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颐拿起手中的缝纫机,笑道:“孟太太收拢来的,她不会用,我哄她说是你做来耍的,已经坏了,讨了过来。趁着有空,把你们的衣裳补一补。”

管平波嗳了一声:“日子越过越艰辛了还。”

陆观颐手上不停,低着头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倒想的开。”

陆观颐抬头笑道:“横竖当家的不是我,我急什么?”

管平波撇嘴道:“改日就把你卖了换钱使!”

紫鹃一边叠着衣裳,一边调笑道:“奶奶都不知把姑娘卖了多少家了,我数数啊,有将军家的,有同知家的。哪天再凑个皇亲国戚,就齐全了。”

管平波白了她一眼,看着场内的游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

新鲜的游戏,引来百户所的人围观。有几个孩子也跟着有样学样,管平波毫不吝啬的告诉他们玩法。不一时武场内大呼小叫不绝,边上更是喝彩声不断!

孟太太听了动静走来道:“你们玩什么呢?”

管平波笑道:“看他们一天天的习武累的慌,叫松快松快。”

孟太太微笑点头,话锋一转,道:“你们那位谭小哥想买头驴,莫不是你们要出门?”

管平波笑指陆观颐道:“她原先在家不慎跌断过腿,这两日发作的厉害,走道就疼。我就想着索性买个驴,叫她学着骑。到时我们回家也方便些。”

孟太太不动声色的套话道:“家里有信了?”

“哪儿啊,”管平波随口扯谎道,“只不过算着日子,妹夫该来迎亲了,定是要打发人来接的。”又叹,“本来早就该过门的,偏他那头耽误了,闹出多少故事来。待她出了门子,我算了却一桩心事了。”

孟太太捂嘴笑道:“你做嫂子的可真疼小姑子。”

管平波道:“她这性子,最惹人爱。太太说我疼她?你是没瞧见我们太太,那才是疼呢。我们家女儿少,有一个算一个的精贵。可不比我们胡打海摔的。”

孟太太笑着与管平波闲扯。她最是个精明妇人,百户所有一大半的事物是她管着,土匪跟孟志勇的交涉她尽知。心里盼着升迁,离了这鬼地方。腹中想了一回,故意对管平波道:“这几日奶奶怕是不知道,外头的土匪闹的厉害的紧!奶奶倘或要回家,可得仔细些。”

管平波故作不知的问道:“闹什么?”

孟太太看了看左右,没有闲杂人等,才悄悄在管平波耳边道:“他们说要杀进来,取你人头。把我唬的了不得,赶紧叫当家的仔细巡视,休叫他们钻了空子。”

管平波忙道谢,又道:“都是我们的不是,生累大人与太太。”

孟太太笑道:“你这话就外道了,我们都是朝廷的人,自当同气连枝。只是他们在外头盘桓,我心不安。”孟太太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也是我们自己不争气,堂堂百户所,叫那起子土匪围住动弹不得。哪像奶奶练兵得法,走出去个个抬头挺胸,好不威武!我们若有这等本事,定冲出去杀他几十个,只怕早因军功升上去了。”

管平波:“…”她竟能赶上了经典的买人头的戏码。据说卫所军功交易是常态,乃至于杀良冒功之事频发。八成是石竹本地的土匪多为生苗,长相与汉人略有不同,难以糊弄,才让本地良民逃过一劫。万没想到孟太太打着雇她剿匪的主意。怪道孟阳秋轻而易举的就把土匪算计她的事告诉出来,果然是恐吓呐!也难怪他好心眼的跳出来教枪法。好在他脸皮够薄,不肯要那金吊坠,不然亏死。

剿匪是管平波的目标,但她没兴趣与百户所合作。就算有人头,她何必便宜了外人。再不济窦宏朗是她男人,报上去让自家男人升个官不是更好?窦宏朗不值什么,窦向东待她还是没话说的。向上司证明自己的实力,是职业道德嘛。然而此事却可以利用。管平波心念一动,亦压低声音道:“山上剿匪多不方便,不若贵所设一局。放出风去,只说我挟持了你家儿子,才弄出这般动静。谁能杀了我,救出你儿子,你拿从崔家得的东西重谢。这么一来,便是真个有人能杀了我,那点银钱买几十个人头的军功,你也不亏。”

孟太太听完心中大骇!难道她看出了自家的谋算?

管平波微笑:“无本万利的买卖,你…做不做?”

第88章 鹤蚌

孟太太的心砰砰直跳。她其实打着更歹毒的主意,故意放出信儿,诱的管平波不信百户所,自家杀出去,她们跟在后头捡人头。如此,既不用吐出银两,更可以撇清,以免万一升不上去,不至于跟土匪没得谈。管平波却说出以身为饵的话,是吓唬自己么?余光扫过场内一群孩子,想起他们风驰电掣的在县城杀了个来回,不由呼吸急促。他们就在百户所内,翻起脸来,所内的老弱病残如何招架的住?

好半日,挤出个笑脸道:“我们怎能做此没天良的事!奶奶只管住着,等家里人来接,方是万全之策。”

管平波道:“我却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崔亮算计我男人,如今他生死不知,这个仇我是定要报的。崔亮已被我亲手斩下,那日杀入我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太太只管放话出去,我自报仇,与你不相干。便是我死在此地,绝不怨你分毫。”

孟太太的心猛的连跳几下,不敢答言。

管平波心中默默完善着自己的计划,低声道:“此事还请太太周旋。先把他们引进县城,我们则半夜里出门,拿毛竹做了梯子,悄悄爬上城门。窦家有暗道,我们躲在里头,待到天快亮时,人睡的最熟,我们悄悄就把人杀了,再无不妥的。”

孟太太颤声道:“你果真不怕?”

管平波垂下眼睑,低落的道:“他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是孤魂野鬼,有什么意思。”

孟太太干涩的劝道:“我听人说没抓着他,逃掉了也未可知。”

管平波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抽噎着道:“他果真活着,怎不来接我?便他是负心汉,我肚里总有他的骨肉。太太不知道,我们家人丁稀薄。通只有胡姐姐生了一个,还病病歪歪的,我们太太日日眼错不见的盯着,不然也不至于让我跟着赴任。那日诊出身孕,太太是知道的,我家还特特摆了宴席。”管平波用袖子擦着泪,却是越擦越多,不一时便哭出声来,“他定是没了!才不来接我的。”

陆观颐看着抱膝痛哭的管平波,整个人都不好了!知道管平波骗人一流,没想到还有说哭就哭的本事!紫鹃那傻丫头还把谎话信了个十成十,跟着就眼泪哗哗的掉。陆观颐暗骂管平波演戏也不通知一声,来不及酝酿情绪,悄悄的用力拧了下自己胳膊内侧的软肉,挤出了两行清泪。

场内的队员们见管平波哭了,呼啦啦的围过来,一叠声的问:“怎么了?”

陆观颐忙道:“她想二哥,伤心了。”

整个老虎营的队员齐齐觉得尾椎一股寒意直冲脑门,鸡皮疙瘩从踝骨爬满全身!想老倌想的哭了的人,绝对不是他们师父!

陆观颐轻咳一声,板着脸道:“天不早了,今日轮到谁做饭呢?我们娘们说话,你们少听。”

跟管平波混了这么久,多少知道她的脾性。不知道又算计什么,韦高义给了孟太太一个同情的眼神,带着人一哄而散。

孟太太心道这泼货倒是个节妇,可叹可敬。忙拿好话宽慰她,好半日才把人哄住。

管平波红着眼圈,拉着孟太太的手道:“太太,你一定要帮我。”

孟太太顺坡下驴的道:“好,好,我帮你。你如此忠贞,老天爷都会保佑你的。”

管平波道:“果真叫我为夫婿报了仇,日后定当重谢!便是我死了,来世结草衔环,必不相负。”

孟太太替管平波擦了眼泪,柔声道:“别说丧气话,邪不胜正,我信你能凯旋而归。”

管平波又憋出两滴泪,一脸感激的道:“谢太太!”

孟太太拍拍管平波的手,自回家安排了。

管平波戏演全套,一路抽噎到家,才收了眼泪,打水洗脸,挂好毛巾道:“白天的老鹰抓小鸡没分出胜负来?晚上再来一场!”

陆观颐:“…”

韦高义跳出来挤眉弄眼的道:“师父,你打什么坏主意呢?”

管平波呸了一声,道:“我就不许想汉子?我想我汉子怎么了?”

才进门的谭元洲听到这句,脚底一滑,险些没站住。暗道:姨奶奶你要点脸!装什么痴情女子?当谁没见过夫妻情深呐?你要对你汉子有一丝夫妻情义我就信了你的邪!

管平波扭头问谭元洲:“驴买到了?”

“买到了,”谭元洲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管平波道,“我跟孟百户套了半日近乎,从他的书房里借了册本地地形图,你看看上头写了什么?”

管平波走到近前,狠狠的踩了谭元洲一脚,鄙视的道:“文盲!”

谭元洲痛的龇牙咧嘴,管平波哼了一声,抖开地图册,果然是本地大致的地形。却是只标出了大概方位,几乎无太大的作战价值。管平波心道:将来得培养出自己的测绘队伍,画得出作战图才是。古时的舆图乃军事机密,上头年年查验,想必孟百户没胆子送给他们。此时又没个纸笔,管平波只好默默记在心里,再让谭元洲还回去。

孟家得了管平波的首肯,立刻动作开来。管平波所料不差,土匪历经生死,遇到仇家,嘴上叫的凶,权衡利弊时比谁都精明。便是要收拾管平波,也不急在眼下。跑来百户所谈判,乃是想摸清百户所内的路数,看能不能杀进来把粮食抢回去。几百年来,土匪与百户所相安无事,管平波抢粮的这一招,却是挑起了鹤蚌之争。双方心怀鬼胎的拉锯,孟志勇自然不会说那儿子被挟持的话,只装作烦管平波日日来他家闹着讨回首饰布料,欲除之后快。土匪则是要求分一半的粮食,作为杀管平波的酬劳。双方你来我往的谈了好几日,终于约定七月二十五日借口邀管平波赶集,堵在县城诛杀之。

七月十八日,管平波再放出风声,道是窦家挖有地窖,里头亦有上万斤粮食。消息飞快的传播,差不多的寨子都红了眼,要知道一个寨子也就几十号人,上万斤粮食,能吃多久?凭空掉下来的,不要白不要。为此,他们勾心斗角、合纵连横,都打着独占的如意算盘,好悬没把那三十六计使了个遍。

七月二十四日,众土匪窝的得力干将齐聚县城,各家寨主吵了三四天,终是定下了个章程。他们从孟志勇处得了老虎营的名单,议定谭元洲为魁首,谁有他的人头,便拿最大份的粮食。往下便是管平波、韦高义、潘志文等。陆观颐与紫鹃并老虎营里的七个女孩,直接归在战利品内,谁抢到了归谁。为此,窦家的地窖谁也不许事先打开,须得办了正事,再公正的分粮。

吵的心力交瘁土匪越发怀念能居中调停的崔亮,奈何崔亮已死,只得请孟志勇做见证,为此又被孟志勇谈去了一千斤粮食,才彼此服气。

而管平波也没闲着,石茂勋暂不能上战场,但已经可以下床。为了他个病患,谭元洲再准备了一头大青驴,途中可与管平波换着坐。管平波又用竹叶编织了套衣服,到时候罩在陆观颐、紫鹃与石茂勋身上,当做伪装。还顺了孟百户家两串大蒜,好捏碎了用气味驱虫。

一切准备就绪,老虎营于七月二十五日凌晨悄悄的从百户所出发,直扑盐井而去。四把狼筅由韦高义与潘志文扛在肩上,其余的人单手拿着武器,另一只手抓住前一个人的腰带,摸索着前进。到此时,众人才知老鹰抓小鸡的意义,皆在心中暗叹管平波想的周到,却是不能交口称赞。只因为了避免说话分神或引人注意,每个人嘴里都含着块竹片,古时谓之衔枚,为行军专用,到了地头由上官检查,谁的不见了,军棍伺候。

太阳渐渐升起,驱散了夜里的淡淡凉意。众土匪摩拳擦掌等待管平波一行;百户所大门闭的死紧,预备坐收渔利;老虎营则是以每小时约三千米的速度在山中急行。从百户所到盐井,需要不停不歇的走三个半时辰。他们的时间不多,寅正出发,巳时末必须赶到。因为他们还得攻打,还得做出基础防御,方能保证万无一失。

未知的前路,让管平波略微体会到了当年红军长征的伟大。她在丛林作战时,雷达、通讯、枪械、汽车、专业的装备、完善的后勤一应俱全。而此刻她的人除了各自的佩刀与廉价的毛竹竿子制成的武器,几乎一无所有。她甚至不知道盐井的地形。可是他们不得不往前走。管平波感受着子宫内生命的游动,乐观的想,或许石竹盐井,就是她的井冈山,是她席卷天下的起点。手轻柔的抚过腹部,虽然我很欢迎你,但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与石茂勋交替着骑着毛驴,没有表,不知道时间。管平波回忆着资料的细节,与脑海中粗劣的地图进行对比。大山里迷路很容易,但去盐井的路并不难找。来往的人太多,不通水路的盐井还须少量的骡马运输,沿着痕迹,在太阳高悬之时,看见了位于山谷中的片片盐田。

午时初刻,土匪没有等到管平波。百户所大门紧闭,拒绝应答。群龙无首的土匪登时各抒己见。有要去袭击百户所的,有要求先开窦家粮库的,彼此寸土不让,吵做了一团。

至未时,火气旺盛的土匪们终于吵出了共识,各派一人看守窦家,余者喊着杀了管平波为兄弟报仇的口号,浩浩荡荡的往百户所冲去。

孟志勇站在百户所的墙头,满脸堆笑,心中暗骂管平波不中用,怎么还有这么多强盗?

羊头寨的寨主怒气冲冲的在门口大喊:“孟百户,你说话不算话,当我们是棒槌!速把那娘们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孟志勇啊了一声,惊讶道:“她清早就出门了呀!”

石牛冲寨的寨主冷笑:“孟百户,我们敬你是几世的邻居,方跟你一起发财。你要不识好歹,休怪爷爷的刀不认得人!”

孟志勇一脸莫名,跳着脚道:“她真出去了!天不亮走的!还借了我们两头青驴!莫不是从水路跑了吧?”

石牛冲寨主呸了一声,喝道:“跑你娘!水路是我家天下,她跑了我能不知道?我劝你别打那官官相护的主意!当官的我杀的多了,不差你一条狗命!”

孟志勇慌乱的看着左右,颤声道:“快,快,快去喊阳秋来!”

土匪见了孟志勇的怂样,更为得意,扯着嗓子在城下骂的唾沫横飞!突然,百户所的城墙上齐刷刷的布满了弓弩。孟阳秋一身戎装上到城墙,居高临下的道:“何人敢在百户所撒野?不怕死的,尽管放马过来!”

羊头寨主仰天大笑,指着孟阳秋道:“你有种!”

孟阳秋冷眼看着颤抖不止的兄长道:“一众土匪,叫嚷着要杀一个漂亮的女人,这般谎话你也信?”说毕,一记飞枪掷下,砰的插入地心,断喝,“谁敢轻举妄动,我叫他有来无回!”

第89章 前夕

管平波立在土路上往下看,一条小河绕谷而过,形成了盐井三面环水一面环山的地形,是个很好要塞地形。有别于石竹常见的绿意盎然,盐井的后山是此地难能一见的石头山。底部人工架设着层层叠叠的盐田,越往上越显陡峭,想从后山袭击,一穷二白的他们暂时做不到。再看前方,河水不深,然而河边挖了壕沟,把一片平底圈的严严实实,只余下木桥与外界联系。

谭元洲看了一回,道:“不大好打。”

管平波轻笑:“如何不好打?”

谭元洲自知失言,兵临城下,怎可灭自己威风?忙笑道:“奶奶素有长材,我听指令便是。”

管平波又看了看周遭环境,命道:“时间不早,我们立刻入谷。”

众人无异议,一行人沿着山道蜿蜒向下。盐井位置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位于山谷,其间情景一望可知,毫无埋伏可言。盐井有简易的瞭望塔,亦看见了他们。只见一行人里,又是毛驴,毛驴上还骑着个穿裙子的女眷,就当是商队欲来买盐,并不在意。

管平波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走到了山谷间,稍微绕行一段,躲到了盐井的视线外,原地修整。韦高义等人终于可以吐出嘴里的衔枚,难受的只砸吧嘴,拿起水壶猛一阵灌。他们原先拧盖的水壶自是落入了土匪手中,幸而练兵的茅棚里扔了些备用的,三五个人共用一个,勉强凑活。喝完水,又掏出口袋里的腊肉饭团,三两下的吞入胃中。

谭元洲一面吃着饭团,一面在探寻地形。不一时找到了一丛乱竹,旁边一人多高的草茂密生长。折回来,扶着陆观颐蹲在草丛里,用管平波编织的竹衣罩在她头顶,轻声嘱咐道:“毛驴我牵到别处,免的露了行迹。你们躲在里头,不可擅动。草丛中有许多蚊虫,你们隔一段时间,就捏碎些大蒜,或能抵御一二。”

石茂勋艰难的爬了上来,低声道:“谭大哥放心,我定能护住姑娘,你们也要小心。”

紫鹃惶恐的看着左右,抖着声音道:“我们会不会被发现?”

陆观颐找了个位置坐下,心中万分不安,忍不住道:“平波呢?”

管平波在下头做战前动员。出门前已经说过的话,耐心的重复一遍。只听她道:“我们在云寨被埋伏,在百户所被出卖,皆因客居别人的地盘。想要安全的等待巴州来接,寄居是条死路。我有孕在身,而你们分开了,就是盘菜。倘或落入土匪手中,只消把我们分开,大概唯有谭元洲还有一线生机,我们都是个死。盐井你们方才看见了,我们杀进去,毁了吊桥,加强工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奈何不得我们。这群土匪没文化,不懂科学,傻傻的留了个木桥给我们。待我们拿下此地,我带着你们做个活动的桥。夜里吊起来,有人来买盐才放下,保管万无一失。当务之急,就是趁着他们内里空虚,一举夺取。”

稍停,又继续道:“谭元洲会补上石茂勋的位置,三队注意配合。此前对着他们的青壮,我们都没吃亏,一群看家的老弱更不足为惧。今次我要保护元宵,也要担任号手,师父娘两个是生是死,就看你们了!”

韦高义与潘志文郑重的点头。

谭元洲从草丛里滑下来,管平波对着陆观颐的方向挥了下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孟阳秋在城墙上与土匪对峙,百户所内的废柴们早拉不动弓,小弩的杀伤力极小,幸而土匪们没有盔甲,勉强算得上威慑。此时此刻,他才知管平波把百户所坑了个彻底。两万斤粮食,在贫寒的石竹,足以让百户所怀璧其罪。几百年的均衡被轻易打破,剩下的是为了这些粮食,无穷无尽的厮杀。可他们能不要粮食么?做不到。在吃不饱饭的岁月,很少有人能经得起这般诱惑。

管平波就能抵御诱惑,她甚至连自家的存粮都不要了,就这么消失在石竹。或许这才是她的目的,横竖四面楚歌的她再无活路,不如设一场局,大家鱼死网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无辜,每一个人都是她的仇人。所有人一齐替她陪葬!孟阳秋面沉如水,好阴毒的计策,好狠戾的女人!

弓弩的箭头灰蒙蒙的,却比泛着寒光还可怖。斑驳的锈迹,等同于淬上了巨毒。悍不畏死的人类里,从来不包含土匪。坚毅果敢的品质需要信仰的滋养,而土匪眼中只有钱财女人。他们的确凶悍,却并非不可战胜。

土匪们举着武器,凶神恶煞的盯着墙头。孟志勇吓的抖如筛糠,低声道:“他们夜里会不会杀进来?”

孟阳秋道:“我们都是砖头房子,关上大门,每一座院子都是个堡垒,便是他们摸进来,又有何惧?”

“可、可他们能翻进百户所,就能翻进院墙…”

孟阳秋忍着气道:“那你想怎样?”

孟志勇没了答言,只好继续抖着。墙上的人也开始发软,他们早没了祖宗的悍勇,与寻常百姓无二。许多人的弓弩压根就是坏的,不过拿出来装相。看着土匪雪亮的刀锋,一个个心慌不已。

底下的土匪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来自不同的山寨,都不愿自己人送死。且没有攻城器械,轻易打不进百户所。所内丰厚的粮食,自成一体的水源,让他们能坚守一年。

羊头寨主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阴测测的威胁道:“你们的屯田不打算要了么?”

孟阳秋毫不示弱的道:“你们守在军屯里,寨子不打算要了么?”

双方僵持了足足半个时辰,百户所的人在孟阳秋的长。枪威胁下,不住的磕着牙齿,“毫不退让”。六家冲的寨主忍不住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现有防备,我们讨不着便宜,不如回城分了窦家的粮食再说!”

杉木田的寨主咬牙切齿的道:“太便宜他们了!”又酸溜溜的对牛头冲寨主道,“你们家有水路,倒是不怕他们。”

牛头冲寨主没好气的道:“水路又不是我一家的!再说我咽不下这口气!”

羊头寨主一声冷哼:“早晚我要他跪下叫我爷爷!走,回城分粮去!”

牛头寨的人在后呸了一声,低声骂道:“草他娘的忘八羔子!守着盐井,就当自己是爷爷了!”

一众土匪骂骂咧咧的退走,虚张声势的孟阳秋大大松了口气。扭头对瘫在地上的孟志勇道:“大哥,好日子到头了,我们的兵丁该练起来才是!”

孟志勇大口喘着气,好半晌才道:“练什么练?怎么练?那帮土匪身经百战,打起来我们就是送死的。他们死的起人,我们死不起!”扶着墙艰难的站起来,唤孟阳秋搀他回家。至家中关了大门,才低声骂道,“你蠢不蠢?练兵!练兵!满脑子就知道练兵!我们通共才一百多户人,死的起吗?战死的家眷我们养的起吗?你当我不想练?我们守着这破地,没酒没肉,又种田又练兵,你当他们傻啊?扔了田里的活同你练?他们老婆崽子吃什么?便是有了军功又升不上去,何苦白费力气。你不信现在出去喊一嗓子试试,看谁搭理你。一个不好他们全跑了,我们一家孤身在此,那多被杀了的县令就是我们的下场!你给我长点脑!”

孟阳秋胸口起伏,压制着熊熊怒火,懒与兄长争辩,把门砰的一甩,回家去了。

比孟阳秋更怒的是土匪们。好容易找了个回城分粮的借口,起开窦家地库,竟只有二十袋粮食!他们来了七八个寨子,二十袋够干嘛的?光这几日聚集云寨,消耗的便不值这点子。土匪们出离愤怒了!

羊头寨主道:“我们上当了!”

桐木冲离羊头寨近,一向跟着羊头寨混,忙问:“怎么说?”

羊头寨道:“你们想想,窦家上万斤粮食,是听哪个说的?杀了那婆娘,拿一万斤粮食谢我们,又是哪个说的?我早说了,汉人狡猾不可信!有个崔亮,你们就当汉人个个是好人了?”扭头对石牛冲的人道,“上回你们的人被窦家杀了,人头就是姓孟的拿去跟上头的狗官邀的功。我告诉你们,现姓孟的使的绝户计,拿着粮食哄我们抢,我们自家杀起来,他好在后头捡便宜!甚窦宏朗的小老婆,就是他的幌子!一个女人那般厉害,你们信吗?”

六家冲的没底气的道:“那日我们逃回去的兄弟说就是那女人杀的…”

桐木冲的吐了口唾沫,道:“我们中计了!嬲他娘,汉人没一个好东西!”

六家冲的还想说什么,却是被群情激奋的怒骂生生压了下去。

石牛冲寨主等了好半日,待众土匪骂爽快了,才道:“我是个暴脾气,现就去杀了姓孟的,你们去不去?”

杉木田的齐声喝道:“去!”

石牛冲的道:“好!够胆量!我们先说好,哪个杀了姓孟的,百户所的地盘归哪个!”

羊头寨的不同意,反驳道:“百户所还有地,万一谁捡了条臭鱼,难道我们的兄弟就白死伤了?”

石牛冲的也怕为他人作嫁衣裳,忙道:“那谁杀姓孟的,就谁要五千斤粮!余下的谁杀的成丁多,谁就要百户所。屯田按人头分。女人孩子老规矩,谁抢了算谁的!你们服不服?”

怎么分配早吵过八百回了,羊头寨的人见石牛冲的说的还算公道,率先同意。接着六家冲、桐木冲、杉木田、清山壁等都应了。各自回自己的地盘埋锅造饭,预备今天夜里,拿下孟志勇的人头祭旗。

与此同时,羊头寨的守门人忽见桥对面来了一队奇怪的人,顿生警觉!嗙的一声铜钹,余韵荡漾开来,随即尖锐的竹哨声响彻了整个村落。

管平波当机立断,轻喝一声道:“擂鼓!冲!”

第74章 捣毁&杨朵&埋伏

第90章 捣毁

羊头寨的青壮尽数去了云寨运粮, 只余十几个年轻的留守。

见有人气势汹汹的杀进来,忙七手八脚的关寨门。

韦高义冲到跟前,还不待变阵, 大门砰的关上, 险些没刹住车。

管平波走近前来冷笑:“不过是木头家伙, 有什么好怕的?点火, 烧寨门!”

张四妹与祝芝蓉同时打火。

暴晒了大半日的木门本就带着温热,粗糙的树皮更是绝佳的引火物。

不一时门上就冒出丝丝青烟。

管平波暗自总结经验,下回行军得带一罐油,能用火攻的就不消客气!

羊头寨的人惊的在道路上飞奔, 拿着大刀, 把盐井里干活的工人一个个往外撵!工人迟钝的直起身子, 茫然无措的看着来人。

突然一声惨叫,惊醒了浑浑噩噩的工人, 一个女孩厉声尖叫:“小五!!”

名唤小五的男孩子木偶一般软倒在地。

鲜血从他的肩颈处汩汩流出, 把泥土染成了红色。

羊头寨的人收回砍刀,恶狠狠的道:“出去迎敌, 后退者死!”

工人们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拿起木棍等物, 排着队往外走。

一把砍刀挡在了方才尖叫的女孩子身前:“你不用去。”

女孩子惊的后退几步, 脚底一绊, 跌倒在地。

几条瘦的只剩皮包骨的狗围了上来,低声呜咽。

女孩大口的喘息着,瘦削的脸庞上, 无神的双眼泪珠滚落。

她最后的亲人,都要死了么?

木门蹿起了火苗,青烟直上,陆观颐躲在草丛里不敢动弹。

距离太远,她听不到管平波的任何动静。

远处的青烟,不知是吉是凶。

大蒜的气味刺激的她眼睛泛红,可裸。

露的皮肤上还是爬满了蚊虫,在她的脸颊与手背上叮出了一个个的大包,奇痒难耐。

身处林中的恐惧,比留守在百户所时更甚百倍。

三寸长的蜈蚣从脚边爬过,树上的毛虫时不时砸在头顶。

彩色的蜘蛛拉着线,在眼前晃动。

陆观颐缩成一团,心中不住的念:平波,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羊头寨内的人嘶吼着,忙乱的端水灭火。

水浇在火焰上,刺啦作响,烟雾随之变化。

张四妹有些紧张的问:“师父,怎么办?”

管平波沉着的道:“静观其变。”

攻城方法有许多,奈何他们一无所有。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世间土匪,多半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