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笑道:“行家!我天不亮上山,摘了放进叶子里,慢慢细细的下山才能保住一半,路上丢了好些,叫那帮混小子捡了便宜。”

管平波往他担子里瞧了瞧,只有非常寒碜的十几包,就问:“天天有么?”

老汉道:“茅莓季节短,二十来天吧,已过了小半了。

我还能再赶两集。”

“山上多不多?”

老汉道:“多,怎么不多?但好摘的地方早被细伢子们祸害了,我们都去冲里摘。

七八里外有座山,前年打雷起了山火,烧了一阵后,第二年茅莓就能疯长。

要不是离的远又不好运的,这门生意轮不着我老头子啦!”

管平波点头道:“既如此,你担子里的我都买了,从明日起,你每日摘些送我家里来,不要烂的。”

老汉一喜:“敢问贵人家住何处?要多少?”

崔太太又把管平波介绍了一番,顺便告诉老汉县令的私宅在何处。

管平波待崔太太说完,方道:“你摘不了多少,太容易坏了,能送多少就送多少吧。”

崔太太道:“他摘不来多少,他家里人能摘哩。

你说有多少要多少,他明日能给你整八担来。”

就家里一百来号半大小子,八十担也吃的完呐!不过初来乍到,不想招惹麻烦,遂管平波想了想道:“似这样的一包的,一百包就够了。”

一百包就是一百个钱,把老汉喜的手舞足蹈,忙不迭的连拿了好几包塞到管平波手里:“送奶奶吃的。”

管平波笑道:“也不怕我翻脸,白吃了你的。”

老汉道:“有崔太太作保,我再不怕的。”

崔太太心中暗骂刁民,知道管平波是财主,不在意几个钱,方才不多言语,不然定要骂出个好歹来。

老汉交割完茅莓,又道:“过几日,有桑葚吃了,奶奶要吃么?”

崔太太毫不留情的插刀:“不好吃。”

老汉干笑道:“还有覆盆子,那个便宜,一文钱三包。”

崔太太叹道:“你个老老子①,叫我怎么说你?这是大老爷家的家眷,你就不能弄点好的?覆盆子里头有虫,惊着了小姐,你不要命了怎地?”

老汉不舍得生意,又知道崔太太是个好性的,便道:“也不是个个有虫的。”

崔太太摆摆手,对管平波道:“有人要卖覆盆子与你,你千万别要,掰开了里头都是虫。

我才来的时候,很上了一回当。

春日里的茅莓、茶耳、茶泡都是极好的,旁的就都别要了。

本地杨梅酸的…我都不想提。

到了秋天果子才多,他们产的好猕猴桃,比别处都强。”

管平波却是吃过覆盆子的,里头是有细细的白虫,用盐水泡过就好。

不独覆盆子有,杨梅里更多。

便道:“太太是北方人,不知我们苍梧郡的故事。

我家很有几个丫头喜欢那个。”

说着对老汉道,“也罢,那个贱的很,满地里都长,一个铜板三包太贵,你给我一个铜板四包,隔三日送一百钱的来。

丑话说在前头,我是见识过的,倘或你弄鬼,以次充好,拿些不新鲜的烂的了来凑数,我就使人把你家砸个稀烂。

我也是苍梧郡的婆娘,可没有崔太太的性子,你记住了。”

只怕天下都没有能比苍梧郡更出悍妇的地方了,外头一群妇女还在打群架呢。

老汉听得这一说,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天大的胆子都不敢欺大老爷家的。”

崔太太一把年纪,不似管平波年少人爱吃零嘴,却亲眼见识了管平波花钱的本事,忙对老汉道:“你知道哪家卖茶耳么?”

茶耳就是变异的油茶叶子,有白嫩的,有粉红的,咬一口清甜滋润,非油茶产地不得。

崔亮是个穷官,崔太太就打着赚水头的主意,引人摘了茶耳卖给管平波,自己捞几个铜板的好处。

老汉舍不得生意外流,就道:“我女儿就会采,那个不常见,贵些。

不一定有。”

此时水果奇少,管平波不差那点,索性问老汉定了货,甚时候有野果子,甚时候送来,只不许卖贵了。

民不与官斗,不是有个接地气的崔太太,老汉且不敢往官家跟前凑。

东西被抢了不算,横竖天生野长,白费一日工罢了,最怕白饶一顿打,没处说理去。

管平波没带那么多铜钱,随手给了一块银子的定金,老汉一脸惊喜,冲管平波连磕了四个头,生怕她反悔,拿起银子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崔太太笑道:“奶奶又给他女儿添了妆。

本地嫁女儿,可是要打银花冠的。”

苗族么,懂!管平波幸福的吃着茅莓,觉着比肉汤圆还好吃。

吃完茅莓,外头还在打,管平波又伸爪子去拆粽叶包的糍粑。

咬上一口,竟是咸红豆的馅!红豆软烂咸香,配着细腻弹压的糯米,借着粽叶的清香,吃在嘴里说不出的滋味,好吃!

崔太太看管平波吃的香,不由笑出声来。

五十少进士,崔亮一把年纪时才考上的举人,因无钱财打点,连续两任都在穷乡僻壤处。

故把孩子放在老家,最小的那个和管平波差不多大,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怕也这般能吃。

管平波却是战斗力锐减,一小碗汤圆,一个咸红豆糍粑,一个甜豆沙糍粑就吃不下了。

陆观颐奇道:“在船上我当你没胃口,昨日那般疯了,你怎地食欲不好了?”

管平波木着脸道:“都是你表弟的首尾!”

陆观颐奇道:“又与我表弟有甚相干?”

“你没发现我不长了么?原先我一个月长一点的,自打挨了他一下,这都四月了,我一毫都没长过!”管平波咬牙切齿的道,“别叫我再瞧见他!”任何时候,打起架来,都是身强体壮占优!她好不容易在窦家好吃好喝的开始窜个子,长到了一米六,嘎嘣一下,不!长!了!青春期就那么点时间,她本来就压在尾巴上才捞着个饱饭吃,一旦过了,想长也没机会了。

一米六…一米六够干嘛使的?

管平波又舀了个汤圆,把它当成孔彰,奋力的咬着,此仇不共戴天!你给我等着!

好容易等外头打完了,管平波扫荡了店家的咸红豆糍粑,又走到了街上。

再逛却没什么意思了,都是他们使不上的东西。

到了街头,崔太太怅然道:“越发冷清了。

我才来的时候,集市比现在热闹一倍呢。

今日四月初五,初八是杨氏的姑娘节,原该热闹非凡的,可你瞧,街上卖肉的都没几家。”

说着叹口气道,“姑娘回娘家,粉蒸肉也无人做了。

我们老爷是个无能的,只混日子吧。

若大老爷能平了这一地的强盗,便是天大的恩德了。

话虽如此说,事情却尤其的难办,他们任上五年,死了四个县令,主簿也死了两个。

我们家倒是太平,大抵是看不上,懒的打主意罢了。”

管平波问:“强盗时常来城里么?” 崔太太道:“也不时常来。

昨日我们老爷就同大老爷说了,叫他仔细些。

往常的县令,但凡有家底的,没二日就被他们踩点抢杀了。

如今本地的盐矿也叫抢了。

前一任便是与土匪争夺盐矿叫杀的。

可水路上到处是土匪,藏在两边山里头,大肆收买路钱,外头的盐进不来,本地盐又被霸占着。

县库存盐不多,你瞧着吧,这几日他们几个老爷并富户吃酒,定说此事。”

说着抱怨了一句,“朝廷也不管管,唯有大地方是王土,我们便不踩在王土上不成?果然不认了,丢了这里,把我们调去别处也算道理。

偏又不肯撒手,又不调兵来剿匪,还叫我们家接着连任,我都想叫老爷辞官了,你们竟还撞了来,莫不是叫人哄了吧?”

管平波苦笑道:“吏部猛的下了调令,谁敢抗旨呢?”

崔太太一脸同情的看着管平波:“朝廷越发不讲理了。”

怪不得你们家太太不来!这个小姐八成是庶出的不值钱,可惜了好模样。

崔太太连连叹了几句,彻底失了闲话的心情。

管平波分了她二十个糍粑,把她送回县衙,才拎着一兜糍粑回家。

蜜饯已送到,雪雁结了账。

管平波把糍粑扔给韦高义道:“你们分了吧。”

孩子们立刻涌了过来嘻嘻哈哈的拿糍粑吃。

管平波心中叹道,少年不识愁滋味呐!

天快黑时,平安从外头回来道:“奶奶,枪头做好了,现要装到竹竿上去么?”

管平波利落点头:“要!”装备配齐,可以开始训练了!

第71章 队名

四月初六卯时,一声尖锐的竹哨声响起,窦宏朗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的问:“怎么了?”

从窦宏朗身上跳过去的管平波道:“你个窦家人不知道窦家起床的哨子!”

“他们又没在家里吹过,是谭元洲么?”窦宏朗头痛的道,“你又从我身上跳过去,说一百回了,半点不长记性。

你见过谁家的堂客是从老倌身上跳过去的!?”

管平波当然知道男尊女卑的时代,女人得从男人背后过去,不然要犯忌讳,然而管平波是迷信的人么?无产阶级战士必须不是啊!一面换衣服一面敷衍的道:“你睡吧,我出去了。”

窦宏朗知道管平波是个讲不听的,索性放弃治疗,只问:“他们练他们的,跟你有什么相干?”

“我跟谭元洲约好了,每日五鼓起,带人在城内跑圈。”

管平波快速的把头发盘成一个团髻道,“天不亮人少,不耽误我们。”

说着一甩门出去了。

窦宏朗深吸一口气,我忍!倒回床上,继续蒙头睡觉。

一进与二进间的大院里,站着许多睡眼朦胧的人,一个个无精打采,还有许多一边跑一边穿衣服的。

乱七八糟的站在院中,不成行也不成列。

管平波看的直翻白眼,扭头看见自己的人,知道比着砖缝站成一条直线,顿时觉得顺气了不少。

卯时二刻,哐的一声锣响,谭元洲执鞭守在路口,迟到的皆被打的鬼哭狼嚎。

窦宏朗在屋中暴躁的道:“就不能晚点起吗?”

雪雁打了个哈欠道:“老爷略等等,他们过会子就出去了。”

窦宏朗烦的想揍人,偏谭元洲是他爹的人,他还不好拦着人上进,无力的翻了个身,用被子蒙着头,痛苦的等待他们安静。

管平波身着一身玄色短打,立在左侧,韦高义与潘志文各带着队员,排成了两排。

因这边有一半是受过训练的,人又少,故比谭元洲的快上许多。

卯时一刻那边且在惩罚迟到的,这边已在报数,报完排成一列,由鼓手元宵带队,管平波押队,往外跑去。

谭元洲脸色一沉,窦家所谓的八大金刚,并非仅仅是身手好的护卫,他们各领了一个队伍,或在家中巡视,或随主家出行。

管平波进门那日的强盗袭击,就是他们组织的有效反击。

故肖金桃才想方设法的挖墙角,倘或只是一个护卫,在争权夺利面前效用有限。

谭元洲离开巴州,他手下的人自是多半分到了别处,只几人跟随他而来,但是也给了他几十个新人。

想要有头有脸的回去,眼前的几十人便是他的基石。

韦高义等人训练的早也就罢了,新加入的分明是被排挤出去的,也无人迟到,谭元洲的面子如何挂的住。

忍着气,命人排好队,又是一番嘈杂,生生比管平波晚了一刻钟,才得出门。

哪知到了外头,管平波的人已分成了两拨。

第一拨由韦高义与潘志文带队,按着节奏跑。

第二拨是新人,管平波叫他们站在路旁,学习着跑步的要点。

谭元洲见状,命手下王洪带着人跑,自己也在一旁看。

说实话,他不觉得跑步有甚好练的,只窦向东极看重管平波,故胡乱学着。

再则,既是打手,就不能太懒散,而卯时却又太早,天且没亮呢,若在家里习武,就得惊动窦宏朗了。

因此他也把人分成了两拨,轮换交替着跑,总有几十个人看家的。

在边上听了半日,却是越听越有道理。

谭元洲正经拜过师学过艺,呼吸吐纳之法尤其的重视。

打拳时便有讲究,起势吸气、收势呼气,管平波所说踩几步呼,踩几步吸,倒有拳法的影子。

然所谓的肌肉发力,就与在场的人一样,全听不懂了。

管平波不指望一天就能教会,就算是韦高义他们,都还差的远呢。

但凡武艺上的事,光讲理论是不中用的,非得理论结合实践不可。

许多时候,还可实践倒推理论。

就如日本武士一样,他们懂个屁的肌肉群配合,但人家身经百战,单挑的时候照样打的你哭爹喊娘。

轻拍了一下手掌,引起众人的注意后,管平波道:“闲言少述,罗康带队,我压后,开始跑。

注意呼吸,心里数一二三四。”

罗康深吸一口气,就带着一群人排成一队开始跑。

跑没多久,被管平波追上,喝道:“慢点跑!谁让你们赶的?注意节奏!”

罗康心道:节奏到底是什么鬼!?这词没听过啊!也不敢问,偷偷瞄着管平波的步伐,学着她跑,队伍渐渐慢了下来,却似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身体里游走,又不真切,迷迷糊糊的向前,依然觉得累的难以形容。

新人要紧是学会,体能日后再说,故罗康等人跑没多久,就被跑了一圈的韦高义追上了。

少年心性多喜争强好胜,看着元宵几个女孩子都跑的比他们快,心里如何忍得,一个个咬牙切齿,暗自发誓非追上他们不可。

新人们磕磕碰碰跑到了第三圈,管平波忽见前头有人眼熟,仔细一瞧,竟是陆观颐。

陆观颐换下了长裙,一样穿着短打,带着紫鹃好似乌龟一般。

管平波笑了笑,跑过她时,给了个飞吻。

陆观颐也笑,气喘吁吁的说不出话来,她跟不上大部队,不敢胡跑,只能在家门口来回,更不能跑太快,毕竟跑动间控制住身体的平衡太难了。

管平波带人拐了个弯,毫不留情的刺激新人道:“你们姑娘可是有残疾的,她都跑的很利索呢。”

罗康望天…怎么感觉落进了贼窝似的。

几十个人在街上跑,动静不小,云寨的居民还不曾习惯他们的存在,又引起围观。

天渐渐亮了,管平波再一次遇到熟人,笑眯眯的对着县衙门口的两个妇人道:“崔太太好,徐太太好。”

原是徐太太听闻有人大早上绕城疯走,好不奇怪,约了崔太太出来看热闹,不料撞上了管平波。

她们当然知道发疯的是县令家的人,前儿就疯过一回了,云寨统共才多大?早传出了无数版本。

但她们怎么都想不到,县令的家眷也跟着发疯。

看着嘴巴张的能装下鸡蛋的两位太太,管平波对罗康道:“你带人回去,我随后就来。”

罗康看天色亮了,又在县衙门口,大概没什么危险,遂带着人走了。

管平波稍微调整了下呼吸,冲着两位太太直乐。

崔太太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大老爷呢?”

管平波嗳了一声:“我们老爷惯常不跟我们早起的,原先在家里,我跟婆婆都练过三轮了,他还不起呢。

我婆婆一手好棍法,公公更是武艺高超,大伯也不差,就他跟我们三叔,似读书人一般,全不似我们家的行事。”

崔太太抽抽嘴角:“你们家…什么行事?”

土匪的行事啊!管平波笑眯眯的岔开话题道,“我婆婆说了,女人家多跑动,能多生孩子。”

徐太太满脸不信,然则奇葩的一家人,竟是婆婆带着儿媳疯!怪道她敢跟着一群男人跑,合着人婆婆压根不管啊!?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太稀奇了。

爱信不信,管平波也不打算搞科普,与两位太太寒暄了几句,一溜烟的跑了。

临近家门,见陆观颐扶着墙喘气,冲上前去一把抱起,引的陆观颐一阵尖叫。

管平波大笑:“跑不动就别逞强,锻炼是打持久战,一日把力气用尽了,明日就起不来了。”

陆观颐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