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盯着我的眼看了会儿,仿佛在确定我是不是在说谎。我也睁大眼睛看着老板,表示我说的都是实话。

这样看了一会儿,老板松开双手,一把抱住我直接软倒的身体,抱着我出浴桶。又从旁边取过一块很大很柔软的棉布,一边帮我擦身上的水渍,一路抱着我往床榻去。

身体接触到冰凉的床单,我有了一瞬间的清醒。我仰面躺在床上,看着老板站在床边,用那块布擦着身体,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瞧。我勉强朝老板挥了挥爪子,说了句“晚安”,脑袋一歪,就昏睡过去。

梦里,我又回到绿纱坊。好像是初冬的天气,风有些凉,午后的阳光却很暖。

我跪在地上,微低着头,膝盖跪着的地方好像有颗石子,这会儿硌得正难受。面前石桌旁坐着一个人,玄黑大氅,金色蛟龙绣边,我隐隐约约听到那人说了什么,梦里的我俯首称是。随后,那人站起身,我也缓缓站起身。

眼前仿佛笼罩着一层烟雾,使我看不清那人的背影。膝盖很痛,应该硌破皮了,小腿肚微有些颤抖,身上也很冷。我摸摸自己的手臂,发现自己竟然只穿了一件单薄春衫。

那个人的身材非常高大,挺拔伟岸的感觉,头发在脑后高束成一束,双手倒背在身后,步履悠闲。却始终没有回头。

梦里的我好像非常希望他能回头看一眼,眼睛酸酸涩涩的,不知不觉就掉了泪。

我能感到梦里的“我”所有的感觉,却不能理解“她”的心境。为什么会有那么绝望的感觉,心口闷闷的,好像要死掉的窒息感。为什么呆站在原地傻乎乎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如果喜欢那个人,舍不得他走,追上去不就是了!

这样站在原地,遥遥望着他走远的背影,那个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心意。我这样想着,心里面突然有一个声音回答我:不可以。如果说了,可能以后都不能待在他身边。

这种感觉好奇怪,好像我分裂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彼此心意相通,却因为各自观点的不同能直接对话,坚持己见。

我还是不能同意“她”的观点: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如果他不接受,那就离开好了。天大地大,谁离了谁不能活呢?

心里那个声音却说:不行。什么不要都可以,只是不能离开他。

我觉得跟“她”讲不通,撇着嘴就要离开,却发现自己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这种滋味可十分难受,我拼命活动着手脚,却发现连头发丝儿都不能飘动分毫。

张开嘴想叫,却只能在喉咙发出唔唔的闷声,眼前天光明媚,我却无端觉得齿冷。

正觉得这个梦境的走向有点可怖,突然感到有人在拖动我的手脚,接着是腰侧,力气很大,却不会疼。渐渐的,我感觉到那人手掌的温度,迷迷蒙蒙睁开眼,就见老板正抱着我轻轻摇晃。

我看了眼窗外,天刚蒙蒙亮,揉揉眼睛,我软着爪子拍了拍老板肩头:“老板,对不起。我做噩梦吵醒你了…”

老板原本正在帮助我活动四肢的手僵了僵,接着又帮我按揉着发麻的胳膊:“梦到什么?”

我回忆了下,半眯着眼嘟着嘴回答:“梦到自己全身不能动,想说话说不出来,憋死我了…”

老板按摩的力道刚刚好,身上也很暖,身体渐渐恢复知觉。我抓开老板搁在我腰上的手,往他怀里蹭了蹭。

老板摸了摸我后背的发:“还有麽?”

我想了想:“唔…还梦到一个背影很帅的哥哥…”

“给我讲讲。”

“唔…”我抓了抓脸颊,思索了会儿,问:“老板,咱们绿纱坊过去是不是有个亭子的?”

老板握住我乱扒拉的手,又帮我捋了捋贴在脸颊的发丝:“…你梦到亭子?”

我还是觉得有点痒,手被抓着不能动,只能在他颈窝蹭了蹭:“我梦到一个凉亭,然后是冬天…还梦到一个穿黑色衣服的哥哥,他坐着我跪着,他说着我听着…”

“…我讨厌他。”

老板的嗓音好像跟平常有点不一样:“为什么讨厌他?”

我皱着鼻子抱怨:“他把我一个人留在原地,头也不回就走了,看都不看我一眼。而且他穿着很暖和的披风,我身上只穿着很薄一层衣裳…都没有人理我的…”

老板没再说话,我靠在老板暖暖的胸膛,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别担心,这篇不是虐文。

8

8、第八章酥油饼...

清早出城,马车依照昨天的速度平稳前进。我左手捧着一只白菜馅儿大包子,右手拿一盏热乎乎的甜茶,左一口菜包子右一口热甜茶,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有了精神。

果然,美味的早餐是美好一天的开端啊!

老板也捧着一盏茶,不过和我的不同,没有加蜂蜜,手里的包子则一早就吃完了。

我歪着头端详老板喝茶的姿势,又想起他之前吃包子的优雅举止,咕咚咽下一口包子,问:“晏莲,你吃一个包子就饱了吗?”

老板微转过脸,看我:“嗯。”

我又灌了一大口茶,咬着包子口齿不清的说:“可是晏莲是男人啊,不应该饭量比我大的吗?”

老板面无表情看了眼我手里的包子,道:“吃完这个,不许再吃了。”

我啃包子的动作瞬时一顿,接着就张大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老板。吧嗒吧嗒机械性的嚼了两嚼,我突然憋出两泡泪水,眨巴着泪光闪烁的双眼央求老板:“晏莲,我知道错了。不要克扣我的早餐!”

老板从我手上捏起最后那一小口包子塞进我嘴里,拿过一块手绢帮我擦擦手上的油:“马车颠簸,吃太多胃会不舒服。”

我听了这话,心里顿时好受了些。原来老板不是生气才不想我吃饱,也不是小气怕我吃太多浪费银子,更不是嫉妒我作为一个女人吃的和他一般而觉得没面子…

思来想去,在理解了老板的良苦用心之后,我感到十分惭愧。作为一个好下属,未来的好妾室,我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老板编排到这般十恶不赦的境地呢?

这实在太不善良,太不善良了!

老板接过我喝光的茶碗,放到一旁半开的竹篓。拽着我到他身边坐下,摸了摸我的肚子问:“还没饱?”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差不多了。”

老板这样的举动,让我不由得联想起男人摸着怀孕妻子的肚子,问:“宝宝闹不闹?”不过老板眼下的表情太过平板,还是配现在这句问话比较合适。

我见老板正拿个薄薄的本子在看什么,探着脖子过去看。就见上面弯弯曲曲画着好多线条,我歪过脑袋:“是地图?”

“嗯。”老板指着上面一个小点点说:“这里就是我们刚离开的城镇。”

我顺着那个小点点看下去,看到有一个蓝色的三角标识,便问:“这个是山?”

老板应了一声,轻声道:“是有好水的山。”

我恍然,看着地图册上表的密密麻麻的小蓝三角:“晏莲是想把所有产好水的山都去一遍?”

老板失笑:“怎么可能!”

“要把这些地方都去一遍,就是到了过年时候咱们也到不了杭州。”

我晃晃脑袋:“没关系。反正去哪都是玩嘛!”

老板侧过脸看我,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你不是很想去杭州麽?”

我也跟着惊讶:“我有说过吗?”

老板脸上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僵硬,好像被灌注浆子定型的瓷器。好半天,老板才牵了牵嘴角,道:“无妨。现在改还来得及,七叶想去哪里?”

我看着老板强撑的笑脸,强忍住捏他脸颊的冲动:“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反正去哪都是跟着老板,我无所谓的。”

老板沉默片刻,抬起眼看着我:“七叶会觉得跟着我…”

我耐心等待老板下半句话。

半晌,我和老板大眼瞪小眼,怎么也没等到那下半句话。我恍然领悟,老板可能是采用了含蓄问法,想让我接下半句!

我咳了咳嗓子,乖巧答道:“跟着老板很好!”

老板重复我的话:“很好?”

我点点头:“嗯。挺好的!”

本来么,我现在啥都不记得了,也没没什么谋生技能,随便把我往道边一扔,不是饿死,就是饿死。

当此情况,跟着老板是最好的选择,而且还有一大帮我认识的人。虽然也没认识太久,但毕竟比别的人熟悉些。对于我这个什么记忆都没有的人来说,这种情况已经很好了。

不知道老板是不是和我想到了一块,过了会儿,就听老板说:“我不会再扔下你不管。”

我眨了眨眼,看着老板:“…谢谢老板!”

老板突然叹了口气,一把搂过我,让我的脸贴着他的胸膛。手抚着我的头发,低声念叨:“沈七叶…”

我刚想抬头,就听他又接着道:“你真是生来克我的。”

我想纠正老板,这些都是封建迷信,不可信!可是听着老板有些伤感的语调,我本能的觉得这时候说这话有些不合适,看在他不太开心的份儿上,我勉强接受他这个无知无礼的编排,暂时就当我是克他的好了。

到第四天天黑的时候,我们果然行到一座山前。

大家伙都下车,活动胳膊腿儿。赫连大爷和小二哥都不见踪影,蔷薇和豇豆也快手快脚开始扒叶子找树枝儿。

我见金子姐站在一处,仰脸望着远处,也走到跟前,学她的样子看向远方。

金子姐收回视线,语调十分温柔的问:“七叶在看什么?”

我也收回视线,看向金子姐:“在看金子姐看的东西。”

金子姐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正有些不解,就听金子姐解释说:“我刚是在看星辰,这两天怕是有雨。”

我睁大了眼:“金子姐好厉害!”

旁边白眼徐嗤了一声,甩着衣袖走过来:“跟你比谁都很厉害!”

我学着他平常翻白眼的样子白瞪他一眼,“切”了一声,又朝他做个鬼脸,转身就蹦跶走了。

隐约听到金子姐责备他什么,我也没留心听。老板站在我们那辆车旁边,一边跟小灰在交待些什么。

我蹦跶到跟前,掀开帘子去够里面一个油纸包。

下午那会儿路过一个茶摊子,有卖一种酥油饼。巴掌大的饼子,真的是又酥又脆,表皮洒了不少芝麻,越往里越酥软,好像还掺了蜜糖一类的,甜甜的特别好吃。

老板给我买了一包,路上我吃了俩,现在还剩八个。

我数了数个数,从里面拿出一只,递给小灰。

小灰刚和老板说完话,一见我递过去的饼子就愣住了。

我笑眯眯的看他:“很好吃哟,要不要尝一个?”

小灰再次将视线投向老板。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老板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伸手过来,捏着饼子重新塞进纸包:“凉了,待会儿热热再吃。”

确实,这种比较油的东西,凉着吃下肚很容易会不舒服。我忙点点头,一边把纸包系好,还是老板想的周道!

过了一会儿,篝火点起来,树枝做的木架上挂着山鸡和兔子,还有一只赫连大爷打回来的狍子。

豇豆和蔷薇则采了些蘑菇回来,从马车里拿出一只锅子,架在火上煮起了蘑菇汤。

向来在后厨忙的转圈圈的巫大娘则笑眯眯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大伙忙,一边从腰间的荷包掏出几颗花生米和瓜子吃着。

又等了一段时间,老板盛了碗蘑菇汤,朝我招招手。

锅子上面弄了个小架子,放了几块酥油饼。我一边就着老板的手喝汤,一边伸手去够一块饼子。手刚触到,“噌”一下就缩了回来。

老板有点无奈的看了我一眼:“不许调皮。”

我咽下一口汤,嚼着口感有些糯的蘑菇,眼角瞥到一只捧着饼子的手伸过来。那只手很白,手指修长,手掌上垫着几层油纸,上面放着一只油亮亮香喷喷的酥油饼。

我喜滋滋的伸手去接,手刚触到饼子,抬眼看到递过饼子的人,就愣住了。

白眼徐很是不耐烦的翻个白眼:“动作快点,总是笨手笨脚的!”

我接过酥油饼,道了声谢,低着头啃饼子。

每次都是这样,接长不短就要被他嫌弃一番。其实叫他白眼徐也是我故意的,他其实长得不丑,翻白眼的动作也不难看,只是脾气太坏,又总是喜欢给我难堪,弄得我下不来台。我心里有气,才给他取了这么个外号。有两次跟赫连大爷聊天,我一脱口就叫了他的外号,后来就在整个绿纱坊传开了。

对于这件事,我每次想起来,都有点过意不去。可每次一被他嫌弃,又都觉得特别解气!

正低头啃酥油饼,就见面前递过来一只肥嫩嫩的兔子腿。我眼前一亮,转脸一看,就见老板正微弯着眼睛看着我。

伸手拿过我手里的饼子,把兔子腿塞在我手里:“吃罢。”

我捏着兔子腿啃了一大口,又恋恋不舍的看着老板手里的酥油饼。其实我很想左一口兔子腿,右一口酥油饼啊!

老板又喂我喝了口梨花白,香的我立刻什么都忘了。一边吃着兔肉一边瞄着老板手里的酒葫芦。

晚餐很快就结束了。大家伙起身收拾东西,老板拉着我到附近的小溪净手。

春天的晚上还挺冷的,尤其是在山里,感觉空气不仅冷,还带着很重的露水。小溪的水凉到扎手,一边洗手,我一边捧起一小捧,想尝尝味道。

手刚抬到嘴边,就被老板打了下去。

我有点委屈:“是晏莲说这里的水好…”

老板抓着我两只爪子继续帮我洗手上的油:“那也不能喝这里的。不干净。”

我继续瘪嘴:“我渴。”

老板帮我洗完手,又往自己手上抹了层香胰,一边仔细搓洗着十指。我突然发现,老板的手指比白眼徐的还修长,还漂亮,虽然肤色没有那么白皙,却是更有力量的感觉。

正盯着老板的手看得投入,就听老板说:“刚才赫连进山打猎,找到一处不错的水源。盛了些回来。明日一早给你煮茶喝。”

9

9、第九章小绿蛇...

丢一颗桑椹果到嘴巴里,津津有味嚼着,我坐在车板上,仰头望着头顶星空,偶尔打两个哆嗦,这山里的晚上,还真是冷啊…

老板从后面环住我的腰,手伸到前面把纸包拿到一边,抱起我就往车里带。我“啊”了一声,伸手拍老板手臂:“我还不困…”

老板的唇轻贴着我耳朵:“小点声,大家都睡了。”

我四下看了看,还真是…除了不远处白眼徐还坐在石头上,低头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大家伙睡马车的睡马车,钻帐篷的钻帐篷,都没影儿了。

我瘪嘴,手指在老板手臂画圈圈:“可是我想看星星。”

老板抱着我进到车里,伸手撩起一侧窗子遮着的布帘:“这样也可以看。”

我歪了歪脑袋,果然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啊!

老板真聪明!我喜滋滋的在老板肩侧拱了拱脑袋:“还要吃桑椹果。”

老板从身后取出一只水囊,喂到我嘴边:“晚上吃太多糖不好。”

我就着他的手咕隆隆喝了两口,皱起眉毛鼓着腮帮子看他,水好凉…

老板拎起我到另一侧窗边,掀开帘子示意我探出头:“让你漱口,没让你喝。”

我会意,赶紧咽下一小口,剩下的水在嘴里咣当几下,都吐了出去。

扒着窗子看天上,感觉到老板的手伸到我胸脯下面,动作很轻柔,所以有点痒痒。我咯咯笑了两声,也没躲,由着老板帮我脱衣服。咂摸着口腔里残余的甜酸滋味,我突然发现,老板对我真挺好的。

吃饭的时候总把最好的让给我,发现我喜欢吃什么就夹很多到我碗里;睡觉的时候总抱着我给我取暖,我要觉得热了难受,他就把被子往下弄一些,或者干脆松开手臂退开些距离;我突发奇想,想买糖果想尝酥油饼,或者要逛大街看星星,老板也从来不凶我,总是很有耐心的陪着我,顺着我的意做这做那。

我记得老板回来前,有一天晚上,金子姐曾语重心长的跟我说,老板为人冷淡了些,有时候可能会发脾气,摔东西或者打人什么的,所以让我懂得察言观色,嘴也甜着点,见老板不高兴了,先不要乱说旁的,及时承认错误,顺着老板的意思。

依照金子姐的原话:老板永远是对的。即便老板错了,那也是被我气的,依照老板永远不会错的原理,错的一定是我,也只能是我。

我当时觉得金子姐说的特别有道理,套句这几年比较流行的话,这也算职场潜规则吧?可这几天相处下来,我又觉得金子姐说话实在有些夸张。

尽管老板刚回来那晚,确实对我又吼又嚷,又摔又打,但吼完之后他语气又趋于和缓,摔过之后又及时把我拎起来放到床上。并且在那以后直到今时今日,老板再也没朝我发过脾气,而且对我的饮食起居照顾的无微不至。

说真的,早知道给老板侍寝是这么滋润的一项活计,我也不会在老板回来前那么愁眉苦脸提不起精气神。主要是金子姐白眼徐他们太夸张,搞得我以为伺候老板是无比艰巨且繁杂的一项工作。现在看来,全绿纱坊上下,最轻省的就是我…

估计枣糕都比我辛苦些,偶尔还得负责逮两只米仓里的耗子什么的…

耳边响起老板叫我名字的声音。我回过神,就见自己身上已经换好睡觉时穿的衣裳,是老板的一件里衣。他穿着正合适,套我身上就成了个大褂子,能盖到大腿一半的位置,两条腿和脚丫子都光溜溜的,我靠在老板怀里,脚钻到老板小腿间,手则玩着老板头发,眯着眼看窗外的星空。

老板伸手拎走我手指间那绺儿头发,扳过我的脸靠在他肩窝:“很晚了,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