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香兰又将另一只手伸出来,“把刀子给我罢,小心割着手。”

却听见“叮当”一声刀子落地。林锦楼伸出两臂将香兰搂到怀里,低下头便吻上她,那吻深而用力,手已探进她衣襟里。香兰吃一惊,一只手立刻按住他,躲开他的嘴:“不成,你有伤…”

林锦楼将她搂得愈发紧。紧得连他胸前的伤都疼得让他哆嗦。可他宁愿这样疼着。细碎的吻沿着香兰白腻的脖子亲下去,香兰欲挣扎,又怕撞到他胸前的伤口。急得抓住他肩膀的衣裳:“天已亮了,待会儿老太爷和太太都会打发人过来,外头还有丫鬟们…”

林锦楼急喘着气,将头埋在香兰颈窝里。香兰怕他这样窝着胸前的伤。不由又推他,轻声道:“大爷。你胸口的伤刚好…”

他硬声打断道:“甭管那什么伤不伤的了!”反而拉住她胳膊,环在他脖子上,片刻,那语调又软下来。哑着声音道:“抱我一会儿,香兰,别松开。”香兰呆了呆。这声音竟有一丝哀求的语气。林锦楼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香兰心头颤动,脑中竟一片空白,全然不知所措,刚要开口,林锦楼摇摇头,额头抵上她的,闭着眼轻声说:“嘘,别说话…抱我一会儿,就一会儿…”他皱着眉头,仿佛正承受难以承载之痛。香兰倏地一阵心酸,又混了说不清的滋味,她似乎有些明了,却又下意识逃开,而泪意已涌上来,片刻,她抬起手臂,慢慢把林锦楼抱紧了。

林锦楼身上一颤,又将她拥得更紧。他素不知道原来单只抱着一个人便能心头满足,既悲又喜,觉得一切完满。方才他遥遥看着香兰同宋柯静静相对,香兰容色平静安宁,却难掩离愁别绪,这样彼此深深的凝视,仿佛天地间单只剩下他们,他只是个外人,是个过客。他几乎承受不住。

他原来只当她是个漂亮的玩意儿,就如同摆在屋子里的瓶儿,笼子里的鸟儿,随手剪的花儿,闲暇时的消遣。她恨他,他知道,可他不在乎,把她捏在股掌里把她的腰磨弯,可他竟不知,这看上去娇柔懦弱的女人,骨子里竟有如此的韧性,胸襟超脱,频频令他侧目,继而心生敬重,由衷怜爱。

他受伤倒在芦苇荡里,命悬一线,心里所思所想的,竟不是忠君爱国、孝悌伦常、家族兴衰、兵权传承,他满心思满脑子想的都是守在他身边,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女人,只有将她托付稳妥了,他方能安心的闭眼去死。他明白她多想离开林家,只怕他撒手闭眼,她便立刻请辞而去,可她这样美,她家里双亲如此单薄,又如何在纷扰世俗间自保?他便托付袁绍仁,日后万要帮衬她几步。

可他活了下来。

他昨晚想了一宿,往日里他凭自己喜好事事委屈香兰,她自然会恨。倘若日后他改了呢?她是否能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林锦楼素来绝顶精明,强悍勇猛,可到此处竟不敢也不愿深想,他只知此刻他抱着香兰,便觉得事事完满。

外面传来两声轻咳,雪凝道:“大爷,三爷来了,说有要紧的事。”

香兰推了推,林锦楼仍搂着她不动,香兰低声说:“快坐好,有要紧事。”对外又应一声道:“请三爷进来罢。”

林锦楼方才极不情愿放开,此时林锦亭已三步并作两步进来,香兰连忙起身去斟茶。

林锦楼眼皮子都未抬一下,道:“什么事?”

林锦亭道:“就是二嫂…”见香兰在一旁奉茶,不由住了嘴,朝林锦楼使个眼色,林锦楼道:“你挤什么眼睛?进沙子了还是抽筋儿了?”

香兰立时会意,便道:“我出去找本字帖回来临。”

林锦楼道:“你甭走。”对林锦亭道:“说罢,没什么瞒她的,家里的事回头你单独跟我说了,我也得跟她讲。”

今日香兰清晨去送宋柯,倒让林锦亭瞧她顺眼不少,遂清清嗓子道:“就是二嫂的病好些了,不过坐下病根,一只耳朵似是听不见声音,说话也不及往日利落,还常忘事。老太爷今日亲自过去问她当日发生何事,尹姨娘如何死的。她起先不肯说,可老太爷是何等人,只怕心里早就猜着**分了,再几番手段审下去,她就交代了。啧啧,大哥,你猜怎么着,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消息,这谭氏可不简单,竟给二哥戴了顶绿帽!跟戴家老三好上了!咱们谁没想到罢!尹姨娘合该命不好,正撞破二人奸情,这才丢了命,可叹,可叹。”他说完屏息静气等着瞧林锦楼面露惊诧之色。

孰料林锦楼眉头都没动一动,只将茗碗端起来慢条斯理喝了一口,道:“瞧你这点子出息,不过就是谭氏偷个汉子,这就能惊了天地、泣了鬼神?你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跟老娘们儿似的拿这事嚼起舌头根子了?”

林锦亭悻悻道:“得,您眼界高心胸宽,我走了。”说着站起身。

“回来。”林锦楼把茗碗放下,道:“你来就为而来跟我说这个?”

“不是。戴家满门抄斩,此事也算绝了后患,老太爷让对外说谭氏暴毙死了,日后等二哥调养好身子,再择一门贤妻。可谭氏这一桩便让我料理,我哪有什么主意,难不成真个儿把她宰了,这才跟你讨主意呢。”

林锦楼沉吟起来,依他的意,谭氏死上几回也不嫌多,他抬起头,却见香兰正看着他,面有乞求之色,便道:“我想想,你过一时再来。”打发林锦亭去了。

香兰把茶具撤下,小声问道:“大爷想怎么处置?”

林锦楼伸手握住香兰的手,把她拉到身边,道:“想说什么就说罢,别支支吾吾的。”

香兰道:“我想替谭氏求个情…她有千百个不是,可到底不是坏人,只是她闯了天大的祸,这一步走错,就难回头了。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亦有可怜之处,好歹留她一条命罢。”

林锦楼吐出一口气:“她当日还欺负过你,忘了?”

香兰却笑了起来:“可她后来待我极好,怕我委屈还为我出头。”

林锦楼哑然,片刻才道:“是了,这是你的性子,总记着别人好处,忘了人家的不是。”他抬起头望进香兰的眼睛,说:“你能不能也忘了我的那些不是,忘了我之前多混蛋,日后咱们两个好好生生的。”

香兰怔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正无措时,却见林锦楼跟没问过这话一样,顾左右而言他,道:“行,看在你的颜面上留她一条命罢,咱们大难不死,也确要积些阴德。”说完他余光瞥着香兰,只见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用过午饭,香兰披了件斗篷,带了小鹃和画扇去探望谭氏。如今谭露华安置在康寿居后院的一溜罩房里,门口守着一个婆子。那婆子见香兰来了,忙不迭迎上前,百般殷勤,陪着笑道:“怎么话儿说的,姨奶奶怎么来了。”

香兰笑道:“我过来看看。”说着小鹃从怀里掏出一把钱,塞给那婆子道,“是大爷让姨奶奶过来的,这点钱给妈妈打点酒吃,搪搪寒气。”

那婆子立时眉开眼笑道:“谢姨奶奶的赏。”说着将门打开道,“奶奶可别呆久了,老太爷可是下了严令了。”

香兰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只见屋内昏暗,正对面一条原先下人们睡的大炕,谭露华正躺在那里,旁边站着她的小丫鬟针儿,正一勺一勺喂药。

315 痴心 牵牛羊和氏璧加更

针儿见香兰进来连忙行礼,香兰摆摆手,直走到跟前往床上一望,只见谭露华头上裹着一圈厚布,半靠在墙上,盖着一条半新不旧的菱花被,脸上一团病气,然两腮倒未见消瘦,并无憔悴之色,见了香兰竟勾起嘴角笑笑,不言亦不语。

香兰轻声问道:“身子好些了?”谭露华也不答腔。香兰又问:“头还疼么?身上哪儿不舒坦?”谭露华仍一副笑笑的模样,不说话。

香兰不由去看针儿,针儿低声道:“二奶奶刚醒那两天不过发呆,后来便是这个模样,逢人也不说话。”

香兰把药碗接了过来,坐在炕沿上,对针儿道:“你去罢,我喂二奶奶吃药。”小鹃和画扇便领着针儿去了。

香兰用勺子搅了搅药汤,默默将药一口一口的喂给谭露华吃,后又喂她喝了一盏温水,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唇角,又盯着她看了一回,方才低声道:“旁的闲话多说无益,你犯的是天大的错,林家再难容你了,可到底不忍伤你性命,要把你送到保定府一处庵庙去,日后你隐姓埋名也可安稳度日,伴着青灯古佛,未尝不是清净自在。”

谭露华仍神色未变,也不知是听了还是没听。

香兰暗道:“难道谭露华真个儿伤坏了脑子?倒真可惜这样伶俐的女孩儿......只是她这般糊涂些,也未必不是福了。”遂叹口气,握了握谭露华的手道,“你放心,你的行李我会亲自盯着收拾,大宗的东西只怕带不走。可金银首饰、散碎银两我都替你妥妥收拾了,日后也好有个依仗......林家的意思,今儿个下午就要送你走了,我来见你一面,说几句衷肠的话儿,望你日后多多珍重。”直说到后头,谭露华方才变了脸色。

香兰起身欲走。谭露华一把拉住香兰的手。口中道:“等,等等。”

香兰回转身。

谭露华道:“还求姐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我个忙。”

香兰又坐下来,道:“请讲。”

谭露华道:“劳烦你派人去翰林院的戴大人家。告诉他们家蓉三爷我要去保定的哪个庵庙,求他去接我,好姐姐,这事你帮我办了。我那些金银首饰也好,散碎银两也罢。你瞧中哪个就拿哪个。”

香兰只觉得自己是听错了,道:“莫非你这模样不是戴蓉害的?”

谭露华一怔,哀求道:“他是一时失手才伤了我,他当日跪在我身边哭。我虽一动都不能动,可心里是明白的......好姐姐,我求你。我们两个是真心的,真情实意在一处。求你成全我,他必然会来找我......”

香兰双手捧住谭露华的脸,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疯了?他已这样对你,还有什么真心!”

谭露华死死盯着香兰,咬牙道:“他就是真心的!你不懂,我在这深宅大院里镇日只是死气沉沉的癞活着,直到碰着他。我只要瞧他一眼,便觉得天青水碧,心里的花都开了。你不知他说过多少好听的话,为我写过多少诗,百般小意体贴,极尽温存之事。他曾说这辈子最爱的人便是我,恨不得与我日日化成一处才好。香兰!我与他恨不相逢未嫁时,万万不能分开!”她握住香兰的双手,睁大双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下来,哀求道,“我求求你。”说着挣扎着要起来,跪床上给香兰磕头。

香兰连忙按住她,道:“你若再动,我便当真不帮你了!”谭露华一听这话,方才安静下来,拉住香兰的手,口中道:“求你,帮我这一回。你可知我这些时日躺在这又脏又臭的地方是如何熬过来的?我心里唯一能撑着的指望便是养好了身子去找戴郎。昨天林家那老头子来,任他疾言厉色还是手段凌人,我都不怕,林家休了我更随了我的心愿,我便可以和戴郎长相厮守了......”说着声音愈发哽咽起来。

香兰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更觉得荒谬绝伦,心里一行气谭露华事已至此仍是非不分不知好歹,一行又可怜她一腔痴情空付流水,沉吟了半晌,方才叹一口气,道:“非是我不帮你,而是我想帮也帮不成了,戴家......已经因谋反之罪满门抄斩了。”

谭露华大惊失色道:“不可能!怎么会!”

香兰缓缓道:“千真万确。只是那些时日你病着,不知道罢了。戴蓉......早就死了。”

谭露华身子一软瘫了下去,两眼无神空瞪着,泪水一滴滴滚下来,口中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精气神萎靡了一半,可见这些时日她心里当真日日念着戴蓉,如今知道戴蓉已死,犹如晴天霹雳,心中撑着的念想断了,整个人便有些撑不住,用手捂住脸,一口一声“戴郎”,呜呜哭了起来。

香兰劝解了一时,谭露华浑然听不进去,终究哭得头痛欲裂,倒在床上昏睡过去,腮上犹挂着泪。

香兰心里不是滋味,帮她盖好被子起身出去,针儿连忙迎了上来,面上颇有些诚惶诚恐。她是谭露华陪嫁来的小丫头子,谭露华身边陪嫁来的四个彩字的大丫鬟,死得死,卖得卖,如今竟一个都不留了,独独剩她一个。香兰看着那小丫头子不由叹口气,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道:“好好伺候二奶奶。”命小鹃厚厚赏了她。

回去路上,画扇问道:“二奶奶好些了?”

香兰长叹一声说:“没,病得还不轻。”她仰起头,看着碧空上卷着的几缕浮云,忽然问道:“你们说,明知一个人待自己不好,却依然蒙住了眼,一片痴心相待,这是什么缘故?”

小鹃道:“许是上辈子欠的债,这辈子用痴心来还。”

画扇道:“准是那人也有待她好的时候,否则能这样痴心惦着么?”

香兰摇摇头。谭露华或是当真一往情深恋着戴蓉,又或是她心高气傲,不肯承认自己一腔柔情终成空,到头来爱错了人,便竭力劝自己认为她和戴蓉两情相悦。就如同她心里明知红杏出墙乃是丑事,可为了遮掩,便在外人面前笑而不语,强撑着装傻。究竟是哪一种香兰也不明白,只是这爱恨情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岂能对外人道也。就好像她和林锦楼,纠纠缠缠,如今到底是恨是情是爱,她自己都已渐渐分辨不清。

未时正,从林家驶出一辆马车往保定府的方向去了,第二日林家便传出林二奶奶谭氏暴毙身亡消息。

316 妙之

出了正月,皇上亲派首领太监到林府探病,又赏赐了许多东西,另又召林长政回京似有意赐封大学士之衔,太子更时时召太医问及林锦楼伤情,纵然林锦楼身上一日好似一日,太医们仍不敢怠慢,生怕出了纰漏,一趟趟往林家看病,换着方子给林锦楼调养身子。林家风光正劲,前来拜访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人人都知林锦楼脾脾气难伺候,听说他极宠的爱妾为人软和宽柔,便有内眷来同香兰套近乎,都是四五品的诰命夫人,论年纪都当得香兰的母亲、祖母,竟如沐春风的同香兰论起姊妹来,香兰想起当日做奴婢时周遭皆是一张张嫌弃的冷脸,如今都是一张张捧着的笑脸,这世态炎凉倒真个儿让人唏嘘。

因林长政要回京了,秦氏忙命林锦亭张罗重新修整房舍,补栽花草之事,又想着自己夫君同长子总不对盘,便特特到林锦楼那里嘱咐他“收敛性情,少惹你爹生气”等语。林锦楼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他对他老子有敬畏,可他最怵的是他祖父林昭祥。原先他养病时,林锦亭巴巴来给他递话儿,说他祖父如今正因苏媚如之事恼他,后来这事虽不提了,可林昭祥偶过来瞧病,对他也板着脸,没个好颜色,林锦楼免不了心里打鼓,知道这一顿教训他必是躲不过了。

谁知没过几日,林长政还未到,林长敏却携着家眷到了。原来这林长敏心里也有算盘,这些时日,有一伙江上匪寇趁林锦楼上京便买通苏媚如牵线与林长敏相识,百般贿赂。林长敏便仗着乃林锦楼的二叔,又是官身。走私贩货也好,睁一眼闭一眼纵任海匪杀人放火也罢,赚了大笔的银子。如今眼见着林锦楼痊愈将要回金陵,日后漕运不好插手,不由烦闷。苏媚如便出主意道:“如今林家之势如丽日中天,不如你也去京中好生钻营一番,提一级巡漕的指挥使。日后再如何。岂不是名正言顺了?”林长敏深以为然,笑对苏媚如说:“我的卿卿,你真是我的军事了。”遂上京而来。

秦氏带着香兰站在垂花门处迎着。却见前头林长敏坐的马车里,走出个好生俏丽的女子,云鬟叠翠,粉面生春。袅袅婷婷。香兰不觉一怔,又见后头马车里。王氏让人搀扶着出来,一张脸儿苍白憔悴,瘦得下巴都尖出来,眼肿得跟核桃似的。像是刚刚哭过。搀着王氏的是个年轻妇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头上绾着金丝八宝髻。金镶分心翠梅钿儿,云鬓簪着许多花翠。穿着黄茶色锦缎披风,身量微丰,生得一张满月脸,黑漆光亮的一双眼,嘴角自带笑意,相貌甚甜,纵然不是十分的美人,却格外讨喜,此人正是林锦亭新娶的妻子李氏,闺名唤作妙之。

秦氏忙迎上前,握着王氏的手惊道:“我的好妹子,这才几个月功夫,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是不是身上添了什么毛病?”

王氏听这话又欲落泪,掏出帕子拭眼睛,李妙之连忙上前行礼,笑道:“劳大伯娘惦记,婆婆是这一路劳顿,歇一歇就好了。”又笑道:“园哥儿也来了,这会子睡着了,在后头马车上,回头让奶娘抱伯娘屋里去。”

秦氏见李妙之使眼色,登时会意,也不再问了,只拉着王氏的手往里走。香兰暗道:“林三爷新娶的老婆真真儿是眉眼通挑,倒真应了她名字里带的那个‘妙’字。”微侧过头,正巧那二门外的美妇人扭头往这边瞧,二人目光相撞,那妇人将她上下打量一遭,一径儿盯着她瞧。香兰是个聪明人,心想:“她该是那个苏媚如了。”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别过脸,跟在秦氏身后走了。

秦氏先把王氏等人让到自己住的院儿里坐,先叙过几句寒温,又引着香兰同李妙之厮认,李妙之上前拉着香兰的手,笑着打量一遭,对秦氏笑道:“原我还没见过她,可大名早就如雷贯耳,听说生得花颜月貌又是个鼎鼎大名的才女,我听的时候只当以讹传讹,说得太过,可今儿一瞧,才知道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只怕是那传言说得还有所保留了。”

香兰叹服,这李妙之三言两语间就跟人续上热络,捧人捧到十分,却不让人觉出不舒坦,口中道:“三奶奶谬赞......”

李妙之笑道:“我可不是谬赞,这一身气派,比公侯小姐还庄重,分明是仙女儿下凡呢。”

香兰不惯与头一遭见面的人如此热络,只好说:“陋姿难登大雅之堂,都是太太教得好。”

李妙之忙看着秦氏笑道:“还是大伯娘会调理人,赶明儿个也调理调理我。”

这一席话把秦氏逗笑了,拉着李妙之的手连连拍了好几下,笑道:“你这猴儿,就怕你拘在我眼前觉着不自在。”又对香兰道:“好孩子,我给妙丫头留了几匹好料子,你陪她瞧瞧去。”香兰知道这是秦氏存心将人支开,便带着李妙之去了。

只见宴息的大炕上果真堆着七八匹各色绸缎、细布,李妙之打发丫鬟去了,转身便赖在炕上,一行捶着腰腿,一行道:“这一路真要了命,骨头都快散了,方才又拿腔作调的。”见香兰瞧她,不由挤眼睛笑了笑。

香兰也不禁笑起来,这李妙之口直心直,大说大笑,即便故作姿态也不叫人厌恶。她亲手倒了一盏茶端过去,李妙之“哎呦”一声赶紧站了起来,摆手道:“不敢不敢不敢,怎么敢让香兰姐给我倒茶。”接过茗碗放在几子上,拱手抱拳说:“这一路途经酒肆茶驿我可都听说了,你可是女中豪杰。”

香兰奇道:“听说什么?”

李妙之讶道:“你不知道?如今外头有一部《兰香居士传》,一共十八折,说书的,有唱戏的,都在演这个呢。打从你在林家救过二姑奶奶。遭嫉发卖,舍身救父,夜宿山寺仁义护主,直至在密林里救了大堂哥,戏里书里一行行都有呢。”

香兰一时怔住。

李妙之笑道:“赶明儿个我打发人搜一套给你瞧瞧,什么‘薰风投晚,昊天星繁。争奈玉人不相见’词句雅得紧。不似市井之辈作出来的......听说你做得一手好画儿,赶明儿个得闲儿送我两幅可好?”

香兰口里应着,心思却早已转到《兰香居士传》上去了。

却说秦氏这里。王氏未曾开口先落泪,哭了一回,方才抽泣道:“自打老太爷上京,老爷就愈发放纵了。把那个小贱人养在书房里,好吃好喝的供着。还让阖家上下叫那小贱人‘奶奶’,这我都忍了。可这事到底传了不好听的闲话,我好意劝了几句,反惹他打我一回......那小贱人见了我。竟连礼都不行,昂着脖子过去,生生气我病了一场。她又挑唆人说我是存心装病......又百般撺掇老爷休我......”

秦氏怒道:“岂有此理,还反了她了!你就任她摆布欺负着?”

王氏哭道:“老爷只听她的。我在他眼里连下人都不如,哭也是错,笑也是错,一句说不对心思了便又打又骂,我都想抹脖子干净。”

秦氏怒其不争道:“你呀你呀,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性儿,该较真的地方得过且过,不该较真的地方倒使了牛劲。你是正头夫人可不兴这样想,得给自己争口气,还有老太爷、老太太给你做主呢,还能容那小贱人这样猖狂了!动不动要死要活的,别忘了你还有亭哥儿,他可是个孝顺孩子,你日后还得长长久久的享他的福。”

王氏拭着眼泪道:“要不是有亭哥儿,我早就不活着了。”顿了顿,又道,“还有一桩事,得同姐姐交个底,还劳你帮衬着。”

秦氏道:“何事?”

王氏小声道:“我把绫姐儿带来了。”

秦氏吓了一跳:“你把她带来作甚?再让人瞧见。咱们对外都已说她死了,丧事都办了!”

王氏眼泪又淌下来:“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难不成就让她一辈子住庄子上,到头来找个庄稼汉过日子?纵她有错处,可大嫂,你也是当娘的人,该知儿女是娘的心头肉,我怎么忍心呢?来之前我去庄子看她,她满眼里都是泪儿,可怜巴巴拽着我袖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快些回来,莫把她给忘了,我......我......腌心啊......”

秦氏拍着王氏的肩膀,叹了口气,道:“莫哭了,人都带来了,如今安置在哪儿呢?”

王氏道:“我让她蒙着面,就说是家庙里带发修行世交家的小姐。这次带她来,也是想着原我家在京城有几门子亲戚,当中也有成才的子弟,也不敢求像绣姐儿那样大富大贵了,只让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就算穷些,我给添置房子和地,不过是几千两银子,平平安安的便是福了。况她嫁在京城,也没人晓得她,活着更自在些。也求嫂子帮我物色着合适人选,再替我们操持操持。”

秦氏心里对林东绫已是厌恶已极,可看着王氏憔悴的脸儿,所有口边的话皆化为一声长叹,轻轻点了点头。

317 碰见

又过了两日,林锦楼身上已见了大起色,少不得往军中去一趟,他原本想点个卯便回来,孰料叛乱后,军中人事几番变更,除却皇上任命,另有后备选任者,大小官员免不得闻风而动,林锦楼少不得要为拜在他门下的大小武将应酬开路,一来二去便耽误了七八日。这一遭他倒是归心似箭,连日里打发人往家送信,又命香兰写信给他,偏香兰省笔墨,总是一页纸了事。林锦楼有些按捺不住,白日里忙些也便混弄过去,可到晚上,尤以高朋满座,耳边丝竹,觥筹交错之时,这原本他驾轻就熟的场面,如今居然难以忍受,他百无聊赖,也不吃酒,只将酒杯在手中捏来捏去,盯着墙上的挂的画儿出神。

一并来的几位个个都是混迹官场的人精,一瞧林锦楼这脸色,不由面面相觑,还以为没把这尊大佛伺候周到,有一卫姓参将,先将手里的酒杯擎起来,满面春风道:“久闻林将军威名,喝酒更是海量,方才您还没来,在座的几位姑娘都念叨您好几遭了,可见自古美人爱英雄,来来,你们轮番敬林将军几杯,今儿个林将军欢不欢喜,可全在你们几个身上了。”

这厢场合免不了红粉相伴,与坐有四个名妓,皆是京城里响当当的名号,闻言不由纷纷娇笑,玉手擎酒杯便要来敬酒。林锦楼一见这阵仗,便对卫参将笑道:“这可不成,轮番敬酒,合着打算让我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卫参将捋捋胡子哈哈笑道:“林将军。咱们早就听说了,去年你一个人喝倒了山西三虎,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妞儿能是你的对手?快,清漪,还不给林将军满上。”

坐在林锦楼身边的妙龄女郎已满满给林锦楼斟了一杯。双手奉到他面前,温婉笑道:“林将军请。”

林锦楼眯眼去看,这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头戴三凤珠钗,露着四鬓,额上贴着三个翠面花儿。越显出粉面油头,生得眉黛春山,眼颦秋水,面白腰纤,身穿胭脂色通袖罗袍。下着金枝线叶沙裙儿,细瞧竟颇有几分香兰之态,可见这群人没少下功夫,早已将他喜好摸透了。

清漪微微红了脸儿,半垂下头不语。

一旁有人早就心领神会,凑趣笑道:“林将军近来在家静养,少问风月,清漪姑娘从外省来的。如今在京城里无人不知晓,琴棋书画色色俱全,尤擅弹唱。”

卫参将连忙道:“清漪。今儿个好生服侍着,你方才不还说仰慕林将军么?要是林将军不开面儿,可就坠了你的名头了。”

清漪举起酒杯,脸上笑得又甜又淡,道:“林将军,素听闻您是个会怜香惜玉的。还望赏脸吃了这一杯,心疼咱们。”

林锦楼半眯了眼笑着。伸出食指推开那盅酒,道:“家里出来时千叮咛万嘱咐。伤势未愈,不得吃酒。倒不是爷不心疼你,就是爷房里那个宠得不像样子,看爷吃个大醉,回头再流半宿的泪儿,刚出正月,也引长辈们不欢喜。”

众人有些傻眼,清漪脸上有些不自在。卫参将连忙道:“不碍得,今儿晚上吃醉了就歇在此处便是......”

林锦楼也不理,直接端起茗碗,道:“方才已敬过大家三杯,这一轮我便以茶代酒了。”

林霸王自来说一不二,在座的有欲插科打诨开玩笑让林锦楼换酒的,可看看他的脸便不敢吭声了,乖乖举起酒杯吃了这一回。

林锦楼放下茗碗,借故离席,直走到廊下,仰面望着星空吐出一口浊气。方才清漪给他敬酒的时候,他便想起香兰了,香兰从不会笑得如此妩媚,也不会眉目间传情勾引,她连酒都极少吃,笑起来如绽梨花,这回临行前叮嘱他:“你身上还没大好,少吃酒。”他想着心里就不自觉欢喜起来,又想起香兰的眉眼,还有她说的那些话,特别是他病的这几日,她一直守在旁边,还常常笑给他看。他想着想着便呆不住了,走进屋道:“诸位,真是对不住,家里捎来信儿,有急事,得回去一趟。”

卫参将还以为林锦楼不满意呢,连忙站起来说:“不成不成,是不是我们有招待不周之处?”

林锦楼笑道:“真是府上有急事,晚回去了只怕不好跟长辈们交代,改日我宴请几位。”言罢便匆匆去了。

回到林府已是三更天,各院都已落锁,香兰亦早早睡下了。林锦楼也不让惊动,只在外头草草洗漱,换了衣裳,将幔帐掀开一瞧,只见香兰乖乖拥着被躺在那里,青丝散了半个枕头。林锦楼便掀开被子进去,将她搂在怀内,香兰动了动,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问道:“谁?”

林锦楼贴在她耳边道:“是我。”

香兰揉着眼睛,挣扎着欲坐起来,道:“大爷?你怎么回来了?”

林锦楼仍将她搂在怀内,含笑道:“这么些天不见,想不想我?”说着在香兰脸上狠狠亲了一口,道,“我想你了。”

“......你伤口好了么?还痒不痒?”

林锦楼抓住香兰的手,放进自己怀内,低声笑道:“我痒,给我抓抓。”言毕又亲上去。

夜半小鹃披了衣裳起来,蹑手蹑脚走到卧室门口,只见灵素和画扇正守在门外,灵素支棱着耳朵往屋内听,画扇困得头一点一点的。小鹃推了灵素一把,低声道:“听什么呢,还不去烧水备着。”灵素方才笑嘻嘻的去了。小鹃坐了下来,长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阿弥陀佛,指望我们香兰这一遭真真儿是灾消难满,百福造生了。”

一时无事。第二日清晨,香兰尚睡着,林锦楼便起了,换过衣裳便去园子里练拳,一套八卦拳打下来早已大汗淋漓,正用手巾擦汗的功夫,只见不远处四五个丫鬟簇着个挺着大肚的妇人款款走来,那妇人戴着银丝髻,满池娇玉挑心,浓妆艳抹,一身锦衣华服,正是苏媚如。此乃二人在林家头一遭相见,林锦楼站直了身子,苏媚如不觉一怔,随即停住脚步,竟落落大方,脸上挂着十分的笑意,朝林锦楼微微屈膝一礼,便若无其事一般扶着小丫头子往另一处去了。

林锦楼扬了扬眉。书染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眼,林锦楼这笔风流账她自是清楚,方才苏媚如这一番做派,她心里倒真有两分钦佩了,此时见林锦楼跟她招手,书染连忙走了过去,只听问道:“这些天让你盯着点这妇人,如何了?”

书染道:“她倒是安心养胎,从不往畅春堂来,也不招惹咱们奶奶,见了就远远避着。这段日子,大姑奶奶总往府上来,要给尹姨娘守丧,一来二去的,倒是跟苏姨娘有些往来,可瞧着也不十分密切似的。她是个手段厉害的人,原听说她跟了二老爷也曾后悔过,可后来许是想通了,转了性子,千方百计的哄起二老爷来,二老爷什么样的人,竟也让她哄得服服帖帖的,她还常撺掇二老爷恨二太太,二太太有苦说不出,时不时找太太哭一场。可到底是二老爷房里事,太太名不正言不顺的,也不好管。”

林锦楼何等精明,立时便明白了,嗤笑一声道:“这小蹄子,早就知道她野心不小,所以远着她,如今她胃口倒是越来越大,可惜性子太急,只怕她有这个心,没这个命。”又对书染道:“随她折腾去,横竖别让不干净的风吹香兰耳朵里。”书染连忙应下。

却说苏媚如扬着一张脸如沐春风的从林锦楼不远处走开,待转过一处山石,脸色立时阴沉下来,双眼里蓄满了泪儿,双手不觉微微颤抖,狠狠攥住手里的帕子,手背上直冒起青筋。她方才见着林锦楼,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挤出喉咙,心里又是悲又是喜又是疼又是苦,她从心眼里爱慕过的男人,甚至不惜千里迢迢的到金陵投奔于他,可此人竟待她如此薄情!可她心里竟然还想他,如今不消说见他,即便连听见他名字她几乎都要蹦起来打个激灵,方才见到他,竟只想跟他又哭又踢又咬质问他一回,再扑到他怀里求他怜惜。

此时只听小丫鬟担忧道:“奶奶,你怎么了?抖成这样,莫不是病了?”

苏媚如狠狠吸了一口气,伸出双手抚了抚鬓发,眨回眼中的泪。是了,如今她行到这一步,便如同过河的卒子,只进不退,林锦楼纵有千万种好处也不过是昨日黄花,这一跤在他身上跌得生疼,倒叫她明白一个理儿:男人皆是靠不住的,最终还是靠自己,只有地位和银子才是唯一的指望,才是她荣华富贵过一生的根本!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抚了抚,如今她安身立命的根就在这儿,凭此林家便不能赶她,只要将林长敏攥在手心里,日后自有她出头那一天!

她缓缓吐出那口气,复又将手扶在小丫鬟的手臂上,眼瞧着前方,道:“没什么,我好得很,走罢。”

318 献画(一)

林锦楼回到畅春堂,香兰早就梳洗已毕,炕桌上摆了几样菜肴,并热汤等,显是刚备下的。林锦楼并不擦洗,招呼香兰与他一并用餐,香兰道:“大爷擦擦脸,换了衣裳再吃。”

林锦楼道:“等换了衣裳菜也凉了,先吃罢。”给香兰夹了一块栗子糕,放在她跟前的小碟子里。

香兰提起筷子看了他一眼,林锦楼便微微笑道:“怎么着?不给我夹菜么?”

香兰一怔,低下头,略一迟疑,方才夹了一筷子银丝细菜放到林锦楼碟儿内。林锦楼的脸色便有些沉。

二人再无声响,只是静静用饭。

一时饭毕,林锦楼往书案去,将香兰放在画筒内的画儿一张张展开来瞧,香兰不禁问道:“你做什么呢?”

林锦楼一行展开画一行道:“前儿个我躺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不是让你画两幅拿手的画儿给我瞧么?哪个是?”

香兰道:“我来找。”说着抽出两筒递了过去,“就这个。”

林锦楼展开一瞧,只见其中一幅画着个手持净瓶的观音大士,低眉垂目,仪态尊贵,天衣飞扬,满纸风动,当真以形写神,工致细腻。另一幅则是《雪夜江畔图》,远山平缓,近山高耸,错落有致,江畔芦苇浩荡,枯树峰石,白雪皑皑,竟是他二人落难之景。

林锦楼皱眉道:“怎么画这两幅?我还以为你跟平时似的,画个什么花鸟鱼虫的。”

香兰笑了笑没有吭声。林锦楼自然不知道,当日她何等虔诚一笔一笔将观音大士画出,求菩萨保佑林锦楼性命无虞。身心安然;而在那一夜风雪中她历经生死大劫,豁然顿悟。

林锦楼对着那画儿横看竖看,半晌道:“也罢,虽说不应景儿,可画得真是极好。”说着将画儿卷了卷夹在腋下便往外走。

香兰忙追上去问道:“大爷上哪儿?”

林锦楼回转身。看着香兰似笑非笑道:“上哪儿?得为了你上阵杀敌去,你这个白眼狼,给爷夹个菜还唧唧歪歪的。”说着一捏香兰的鼻尖,咬着牙狠狠道:“你说我这忙里忙外了为了谁呀,我这不是犯贱么我!”一回身,一行往外走。一行把那两筒画儿往书染手里塞,道:“叫着吉祥双喜,跟爷到老太爷那院儿去。”

京城林府西北角上有一处有实堂,乃林昭祥静养之所,约有十来间房。前厅后舍俱全,可通街而入,林昭祥镇日深居简出,故而此处宅院也比寻常之处清幽,下人来回行走皆慢步轻声,唯闻鸟鸣。

林锦楼进了院子不自觉放轻脚步,想想林昭祥那眼神那心思,又有些怵头。暗道那个老头儿,一把岁数了这么精明做什么。都道人老成精,他祖父年轻时就是个精怪。心里藏了一万个心眼子,如今活了一把岁数,都快成了仙儿,镇日里揣着精明装糊涂,林锦楼独独摸不透他,每每行事差池皆由祖父点醒。让他油然升起十分的敬畏。

一抬头,正瞧见林昭祥心腹亲随耿同贵手里拎着鸟笼子走出来。林锦楼赶紧过去,脸上堆起笑。道:“耿伯,大早起的,替祖父遛鸟呢?”

耿同贵脸上笑得如菊花一般,瞧着林锦楼说:“大公子来了?少见少见。这会儿来莫不是惹了什么兜不住的祸?跟老仆交个底,待会儿好打发人请老太太过来。”耿同贵瞧着林锦楼长大,情分不比寻常,又因受林昭祥器重,说话便不拘束。

林锦楼道:“哪儿能呢,我就琢磨着,我这身上大好了,也该晨昏定省了。”

“哟。”耿同贵笑起来,“难得,真难得。那你去罢,就老太爷一个人,正在屋里赏花呢。”

“那什么,老太太呢?”

“太太和二太太选今年缎子的花样子,老太太也去瞧热闹了。”

“......园哥儿呢?”

“三爷带四爷出去了。”耿同贵又笑,“今儿个清静,你们爷孙俩好生聊聊,这些天老太爷天天念叨你。”

“啊?都念叨我什么了?”

“嘿嘿,我这当下人的,总不好多口舌,待会儿你去就知道了。”

“别啊,耿伯,耿伯......”耿同贵不理林锦楼唤他,径自笑嘻嘻拎着鸟笼子出了二门。这老货,这些年跟着他祖父耳濡目染,也是一副老狐狸德行。

林锦楼心里打鼓,身后双喜小心翼翼将画筒递上来道:“大爷,这个......”

林锦楼不耐烦,接过来道:“给爷,滚罢。”迈步便往里面走,忽见一个小人影儿呼一下往葡萄架后钻,林锦楼何等身手,一个箭步上去便将那人抓在手里,口中喝道:“往哪儿去?见了你哥哥也不行礼了,胆子肥了?”

林锦园任林锦楼拎着,白净的小脸儿笑得又皮又赖,嘻嘻道:“嘿嘿,哥,我这不是没瞧见你么。三哥让我跟他出去玩。”

“你跟他能学什么好?跟我去见老太爷。”

林锦园一听不干了,挣扎道:“我不去,要去你去!昨儿背了半宿《四书》,祖父才准我今天出去,待会儿进去了又得背书,烦死了。”

“啧,啧,别动!”林锦园一看林锦楼沉了脸,果然不敢动了,小嘴儿嘟了起来。

林锦楼复又堆上笑脸,对林锦园轻声道:“来,小四儿,哥知道你惦记哥书房里那张弓。”

林锦园一听,眼睛立时亮了。

“那弓太大,你太小拉不开,大哥早就跟匠人说了,正给你做一张小的,过三四天就送来,还有箭呢,都是孔雀翎、山鸡翎。”

“那敢情好,我......”

“但是,你得听话。哥才给你,要不,哥就给老袁他们家的德哥儿了。”

林锦园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立刻伸手保证:“别,大哥。我听话,你让我说东我绝不说西,你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嗯,好小四儿,乖弟弟,待会儿大哥得进去和祖父谈些事。要是待会儿祖父怒了恼了,你可得进来救驾,听了没?”

林锦园抓头:“啊?祖父怒了啊......”

林锦楼瞪眼:“啧,怎么回事,男子汉大丈夫吞吞吐吐的。还想不想要那弓了,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正说着,只听闻屋内传出一声咳嗽,林昭祥道:“谁在外头呢?”

二人皆吓了一跳,林锦园一跃而起,挣开林锦楼便逃,林锦楼指着林锦园背影。轻声道:“混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记着没。待会儿进来救驾,否则弓箭没有,哥再赏你一顿竹板炒肉皮。”眼见林小四儿跑没了影儿,林锦楼只得抱着画筒进了屋。

林昭祥正在明堂里修剪花草,抬头瞧了林锦楼一眼,又低下头。仿佛没瞧见似的。

林锦楼赶紧上前,脸上堆满笑。说:“祖父,不孝孙来了。”说着便跪拜行礼。刚要起身。便听林昭祥道:“你就跪着,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