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金桃笑着点头道:“你想的十分周到,可见是喜欢孩子了。”

管平波嗳了一声,道:“前头是我想的没错,孩子们单洗可是姐姐嘱咐的。我就说当娘的人不一样,心细。她不提,我只怕下辈子也想不起这一茬。”

肖金桃最喜管平波的活泼劲儿,笑道:“你加把劲快生一个,就知道当娘的也不过如此了。”

管平波笑的一脸天真:“便是我生了,也不想带。我见过奶娃娃,软趴趴的,抱都有讲究,还没日没夜的哭,看着就烦。前日我还同雪雁说,真个有了孩子,赖给姐姐带,不知她肯不肯哩。”

肖金桃嘴角微勾,管平波又说“孩子话”了,这孩子太精明,惯会刀切豆腐两面光。家里人还看不明白她为何喜欢个傻大姐。也不想想,管平波一个人孤身在此,到如今硬是做到练竹不得不善待,还当她傻么?她果真生了孩子,果真抱给练竹,必有人背地里嘲笑。然而一个院子里住着,便是放在自己屋里,亦是乳母在带。她倒好,使的主母当乳母,主母反倒要来谢她。练竹又不是个刻薄的,将来孩子两边孝敬,练竹的私房且得全归了她儿子,里子面子占了个干净,旁人半分错都挑不出。眼光实在长远的有些不像话啊!太讨喜了!

管平波还不知道肖金桃把她的如意算盘看的一清二楚,只见肖金桃心情不错,便趁机闹着跟肖金桃要人,撒娇道:“好妈妈,我在家闲的发慌,我想收几个小徒弟,你可有举荐的人?”

肖金桃嫌弃道:“前日你爬屋顶,险些把正吻①上的鱼尾巴都给弄折了。再来几个你,我们家就成花果山了。”

管平波不满的道:“妈妈又混说了。那么大石头做的鱼,我又不是张飞,哪里有能耐弄折了它。”说着抓着肖金桃的手一阵晃,“好妈妈,我会兵法,却无处施展,可惜的很呐!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嘛!”

肖金桃抽回手,一掌拍在管平波头上道:“罢罢,都叫你摇昏头了,我不应你,你当真能把瓦当都拆了。只我同你说,要收徒弟,我不拦你,别混闹太过就行。却不许在族里挑,往家下人里找。万一有个好歹,赔点钱就完了。”

管平波抚掌道:“那我真个去挑了啊!”

肖金桃没好气的道:“怪道你好端端的想个什么脚踏式洗衣机。原来是好省出人来同你耍!”

管平波咯咯笑道:“妈妈果真比姐姐老练些,一眼就看出来啦。”

肖金桃哼了两声,摆手道:“滚吧,看你就烦。”

管平波目的达到,从善如流的滚了。能征用家里的下人,当真是意外之喜。她原想的是得个许可,自己掏点私房银子哄外头的小孩子们随她习武。如今能弄到下人更好了。不用自己管饭不说,下人不敢违逆她,更好训练。

走出肖金桃的院子,一阵北风呼啸而过。雪花霎时如扯棉絮一般簌簌落下。管平波的脚步顿了顿,不由想起前年冬天,也是这么冷,见货贵三分。村里的刘大官人看上了她,使人抬了二百斤炭,一角猪,三石大米来求亲。把她奶奶看的两眼似饿狼,却被父亲一口回绝。村里多少人来劝说,父亲都无动于衷。众人都说她父亲读书读傻了脑子,只怕神仙都治不好了。却是到了年下,学生请吃饭,她父亲喝了两杯酒回来,才模模糊糊的道:“那角肉真馋人呐!”

当时的管平波平静的道:“既馋肉,趁着人家未曾反悔,就应了呗,犟什么犟。礼不下庶人,你连童生都不是,讲究铮铮傲骨,倒叫人笑话。”

哪知她父亲指着她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傻孩子,傻孩子!我倘或读腐了书,何必又不续弦?众人都劝我,叫我讨个老婆来伺候。可他们也不想想,好的自不愿嫁我,不好的讨来败家,还待你不好,不如不讨。人情世故我尽知,借着书说话,不过借口耳。你道小老婆是那般好做的么?咱们这几个村这几家几口大户,数百年来联络有亲,故从来只有大妇凌虐欺辱小妇的,没有小妇翻身的。”

打了个酒嗝,继续道:“嫁女儿做小,就是一锤子买卖,日后权当女儿丢了。要知道他们几家子,姨表弟娶了表姐,姑表兄娶了表妹,小妇便是叫大妇打死,夫家少不得出来周旋,赔三瓜两枣,我们这等人家还能往上告不成?只怕还没出村子,就叫人打个臭死了。便是手段没那般狠戾的,见你年轻貌美,生了嫉妒心肠。旁的手段不用,日日只给你半碗粥,打发你日晒雨淋,不消三五年,你便是西施,也落魄成无盐了。到时候你是主还是奴?他们就不懂,如今呐,世道不好,流民遍地都是。我好生把你养大,往流民里头寻个好的做上门女婿,我这一房照例能起来。”说毕,傲慢一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记住阿爷的话了?”

当时自己答了什么,管平波懒的回忆。抬起头,望着天空纷纷扬扬的雪,任其飘落在眉间发梢,又被风吹去痕迹。

小老婆并没有那么难做,世间的人际关系,无非合纵连横。管平波轻笑:我不管做谁的老婆,不管是做大还是做小,终究有一天,我会离开夫主,寻一条只属于自己的路。如若那时你肯松口,或许你就能活下来,活下来见证我创造的历史。

只可惜,你看不到了。

一颗眼泪不知不觉的滑下,谢你待我如珍似宝的十五年;谢你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做父亲。

所以,我会做到,让你因我而青史留名!

作者有话要说:①正吻。屋顶的装饰。

第25章 逊敏

回到家中,门口的仆妇忙赶上来道:“管婶婶,族里的逊敏叔来了,说是要求见你。如今在婶婶屋里吃茶哩。”

管平波想了想,并不认识什么逊敏。点头道谢后,直往正房去。雪雁在屋内听了动静,赶紧迎上来,替管平波打起帘子,随着进了屋内。

练竹见了笑道:“你可算回来了,”又指坐在下手的一个年轻公子道,“这是逊敏兄弟,才从韶书院回来,你来见见吧。”

管平波端正的福身一礼,窦逊敏早避开了,忙做了个深揖:“不敢不敢,小弟不才,见过小二嫂。前日见了小二嫂的机关,至今赞叹。小弟幼时便喜此道,如今见了高人,特来拜见。”

管平波侧身避过礼后,方笑道:“做着耍的,难为能入叔叔①的眼。”

管平波记人很有技巧,她将人的脸部特征归纳成册置于心中。故只要见过的人,多半不会忘记。此刻已想起逊敏是那日在水边见过的读书人了。能一语道破了她机关的本质,至少是同道中人。

彼此寒暄过几句,复又落座。窦逊敏腹中暗叹管平波竟是女子,虽窦家不甚讲究男女大防,到底不如同为男子来的便利。他常年在外读书,唯有过年来家,开春了又要走,能讨教的时间不多,便开门见山的道:“闻得嫂嫂不独做了洗衣机,之前竟做了更难得的缝纫机,不知婶婶如何想到的呢?”

管平波默默道:那是课堂上学的最容易的内容,难的早抛荒了。面上却笑道:“胡乱想着耍的。也不瞒叔叔,此道不局限于机关,须得先精通算学,才玩的转。”

窦逊敏讶然:“嫂嫂竟还通算学?”

练竹笑道:“她父亲是读书人,你们可别小瞧了她。”

窦逊敏忙问:“不知是何方大家?竟如此能为!”

管平波道:“已是病故了,他好看些杂书,故考不上功名。”

窦逊敏摇头道:“只在自家说,那功名也太僵直了些。策论分明看的是治国之才,偏偏考的是格式。实在要考格式便罢了,童生秀才要紧的竟是字。莫不是一个人字好,便能治国么?”

管平波咧嘴笑道:“听说宋徽宗书画双绝!”

练竹噗嗤笑出声来,指着管平波道:“你就刻薄吧!”

管平波道:“只许他们读书人刻薄,不许我们说话了不成?”

练竹道:“可别在外头说去,惹人笑话。”又对窦逊敏道,“她虽是你嫂子,今年却才十五,年纪小的很,口没遮拦的,你别当真。”

窦逊敏道:“说的是实情。正因如此,才让人读腐了书。譬如小嫂子之父,行动便能解一地之忧,却无出头之日。此等大才,稍加提拔,何愁无功于农田水利、社稷江山?如今的人…”说着摇头,“只会清谈,与民无利耳!”

管平波不接话,儒家走到今日的地步是必然。孟子的五亩之宅树之以桑,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都表明了再儒家心中,“永恒”是最好的。农民就捆在地上,抵死劳作,为贵族提供养分。而贵族呢,不要太恣意妄为,才能长久剥削。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故,农民顶好皆是没有思想的木偶,叫你种五亩田,就别想着偷懒,更休想多打两斤谷子发家致富,每一个人永远都麻木的过着贵族规定的日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直至天荒地老,这便就是“圣人之治”了。日后的一切改良,皆围绕着如何把人绑死在土地上,继而把户籍制度发展到了极致。打压工商业,打压变通。

因此,统治阶级未必希望缝纫机纺织机面世,因为从沉重的劳动中解脱出来的人们,或许就有了思考的空闲。至少管平波前世里认识的明朝就是如此,在她看来,陈朝亦差不离。这帮统治阶级的天真与西方的自由经济学派神似。自以为天下皆按他们的规则而活,他们指哪,天下人便走向哪边。当真可笑,被层层压迫的妇人尚可使挟子令夫的小计谋,何况万千人民与国家?

只在此时,是无解的。就如《红楼梦》中的贾府,历史的滚滚车轮下,便是有凤姐,有探春宝钗,又能如何呢?大厦将倾,烂的从不是柱子,而是地基。再来一打凤姐也无用。

窦逊敏为读书人,当今昏庸,天下盗贼不绝,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朝廷的科举便是不徇私舞弊,选才方法也过于胡扯。他就似曹雪芹一般,见到了末路,却无可奈何,方有此感叹。

管平波看的太明白,故不愿与窦逊敏说“体制问题”。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些读书人一个个是意淫的好手,真干起事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同他们闲扯不过是浪费时间。含混两句过了,窦逊敏也不当回事。毕竟天下女人关注家国天下的是少数,他方才不过看管平波有些见识,随便说上两句,哪个又正跟女人家正经坐而论道了?遂,话题又拐了回来,问管平波道:“敢问嫂嫂一句,令尊可有手书留下?”

管平波心中好笑,没人说她师承父亲,只说她父亲是读书人,窦逊敏就脑补万篇。只她实无法解释知识的来历,便随口扯谎道:“家父病故后,我只抢出来了半册《荀子》,旁的东西都叫祖母伯父拿走了,如今也不知上哪找去。”

窦逊敏叹了一声:“百姓的日子越发难过了。”

管平波:“…”她一个读书人的女儿做小老婆,寻常人就能猜个大概的故事了。窦逊敏居然跳跃到百姓生计,果然具备宏观思维呐!便坏心眼的故作正经道,“很是,若非朝廷迫人太甚,我祖母与伯父何苦做此为难之事。唉,恶道恶人,善道善人矣!”

窦逊敏被“恶道恶人,善道善人”惊的振聋发聩,怔怔的看着管平波,只觉她托生为女子,当真是老天无眼!

管平波腹中坏笑,这傻小子没见识过互联网,太好骗了!

半晌,窦逊敏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盯着小嫂子看了许久,不由的羞红了耳根,忙岔开话题道:“不知嫂子可否荐几本书与小弟?”

管平波家徒四壁,哪里看过什么书,摇头道:“我没去过外头书铺,不知好歹。叔叔若有书,烦请告诉一声,感激不尽。”

窦逊敏难掩失望之色,念及窦宏朗不在家,他不好久座,问明管平波洗衣机的图纸在何方,便依依不舍的告辞走了。

练竹待人走远,方笑对管平波道:“看你替我寻的活计。前两日你闭关,是没见着有多少族里媳妇来明里暗里打听你,如今连男人都招了来,可真真是名声大噪了。可惜不好卖的,不然你的月钱又可多添一笔。”

管平波道:“可以卖的,我已画出脚踏式小洗衣机的图纸,人人家都用的起,又便利又不挨冻。我懒的赚此小钱,图纸搁在族里,谁要做了去卖就去卖。咱们家也做几个,他们几个丫头便再不生冻疮了。”

贝壳眼睛一亮:“什么时候做好?”

管平波道:“几日吧。妈妈院里定是要先奉上一个的,大哥和三弟的院子也不能落下。待头一批做完了,咱们就再添几个,横竖后院放的下。”

珊瑚道:“后院还是修的小了,衣裳晾不大开。如今咱们家人多,开春了得请人重新挪一下后墙才行。不然那么点子地,够干嘛使的?”

练竹道:“后头有水渠,不好往后挪动。往两侧又不方正了。”

管平波道:“这有何难?后院不窄,只你们不会晾,方显得窄。我回头画个衣架子的图样,要木匠做了出来,多少衣裳都能晒的了。不独能晒,收也容易。在衣柜里加根横杠,连衣裳都不用叠,直接挂着,又清爽又省事。”

众人皆想不出衣架什么模样。但管平波珠玉在前,自都信了,反催促着她画。

管平波无奈的道:“岛上的木匠哪里还有功夫忙这个,明日小洗衣机就开工了。且得往城里寻匠人去。”

练竹叹道:“岛上住着舒服是舒服,到底不如城里方便。”

贝壳立刻顺杆爬道:“早先婶婶就说带我们进城买东西,几个月来事多,竟是忘了。管婶婶的首饰才堪堪有个银的,亏她手里拿着银钱都不着急。”

练竹就对管平波道:“都是老倌的不是,先应了替你打套金头面好过年戴,这都年底了,竟忘得个干净。非得挤在最后几日,金银铺子忙的飞天遁地,便是赶出来也不精巧。这事当真拖不得。还有一桩我差点忘了,也是没进城的缘故,你竟是日日穿着棉衣晃,别说大毛的,兔毛的衣裳都没一件,靴子也没有。你们老倌真是!一日念一百回,全当耳边风!我快成那碎嘴婆子了!”

珊瑚笑道:“既如此,我们索性自己置办。横竖城里的金银铺子都认识我们家,我们不用带钱,只管定了货,叫他们同叔叔官账去!正好今年婶婶才得了官中的衣裳,自己且没添置,一并办理了,如何?”

练竹正不耐烦窦宏朗把家务丢开手,当机立断的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①母随子称呼,以示谦卑。二房一体,随怀望。

第26章 进城

说起进城,几个丫头喜笑颜开,早早的备好出门的衣裳与零钱。次日一早,与肖金桃打过招呼,练竹便带着管平波并三个丫头往城中去。窦家居于岛上,差不多的人家都有船只。无非是富裕些的开大船,上面雕梁画栋,如同水上宅院;寻常些的开小船,亦有屋瓦门窗,亦似百姓屋舍;再穷些的就只好乘破旧的乌篷船,在大冷天的吹湖上寒风了。

窦向东家的船乃岛上奢华之最,管平波来时不过租了一艘船,本家的船还是第一次瞧见。好奇的打量着船上的窗户,薄而透亮,四四方方一块块的拼接而成,既不是玻璃,亦不似纸张,竟不知什么材质做成。

练竹见管平波围着窗户打转,笑道:“挨着窗子冷,你又没穿斗篷,快来火盆边暖暖。”

管平波坐到桌边,笑问:“窗户是什么做的?我看好看的紧。”

练竹道:“那是明瓦,原是用来做灯笼或灯罩的。妈妈屋里有两个坐灯,便是明瓦的。又叫‘羊角灯’,亦称‘气死风灯’。防风且透,且不慎落在地上跌坏了,搁到好匠人手中还可修补。那年也是进城,湖面忽刮起大风,把窗户纸都打湿了,叫风一吹,全破了孔,冷的我们直打颤。次后就请了人做了这个窗户,不怕水的。”

管平波奇道:“明瓦不是一种贝么?书上说产自南边,磨透亮了可镶嵌在窗户上。因不规则,配合着窗棱,倒似故意做上的一般好看。”

练竹道:“那也叫明瓦,只与羊角熬制的不同。那种我见过,小块小块的,糊在窗户上,不如羊角熬出来的亮。论起价钱,羊角的稍微贵些,但都不便宜。横竖窗户纸亦好使,咱们家就还是用窗纸了。”

珊瑚点评道:“窗纸好是好,就是冬天冷的很。夜里屋里若不烧炭,就得两个人睡着才暖。”又掉头问雪雁,“如今你们屋里,也是两个人挤着睡吧?”

贝壳挤眉弄眼的笑:“只怕是三个人睡吧?横竖管婶婶的床够大!”

管平波十足淡定的道:“横竖我只跟一人睡的,不是儿郎,便是美人,左右不亏。”

贝壳噗嗤笑道:“你竟是享齐人之福了!”

管平波道:“还不能,哪日听你的,左拥右抱才是齐人之福。”

贝壳赶紧闭了嘴,她家管婶婶,才来的时候还十足腼腆,不出两个月,嘴里的荤话比世人都多,家里哪个也说不过。她不敢自讨没趣。

管平波哼唧两声,小样儿,姐姐可是当过兵的人,荤段子是日常好么!

说话间船靠了岸,早有帮闲飞奔而至,殷勤问道:“可是窦家的奶奶们?要坐轿否?”

练竹吩咐:“叫他们抬两个轿子来,要干净簇新的。丫头们扶着轿子走,别走散了。”

珊瑚立刻出去同帮闲如是这般说了一回。帮闲吃的便是这口饭,城内外的哪家哪户几口人甚脾性皆一清二楚,听闻是窦宏朗的大小老婆出门,知道她们家银子多不小气的,飞奔去寻了两户新买了轿子的人家。旁边还有人埋怨:“怎地就不叫我?”

帮闲道:“窦老二家的家眷,你那破轿子,我敢喊你,你敢答应么?”

众人听闻是富贵家眷,看看自家轿子,都没了言语。也有轿子干净的,就在背地里低声同人骂道:“他们都是结了帮派的,专管截人生意,恨不能包圆了码头。咱们老大不成事,弄不过他们,他们越发得意了。”

原来别看一个小小的码头,却也有五六种势力。有按同乡抱团的,有按个什么教结伙的,烧香拜把的更是不计其数。刁钻些的做领头人,自家无需卖苦力,只吃抽头就够活。有力气又老实的,少不得出点血,保个平安。倘或想凭着勤劳本分,不依附个会门,与世无争,那便是才出茅庐的少年人。不过三五日,就叫人打的认清世道,乖乖寻人拜门槛去了。

正因如此纠葛关系,码头卖力气的人面色都不算好。管平波下了船,立在码头,放眼望去,多是光着膀子抬轿之人。她在水边生活多年,知道这些人是怕轿杆磨坏了衣裳,索性不穿了。唯有替各家奶奶小姐抬轿的人,方能穿的齐整。

管平波上了轿,帘子放下,轿内阴沉,反倒显得手炉里的火光明亮。轿帘是麻布,丝丝寒风吹入,冷进骨头。管平波心道:若没有个手炉,真是宁可走路。便是有手炉,狭小阴沉的空间内,坐着也觉脚冷。轿子一颠一颠的,更谈不上舒适。不由苦笑,在古代,不富贵到极致,大抵是没什么生活享受可言的。谁能想她一个当地豪族家的少奶奶,坐的轿子都漏风呢?长长叹口气,穿来十五年,前世的一点一滴依旧印象深刻,生活落差太大,更加放不下。由奢入俭难呐!

论起来,管平波乃头一回进城。刘家坳离巴州城十来里路,搁后世,五公里内叫家门口,此时则全然不同。路不是柏油大马路,南边多山,来往皆是山路。此时的人等闲不离开村落,路上行人极少,没有三五人陪伴,是万万不敢作死的。她幼年不肯让堂兄弟肆意欺辱,故与族里关系十分不睦,更无人待她进城,知她日常只能在镇上赶集,还故意说巴州繁华来勾她。

管平波不屑一顾。她对繁华的定义与古人根本是两个次元。轿子晃晃荡荡,直抬到了巴州最大的金银铺门口,下得轿来,管平波望过街景,果然连影视城都不如。人不少,但好似一副黑白画面。两边铺面齐整,可见是做富户生意的地方,穿着光鲜的却极少。多数是青灰黑白四色,练竹一身大红织金雪白狐狸皮滚毛斗篷,吸引了大半条街的注意力。金银铺子的伙计脸上登时笑开了花,跳下石阶忙忙的迎上前来,道:“哟!这不是窦家婶婶么!昨天夜里我梦了一宿的喜鹊,原来是应到了今日!”

练竹笑骂一句:“少胡嗔,把你们老板娘请来,我寻她有事。”

伙计一面往里让,一面使眼色给旁的伙计,不一时一个穿着华丽的妇人赶上前来道个万福:“好嫂子,你有半年不来我家了。我还当你寻了更好的去处,把我忘了哩。害我白伤心了许久。”

练竹亦道了个万福,笑道:“今日我带妹妹来打套头面。”又对管平波道,“这是孙老板家的娘子,姓王。快来拜见。”

管平波乖乖行礼道:“见过王嫂嫂。”

老板娘忙扶起,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哪里就当的起你的礼了,别听你姐姐的。我们都是自己人。我叫王英姑,比你虚长几岁,唤我嫂嫂也使得,唤我瑛姑也使得。”说毕,从指头上撸下了个银戒指塞到管平波手中道,“今日头一回见,权当见面礼。您别嫌弃我们小门小户送的东西不值钱,只看我一份心。”

管平波见练竹点点头,便接了,又道谢,顺道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巴州城内的富户彼此都大致知道,尤其是窦家人喜来孙家打首饰,故皆熟悉。听见姓管,不是这几户人家的姓,又梳着妇人发髻,料定是个妾无疑了。心中怕得罪了练竹,故嘴上叫的亲热,两句话后便抛了管平波,还跟练竹说话。

几人进到里间,管平波跟着落座。此时的房屋为了御寒,又无玻璃,采光极差。从梁柱上的木雕来看,必是有名的店家,屋内依旧昏沉,半点高档珠宝店的气度都没有。来了客人,小丫头忙点了蜡烛,又拨了拨香片,屋内才明亮了些许。管平波前世就不喜戴首饰,待到伙计搬来了册子匣子,扫过一眼,粗糙的很,更没兴致了。博物馆展览的那些,果然都是皇家专用,再不济也是经济高度发达地区的世家名门专用。巴州这等地界,连省城都不是,手艺实在是入不得将军门第的大小姐的眼。

盖因管平波素日在家就是个混世魔王,练竹见她懒懒的,便笑对王英姑道:“我们家这丫头,论起舞刀弄枪顿时精神百倍;看见簪环胭脂,就跟我饿了她三年不给饭一般。你看她光秃秃的发髻,不是我摁着,连根银簪子都不肯戴的。你家的册子若让她挑,她能给你胡乱指一气,索性你瞧着她的模样,替她都配上吧。”

王英姑笑个不住,她声音极悦耳,只听她笑,旁人就忍不住跟着笑。好一阵儿,她方止住笑,问练竹道:“我开张许多年,头一回撞见女眷不爱胭脂水粉簪环珮饰的。竟是不知如何配,好嫂嫂,你略提我两句?”

王英姑不知怎么配是假,不知练竹打算花多少钱是真。练竹亦是生意人家,听音辨意,笑道:“是预备过年戴的,她年纪不大,不要老气的款式。花儿一般的年纪,你就照着各色花卉,做一套金的吧。要一对发簪,两对耳环,一对镯子。发簪要热闹。一套按六两金子作吧。”

王英姑心中暗暗吸气,六两金子!对着个小老婆,你家还真舍得!果真有钱。面上却笑盈盈的道:“嫂嫂自家不做些?”

管平波就伸手指着册子上的图片道:“这个杂宝的姐姐戴了好看。”

“哎哟哟,”王英姑道,“管嫂嫂好眼光!我们家簇新的镇店之宝就给翻着了。我前日还同伙计说,这个图样子画出来,除了头一层的官家太太们,怕也只有窦家买的起,今日果然入了你们的眼。”

练竹道:“信她小孩子的话,我们家哪里就用的起宝石了。嵌几颗珠子也罢了。”

王英姑略略有些失望,只面上不带出来,依旧奉承着同练竹兜售着自家的首饰。练竹手中有钱,爽快的扫了一堆货。管平波亦不算穷,她无处使钱,上回肖金桃给的还没用完,眼看着年底分红又至,徒弟的事肖金桃又给解决了。于是潇洒的一挥手,买了四根铜鎏银的闹蛾簪子,自己留一根,余下三根皆分给了丫头。

三个丫头万没料到管平波出手如此大方,叽叽呱呱的笑做了一团。

王英姑眼光一闪,知道管平波必是个得宠的妾,说话就捎上了她。最终,也没说动管平波买什么值钱的收拾,倒是叫她买了个螺钿妆奁,把练竹笑的直数落:“我今日方知典故再不骗人,这不就是买椟还珠么?”

管平波道:“好歹我没把里头的闹蛾簪子还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练竹方告辞说要去硝皮草的家里买大毛衣裳。王英姑一笔生意做的心满意足,见管平波更喜欢螺钿,又送了一对巴掌大的装小首饰的螺钿匣子,将人礼送出门。

哪知才至门口,就有人惊叫一声:“大妹,是你么?”

管平波听着声音有些耳熟,扭头一看,是她这一世的祖母,不由吃了一惊,不是吧!这也能撞上!?

第27章 认亲

窦家与管家不说是两个极端,期间也隔了五六个阶层。若非当日练竹刚好路过刘家坳,若非管平波之父是读书人使得她叫人高看一眼,便是做妾,也是只有资格嫁给乡间土地主刘大户家那位半截身体入土的老头。窦宏朗今年三十一,搁后世年龄差或许难以接受,但至少在此时,家宅巨富子息不丰五官端正的他,不是管平波运气逆天,想都别想。

而窦家人买东西的地界,原就不是乡间农户能轻易踏足。农民的日常忙碌且艰辛,进城多为办事,极少乱跑闲逛,有功夫纺纱织布纳鞋底,哪样不是钱?故,管平波的意外并非伪装。

管平波一回头,管奶奶已认出她来,见她衣衫齐整,心中闪过狂喜。当日就听闻窦家娘子买去做小,还当是哄人。不过肯出二十两银子,管她买去作甚。如今街头偶遇,上下细细打量过,发觉管平波不独衣裳齐整,头上还带着两根蝴蝶模样的簪子,那白晃晃的光,定是足银。耳朵上有坠子,上头蓝蓝的不知是个甚。手腕上盖着衣袖,倒看不出有没有镯子。这般模样,莫非当真做了妾?想到此处,差点手舞足蹈,立刻赶上来道:“大妹,你今日有空出来逛逛?怎地不回家瞧瞧?我打了糍粑在家,等你来拿哩!”

管平波收起惊讶后,面无表情的退开两步道:“这谁啊?我不认识。”

练竹:“…”装的太不像了,她们几个人里头,就雪雁没见过管家人好么…

王英姑方才还当是亲戚,见管平波说不认识,忙使了个眼色,三五个伙计一拥而上,把管奶奶并跟在他身边的两个男丁往外撵。

两位男丁便是管平波的堂兄了,一名管钊,一名管刚。管钊自幼就欺负管平波,此刻哪里忍得?跳起脚来就骂:“管大妹!你什么意思?嫁了富户,就变做忘八,翻脸不认人了!你再敢傲一个试试!看我打断你的狗腿!”

管平波吃了几个月饱饭,且日日勤练不辍,才嫁进窦家时,令她吃了个亏的张和泰兄弟如今都不想与她过招了,何况两个只会在乡间欺负女人的夯货!管平波压根懒得理他们,扶住练竹的手道:“姐姐,我们先走吧。”

管钊见管平波不理他,认定她是忘了根本,要好生教训。脚下一发力,便冲了过来。他在乡间劳作,比伙计力大,伙计又不防他,竟叫他突出重围!王英姑吓的厉声尖叫,练竹是她的老主顾,不管是什么狗屁倒灶的家务事,都不能叫她在自家店门口受惊!伙计也唬的半死,三四个人追上来试图拦截管钊,又哪里够的着!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管钊靠近,王英姑眼泪都要出来了,却见管平波猛的转身,同时出腿,碰的一声直踢中管钊的面门,就在管钊后退半步稳住身形的时候,管平波已用一个擒拿,将管钊反剪着手,压着他跪在了地上!

一条街的人皆目瞪口呆。

管平波顺便把管钊的胳膊拧脱了臼。周围的人都瞧的直吸凉气。心中皆道:哪里来的小娘子,好厉害的身手!

管平波毫不留情的对着痛的无法反抗的管钊再踹一脚。真实的世上没有武侠小说里的“点穴”,只有一招制敌的“截穴”。因是女人,格斗的时候力量上十分吃亏,故她最精通人体结构,尤其擅长出其不意拆卸各个关节。幸而管钊远不如管平波,否则此刻就不是狼狈的跪在地上,而是被管平波直接扭断脖子,当场毙命了。

只听咔咔两声,管钊惨叫加剧,却是另一只胳膊都也叫管平波弄脱了臼,彻底丧失战斗力。周围人齐齐打了个寒颤,管平波却是翘起嘴角,对管刚勾勾手指:“你要来试试么?”

管钊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而横行乡里的老泼妇管奶奶在绝对力量面前很是俊杰的怂了,一声都不敢出,生怕管平波顺带也把她给收拾了。

如此动静,街上铺子里的掌柜伙计老板娘皆探出头来看热闹,连二楼的窗子都齐齐推开,一个个人头往下望。管平波此时方冷冷的道:“当日既连我父亲的丧事都不许办完,便心急火燎的把我卖了,今日何必来相认?”

说着,一串串眼泪从眼眶掉落,引的周遭人都觉得可怜。连练竹想起当日情形,也觉得平素里霸王似的人往日里不容易。

管平波眼泪流着,声线毫无波动,面上却极尽哀戚,“再是别人家的人,出嫁的女子亦要守父孝,族里不独不让我守,连出殡都不许。我如今连父亲身葬何方?是否有棺椁?去哪处祭奠?一概不知。为了那注绝户财,你们做下此等天理难容的事,我岂能再与尔等相认?”

末了,管平波掷地有声的道:“《书经泰誓》曰;‘抚我者后,虐我者仇!’,孟子亦曰;‘残贼之人谓之一夫’,先贤又曰君臣父子同理,故你逆天道在前,我已可诛之,何况今日仅做陌路,你们还有甚不知足?”

一条街的人都听傻了,最后一段,除了练竹,再没一个人能听明白。如此歪理,练竹听的好笑,却也不会拆台。管平波亦不指望文盲率超过九成五的时代,路人能听懂她的话。她只是在表达,她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她识文断字,她文武双全。

在宗法社会,想要脱离宗族极为艰难。哪怕被家里人卖了,哪怕不能为父亲送终,都会有人不断的跳出来逼迫受害人匍匐在宗法之下。然而,世人对读书人的标准是不同的。管平波嫁入豪门,从结果上来看,是脱离了苦海,该掉头谢她大伯。可既是书香门第,不守读书人的规矩,不让在室女发丧祭拜,便不可原谅了。日后管家人再试图与她扯上关系,她只消死活咬着一个“孝”字,无耻的吃瓜群众便失去了道德制高点,佐以拳脚相向撒泼打滚,看谁还敢来多管闲事!管平波心中冷笑,文武双全为何可怕?因为她可以结合文官和武将的双重无耻呀,呵呵。

管奶奶根本就听不懂管平波在说什么,心中虽害怕,到底心疼孙子,嚷道:“那是你哥!”

咔哒一声,管钊再次惨叫,此回脱的就是脚踝了。

练竹此刻方知,当日管平波说的那番对付娘家的法子是真的。她不怕手疼,你怕不怕心疼?管钊已被抛在地上,痛的蜷缩成了一团。面对如此辣手,街上看热闹的人便是想劝几句,也不敢吱声。识得几个字的更是对管奶奶几人指指点点,言语里尽是鄙视之意:“瞧他们家的小姐,张嘴便是子曰圣人言,可见文风。这般人家便是没有儿子,也有三五个学生。哪里就能急的没米下锅,竟把一个好好的小姐卖了。小姐梳着妇人的发髻,是给人做小了吧?”

金银铺的伙计低声补充八卦:“是与了窦家做小,才我听见的。窦家娘子疼她的紧,替她买了好些东西。姐妹两个亲厚着呢!”

另一人嗤笑:“妻妾的亲厚…嘿嘿!”

伙计跟着嗤笑:“你去街头打听打听,我们掌柜的做了多少富户的生意。妻妾一同来的,没有一千回也有八百回。哪家娘子和气,哪家小妾妖娆,我看不出来?”

那人不服,低声引经据典的吵了起来。

此刻,除了彼此细细碎碎的交谈声,街道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管钊的痛呼显得无比清晰。管平波奉行的是“能打就别瞎BB,实在要BB也等把别人打的不敢瞎BB了再BB。”的原则,几十年来都是一般的简单粗暴有效。见群众没有跳出来的,管平波心里暗赞了一句“都是俊杰,甚妙”,再伸手扶住练竹的胳膊道:“姐姐,我们瞧皮子去。”

练竹没走,而是扭头对管奶奶淡淡的道:“她不是礼聘的,亦无纳妾文书。户籍已在官府过档,是为窦家养女,与原父母家族无干。再来掰扯,我便要去官府告你个拐带良民之罪!”说毕,带着管平波转身走了。

王英姑恼管家人在她店门口闹事,依着门廊,阴阳怪气的道:“哎哟,我可是寻着新的生财之道了。把个女儿卖与人做养女,待她出了头,再找上门去续上前缘,借此吃一辈子大户,竟是比只卖一回赚的多的多。你们说是也不是?”

痛打落水狗实乃人性,王英姑率先发言,路人纷纷痛骂开来。要知此处多为富户,人人家有“养子”“养女”,最恨本家来掰扯,登时同仇敌忾,把管家三人骂了个臭死。

管奶奶在生地方,把胆子都吓没了,只低声哭求道:“求你们行行好,告诉老婆子一声,上哪找接骨的大夫!”

众人理都不理,骂完了一哄而散。

管奶奶坐在金银铺子的门口大哭,金银铺的伙计们纷纷拿出棍子来撵,管刚只得脱下自己的棉衣垫在管钊的身下,拖着往外走。直到离了富户云集的街道,到了大路上,才寻着个好心人指了个医馆。祖孙三人本就是去看新鲜的,身上并没有几个钱,不舍得出诊费,唯有继续拖着前行,方才找到大夫医治。

幸而管平波手下留情,不曾落下残疾,却又怕不及时医治致使终身悔恨,少不得同在医馆里的闲汉借了高利贷捡药。

管奶奶痛骂道:“还想着她发财了能陶腾两个钱,哪知道那忘眼睛①,倒打一耙,我管家做了什么孽才养出个那般忘八哟!”

管钊早痛的说不出话,管刚不肯替哥哥借贷,拎起哥哥的手按了手印,借了钱付了诊金药钱,又租了一头驴,往家中赶去。

管奶奶跟在驴后头,一行哭一行骂。管刚亦在默默垂泪,高利贷九出十三归,他们家,还的起么?

第28章 裘皮

却说练竹带着管平波,一路走到了卖裘皮的铺子。铺子里的伙计才也跟着看了热闹,见人往这边来,怕是自家生意,赶紧飞奔回铺子,喝水擦汗毕,果见练竹一行人来了。殷勤的迎至雅间,点头哈腰的道:“窦家婶婶好,我们掌柜的出门进货了,今日不在家,由小的伺候您,您千万别见怪。”

好端端的被搅和了一番,练竹兴致全无。她常被娘家人勒掯,管家的事触动了她的愁肠。原对管平波讨得上下喜欢多少有些酸意,此刻都化作云烟。事到如今,谁又是愿意的呢?便是窦宏朗有个风流毛病,也是情愿孩子都从大老婆肚子里爬出来,家宅才和睦。可惜天不从人愿!

良久,练竹放下茶杯,揉了揉管平波的头发,柔声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人总是得向前看,也只能向前看。

管平波弯起嘴角,笑眯了眼,清脆的答道:“好!”她运气确实挺好的,练竹是个难得的和气人,若是嫁给窦元福或窦崇成,少不得先宅斗一番,她不怕归不怕,却是浪费功夫。

练竹的眼里满满都是怜悯,弄的管平波都不好意思说方才她哭全是装的,她也没甚读书人家的傲骨。管老爹不过是她嗲嗲在世时见着还算机灵,送去镇上读了几年书,好日后进城做个账房什么的。哪知镇上的私塾生意不好,那先生见谁都骗人说“此子必成大器”,哄的家长们继续交钱读书。管老爹与管大伯的仇就是这般结下的。次后老爷子死了,再无人送管老爹深造,恰刘大户家的老先生死了,管老爹补上。

刘大户家的孩子又不考科举,不过认得两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祖传的家业,便是睁眼瞎了亦不要紧。学生对先生无所图,自是敬重有限。管老爹养活自己并女儿是可以的,但惠及家族是不能够的。且管老爹四体不勤五谷不丰,名下几亩田偏佃给了旁人种,管奶奶一向是管大伯养着,两下里就越发成了死仇。族里欺管老爹是绝户,偏帮着管大伯。过日子难免牙齿碰了舌头,族里年年岁岁的歪缠,管老爹心里有气,管大伯更觉得委屈,这个扣儿到管老爹死都没解开。前脚咽气,后脚就把碍眼的管平波给卖了。

人一死,管平波什么都往亲爹头上推。要知道彼时不重女儿,亲爹是举人的,女儿未必识字。非得成了进士,做了官老爷,生的女儿方可读上几本《女四书》修修德。那些什么吟诗作赋的才女,不是世代书香之家,便是高官显爵府上。管平波前世被父母抛弃后,幼时照顾她的人便是中文系毕业,因此她通读过《四书五经》,固背不得原文,却大致都有印象。再在此生时不时听管老爹读几句,她便趁机背了几句,时不时的抖落些,硬是把死了的管老爹包装成个怀才不遇的大才子。实际上管老爹认识的字够呛有管平波认识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