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竹道:“家里还没到那份上,短不了我们姐妹的衣裳。再说你只有绢的,偶或到门上买东西,叫外人看了也不像。你下半晌别四处跑,我带你出门打首饰。”

张嫂子道:“管婶婶穿的是婶婶的衣裳吧?裙子有些短,可有下剩的尺头?我现就给管婶婶滚个边,看起来才像。”

练竹笑道:“我原是说待你们做了她的衣裳才带上街的,却是大嫂看到她裙子短了一截,特特送了套新的过来,说是她新做的,还不曾穿过。我想着她们两个身量仿佛,就收下了。我横竖是个不当家的闲人,正好出去逛逛。”

珊瑚拍手笑道:“我们是在岛上逛,还是去城里逛?”

练竹白了珊瑚一眼:“岛上还逛不足你?”

贝壳也道:“岛上只一家铺子,没有城里的多。”

练竹道:“城里人多,不留神就叫人拍了花子。我才不带你们去,改日老倌有功夫,叫他带着去。”

两个丫头哪里肯干?一边一个摇着练竹,一个说:“好婶婶,我们多多带家丁去。”一个说:“我们喊几个轿子,直抬到大铺子里,才没有拍花子的。”

管平波看着直乐,练竹姐姐这位正妻真是当出了老祖宗的风范,果然不多久,就被两个丫头晃的直告饶:“好好好,明日就进城逛去。我今日得去瞧你们三婶,少不得陪着说说话,进城来不及。”

两个丫头方撒了手。

练竹没好气的道:“兜里有几个钱就咬手,非得花销出去才罢休,我看你们几时才有划算!”

张嫂子忙奉承道:“都怪婶婶平日里给的太多,扣他们几个月的月例就好了。只怕婶婶不舍得。”

贝壳笑道:“好嫂子你别出馊主意,惹恼了我们,就挑唆管婶婶逮着你儿子一顿好揍!”

管平波的战斗力早传遍了窦家,张嫂子忙道:“哎哟哟,再不敢了,姑娘饶了我吧。”说的满屋子都笑了。

一时话毕,张嫂子记了尺寸,张裁缝上前来拎起装布料的包袱告退了。练竹才起身道:“三弟妹受了惊吓,昨日我们不知,没去瞧她,今天知道了,定是要去瞧瞧的。管妹妹与我一起去吧。”

说着一行人出了正厅,在东厢把胡三娘并窦怀望喊出来,一家子往三房去探病。三房在二房的南面,沿着荷花池,绕到了大门,里头却是静悄悄的。使人去通传,候翠羽忙迎了出来,对练竹福身一礼道:“难为二嫂想着我姐姐,她才吃了药睡了。二嫂并二位小嫂子进来吃杯茶吧。”

练竹听说,压低声音道:“既如此,我们就不叨扰了。”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银剪子道,“听闻银剪子能镇邪除鬼祟,你把这个放在她枕头边,只怕就好了。”

候翠羽忙道谢。寒暄几句,人情做到,二房的诸人便走了。

回家的路上,管平波笑问练竹:“候弟妹的名字好听,可是取自‘有多少佳丽事,堕珥遗簪,芳径里瑟瑟珠玑翠羽。’?”

胡三娘听不懂,暗自撇嘴,读过书了不起啊!

练竹也暗暗撇嘴,面上淡淡的道:“三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取的是‘秋容凋翠羽,别泪损红颜’。”

管平波:“…”果然小老婆没人权,连个好名字都图不上。幸亏她自己起了,不然不定给叫个什么短命的词呢。

练竹不喜窦崇成的酸样,只怕点评出来,胡三娘到处乱说,替她得罪人。明仗着胡三娘不识字,看到管平波摆出一脸无奈的神色,就知她听的明白,反倒笑了。

胡三娘不知两个人打什么哑谜,哼了一声,懒的说话。回到家中,练竹令管平波换上新裙子,又捡了一套葡萄累累烧蓝的银饰,一面叫丫头与她戴上,一面对胡三娘道:“我们两个要出门逛,你去不去?”

胡三娘方才早看到张裁缝拎走了一包袱布料,此刻又见练竹替管平波添私房,肚里骂了八百回练竹偏心眼,赌气道:“我不去,姐姐去吧。”

练竹巴不得碍眼的不去,高高兴兴的带着一群小老婆出门逛街。

君山岛乃窦家的私产,故在岛上的人,至少都与窦家沾亲带故。银铺子就是窦家一族人开的,族里日常动用的金银器皆光顾他家,非得他做不来的,才去城里买。他也不光做本家生意,君山岛不独有一片好茶树,还有一口好泉眼,泉水沁甜。茶树因产量有限,价格又高,争的你死我活。这泉水却是只要肯去挑就有,窦家以此为生的很是不少。此外君山岛上风景宜人,是城内富户踏青游玩的好地。更有窦向东最是大方豪爽,他家后头的外花园,竟是随人借去宴客吃酒,只消同他打声招呼即可。有了这几桩好处,日常来岛上的文人雅士不知凡几。窦家族人趁势开起了茶铺糕点铺,乃至于酒肆客栈皆有。

此时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窦正豪的大舅子沈贤秀带着一帮酸人,借了窦向东家的园子开了个秋风诗社,引了上百的读书人来耍。上百的读书人,又引来了不知多少小妹央着父母兄嫂带着来瞧。只把靠划船营生的窦家族人累的人仰马翻。

管平波在深宅大院里还不知道,一出大门,被汹涌的人潮惊的够呛,窦家居然还有旅游业!她公公理财能力很可以啊!厉害!

练竹道:“春天赏桃花,夏天是荷花,秋天有金桂,到了冬天,他们又来踏雪寻梅了。一年到头也没有个消停。”

管平波很久没被人潮袭击过了,笑道:“我来的那日还挺安静的呀。”

珊瑚笑道:“今日休沐,他们读书人才有空,不比我们日日得闲。”

管平波摇头叹道:“人太多了。”

“这叫人多?”雪雁笑道,“春日里的品茶会才人多呢。我们家的银针,上上等的采了快马往京里送去,余下的我们家就可以处置了。哪一年不招来上万的人?连知府都年年要来的。到时候婶婶再看,才知道什么叫人山人海。”

管平波肝疼的想,谢谢,她太知道什么叫人山人海了,她当年一时大脑短路,十一跑去看西湖,那才叫正经人山人海!上万人算个屁!

一行人好容易挤到了银铺,族中三大爷端上来茶还没来得及喝,突然,一个丫头发疯似的冲进来嚷道:“婶婶快家去吧!族长奶奶带着人来闹事,他们人多,我们人少,现只怕奶奶吃了亏了!”

练竹蹭的站起,立刻道:“走!”

第9章 乱斗

巴州民风彪悍,妇人尤其泼辣,且妇人打架,男人都不大好随意插手的。窦向东一家子人口不丰,族长家的若带了帮手,留在家里的肖金桃与张明蕙一准吃亏。练竹虽文雅些,赶回去壮声势也是好的,何况她还带着管平波,这位可是连男人都敢杀的主!

练竹几个一路飞奔,到了家门口,就见大门洞开,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看热闹的人,见练竹带着人赶来,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通道。正堂前的坪里已打成了一团。肖金桃拿着根木棍,挥的虎虎生威,正是她家传的棍法。一个老妇人坐在地上,拍着腿撕心裂肺的哭喊,大骂窦向东杀了她男人。余者一群健壮妇女家丁打行,与留守的家丁混战成了一团,不分高下!

练竹急问躲在一旁的一个丫头道:“阿爷跟男人们呢?”

那丫头急的跳脚:“都进城里的铺子去了,今日休沐,街上人来人往,正打发人寻!”

练竹又问:“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丫头满脑门子的汗,急道:“哪个知道?族长奶奶带着人一径杀进来,进门就嚷着说我们嗲嗲杀了族长嗲嗲,要杀我们全家哩!”

正问着,忽听张明蕙一声惨叫,练竹扭头看去,只见她被两个妇女扯着头发,按在地上打。脸上已是青了两块,那妇女竟还想用指甲挠她的脸。张明蕙抵死挣扎,打的不可开交。练竹与张明蕙平日里再不对付,也不能干看着。提着裙子就去解救大嫂,猛力拉住一个,却是冢妇,一个迟疑,方才在地上拍腿大哭的族长奶奶已经跳起,伸出爪子直挠练竹的面门。

管平波伸手一挡,不妨窦家冢妇飞身一脚,练竹双脚一软,捂着肚子倒地,直唤哎呦。

管平波登时怒了,先揪住冢妇的头发,给了一记窝心脚,回身一个飞腿,撞的族长奶奶脑袋嗡的一下,随即口内剧痛,往外一吐,竟是血水混着两颗牙,当即撅了过去。

原来管平波的名声还只在这一房传播,才传到左近特别亲近的人家。窦向东与族长窦贵光为了争茶园,只差没成了死仇,哪里知道窦向东家好端端的聘了个杀才进门!

管平波瞬间解决了两个,顺道踹飞了压着张明蕙的妇人。才转身,张明蕙已哭将开来:“二弟妹!二弟妹!”

管平波吓的半死,忙蹲下去查验,却见练竹倒在地上,身下渗出潺潺鲜血。肖金桃也赶了过来,一叠声问:“怎么了?”

张明蕙哭道:“只怕是小产了!”

肖金桃眼前一黑,她儿子本就子息单薄,闻得此言,痛的五脏六腑都搅做了一团。心中恨意滋长,断喝一声:“去请大夫!”又对张明蕙道,“你看着她!”说着,拉着管平波就往战场里拖。

管平波也差点气出个好歹!打她穿到古代,除了她死了的亲爹,就练竹对她最好。好端端的被人打流产,一个不好直接就人没了,能忍?场内一群野路子打的乱七八糟,偏管平波不认得哪个是哪个,生怕伤着了友军,怒的一把提起晕厥的族长奶奶,掐住她脖子大喝一声:“住手!不然我捏死她!”

族长奶奶被管平波打的满嘴血,又抹了一脸,十分可怖!被管平波一喝,族长家的人齐齐滞了一下。自家的家丁早知管平波多凶悍,也跟着停手。

管平波看制住了场面,当即对门口的丫头道:“关门!”

族长家的家丁一惊,生怕被人关门打狗,就想夺路而出。才踏出步子,管平波一把将族长奶奶当沙包扔了出去,直直卡在门前。这一摔,把族长奶奶硬生生的给摔醒。

此刻管平波已分辨出来,但凡是要跑的,都不是自家人。趁人不注意,抓起一把沙子挥了过去,接着一套杀狼连招,什么撩阴插眼,逮什么用什么,打的七八个男人哀嚎一片,只把自家的家丁吓的个个夹紧了裤裆。奶奶当真后继有人!

一个才逃出生天的男人怒骂:“好不要脸!使这般阴狠的绝户计!”

管平波叉腰大骂:“我一个女人,要你娘的脸!敢在老娘头上动土,我告诉你们,我姐姐好了便罢,若有个不好,我把你们的卵子一个个捏爆!明岁全跟着送茶叶的船上京做太监去!你们才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那男人骂道:“好好!你光天化日之下,敢杀人行凶,我看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肖金桃骂道:“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又有什么王法?这等强盗,打死不论!你们一个个给我跪老实了,我就饶你们一死,否则别怪老娘手中的棍棒不留情!”

管平波余光扫过练竹,人还有意识,蜷缩在一旁不停的抖动,脸色却是惨白。没有大夫,甚至不敢挪动。管平波想起她如今在窦家,所能依仗者唯有练竹,看着来犯的家丁,简直如不共戴天之仇一般。随手指了个站在肖金桃身后的家丁,阴测测的道:“你,去给老娘拿两把菜刀来!”

那家丁一个激灵,逃也似的跑了。

族长家的家丁,左右看看,已知这个疯女人惹不起,一齐往门口逃去。管平波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领头人的手,咔嗒一声,领头人的惨叫响起,胳膊已然脱臼。

管平波冷笑:“谁敢跑试试?”她前世多年在丛林与毒贩近身搏斗,数次生死一线,即便荒废十几年,干不过窦向东的心腹也就罢了,若连这几个下盘虚浮的软脚蟹都干不过,趁早抹脖子上吊算了。

肖金桃见管平波镇住了众人,悄悄的指挥着家丁形成围拢之势。

那领头的暗叫一声糟,他们特特打听了窦向东父子出门的时间才赶过来的,哪里知道女眷里杀出了个夜叉!

厨房就在威风堂后面不远,方才被管平波指使的家丁当真抄着两把菜刀飞奔而至。管平波接过菜刀,非常不顺手,但恐吓意味十足。把刀抛向空中,挽出个花儿来,管平波猜就知道今日的人,与前日的人脱不开干系,索性威胁道:“前儿被我剁了两个,正嫌不过瘾,今日又有人送上门,趁着阿爷不在家,可让我杀个痛快!”

从来打架,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族长奶奶请来的人,不是自家的悍妇,就是寻常的家丁打行,平日里欺负个百姓女眷还可,遇上硬点子,自家就先软了。何况肖金桃带的人又不是吃闲饭的,管平波进门之前,尚且不分胜负,此刻添了强援,又被阴狠招式撂下了几个,更不如了。一行人不管男女,都吓的直颤。

僵持间,门突然从外打开,正是窦向东父子带着一个大夫跑了进来。门口看热闹的顿时又伸长了脖子,好似一只只的大鹅,齐齐看向了门内。

族长奶奶见有人围观,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再次瘫在地上,拍着石板嚎啕大哭:“短命鬼啊,你舍得丢下我去了啊!让我被没人伦的畜生欺负啊!各家门各家户,从没见过晚辈打长辈的!老天怎么不降道雷劈死这帮没人伦的!老天爷你瞎了眼啊!”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见到族长奶奶一脸的血,都指指点点。族长奶奶愈发得了意,尖着嗓子喊道:“各位族老,你们给我评评理啊!看谁家有这样打长辈的畜生!还不拖出去打死,才叫正了家法!”

肖金桃厉声道:“你当族人眼瞎?分明你把我儿媳打到流产,还怨我家人打你?”说着,也往地上一坐,拍着腿哭起来,“列祖列宗在上,你们可睁开眼看看吧!堂堂宗妇,跑到我家来打的我媳妇儿流产了!毒妇啊!老祖宗!祠堂叫毒妇一家子霸占了啊!我可怜的儿啊!我的儿唉!我怎么像亲家母交代哟,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嫁到我窦家来,窦家的宗妇把人打流产了哟!我的儿啊!谁家养的这般恶妇,嫁到我窦家来祸害!”又发疯般的指着族长奶奶喊,“你说,你说,你们家跟我窦家多大仇!才把你个丧门星嫁进来!你就是个丧门星!猪草的,狗草的,你早晚全家剁脑壳死!”

两个老太太嚎的震耳欲聋,间或对骂,间或对着围观者哭诉。大夫见惯了骂街,全然不为所动,只管看视练竹。练竹满面泪痕,听得大夫确诊是流产,更是泣不成声。张明蕙在一旁安慰:“二弟妹别慌,养好了我们再怀!”

练竹咬着嘴唇直摇头。进门十几年,好容易坐了胎,自己竟半分不晓得。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孩子,又丢了,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她不知怎么像丈夫交代,更怕娘家父母兄长的训斥。哭的差点背过气去。

张明蕙急的喊丫头:“快抬个滑竿来,送你们二婶回房!”

那厢,窦向东对心腹使了个眼色,七八个虎背熊腰的人扑上来就把男的绑了。管平波见有人主持,忙忙的来瞧练竹。窦宏朗也赶了来,听闻是小产了,心中一抽,眼泪落个不住。咬牙切齿的对管平波道:“哪个打的?”

管平波指着在族长奶奶边上一起叫嚷的人道:“那个。”

窦宏朗腾的站起,却被管平波拉住:“你干什么?你怎能去打女人?”

窦宏朗鼓着眼睛道:“她打我老婆,我今天打不死她!”

管平波问:“要打死吗?”入室抢劫罪,在此时的世界观里,真的就是打死无怨的。管平波并不嗜杀戮,但一地有一地的规则。以窦家的富有,若主家不够狠戾,保管强盗日日上门。所谓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同族算什么?她难道不是被亲奶奶亲伯父卖的?为了抢她家房子,连亲兄弟的丧事都不允许办完。礼义廉耻只写在士大夫的书里,在底层,丛林法则是生存的全部!这才是“礼不下庶人”的真正含义。

窦宏朗噎了下,道:“我去打折她的腿!”

管平波道:“你站着,我去打。”省的你个弱鸡反被别人打了。有损窦家威严!

窦宏朗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管平波一阵风的冲过去,对准先前那妇人的踝骨就是狠狠一脚!踝骨应声而断!

来看诊的大夫只觉一股寒意从尾椎窜起,妈的!巴州的婆娘越来越凶悍了!

第10章 内幕

内幕

管平波踩了人,带着练竹扬长而去。门口围观的族人皆在互相打问,方才的凶婆娘是哪个?窦向东命人把女眷都放了,认得的来帮手的窦家族人也放了,只扣下了眼生的男人。

长随把人捆住,一个个揪起头发让他们的脸朝着外头,窦向东朝外一拱手,道:“各位长辈兄弟街坊,族里女人们不合,打起来常见,哪怕我儿媳妇叫人打小产了,自家人我也不好说什么。可你们瞧瞧,好端端的请了外头的打行,趁着男人不在家,来打女眷,是什么意思?”

外头的族人街坊乃至于游客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就有一个族人叫窦喜民的问道:“你且同我们说说,与族长家闹什么矛盾?”

这窦喜民与窦向东差不多的年岁,在围观人群中辈分最高,故他出来说话。

窦向东朝窦喜民作了一揖:“小侄见过叔叔,缘故我却也不知。诸位有知道的么?”

窦喜民之妻黄氏道:“今早族长一家子男丁去城里赶集,乘船忽然断成了两截,祖孙三代淹死了六七个,此事你知道不知道?”

窦向东满脸震惊:“婶婶从哪里听了来?我们洞庭湖上的人,哪个不会水?若说族长有了年纪,一时掉下去呛了水也是有的,怎地七八个都呛水?莫不是人传错了吧?”

周围的人都道:“一定是传错了,咱们湖边人家,女人都会水,没听过贵光伯伯家哪个不会水的。”

黄氏道:“她们才来,我就瞧见了。大侄儿媳妇就说是你们家害的,便来讨个说法。只道是前日你们家讨小,席间口角,惹的你们记恨,方才如此。”

窦向东一脸无奈:“这又是打哪说起?前日我家老二讨小,来了一伙子强盗,次日就去报了官,此事族中尽知。哪有闲工夫同大哥拌嘴?便是拌了嘴,心里不服气,打他一顿便是。不怕小辈笑话,我同大哥,打小儿打的还少了?我谋了他性命,与我有什么好处?不怕族里说闲话,先前是大伯同人吃酒抢花娘,打伤了衙内叫杀了头,那茶园才落到我们这一房。我把好处都占了,今日倘或我死了,你们疑惑他倒能,如今他没了,疑我作甚?从来只听过劫富济贫的,我富贵日子过着,好端端的去做杀人越货的买卖?天底下都没有这样的理!”

窦元福也道:“前日家里进来强盗,忙着收拾还来不及,家里吓的病的病,吃药的吃药。早起我们兄弟同父亲一齐去了城中铺子里盘账,得了信才往回赶,实不知大伯家里出了事。”又对窦向东道,“既如此,我们也不便与孤儿寡母计较。到底是族人一场,他们家若有什么不便,我们也帮村一二吧。”说着唉声叹气,“他们家也是,那船我早劝着换了,偏不听。不舍得换便罢了,偏挑今日出门。不然族中撑船的十来个,哪个不随便就把人驼出去了!唉!”

围观群众懂什么?看的谁态度好,听得谁好似有理,便都站谁那边了。

果然黄氏一脸同情的道:“阿竹没事吧?”

窦向东方才还在装相,闻得黄氏这一句,眼圈真红了。这年头,哪个不喜多子多福?他漫天家业,三个儿子才生出了五个孙子,尤其是次子,本就子息单薄,他此刻的痛,不比儿子少多少。

几个族人纷纷劝慰了几句,窦向东擦了擦泪道:“方才元福说的有理,虽闹出事端,到底是自家人。只我现不愿见他们,烦喜民叔替我带上奠仪吧。”说毕,跌坐在石阶上,捂着脸一声不吭了。

一个岛上住着,谁家丁口景况,彼此都知道。见窦向东的样子,都道是真伤了心,就有几个人骂起族长家不知轻重来。却是有好事者问道:“方才那厉害婆娘眼生的很,是哪家的新媳妇?”

窦元福想起管平波从嫁进来就表现出来的凶残,真替他二弟捏把汗。见有人问起,略尴尬的道:“是他新来的小二婶…”

围观群众齐齐:“…”方才好像很有几个族人,是捂着蛋一瘸一拐的出去的吧…是吧?是吧?

窦元福又叹了口气,低落的道:“家父心绪不佳,怠慢了,各位叔伯兄弟担待则个。”

窦喜民拍拍窦元福的肩:“你阿爷有了年纪了,劝着些。还有你二弟,你家又不是没钱,多讨几个进来便是。一个不开和,不至于个个都不开和。新来的那个我看着好,一把子好力气,圆脸大眼睛,屁股也不小,看着就好生养,别太急了。”

窦元福忙谢过,就把族人一一送走。谁都没注意原该在此的窦崇成没了人影。待门关上,窦向东面无表情的从石阶上坐起来,带着儿子进了威风堂,便问:“老三出门了?”

窦元福点头道:“才进门我就吩咐他去称二十两金子,带去知州老爷那处了。他年轻,且只能探路,明日阿爷还是亲去一趟的好。”

窦向东冷笑:“洪让那厮,仗着孔尚书家的势,就想来分杯羹。也不扶个中用的,就窦贵光那忘八,也想干的成事!且让他蹦,过了这一遭,才知道什么叫做强龙难压地头蛇。”

窦元福亦冷笑:“他只当他程知州是死的么?为官做宰的,谁家朝中没个亲朋好友?只他认得吏部尚书不成?洪家子侄多了,只怕他姑父疼顾不过来。”

窦向东抬了抬手,道:“别小瞧了他,也别高看了姓程的。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不是洪让处处跟程知州不对付,程知州也想不起来拉拢我们。没有这起子当官的,咱家还未必要做杀人的买卖!十亭水匪,有九亭是他们的功劳,都是欲壑难填的王八蛋。”

当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窦元福道:“咱们家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

窦向东道:“没卵子的人才怕罪!没有茶山做本,有你们这群崽儿穿金戴银的份?罢了,此事到此为止,窦贵光那事,处理的干净些!在水里拽人的水手,都给了钱远远的打发了。今日人多,保不齐就有人看见。”

窦元福应了。

窦向东抹了把脸,又露出几分哀戚神色,直往后头去瞧次子。

此时二房院里围着满满的人,练竹的哭声断断续续,窦宏朗低声安慰着。肖金桃带着管平波出来,迎头撞上了窦向东。窦向东问:“你上哪去?”

肖金桃低声道:“我正使人同阿竹的娘家人说说,他家女儿被打流产了,不去闹上一闹,倒显得他家亏心。顶好叫上族里的女人一同去,使劲闹!”

窦向东点头道:“你想的周到。”越性把此事定性成窦族长家无理取闹,方好掩了他家杀人灭口的痕迹。

肖金桃眼神如冰:“弄死了我一个孙子,我不弄死他家一个偿命,这事不算完!”

窦向东不置可否,只道:“劝着媳妇些,别哭坏了。”

肖金桃点点头,叮嘱了管平波几句,与丈夫一同走了。

管平波折回屋中,练竹脸上泪痕未干,人却已沉沉睡去。伸手拉了拉窦宏朗的袖子,低声道:“老倌,你来一下。”说着,把窦宏朗拖到了自己房中。

窦宏朗问:“什么事?”

管平波道:“今日的事,你知道多少?同我说说。如今家里不太平,我两眼一抹黑,容易吃亏。”

窦宏朗不是很信管平波,犹豫着怎么用春秋笔法。

管平波却道:“老倌,我既嫁了你,便是你家的人。我父亲从小就教导我从一而终的道理。我虽只是个妾,心里却认定了窦家,断无朝三暮四的心。有些事,你们不告诉我,我光身一个人来的,又问谁去?譬如今日,倘或我认得清哪个是哪个,怎会让人碰了姐姐一根指头?你甚事都瞒着我,可白瞎了我一身好功夫了。”

一席话说的窦宏朗哭笑不得:“你便是个女金刚,也未必弄的清外头的事。”

管平波道:“你说几件来,我若能听的明白,又如何?”

窦宏朗含糊的道:“今日的事也容易。无非是财帛动人心。咱们巴州的知州与我们家亲厚,多少年了,我们孝敬的爽快,他也看顾的实在。哪知今年来了个姓洪的同知,偏要调三窝四,挑唆的族长家跟我们不对付,好逞他的才能。就如此了。”

管平波冷哼一声道:“你骗鬼呢?即便是两个当官的不对付,与咱们家有什么相干?我们家又不差那点子,不过是个土财主,他们还指着我们跟朝廷站队一样生死相随不成?做生意的人家,哪路神仙不消打点?我们能出的唯有银钱,他们竟不止图银钱,还想从个土财主身上捞政治资本?”

窦宏朗:“…”

管平波淡淡的道:“老倌,我父亲是读书人,我可不是内宅只知道掐尖要强的寻常妇人。”

窦宏朗只得悄悄道:“我们家茶叶上上等的,只供上了一半,还有一半都是私自寻了别的门路了。”

管平波冷笑:“皇帝喝的茶,价值万金吧。”

窦宏朗笑道:“你这就不懂了,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原就是我们家的茶叶,尖尖儿供上也就罢了,自家的茶,自家都没得吃,岂不成了‘卖盐的喝淡汤’?皇家喜欢是福气,可也不能全占了去。况且皇帝老爷一年能喝多少茶?他又不独爱银针。便是后宫里的妃嫔,我们也服气。可这贡茶真的交上去,又有几斤能落到皇家手中?还不是中途的官员克扣了。我们截下来的,多半也是打点各路官员,否则他们在路上卡上一卡,不能按时送进京,可就罪该万死了。你道那洪让是为了皇家么?他不过是为了从知州手里挖下一块肉,换了银钱,填补自家官运罢了。”

略顿了顿,窦宏朗又道:“还有一事,不知真假,我听闻皇帝老爷更爱旁的茶,倒是洪让的姑父最爱我们家的银针。上上等的统共才那么点子,给了这个,就给不了那个,更不能短了皇家的,可不就打起来了么?”

管平波问:“洪让的姑父是哪个?”

窦宏朗道:“吏部尚书孔择乡。不独官大,他们家还是孔家旁支,高贵的很。”

管平波沉吟片刻,道:“吏部尚书非同小可,怎地你们就死心塌地的跟他对头干上了?”

窦宏朗道:“知州的女儿,是太子良娣。”

管平波:“…”

深深叹口气,管平波真是无语凝噎,她虽有凌云壮志,然十万八千里外的土财主也能捞上朝堂争斗,她这八字也是太没个准了!

第11章 后续

沉默了一会儿,管平波再次叮嘱道:“日后有事,老倌好歹知会我一声。尤其是这个月,姐姐养着病,我心里得有划算才行。”事情太多了,从第一日起,就没有让她好好适应的机会。窦家既然卷进了两官之争,日后保不齐更离谱的事都有。何况她在陈朝生活了十五年,从她的历史常识判断,陈朝已是垂暮。虽是历史上不曾出现过的朝代,但既是华夏文明,又是典型的封建王朝,就必然陷入一治一乱的循环。垂暮的王朝,大乱将起。她不能囿于内宅,她迫切需要外界的信息。

管平波垂下眼睑,掩盖住眼睛里的一团火焰。乱世出英雄,她来到此间,可不是为了让人摆布的。

窦宏朗莫名得了个能听懂外事的老婆,心情很是不错,爽快的答应了。于是又道,“老大两口子都蔫坏,你仔细着别着了他们的道。老三心眼多,但三弟妹还好,你同她一处耍没什么。在家里,跟着妈妈走,出去外头,就得记住我们兄弟三个是一家子。”

管平波一挑眉:“在家里,胡三娘再惹我,我可打人了。然则出了这道门,谁碰她一下,我照例似今日这般打。”

窦宏朗:“…”

管平波笑嘻嘻的道:“我可不是妒忌,她不惹我,我也不理她。但她要惹我么…巴州悍妇,乃至整个苍梧郡的堂客,哪个又是省油的灯。横竖女人家的事,老倌别偏帮就行。”

窦宏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怎么就托生在了泼妇满地的苍梧郡!?有这么跟夫主说话的么?还是一小老婆!想起族中各路被老婆暴打的兄弟们,窦宏朗只觉得他得先去告诫一下胡三娘,省的连累他一块儿被揍。还好练竹是个和气人,阿弥陀佛。

正说话,雪雁从外头走来道:“二叔,婶婶的娘家人来了,二叔去陪陪吧。”

窦宏朗忙出了管平波的屋子,才到院中,就见练奶奶带着儿媳,抹着眼泪进了门。窦宏朗赶上前见礼问好。

练奶奶哭道:“好好的又怎么说来!我苦命的女儿,头发差点都熬白了,哪知一场祸事,鸡飞蛋打,这是做了什么孽哟!”

窦宏朗提起此事依旧有气,道:“都是窦家人,我们不好怎地,只叫人打断了那人的腿罢了。不是做女婿的不替老婆出头,实乃没有我出头的理。岳母只管放手去打他家个稀烂,才叫帮我们报了仇。”

练奶奶道:“我们家的人早去了,留下我们两个不能打的来看阿竹。直跟姑爷说,待我们家收拾了,姑爷别嫌面上不好看。”

窦宏朗道:“我丢了个孩子,哪还有什么面不面的!”

练奶奶心中满是酸楚,练竹没孩子,在夫家就始终站不稳。她都不稳,练家又如何立足?况她自己怀了孕不知道,夫家嘴上不说,心里不知如何埋怨呢。想到此处,又伤心的落下泪来。

窦宏朗只得把练奶奶与练大嫂送去正房,还嘱咐了几句:“她身上原就不好,岳母多多拿话宽慰她吧。原先是她没动静,故我多去别处。如今她既有能为,我多陪她就是。”

练奶奶感动非常,泣道:“赶上你这样的老倌,是她的福气。”

窦宏朗不耐烦与哭哭啼啼的娘们说话,对贝壳道:“平波呢?叫她来待客。”又对练奶奶道,“岳母稍坐,我去外头看看,别叫哥哥兄弟们吃了亏。”

练家正跟窦贵光家的遗孀打群架呢,练奶奶听得此话,竟催促道:“姑爷不用管我们,哪年不来几十遭?俗话说,一日客,二日主,三日四日自己煮,都是自家人,姑爷很不必客气。”

窦宏朗点点头,径直出门去了。管平波则进门来见礼,二房主母躺着,得有女眷接待。使人端了瓜果来,笑对练奶奶福了福道:“我年轻不知礼数,也没当过家,招待不周,还请大娘瞧着我小,担待些个。”

练奶奶早听闻窦宏朗又纳了一房小妾,只家里事多,一时没顾得上来看。此时见了生人,又见她来出来待客,就知道是新来的管氏了。上下打量了一番,假笑道:“听着娘子说话,似有些来历。家里可是读书人?”

管平波笑道:“家父认识几个字,算不得读书人。”

练奶奶虽不高兴女婿纳妾,但也不好在窦家逞能,只好拿些没要紧的话问问。管平波也就随口答一些诸如几岁了、家是哪里的之类的闲话。待到练竹醒了,见了亲娘亲嫂子,少不得哭上一场,又少不得被亲娘劝住。练奶奶拿了窦宏朗的话来宽慰,练竹却摇头道:“横竖这一个月他是不能守着我的,往后…往后谁知道呢?之前没伤身子,都十几年的怀不上。如今遭了重创,还不定有没有将来。”说着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