爷也是一片痴心,比你更俏丽会弹唱,而且懂得当奴才的本分,你明白了吗?”

鸾儿仿佛头上响了个焦雷,目瞪口呆,愣在那里,泪珠子从脸上滚下来,砸在地上。

林锦楼缓缓道:“念在恩爱一场的份儿上,爷赏过你的东西只管拿走,你若乐意,就说你是自请回家嫁人的。这也是看在书染不辞劳苦伺候我几年的份儿上,你好自为之。”说完便命人将鸾儿拖走。

鸾儿泪流满面,忽挣开旁人的手,站了起来,拼命往一旁跑去,两个媳妇子忙拽住她胳膊,却听“咚”一声,鸾儿仍撞了墙。香兰大吃一惊。不由惊叫出声,吴妈妈从屋中跑出来一瞧,登时吓没了一半魂魄,软着腿叫道:“不得了了!鸾儿姑娘寻短见了!”

这一喊不打紧,众人皆惊。西次间里,秦氏心慌,登时站了起来,早有两三个办老了事的老妈妈们跑过来,香兰也急忙过去,只见几个老妈妈团团围在墙边。唯有看见一只纤细柔白的手从地上伸出来,手腕子上戴着一支金丝玛瑙的镯子,衬得指甲上的丹蔻愈发浓艳。而这一侧墙上鲜血飞溅。如同点点桃花散落,触目惊心。

韩妈妈叫道:“还有气儿,还有气儿,快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一行喊,一行扯起椅上铺坐垫的棉绫巾子。捂在鸾儿头上。众人七手八脚将鸾儿抬到堂屋左侧的罗汉床上,或去拿伤药,或去请大夫,忙乱一团。

林锦楼命人去取伤药,扭头看见香兰脸色惨白站在那里,不由皱起眉。指着喝道:“谁让你出来了!还不快给我进去!”呵得香兰一激灵。

吴妈妈拽了她一把,轻声道:“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去伺候太太罢。”

香兰只好回来。她不喜鸾儿,却从不曾恨她,只当她是个不疼不痒的人物,只是今日里见她下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叹息、怜悯、同情、自伤一时间全涌上心头,扭过头再看。只见鸾儿倒地之处,有一汪血逐渐淌出来。

西次间里,秦氏心惊肉跳,她原本以为是一桩丫鬟们不安分弄鬼的事,谁想竟接二连三闹到这个地步,如今连人命都要出了,她怕祭祖的日子里死人晦气,急忙命厨房去熬吊命滋补的参汤,又命开箱子找细布给鸾儿包扎。

过了片刻,堂屋里安静下来,韩妈妈走进来道:“血已止住了,人已经搭到她住的那屋去了,只是还昏沉着,汤水灌不到嘴里,大夫已来看过,开了方子,说幸好撞墙的时候有旁人拉着,这一下虽见了血,命倒是能保住,可落没落下病就两说了。”

秦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又道:“大爷怎么说?”

韩妈妈道:“大爷说明儿一早就用板子把鸾儿搭出去,让她老子娘把人领走。”

秦氏叹了口气道:“罢了,就这样罢。她存了那个坏心,也不能怪主子们不宽仁…她到底是个傻的。”

韩妈妈见秦氏脸色不好看,也忙道:“太太说的是,出了这档子事主子没狠狠发落她,她就该烧高香了,还想如何呢。”

秦氏又叹口气,默默坐了一回,站起身便去堂屋。香兰本站在门口,见秦氏出去,也跟在身后出去了。

只见场面已经收拾,地上的血迹已被冲干净,墙上还留着迸溅的血痕,林锦楼仍高高坐着,他面前只跪了一个画眉。

林锦楼两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只看着画眉,沉默不语。

画眉似是感到林锦楼两道视线,虽竭力平静,仍止不住微微颤抖,心跳得都快蹦出来。忽听林锦楼在她头顶道:“如霜说那符是暖月放的,爷信了。”

画眉猛一抬头,正对上林锦楼精光闪闪的眸子和不怒自威的面孔,心里发憷,赶忙垂了头。

秦氏也惊诧,朝林锦楼看过来,欲说些什么,却被韩妈妈轻轻一扯,便住了嘴。香兰微微蹙起眉,虽说画眉找了如霜这个替死鬼为她开脱,可聪明人必可瞧出当中的龌龊,可林锦楼二话不说先把如霜拖下去打了,又狠狠惩戒了暖月,说自己信了画眉,显见是不愿再追究。

林锦楼冷冷道:“但你在里头上蹿下跳,冤枉清白,唯恐天下不乱,又曾经挑唆过青岚,往日里是少管教了你。你这个姨娘甭当了,再犯一次,直接赶出去。原先爷是盼着青岚能生下长子,这才让她住了东厢,你再住着名不正言不顺,从明儿起,你就去鸾儿空出来那屋去住,从今往后禁了你的足,每天去祠堂跪香一个时辰。待会儿去找老妈妈领罚,掌嘴五十。”

画眉脸色惨白,心里如同坠着巨石,却柔顺的磕头道:“是我的错儿,大爷罚得好,求大爷息怒,保重身子。”

林锦楼喝道:“甭在屋里碍眼,滚出去,院子里跪着!”

画眉两腿已跪得红肿麻痹,如同针扎一般,疼得几乎站不起来。可屋里静悄悄的,无一人去搀扶,秦氏瞧不下去,命两个婆子拖架着她出了门。

188 符咒(十)晏三生和氏璧加更

当下,秦氏长叹一声,站起来道:“夜了,此事也算了结,你早点歇着罢。”

林锦楼亦站起身道:“儿子不孝,还让母亲操心。”

秦氏摇了摇头,道:“罢了,母子之间还这么客气做什么,你房里要是能有个主事的人,这么些魍魉精魅也不至于蹦跶出来。”说着看了一眼远远站在一旁的香兰,又对林锦楼道:“打明儿个起,让她每天早晨往我屋儿里来。”

林锦楼立时拧起两道浓眉,道:“干嘛呀?这事儿不已经水落石出了么,跟她没关系。她又笨又蠢,不爱搭理人,说句话能把人气得心肝肺都疼,过去再让您老人家碍眼,气出个好歹来。”

秦氏瞪了林锦楼一眼道:“我又不是狼,还能把她给吃了?可是你心尖儿上的人,就这么护着?”

林锦楼咳嗽一声道:“没有没有没有,我这不是纳闷么我。”

秦氏没好气道:“就是让她在我身边规矩几日,不为过罢?”

林锦楼方才笑道:“那自然,这是她的福气。”向香兰招手道:“还不快过来谢谢太太的恩典。她肯亲自教你,可是给你长脸了。”

香兰一点都不想要“长脸”,跟秦氏相处每一刻,她都觉着心累,不得自在,故而只站在屏风边上福了一福。

林锦楼瞄了秦氏一眼,只见她不以为意,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闹了半日我也乏了。”说完扶着吴妈妈和韩妈妈迈步便走,林锦楼亲自送了出去。

屋中一时间静下来。莲心、汀兰和春菱将屋子慢慢收拾了。知春馆里体面的丫头一下就去了两个,不免让众人惴惴,皆默默无语。外围使唤的小丫头,上夜的婆子们,也都悄然无声。

香兰浑身酸软困乏。坐在贵妃榻上,怔怔的不说话。

春菱走过来,小心翼翼道:“姑娘累了,进屋去歇歇罢。厨房里还有些吃食,可要用点夜宵?”

香兰摇了摇头。这一晚兵荒马乱,如今屋里还躺着一个生死未卜,她思绪纷杂,也无甚心情,想了想道:“要是有点心,给小鹃拿些。”说完便枕在秋香色引枕上。微微闭了眼。

春菱取了条毯子,轻手轻脚给她盖了,跟莲心等人把柜子里翻乱的衣裳重新叠好。便悄悄退了出去。

却说林锦楼亲自挑了灯笼送秦氏回去,又到四处转转,只见上夜巡视的婆子各司其职,外头护院看得森严,方才回来。

进院子走到近前。见靠正房门前仍摆着两张春凳,暖月趴在上头,一动不动,似是昏了过去,血迹隐隐透出衣裳来。

行刑的婆子搓着手道:“大爷您看…这再打就真要出人命了”

林锦楼错开眼风一瞧,只见如霜和画眉正跪在不远处的芭蕉树下。如霜浑身上下只穿了件水绿肚兜,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和腿,冻得嘴唇发青。浑身筛糠,又因挨了打,没法跪着,栽歪在地上。她虽是使唤丫头,可也从来没受过苦。在林家比寻常小姐过得还好,身子骨难免孱弱。此时正是痛苦难熬,将要昏过去。画眉脸上高高肿起,五官都瞧不清,显是领了那五十记耳光。夜里秋风凉入骨髓,画眉仍只穿了件夹袄儿,冻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好不可怜。

林锦楼有意让画眉看着婆子们打板子,只微微挑挑眉,踱步到前头,那婆子忙提起灯笼让林锦楼看真切,只见暖月俱是面如金箔,昏死过去。暖月因林锦楼命“狠狠打”,此时已气若游丝,命已去了多半条。

那婆子看看林锦楼脸色,心里暗暗嘀咕道:“这丫头没做好梦,竟惹了太太和大爷,若是小事,塞些银子,打得不重也就罢了,偏又摊上大事,啧啧,暖月生得也算干净整齐,有个清秀的眉眼,平日里趾高气昂,连眼皮子都不夹旁人一眼,如今可是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就算能保住命,腿也八成要瘸了。”又看如霜一眼,心想:“方才吉祥来来回回过,看她光溜溜在这儿挨打,浑身的体面早就丢光了,幸亏是晚上,若是大白天,拉到二门外去打,不知多少小子眼睁睁的看,如霜还不如一头碰死了干净。”

只听林锦楼便道:“暖月和如霜给爷拖下去,明儿个一早拉出去卖了。”

那婆子连声应着,忙忙的拖了人下去了。

画眉一直低着头,身上抖得厉害,忽见眼前出现一双青缎子朝靴,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能隐隐瞧出那上头仙鹤暗纹,往上便是随风纷飞的流云刺绣的衣裳滚边。

画眉愈发将头低下去,身上如同筛糠,抖得愈发厉害,恨不得自己立时晕死过去。只听林锦楼在她头顶淡淡道:“画眉,知道爷今天为何这样处置你么?”

画眉忍着疼,含糊道:“是大爷宽仁”

林锦楼嗤笑一声:“别以为你在爷跟前儿有这么大的脸。你哥哥曾为爷挡过一刀,就冲这个,爷今儿饶你一命,也给你留个体面。”

画眉死死咬着牙,身子软成一团,萎顿在地,抖着声音道:“奴再不敢了”

林锦楼盯着正房门口随风摇曳的大红灯笼,缓缓道:“画眉,你做了什么,自个儿心里应该跟明镜似的,真拿爷当冤大头了耍了?你那手段能暂时糊弄住太太,难道也想糊弄我?”说完顿了一顿,低下头,只见画眉抖成一团,又道,“眼下两条路你自个儿选,要么立时收拾铺盖卷儿回家,日后你嫁人也好,不嫁人也罢,跟林家再无干系”

画眉浑身巨震,以头抢地“怦怦”乱磕,失声痛哭道:“大爷!大爷!大爷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日后连门都不会出,我”

林锦楼淡淡道:“要么等明年开春儿,林家的家庙也修葺好了,你就去那里念经去罢。你好歹伺候我一场,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哪条路最好。”言罢甩手便走了。

189 夜谈(上)

画眉把头抵在冰凉的青石板地上呜咽着哭了起来,心中暗恨。她精心筹备了多时才布下这个局,前有暖月放符咒陷害,后有鸾儿做替罪羊,她前两日给她哥哥送出一封信,让他立时杀了崔道姑灭口,又威逼利诱如霜为她开脱洗白,自己又巧舌如簧,必能将陈香兰一举拿下,谁知那陈香兰竟然不是块好啃的骨头,反将她拖入泥沼,落得这般田地。

画眉抬起头,看着天边的圆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再如何疼痛难忍,也比不得她内心煎熬难过。

她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父亲纵然是个七品小官儿,可出去也是威风八面。她虽是庶出,可生得美貌又伶俐可人,也同乡绅富户订下一门好亲事。只是她爹一朝落难,便把她送给镇国公作婢作妾。她万般不情愿,可她生母胆小怕事,又身份低微,怎护得住她?她到底为了一家前程,只能认了,心里多少委屈不甘,全化成一杯苦酒咽到肚子里。可那老头子竟把她送给了林锦楼,这男人年轻英俊,有钱有势,她简直喜出望外,屈意承欢也好,刻意讨好也罢,她觉着自己仿佛又活过来,她立誓要在林家站稳了脚跟,做出一番事业来,让谁都不能再小瞧。赵月婵是正房大奶奶,青岚是怀了林锦楼子嗣的爱妾,这两人她全未放在眼里,却没想到自己栽在陈香兰那小蹄子手上!

如今已到这个地步,自请回家再谋个好人家嫁了已是最好的前程,可她怎能回去?原先家里人都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说话阴阳怪气,直到她入了林锦楼的眼,方才亲热客气起来,再后来她当了姨娘。全家人恨不得将她当菩萨供养,说话都要看她脸色。如今她灰溜溜的回去,家里人除了她那个懦弱的姨娘,谁还要把她放到眼里!兴许她又要被狠心的爹娘兄弟卖了也说不定!

画眉瑟瑟发抖,扭过头,向知春馆的正房望去。只见堂屋烛火已熄,唯有卧室里仍有亮光。窗上隐隐透出香兰的侧脸。画眉忽然冷冷一笑,指甲深深扎进掌心,喃喃道:“陈香兰,你莫以为自己日后就舒坦了。我倒了霉,也不能让你好过!”

这厢林锦楼回了房,屋中静悄悄的。这一晚一场大变。知春馆里得脸的丫鬟一下去了两位,又赶了一个通房丫头,贬了一位姨奶奶,故而人人心惊胆战,噤若寒蝉。

林锦楼一进卧室便瞧见香兰躺在贵妃榻上闭着眼。他看了两眼,叫丫鬟拿毛巾面盆等进来洗漱。待换过衣裳,林锦楼坐到香兰身边,捏了捏她柔软的鼻尖,笑道:“躺这儿做什么,闹了一晚上。还不上床歇着呢。”又自顾自道:“想不到你也是个伶牙俐齿的,爷还只当你是个闷嘴葫芦,还直担心你让人欺负了。”

香兰暗自撇嘴。心道若是真担心,方才她受人诬陷时他怎么不进来,反而在门口偷听。却也懒得质问,坐了起来,淡淡道:“你房里的人个个是全挂武艺。我再不说两句,只怕得让人剥了衣裳打。再让大爷掐一回脖子,这条命就真的没了。”

林锦楼瞬间沉了脸色,浓眉皱起,斥道:“你又上脸儿是罢!”

香兰垂下头不说话。

林锦楼有些恼,到几子旁边端了杯温茶,气哼哼灌下去。

香兰深深叹了口气,盯着窗棂子看了半晌,轻声道:“大爷,你什么时候腻?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要不你也把我赶出去,你我也都落个消停了。”

林锦楼“啪”一声把茗碗放在桌上,额上青筋直蹦跶,一整晚闹得鸡飞狗跳都比不得香兰这一句呛他肺管子,他转过身咬牙切齿道:“你又存心找不痛快是不是?把你赶出去?想得美!就算爷腻歪了,也让你留在这儿,不为别的,就为了恶心你!”说完气咻咻的往外走,喊道:“人呐?人呐?一个个都死哪儿去了!想喝口热茶都没人伺候了?回头全揭了你们的皮!”

莲心和春菱吓坏了,战战兢兢跑出来。

林锦楼又气得扭头回了房。回去瞧见香兰仍坐在贵妃榻上,只盯着地上的小花砖看,身影寂寥又纤弱,好像一朵单薄可怜的小花儿。他心口的怒火不自觉消了几分,深深吸了口气,又走到香兰身边坐下来,见她往里头瑟缩了一下,心里又有些恼起来,板着脸道:“爷知道你今儿个受委屈了,不也替你发落出气了么?你还这样冲我来干什么?把爷惹火了再打你,我都嫌疲沓了,你有瘾是不是?”

香兰不理他,只觉林锦楼浑身的暴戾和阴寒,也不敢抬头,仍垂着白玉似的脸儿,愈发把身子往角落缩进去。

林锦楼低头瞧见她娇绿的鸳鸯绣鞋从阔腿的大绸裤儿里露出来,不由自主伸手抓住,香兰挣了两下,方才她脑子一热,冲口说了两句,如今也有些后悔,也真怕把林锦楼惹恼了,再不敢动,只能任他握着,只听道:“那几个丫头明儿早晨就拉出去卖了。只有画眉,她是上峰送来的,本就有两分颜面,她哥哥如今是我跟前得用的人,又曾经替我挨过一刀,这般赶了她未免让手下人心寒,不过爷已经关了她,日后不会出来晃荡,她也是个聪明人,过段日子自己就从林家出去了…你也甭害怕,回头再来的丫头一准儿就不敢了。从今往后,你看这儿哪个丫头不顺眼,只管跟爷说一声,爷立时把她撵了,如何?”

又见香兰不说话,便自顾自道:“行了,这事就算揭过,明儿个你去太太哪儿警醒点,回头爷跟韩妈妈和吴妈妈都说一声,要是有什么不对,让她们多照拂一二…嗳,你别总不说话,哄你两句,都给了台阶了,还要跟爷来劲是罢?”

香兰垂着脸,抱着膝盖,轻轻摇了摇头。

190 夜谈(中)

林锦楼摸了摸她的头发,心想今天她到底受了一场委屈,又亲眼瞧见鸾儿寻死,害怕惊惶也在所难免,回头寻几幅好字画给她,再添些新衣裳首饰,刚要说什么,见春菱提了壶缩手缩脚的进来斟茶,便闭了嘴,吃了茶又漱了口,同香兰睡下,暂且不提兰香缘。

春菱从房里退出来,悄悄外头守夜睡的罗汉床上看一眼,今晚值夜的本应是暖月,如今只见莲心正坐在那儿,春菱走过去,把莲心手边的一盏茶添满,莲心道了谢,努了个嘴,低声问道:“里头怎么样?”

春菱也压低声音道:“安静了,这会子睡了,还是我放的幔帐。”

莲心方才松一口气,念道:“阿弥陀佛,但愿那两尊佛今儿晚上好睡。”

两人对视,都吐舌头做了个为难的鬼脸,春菱方才蹑手蹑脚的去了。又重新添了冷水,把壶放到外头茶水间的小炉子上。这炉子里火苗微弱,却能燃上一宿,让里头主子随时有热水用。春菱吐出一口气,又从另外的炉子上拎了半壶热水,倒在铜盆里端回屋洗漱。

她和小鹃是伺候香兰的,故而单独住一个小梢间,推门进去,只见小鹃正裹在被子里,手里端着一盘子点心,正往口里塞。

春菱见她吃着香甜,翻了个白眼道:“整个院子就属你心最大,这会子还吃得下去。”

小鹃翻了个白眼,一边嚼着一边说:“谁说我心大?方才太太眼神那么一扫,我肝儿都颤了,吓没了半条命,这会儿吃几块点心压压惊。”说着把盘子给春菱递过去道,“你也吃两块,甜着呢。”

春菱一推道:“我可吃不下。”卸去残妆。又扭过身看着小鹃,又看看她碟子里端的点心,道,“你…”抿了抿嘴,又说:“算了。”

小鹃嗤笑一声,说道:“春菱,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就是问我那天是不是真跟香兰到后院看菊花么?是也好,不是也罢,反正从今儿起。这事就是真的。”

春菱把发髻散开正在梳头,扭过身冷笑道:“那天你在哪儿自己心里有数,也不知谁。一大早炉子也不看,花也不浇,跑园子里疯去了。”

小鹃也把碟子放下,冷笑道:“怎么?这些日子你起早贪黑过去伺候,如今瞧香兰给我点心没给你。嫉妒了?”说着跳下床,道:“我是不如你勤快,不如你有眼色,会伺候,会巴结,会讨好。可老人们都说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难得,就是这个理儿。我和香兰一起进府,她那时就常照顾我。连针线都替我做了,好吃的好玩的总给我留一份,如今她发达了,还荐了我二弟到她爹那个当铺里做徒弟,她待我好。我自然也要待她仗义,人心换人心。”说完自顾自去洗脸。

春菱脸上一僵。把雕着牡丹桃木梳放下来,走到小鹃身边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我就不是真心的?”

小鹃慢条斯理的洗干净脸上的香皂,用毛巾擦了擦,道:“你自然也真心,但没有我这么真。你一门心思的攀高枝儿呢,下的功夫在知春馆外头,太太那头你没少折腾罢?隔三差五的就往那儿跑。也难怪,你原就是从太太房里出来的,当然是心系主子了。”

春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发作却说不出话。

小鹃擦了牙,吐了一口水在痰盂里,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春菱,你这人不坏,待我也还算不错,我是给你提个醒。脚踏两条船最容易掉河里头,先前不说,可不代表我们都瞎了。不过人各有志,你觉得跟着太太有前程,我是认准了要跟着香兰,她人性好,待人又真,单冲这一条,府里上下那些主子和当了半拉主子的就没得可比的。”

春菱涨红了脸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是太太叫我过去问话,还能是我硬凑过去的?我可没说过香兰一个‘不’字。我又不是傻子,但凡说了什么,大爷也饶不过我。”

小鹃把剩下的点心用纱罩子罩了,脱了衣裳,往炕上一躺,摆了个“大”字,望着房顶道:“有时我真闹不清你们脑子里都想什么,巴结这个,讨好那个,说句话脑子里过三遍,累不累?”

春菱瞪了她一眼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做事一根筋,过日子不想以后。圣贤书上都写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小鹃嗤笑道:“哎哟喂,我的姐姐,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咱们这样的,挣破了头又能怎样?最后谁能比谁差多少?”

春菱也上了炕,把蜡烛放到窗台上,道:“可咱们这样的,再不挣,就更被人家踩泥里头去了。跟我说说,你以后想混个什么出路?”

小鹃往旁边挪了挪,道:“我没姐姐你那么大的心,我清楚自己斤两,有道是‘掌多大权,为多大难’,瞧人家人五人六的风光,没准背地里躲被窝哭呢!我平平淡淡,乐乐呵呵挺好的。”

春菱一口吹灭了灯:“你是年纪还小,不知世事艰难。”

屋中静了片刻,春菱将要睡着了,忽听小鹃说了一句:“我是知道人各有命,问心无愧也就罢了。”

这一句把春菱说得清醒过来,再扭过身望去,小鹃却呼吸绵长,显见是已经睡着了。

春菱辗转了半宿,方才迷迷糊糊睡去,不在话下。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秦氏,因闹到半夜,又险些出人命,秦氏回去仍有些心神不宁,吃了一丸静心凝神的药,又把佛经拿来诵。

秦氏不睡,丫头婆子们也不敢歇,待秦氏诵完一回,韩妈妈走过来道:“太太,夜深了,休息罢,明天还要起早。”

秦氏放下佛经,吐出一口气说:“睡不着,心里头乱。”顿了顿又道:“你说楼哥儿那里怎么就让我不省心。先前娶了个狐狸精模样的媳妇儿,新婚就闹出龌龊来。想抬芙蓉进门作妾,结果刚商定妥了芙蓉就没了,鹦哥掉了孩子,好容易青岚有了身孕,结果一尸两命。刚把赵月婵赶了,总想着能消停几日,结果又闹出这么档子事儿。”

191 夜谈(下)含笑笑66和氏璧加更

韩妈妈道:“太太别恼,兴许知春馆真犯了什么冲呢,听说相国寺的高僧们念经最好,明天就请来做一场法事,什么妖魔鬼怪,佛祖一来自然全消。”

秦氏忙道:“你说的很是,我心里也不踏实,该请师父们来念一场的。”把佛珠和经书放到几子上,揉了揉额角,忽然又问道,“你说,那个陈香兰如何?”

韩妈妈一怔,心说,那女孩子是大爷相中的,特特摆在身边儿,方才话里话外的护着,显见不一般,看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简直比府里的小姐们还体面,若是寻常哪个爷们屋里的,她也乐意说两句磨牙,可林锦楼房里供着的人,她才不想说三道四,可眼见秦氏问起来,便字斟句酌道:“模样生得好,说话也伶俐,怪道大爷上心。”

秦氏道:“你说她那一笔的好字是跟谁学的?”

韩妈妈道:“听说这姑娘小时候在庙里养起来的,庙里的大主持亲自教她书画。”

秦氏若有所思道:“模样生得好,还懂书画,你没习过字所以不知道,能把这些笔体都写得漂亮洒脱,实在是个不容易的事,不说别的,能寻来懂书法的先生就不容易,据我所知,原先有个沈…”说了一半又觉不对,忙住了嘴,道,“只有那些出太师太傅的世家大族,累世簪缨的,男子女子俱能书,可这小丫头居然也能写。听说青岚办的那诗社也是她帮着操持的,你说你说,一个丫鬟怎么能会这些?等闲的小姐们奶奶们也得让她盖过一头去。方才在屋里,她那一番形容你瞧见没?不急不图,不卑不亢,一句一句的把理由分辨明白,每句话都说到点上。连一丝阵脚都不乱,真是沉得住气,我自问当初像她这个年纪,可没有这份沉稳,老爷要是说话屈着了我,还得梗着脖子高声嚷上一嚷的。”

韩妈妈笑道:“太太是这个急脾气,香兰是个性子绵软的,不得放一块儿比的。”

秦氏微微一笑,道:“她是个看着绵软的,骨头硬着呢。瞧着温吞吞。其实心里精明,是个心思活络的人。”说着身子微微一侧,韩妈妈忙拿了个绿缎闪红引枕塞在秦氏胳膊底下。只听她缓缓道,“听说话就透着伶俐…可就是太伶俐了,反倒不美,难免心高命薄,不安分。不如那些个憨傻的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