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死了,字也没能留下一张,往哪查证去?众人只会看管平波都读到四书了,字还不赖,且会算学会画图纸。巴州又不是江南那出门能撞才子的地儿。搁巴州,练竹与管平波都可叫才女了。女儿都如此才情,其父是何等的天人之姿?谁能想到管平波她是个穿的呢?还是将军与封疆大吏家的小姐穿的。只能说如此忽悠人的管平波,脸皮当真是厚的令人发指。

管平波素来是个“直肠子”,练竹看她低着头不说话,还当她羞了。故意逗她道:“我方才没看见你哭,真的,别羞了。”

管平波一抬下巴道:“我就没哭!”

贝壳毫不留情的吐槽:“要点脸!”

珊瑚稳重些,笑着从袖里掏出盒面脂道:“你补一下面脂,仔细回头叫风吹皺了。”

管平波方才哭的着实卖力,眼泪刷刷的掉,脸上的面脂早冲的没影了。乖乖的接过盒子,挑出面脂在脸上涂了一层。古时的生活太苦,她原先在家里时,一道冬天,两坨高原红。唯有今冬,上好的面脂培着,十五岁的年纪,细细嫩嫩的好似剥壳的鸡蛋。美人靠钱堆呐!

待管平波收拾停当,练竹也转了心情,方喊掌柜拿几块皮子来瞧。此时的裘皮,与后世大不相同。后世都是已做好了的成衣,而此时却得自家在皮铺子里挑好,再送到绸缎铺子叫裁缝做。甚至有时候绸缎铺子也没有合适的裁缝,便得扛着皮子缎子往裁缝家去。

原生态的裘皮有一股味道,做成衣裳了不显,可身处裘皮铺子里,便有些刺鼻,不过此时的人都不甚讲究,依旧饶有兴致的在铺子里挑货。管平波不当家,只管伸手戳着各色裘皮玩。戳一回感叹一回,手感不行啊,本土的狐狸毛太短了,又粗糙,远不如丹麦狐狸。硝制的方法也不好,堂堂狐狸毛,摸起来竟比不上濑兔的,至于兔毛的…管平波只好说怪不得红楼梦里有银鼠有灰鼠有狐狸毛,就是懒的写兔毛了。且本土的兔子多半是灰色的,一件小白兔的都没有!

珊瑚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陪着练竹挑拣,细数着好坏。练竹一抬头,见管平波已跑去摆弄店家糅皮的家伙了,顿时无语,与珊瑚抱怨道:“她就没有一刻坐的住的!”

雪雁抿嘴笑道:“婶婶替她挑了吧,我前日问她,她还说棉的就够使了呢。”

珊瑚走过去,直把管平波拽了过来道:“祖宗,求您老略上点心!再冷下去棉衣是够使,可棉衣裹成了球,我看家里来了人客你有脸出来!”

管平波实不知练竹打算在她身上花多少钱,才故意装熊孩子的。要她选,她怎么选?跟着窦宏朗出来倒还能张嘴就说要狐狸皮的,当着练竹,多少得收敛些,只好装作不懂,为难道:“我就认得兔毛,要不做兔毛的?”

家里的妾倒是真只有兔毛的,嘴里再管正房叫姐姐,子女再管小老婆叫小娘,也改变不了实际地位乃主奴是事实。加之公中做的裘皮衣裳少,各房主母自己拿钱添上,得脸的方可再得个兔皮,旁的想都别想。却是昨日管平波公然在肖金桃处说有了孩子自家不养的话,夜里就传到了练竹耳里。练竹也想敲打敲打胡三娘,加之今日又怜管平波之身世,因此十分大方的道:“公中年年都做,人人都有好几身,独你只有一套,万一泼了茶水,都无替换的。就再给你做一件兔毛的大衣,一件斗篷。顺道添上一件貉子皮的大衣,好出门待客穿。你觉得如何?”

珊瑚听见貉子皮三字,整个人都怔了。貉子皮略逊于狐狸皮,却便宜的有限。不由连看了管平波几眼,心里觉得自家婶婶太心软了些!

管平波不大懂此时的裘皮行情,却能看到珊瑚异样的神色。深知恃宠而骄最是作死,尤其是来自大老婆的宠,更要谨慎。便笑道:“我不要那么多大衣赏,我又不出门。我往常听人说什么水洗羊皮最好,姐姐替我做一件羊皮比甲,又暖和又方便,好不好?”

练竹对珊瑚笑道:“看看,还只想着玩。你竟是白拉她过来了,且放她去耍,我替她挑好就完了。”

那伙计展眼就看了出好戏,心中纳罕,只道今日算开了眼界,世上竟真有妻妾和睦之好事,窦宏朗八字怎么就那般好呢?

练竹替自己挑了几条狐狸皮,预备做件大毛衣裳,又替肖金桃选了套更好的。看了一回,笑道:“珊瑚也大了,很该置办些行头,你现穿的那件兔毛的与贝壳吧,我替你做件新的。”

珊瑚待要推辞,贝壳已一叠声应了好。雪雁眼睛垂了垂,这便是家下人都争着伺候正头娘子的缘故了,管平波待她不可谓不好,可不当家也是无法。

伙计笑的嘴都合不拢了,赶巧今日只有他在店里,这份大单归他一人的功劳,想着年下的水头,忍不住喜形于色。

哪知更高兴的还在后头,练竹正要收工,窦宏朗满脸喜意的踏了进来,笑道:“你们可真会逛,叫我好找!”

练竹忙站起来迎上前道:“你怎么来了?”

窦宏朗不答,反问道:“你们买裘皮?买了些什么呢?”

练竹指着桌上一堆,一一报给窦宏朗,又笑道:“我今日可没带钱,只叫伙计往铺子里寻你讨,你可别赖账,让人找到家里来。”

窦宏朗很是大方的道:“哪能让你出钱。”又道,“只做一件大毛衣裳少了,你上回亏了身子,正要好生将养,多做几套轮换着穿,今年冷的很,万别着凉。”

当着众人,练竹脸登时红了。窦宏朗大笑,指着管平波道:“小霸王,你才问你姐姐要了两三套衣裳?不像你的行事啊!来来,到我跟前撒个娇,我替你买一套狐狸皮的!”

管平波鄙视的道:“你又不当家,朝你撒娇作甚。”掉头就滚到练竹身上,扭股糖似的道,“好姐姐,那个火红狐狸皮的好看!”

窦宏朗牙都酸了,呸了一口道:“你倒会挑!”

练竹已看出窦宏朗必是遇着好事,笑个不住:“活该,谁让你招她。还不快替她买了,省的她真来闹我。”

窦宏朗心里高兴,很爽快的又给妻妾纷纷添了一套,也没忘记在家的胡三娘与窦怀望。把伙计喜的屁滚尿流,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砸。

练竹拉了拉窦宏朗的袖子,直走到街上才低声问道:“什么好事?乐成这般模样!”

窦宏朗的笑意怎么都掩盖不住,悄悄儿在练竹耳边道:“邸报下来了,我捐得了个正九品的‘安抚知事’,你不知道,听程知州说,洪让那厮,气的在家直砸杯子。你说我喜不喜?”

练竹立刻满面笑容:“果真?”

管平波探了个头来道:“你们说什么好事,叫我也听听。”

横竖是要摆酒放炮的,窦宏朗就把此事一并告诉了管平波。

管平波心中一跳,从九品,已经不止是士人,而是官人了。士人有一妻一妾,而妾,是良民…

第29章 惊才

窦宏朗得了信就来告诉练竹,夫妻一体, 此事当真是利益一致。于管平波, 喜悦便有限。胡三娘育有长子, 于仅此一子的窦宏朗而言,是不可忽视的存在。若叫胡三娘抢了先,胡三娘立刻就成了她主子。到时胡三娘拿她立威, 练竹绝无可能为了她与手持窦怀望的胡三娘死磕。肖金桃固然喜欢她,却定然更喜欢孙子。管平波眼光一凝, 孑然一身的她, 是妾强妻弱的窦家最好的靶子,她的死活关乎着窦家二房两位妻妾的日后的江湖地位, 不整她才怪!不幸立在了暴风口, 便是有十分喜悦,也被凉水泼的冷静了。

, 管平波面上笑容不变的道:“皮毛里子买了, 还没买外头的罩子,我们是改日来买, 还是今日买了再回?”

窦宏朗笑道:“咱们家就有绸缎铺子, 裁缝也有, 正是我管着。家里立刻就要吃酒唱戏,今日赶紧去铺子里挑了,叫他们连夜赶出来, 明日发帖子, 后日摆酒的时候好穿。阿爷的意思是, 亲戚们都要请,你们都识文断字,各自的娘家各自去帖子,岂不好看?”

离莲表妹之事还不足一月,今日管平波又被管家堵了,妻妾两个提起娘家都没好颜色。练竹忙岔开话题道:“先把事办完。妈妈在家必定忙乱,我们两个识字的正好家去帮她。我且带着管妹妹去挑衣料,胡妹妹也要做新的。你更别闲着,赶紧去孙家的金银铺子,替两位妹妹买些现成的金首饰。要什么样的你只管问王英姑,她见过胡妹妹,方才又见了管妹妹,怎么搭配她心里有数。办完不用来找我,我就回去了。”

窦宏朗应了一声,抬脚就走。练竹忙忙的带着管平波并丫头们往自家铺子飞奔而去。窦家的主业是君山银针,此外便是船舶运输。管平波今日方知窦家还有绸缎,遂问了句:“姐姐,我们家除了绸缎,还做别的么?”

练竹一边走一边道:“瓷器。三弟在管。大哥管茶叶。”又压低声音道,“都是幌子,咱们家其实是同程知州并州里的官员们倒腾私盐与私铁。”

管平波瞪大眼,官卖私盐私铁!?擦!你朝药丸!

练竹道:“所以平日里都少有张扬,但老倌有了出身,行头就必须置办。裘皮衣裳咱们都少了,还须得添。今日你看到的杂宝大凤簪,我过几日就下定,也替你备几个宝石的。你心里记着,若我忘了,提我一句。”

管平波点头表示知道,心思还在震惊地方政府已腐败嚣张到如此地步。怪不得,怪不得洪让要与窦家不对付,绝无可能只有茶叶的利。君山银针再值钱,产量也极有限,能卷进一州官员,体量无论如何都不够。她之前还当是朝堂太子与皇帝之争,或是官员派系殃及池鱼。不想竟是当地的利益往上震荡。厉害啊!走私盐铁肥腰包,她真是太小看窦家了!

合着你们不止是水匪,还是官办水匪。窦老爷子,你的野心仅限于此么?还是…与我一样,想要更为广阔的天空?

几个人匆匆走到铺子里,伙计见掌柜娘子来了,躬身相迎。练竹麻利的使人去裘皮铺子搬皮子,等皮子来的功夫,已选好了料子。唤来掌柜,一一告诉他,哪个皮子是哪个的,配什么样的面子。交代清楚,立刻带着管平波往回折。

来时坐的是家里的大船,此刻却是被窦元福开走了,练竹也不是什么名门千金,随意唤了只看着尚算干净且有门窗的船,带着人就登船回家了。

至家中,大门口已有一地鞭炮碎屑,下人们喜气洋洋的四处挂红绸。族人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见了练竹,平辈的都见礼,小辈的更是当下就给新出炉的官家娘子磕头。团团见过礼,就有人气喘吁吁的跑出来道:“好二婶,你可算回来了。奶奶正寻你!程知州消息快,使人送了礼。直惊动了大半个巴州。族里的礼不提,左近的富户都打发了人来,家里很忙不过来,立等你去搭把手哩!”

围着拍马的族人听得此话,纷纷让出了道。练竹带着管平波往正院飞奔。正院比外头更乱,族里有脸的没脸的皆在此,把宽阔的正院围的水泄不通,张明蕙见了练竹,好似得了救星。拉住练竹就道:“快来帮我招待族中的亲眷,妈妈管待官客,你我二人管老一辈的,三弟妹专照应嫁出去的姑娘们。三弟妹家的候弟妹并你家的胡弟妹招待同辈并晚辈。”又指着管平波道,“你会算数,快帮着账房算账去,你的丫头给我留下。”

张明蕙协助肖金桃管家多年,三两句话就分派明白,窦家几个媳妇皆找到了位置。管平波走到后头,账房袁理群的算盘打的震天响,几个管事流水般的登记着贺礼。

送东西的,列明了单子,同类的东西做堆。加一件便在旁边的木块上添一笔,凑成了一个个的正字;直接送银子的,则由专人验明银子成色,亦是一堆一堆的分别放好,由账房记录归档。

管平波心中赞了个好字,窦家的管事水平很不赖。走到袁理群边上看了一阵,发现他才粗算过一道,便接过验算的活,一笔笔的对起来。管平波心算极快,且几乎不会出错。袁理群算盘打到手酸的结果,她三两下就看完了,指出几个疏漏,把袁理群惊的冷汗直冒,一叠声道:“对不住,对不住,一时情急,算错了些个。”

管平波笑道:“头一遍难免的,因此才要验算的人,我不是挑你的不是,只替你瞧瞧罢了。”

袁理群忙道不敢当。

管平波看袁理群且有的算,便又去别处察验。这回可叫众人大开了眼界。旁人送来的布料,展开放在桌上,不待人用尺子比,她已报出几尺几寸,分毫不差!旁人送来的大米,她只瞄一眼,已报出重量,往称上一摆,差池只在一二两之间。不一会儿,先前磨磨蹭蹭上称的物品,就被管平波三下五除二解决了。

管事杨兴旺结结巴巴的问:“管、管婶婶,你怎么算出来的?”

管平波道:“很简单,你看那篓大米,我先估算篓子的长宽高,便有了体积。知道了大米的体积,重量自然就能算出来了呀。”

杨兴旺听的云山雾罩,又问:“婶婶,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管平波耐心的解释了一遍:“一个东西有多大,叫体积。一个东西有多重,叫质量。我先前拿一个盒子装了米,称过那盒米的重量,结合盒子的体积,可算出大米密度。我瞧着大家挺实在的,送的米都差不多,如此,既知道了体积,又知道了密度,算重量不就很容易了么?”

哪里容易了!!

袁理群快哭了,东家,好端端的您讨个这么厉害的媳妇在家,不是要绝人饭碗么?她不独能心算加减,还能心算一堆米的重量,要不要人活啊?

见震住了众人,管平波笑笑:“都是族人送的,米都差不多。倘或有些米好,有些米不好,更有掺了沙子,我便算的没这般快了。”

众人:“…”你还想多快!?

有了管平波的掺和,记账速度快了一倍不止。本来人送礼,都写了单子,上书送了些什么,有多重多大之类。然此时有些人狡猾,写了一石米,却只给八成,若只对着来人的单子,自家回礼的时候是要吃亏的。窦家虽不缺这点,可得做到心里有数,否则叫人诓骗了,不说骗人的可恶,倒叫人觉得窦家好欺。如此,管平波的估算有误差也不算什么,大差不差即可。

窦家后日开始摆酒,至晚间族里的客人皆散了。肖金桃等人累的瘫在椅子上,彼此笑笑,都道明日更忙。窦向东从外头待客回来,喝了口茶,问:“后头的账今夜要点完入库,休等到明日。”

肖金桃道:“我已同袁账房说了,且耐烦几日,过后我包个大红包与他。”

窦向东便道:“谁去问问,看算的怎样了。”

雪雁心里惦记着管平波,虽端茶累的发昏,却不忘替她主人露脸,忙道:“回嗲嗲的话,我们婶婶在后头帮着算账,我去瞧瞧。”

窦向东一时想不起雪雁是哪个,肖金桃就道:“平波的丫头。”

窦向东方想起来,笑道:“是了,平波是会算账的。”

窦向东又问了几句家务,不一时,管平波并袁理群、杨兴旺一同来了。窦向东笑眯眯的问:“你们怎地凑在了一处?吃了饭没有?若没有,我们也没吃,一齐吃了吧,今夜你们只怕有的忙。”

袁理群拍了下大腿,大着嗓门道:“好叫东家知道,我们都算完了。”

肖金桃呆了一下:“这么快!?”

袁理群本是家中账房,原是窦家女眷不擅算账,才请来坐镇,与铺子生意无关。此刻横空杀出个管平波,他的饭碗难保,来上房的路上,就狂拍管平波的马屁,希望她放自己一条生路。进了屋,不待众人说话,他便唾沫横飞的说起管平波如何如何精于算数,如何如何聪慧过人,连声赞道:“只怕铺子里的老账房都不如的。我仗着年岁说一句,小二嫂这般本事,若非是个女子,怕要一飞冲天哩!”

袁理群口才极好,噼里啪啦一番话,如同说书的一般,把众人都听的个目瞪口呆。

窦向东看了管平波半晌,道:“鱼大了,我窦家的塘有点小呀。”

管平波心里咯噔一下,转瞬间,心里已闪过七八个念头,最终,稍定了定神,嘟着嘴道:“我要是个男的,首辅的幕僚都做得。偏是个女的,倒是想去做幕僚,就怕人不要。”

窦向东听得笑了,不同她小女子计较,很夸了几句,赏了一堆东西,就打发众人回屋睡觉。

旁人听故事都听的直叹,唯有胡三娘听的双眼发直。胡三娘白日里因丈夫做了官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那一个妾的份位,管平波能想到,她自然也能想到。妾,可是有婚书的!虽不如妻,亦是正经的窦家人。多少小老婆,一旦死了男人,大妇叫来人牙子,挥手便卖,生了儿子都不中用。儿子有本事且孝顺的,还能悄摸赎,寻个宅院养着;儿子没本事的,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亲娘远去,卖到天南海北,终生难再相见。

窦宏朗膝下独有窦怀望一子,胡三娘下半晌就想着如何磨得窦宏朗给个名分,见管平波被支到了后头,不得在族中露脸,心中很是感激了张明蕙一把。哪里知道管平波算个账也能算出花来。此刻她心如擂鼓,牵着儿子的手都在抖。死死咬着牙关,暗自发誓,万不能让管平波占了先!否则她这一世就完了!

第30章 挖坑

累了一整日,大伙儿都沉沉睡去, 唯有胡三娘辗转难眠。从管平波进门那一日起, 她就知道那是个劲敌, 且是练竹特特抬了来压她的。不是她有儿子,早被踩到泥里,再翻不得身。如今窦宏朗做了官, 按说能比往日风光百倍,但保不齐管平波就能生!胡三娘恨的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日子过的好好的, 偏来了个丧门星!想着管平波时时以书香之后自居,更觉添堵!想着将要为着名分打的官司, 胡三娘恼的一夜没合眼。

次日清晨, 胡三娘骨头酸的好悬没爬起来。可想着这几日正是要露脸的时候,万不可叫那贱人弄了鬼。窦宏朗身边, 年年岁岁有那多美人, 而她则年年岁岁的老去。承宠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少,占了名分, 她也能似练竹般从容——后来再怎么添人, 也越不过她去。正经的妾, 除了窦宏朗与练竹,她还需怕哪个呢?

上了厚厚一层脂粉掩盖一夜未眠的疲态。待到打开门时,正对上管平波年轻的过分的脸!因有喜事, 她薄施脂粉, 恰是青春年少;再看她旁边立着的雪雁, 细眉细眼,风情无限。胡三娘想起方才镜中憔悴的自己,差点叫梗死。念了半日儿子,才顺下了那口气。

管平波亦看见了胡三娘。自打那一回当着窦宏朗把胡三娘打了之后,二人再没说过话,倒也相安无事。现天上掉下个馅饼,这份平静该暂时结束了。瞥了胡三娘一眼,管平波昨日已想明白。自己初来乍到,无功无育,想盖过胡三娘是不可能的。窦宏朗没理由不给亲儿子做脸,要知道按照官宦人家的标准,嫡子固然比庶子体面些,在礼法上却是一样,除却嫡长子承宗祠外,旁的皆在“诸子均分”之列。换言之,婚生子在法定待遇没有任何区别。可婢生子便不一样了,婢生子单列,继承权就不如嫡子庶子。再到奸生子,律法上更是明写了只有婚生子三分之一的继承权。尴尬的是,窦家曾是平民,不可蓄养奴婢。真要细究,窦怀望妥妥的奸生子。独他一个还好,若是日后有了正经奴婢,生下来的在礼法上都要比窦怀望高贵些,不说胡三娘,便是窦宏朗都不能忍。

当然,礼法归礼法,自古皇权不下县,知州的控制力已是不强,窦怀望什么地位,全在窦宏朗一张嘴上,旁人不好多言的。名分差些,面上不好看,实惠半点不少。

把其间关节理顺,管平波自然就有了法子。她的目的不过是在积蓄实力的时候不节外生枝,不愿胡三娘上位,是省的自己当炮灰。不至于斗不过胡三娘,但她嫌烦。她只要保持现状即可,谁都不去做妾,自然省无数的事。

想做妾难,想捣乱却极容易。练竹昨日本就累,晚间到家里,兴奋的窦宏朗拉着她开了半晚上的卧谈会,此刻还不曾起。管平波到上房悄悄同珊瑚打了声招呼,又折回自己房中,唤来雪雁问道:“咱们家里,除了珊瑚贝壳,还有谁同姐姐亲厚?”

雪雁想了想,道:“婶婶从来和气,亲厚的有许多。你要做什么?我知道了才好出主意。”

管平波在窦家尚未发展出心腹,唯有雪雁拢住了一半。不过她要说的话光明正大,便是当着肖金桃也说得,遂直言道:“你可知,老倌做了老爷,是可以讨小老婆的。”

雪雁笑道:“难道他现在就没有小老婆?若说没有,你又是什么?”

管平波挑眉:“窦家养女!”

雪雁猛的醒过神,翻身就把门窗都关上,才跑回来压低声音道:“此事万不能叫对门抢了先。”

管平波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实话与你说,我不在乎虚名。可虚名归虚名,再虚,也是有用的。”

雪雁点头:“我知道。”

管平波苦笑着摇头:“你不知道。我想的不是自己,做妾也好,是养女也罢,难道窦家少我一口吃的?按理,我既是抬了进来,自然不会撵我去做丫头,荣华都不缺了。可是,你想想,我一身荣华,又系于哪个?”

雪雁耿直的道:“叔叔。”

管平波白了雪雁一眼:“是婶婶!”

“啊?”

管平波笑道:“我再没见过姐姐那般和气的大妇了。她当家,我一世都不愁。可要她不当家了呢?”

管平波说着敛了笑,正色道:“心眼好的人难免实在,如今对门且没混上封婚书,便仗着儿子跋扈。日后怀望日渐长大,姐姐必定吃亏。你是家里的老人,熟人又多,你瞧着谁是明白又知礼的,请去劝一劝姐姐,万别做糊涂事,此时心软了,日后尾大不掉。不如压着胡三娘,怕以后怀望不敬嫡母?此话我不好说,我说了,倒像我盯着那个位置似的。”

雪雁皱眉道:“你就真不想?”

管平波道:“我说不想你信么?谁不想?我也不是没机会。虽是妾,到底是正经写了婚书的,少不得与旁的官宦人家来往走动,我能不叫人小瞧,她胡三娘能?再说了,虽是士人可纳一妾,哪个当官的没有三房五妾,都封做了姨奶奶,谁还能说什么。我的意思是,姐姐待我那样好,我不能忘恩负义。拼着不要名分,叫她一力压着我们两个便是。巴州悍妇多了,咱们家还有小老婆呢,大哥家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倘或有人笑,也先笑大哥家,且轮不到我们。只管悍去,压着小老婆怎么了?谁要嚼舌,有本事他家女儿嫁了人,也看着小老婆扇他女儿的脸啊!”

一番话说的正气凛然,雪雁想要不信,又不得不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有的是人用,可现在远不到鱼死网破之时。管平波极受宠爱,出身又好,很有一争之力,她却说放就放了。不由劝了一句:“婶婶,你休冲动。你此事不把位置占了,若外头哪位老爷送几个妾来,又当如何?譬如知州老爷送了人来,咱们家无论如何都要给名分的。正经名分只有一个,给了旁人,你就当真心甘?”

管平波笑道:“你呀你,白长了张精明的脸。我问你,便是知州送了人来,前头跟了好些年,生了长子的且都只是‘养女’,后头的好意思跟老倌讨名分?空着的位置,就似驴子眼前的胡萝卜,众人都想着,众人都有求于姐姐,才不敢不敬她。空位一旦叫人占了,这位首先就要分了姐姐的威严,后头的没了指望,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乱将起来,岂不是与姐姐平添了几分劳累?何苦来!”

有理有据!雪雁叹服!半晌,遗憾的道:“婶婶是个好的,你也是个好的。可惜老天总不让人如意,偏偏胡婶婶不省事,不然咱们家多好。”

管平波无所谓的摆摆手,难得说了句真话:“我不靠这个吃饭!”便催着雪雁速去办事。

雪雁家几代人都跟着窦家过活,可谓亲朋好友无数。先找到了她母亲,把管平波的话如是这般的学了一遍。雪雁妈听的直道阿弥陀佛:“你是跟对了人,这主家啊,不怕穷些,就怕心眼坏。嗲嗲奶奶都是什么人?心理明镜似的,管婶婶肯好好过日子,家里必不亏待她的。只此事同二婶说无用,她贤良惯了的人,怎好张这个口。你等着,我去同宝珠妈说一声,叫她女儿劝奶奶几句。只要奶奶肯开口,二叔自然就应了。”

雪雁笑道:“还是您老有计谋。”又与她母亲说了几句闲话,二人便散了。

管平波早已跟着练竹到了上房,今日送礼的依旧多如牛毛。雪雁回到管平波身边,微笑着点点头。管平波知道雪雁办妥,亦回了个笑脸。此时巴州城内的商户,皆已接到窦家捐了官的消息,纷纷前来贺喜。又有王英姑亲自来贺,并将昨日窦宏朗定的簪环一一收拾妥当,装在匣子里送来。还送了些鎏银的小首饰做添头。练竹不稀罕这些小玩意,尽数分与了二房的丫头们,叫明日摆酒的正日子都带上。

因一直防备洪让,故事先都不敢预备,得有了准信才敢张扬。先前肖金桃借着过年的由头,一批批的替下人准备新衣裳,却还有三十来件不曾赶出来。幸而有缝纫机,从昨日早起一直赶工,至明日凌晨,必能交货。肖金桃喜的心里把管平波赞了又赞。待吃了中饭歇息时,宝珠在她耳边叽咕了许久,肖金桃更觉管平波不凡。她早就知道管平波聪慧过人,想在众人之前不奇怪,难得一片公心,练竹待她好,她嘴上念着不算,心里不忘帮着谋算,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

沉吟片刻,肖金桃对宝珠道:“你去告诉她,就说我知道了,且让她放心,必不让她姐姐受半分委屈。”

宝珠应声而去。

管平波得了信,笑容深了三分。肖金桃当家多年,她要办的事,在窦家内,没有办不成的。何况窦宏朗做了官,夫妻情深自是名声更好。为了子嗣纳小,却依旧敬重妻子。妻子呢,也不恃宠而骄,温良恭谦让,正是夫敬妻贤的典范,谁嫌名声太好呢?

管平波的算计,胡三娘浑然不觉。她亦小动作不断,一面使了人送了一份大礼与练奶奶,请她说合;一面重金收买窦宏朗的两个长随,一面带着窦怀望在亲族间晃荡。

肖金桃两只招子盯着家里,什么事能瞒得过她去?何况此时的人,多半没经过侦查与反侦查训练,似窦家这等仆从众多的家族,没有丝毫秘密可言。二房两个小老婆的行动,不独肖金桃知道,张明蕙、练竹与贺兰槐皆一清二楚。天黑时,雪雁妈忙忙来告诉管平波防备胡三娘,管平波道了谢,将人礼送出门。

至此,窦家上下皆知新近的故事,亦知上下都知道了。

今夜窦宏朗宿在贝壳处,练竹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胡三娘的表现不出意料,但管平波就太令人惊愕了。常言道,大忠若奸,大奸则若忠。她还活着,管平波断无法扶正。可管平波对着名分,却是博都不博,那她,图的到底是什么?

第31章 落水

一灯如豆,练竹静静的沉思。她买管平波时, 便是打着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管平波无父无母, 进了门, 不出所料,一个外来的孩子,只能依附她生存。年轻的体态, 开朗活泼的性子,却出乎意料的, 这个小女孩竟是桩桩件件看得分外清明。

管平波一出手, 练竹便知自己已被看得透彻。用心弄来一把刀,那把刀不消人嘱咐, 便自行上前替她舞的眼花缭乱。断绝了胡三娘的心, 也惊的她不得安眠。心中不由想,这把刀, 她拿的住么?

惧意从心底升起。一个透彻但几乎无欲无求的女人;一个身为妾室但能随口将未来孩子许诺给她的女人;比胡三娘可怕太多了!

明日还有宴会, 练竹强迫自己睡下,闭上眼。珊瑚悄悄的吹熄了灯, 室内陷入黑暗。练竹回忆起管平波新婚那一夜的狠戾, 只觉胆战心惊, 未来,是她管我叫姐姐,还是我要仰她鼻息而活?若非因缘际会买她入府, 那夜恐就命丧黄泉, 所以, 一切都是命么?

练竹在床上辗转反侧,把与管平波相处的点点滴滴剖开了揉碎了的想,直想到天明,都无个结果。若非无子,何至于今日?练竹轻轻叹口气,唤了一声珊瑚:“伺候我梳洗,预备待客。”

十月十七日,窦家张灯结彩,喜气盈门。怒放的山茶花层层叠叠围绕着正房。男客在演武场现搭出来的戏台子处接待;女眷则往正房里吃酒。然而一切都与管平波无关。

窦家唯一的官家之后的练竹云,官宦人家最重规矩礼仪,知道窦家小门小户,请了族中媳妇招待无妨,却万万不能让侍妾当了主家,以免官太太们不喜。众人虽有些怀疑练竹是为了打压两个妾,只如此无伤大雅的事,不必细究。

管平波毫不在意,今日的宴席上只怕不太平,窦家两个九品芝麻官,且请不动从五品的知州。只程知州得意自己绕过了洪让姑父的地盘,把窦家哥俩的前程砸了下来,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竟亲自来贺。堂堂知州出行,洪让不欲公然撕破脸,只得跟着前来,地方官竟就如此在窦家扎了堆。只把肖金桃忙的脚打后脑勺,从昨日到今日午间,硬生生的办出了份热闹,撑起了窦家的戏台。

看不着热闹,胡三娘气个倒仰,一甩帕子往三房去找侯翠羽说话。管平波不欲与人说家常理短,只换上了崭新的斗篷,往园中散步消遣。

园子里红梅打着小骨朵儿,点缀着冰雪。窦家池塘里的残荷早已收拾干净,空荡荡的水面上,结着薄薄一层冰,触手即碎。管平波抱着手炉,立在池塘边,斗篷上的狐狸毛在寒风中飞舞,时不时的滑过脸颊,有些痒,却不令人讨厌。

闲庭信步的赏着一池冬意。窦家的宅子算不得精致,比起管平波前世逛过的那些一步一景的院子,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但搁不住地盘大,偌大的荷花池,随便沿着池塘边种些桃柳杏梅,竟是季季有花,别有一番粗犷的趣味。走到梅树下,摇晃了下枝条,积雪簌簌的往下落,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折下一枝在手中把玩,再过几日,后山上那片梅林,便可见傲雪迎霜的姿态了。

曲乐嬉闹声,随着水波荡漾,渐渐飘远。管平波突然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寥。她独自一人在此,无亲无友,心中万般凌云壮志,无处可诉。因这份孤寂,亦因对过去的怀念,管平波在梅园里低声唱起了多年前学的歌曲。在她穿越前,许多革命歌曲,已被年轻人遗忘。然而在部队里,那些自民间采风、由名师创作的经典,俨然成为了传统。拉练的时候唱,休息的时候唱,高兴了唱,郁闷了更要发泄一般的唱。嘹亮的歌声与训练的口号,融入骨血,成为了生命中的一部分。

“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向阳开!”管平波唱着歌,将红梅插入鬓间,纵然身死,却从没后悔过弃文从武。她在机械上算不得天赋卓绝,或许从一开始,从她父母将她舍弃在军校的家属楼道时,就注定了她戎马一生的结局。幼时寄居的家属楼固然安逸祥和,但她最怀念的却是边防丛林里惊心动魄的生涯。永远无法忘记身为一个女人,却破格入选特警时的荣耀。她以为她会像姐姐一样勇猛的平步青云,可终究差了一份运道。好赖混进了烈士陵园,不算辱没门风。

一曲唱完,管平波轻笑一声,低声对自己道:“蛰伏的有些久了啊!古代的机会真是太少了。”

寒风呼啸,管平波又顽皮的用力摇了摇梅花树,欣赏着人工降雪。“唤醒百花齐开放,高歌欢庆新春来!”管平波嘴边噙着笑,这是我的时代,再一次名传史册,才不枉老天让我重活一回!

扑簌的落雪,掩盖不住不远处的低声交谈。管平波好奇的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两个衣着整齐但眼生的女人。一个梳了妇人发髻,脚似有些跛;一个作寻常丫头打扮,但衣着比妇人更华丽些。管平波心中纳罕,她记人堪称过目不忘,虽离的有些远,看不清五官,可此二人若是窦家人,她必不觉得陌生。可若说是今日客人带来的随从,谁家又带个跛子出门?官眷不是最要脸面么?再者,如此寒冬,两个随从没事到窦家闲逛什么?

管平波望了望头顶的红梅,并没有开放,暂无多少美感。偷懒也不是这么偷的吧?眼睛眯了眯,物反常即为妖!必然有诈!

轻巧的将身影隐在树丛后,仗着地利,悄悄靠近两个女人。脚踩在雪上,难免发出些许响动。管平波有些懊恼,从来在南边作战,没对付过雪地呐!那两个女人却是下盘虚浮,全不设防,竟让穿着大红斗篷的管平波坠在了斜后方。

管平波正想再靠近一点,探听一二消息。心想,若是闲话,大可不必理会;若是旁的算计,就随机应变。因离的近,那跛子转过脸对丫头说话时,管平波好悬没吹出一声口哨,美人!连头带尾活了两辈子,头一回知道什么叫眉目如画!细长的眼,好似含了两汪秋水,润泽着人的心田。那份温柔恬静,更让人想搂入怀中,想要亲昵,又不敢冒犯。

俗人管平波此刻的脑海里,全是遗憾。若我是个男人,必定要睡了她才算此生无憾!

就在管平波沉溺于美色的一瞬间,美人身边的丫头猛的出手,登时将美人推入了荷花池!那美人反应极快,落水的刹那,挥手抓住了塘边青石。丫头露出一抹狞笑,伸脚狠狠踩在美人的手上,美人剧痛之下,手无力的垂下,整个人落入水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管平波一个激灵,拔腿往前冲去救人,同时大喊:“快来人呐!客人落水了!”

管平波声音极为洪亮,守在正房前的仆从,听到呼喊,立刻拔腿狂奔而来。管平波喊完已至跟前,美人求生欲极强,即便是冬日里穿着厚重的棉衣,压的她直往下沉,她也用尽全力一面呼喊,一面踩水上岸。管平波扑到岸边,一把抓住了美人的袖子,欲往上拖。

就在此时,后背突然一沉,竟是那丫头想连她一并推下去!管平波的身体反应岂是一个丫头可比,单手抓着美人的衣袖,转身就对着丫头的小腹来了个窝心脚!碰的一声,丫头落入水中,溅起半米高的水花,随即也发出了恐惧的哀鸣。

窦家的仆从赶到了跟前,领头的乃窦元福的长随岳大文,当机立断指挥众人手拉着手,结成一股人绳,跳下水救人。

落水的是窦家人还罢,既是客人,肖金桃并厅内官眷如何坐的住,皆匆匆往外头赶。

管平波好容易把美人拖至离水有一段距离的岸边,立刻脱下自己的斗篷,将冷的浑身颤抖的美人裹住,柔声安慰道:“你休怕,我这就抱你去我屋里,换了衣裳烤烤火便好了。”

女眷叽叽喳喳的赶来,踩在雪上的沙沙声刺激的美人抖如筛糠。她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漂亮的凤眼望向管平波,声音因恐惧而断断续续,却顽强的哀求道:“奶奶,求你留下我,求你给我一条生路,我不想死!不想死!求你!求你!”

不待管平波答话,肖金桃已至跟前,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一叠声的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是谁家的奶奶?”

后头的官眷们都怕是自家的人,气喘吁吁的跟了来,见着眼生,皆松了口气,又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不起来是谁家的人。好半晌,程知州的太太才一拍脑门道:“我说是哪个,却是我老糊涂了,连见过的人都不认得。这不是洪同知家的姨奶奶,却是哪个?”

听到“洪同知”三个字,管平波怀中的美人狠狠的一抖。管平波脑子飞快运转,洪同知就是他们家的死对头洪让。洪家的丫头在她家害姨奶奶,是要栽赃?

妻妾不对付的多了,众人见依偎在管平波怀里的美人,又不见洪太太,都自觉猜着了八分。程太太故意道:“洪太太怎么不见?”

洪太太悠悠行来,装作万事不知,只问:“何事?我腿脚慢,好悬没赶上你们。”

程太太指着前方道:“那可是你家的人?”

洪太太故作惊讶,三步并作两步的赶至跟前,柔声问:“妹妹怎么了?可是失脚掉进了池子里?哎呀!这如何是好?”又慌慌张张的起身抓住肖金桃道:“老太太,你家可有大夫?”

正在此时,先前被管平波踹进水里的丫头也被捞了上来。她本有水性,只冬季严寒中,骤然落水,惊吓之下胡乱扑腾,反倒离岸远了,故才救的有些迟。

美人已抖的不可自抑,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偏偏贵妇人们皆看洪太太唱作俱佳,无一人提出赶紧把人挪至火边。管平波见美人嘴唇发紫,再不保暖,冻也冻死了。

正欲说话,那丫头尖叫着对管平波道:“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为何要推我下水!?”

说毕又扑通跪下,冲着洪太太磕头:“太太!太太!你要为我做主啊!”

众人的目光登时齐刷刷的看向管平波,肖金桃脑子嗡了一下,洪家,想干什么!?

第32章 留人

管平波心头火起,才从水里救了人, 不寻思着赶紧善后, 倒先来撕逼。把怀中美人放下, 飞起一脚就把那丫头踹回了水里。

众人目瞪口呆!

管平波冷笑:“是啊,就是我令你落水,不冤枉!”

全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