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有窦家的龙争虎斗,她或许就没有机会成立老虎营了。

对她而言,窦家保持现状刚刚好,不会太强,亦不会太弱,是老虎营很好的屏障。

因为任何新生命的诞生都是脆弱的,老虎营也不例外。

腊月二十九,君山岛上的孩子们忍不住提前放起了鞭炮。

时不时的噼啪声,衬的年味愈发浓郁。

窦家三个儿子倒有两个在养伤,一片热闹中,很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

然而也不是没有异样的和谐,譬如说有公敌管平波在,窦家的儿媳们登时同仇敌忾。

张明蕙与练竹不必说,贺兰槐也嫌管平波大闹祠堂让窦家痛失颜面。

年前本就忙碌,少不得跟族亲见面,被人有意无意的问的多了,越发觉得管平波碍眼。

几个妯娌背地里凑在一处闲话,倒是显得更亲近了些。

管平波在窦家经营两年多,自有自己的人脉。

例如她最先收的那十个弟子中,张四妹等牺牲了的不算,尚在人世的韦高义、潘志文、石茂勋、李玉娇、杨欣与元宵的家族,因打上了她的标签,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或多或少都倒向了她。

他们的家族虽在外围,但许多消息是瞒上不瞒下的。

年前张明蕙妯娌说的话,年初一管平波便知道了。

这些信息没什么用,管平波并不在意张明蕙等内宅妇人对她的评价,却是个很好的开始。

人脉,便是这般一次又一次的彼此试探合作积累而来。

眼线系统,算的上是管平波此番回来表忠心之旅,最大的收获了。

年初二,管平波在家中不咸不淡的接待了来拜年的伯父。

管家人难从管平波手中讨到一点便宜,却是意外的收到了来自窦元福的大红包。

此消息本也不瞒人,管平波一挑眉,哟,窦元福长进了?

肖金桃掌家几十年,对窦家的掌控程度,非管平波可比。

管平波都能知道的事,又岂能瞒的过她去?肖金桃再次走到二房,盯着窦宏朗的眼,久久不语。

窦宏朗本就是个混日子的,被肖金桃盯的浑身不自在,很快败下阵来,痛苦的道:“妈妈,那母老虎当真不是你娘家亲戚?”

肖金桃冷笑:“果真是我娘家亲戚,我何必如此操劳?”

窦宏朗不耐烦的道:“在你眼中,我倒像是捡来的!”

“我也疑你不是我亲生的。”

肖金桃毫不留情的道,“我肖家没有刀架在脖子上,还浑浑噩噩的种!”

窦宏朗苦笑:“旁的也都容易,让我去跟那贱妇做小伏低,恕我做不到。

她不过二十两银子买来的毛丫头,你们不纵着她,她也抖不起来。

你们自己纵出她一番事业,她反倒忘恩负义。

这般东西,你们不说摁住了,竟还接着捧。

妈妈休怪我说话直,你说我蠢我认,然你们这般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难道就聪明了?江湖上我也走过,她在窦家借力打力,妈妈果真看不出来?”

肖金桃瞥了儿子一眼,道:“饮鸩止渴。

不喝你当下就死了,你有的选?”

窦宏朗一噎。

良久,闷闷不乐的道:“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肖金桃道:“如今形式不明,张和泰他们滑不溜秋,你们二叔更是不肯表态。

窦家不是除了她就没人,而是不得不站在我们这一方的能干人只有她,以及她背后的谭元洲。

你也说了,她在借力打力。

你既明白,怎地还要把她往外撵?她是肯吊死在你身上的性子?她去投奔窦元福不能?或是直接同张和泰一般,只听你阿爷的话不能?她在窦家,能选的路太多,比我们娘几个多的多。

你能同她生孩子最好,一则你子嗣单薄,二则能绑住她的心…”

肖金桃话没说完,窦宏朗忍不住截断道:“妈妈,她有多野你可知道?儿子真能绑住她?”

肖金桃嗤笑一声:“能否绑住她要紧么?众人觉得她能绑住便是了。

做什么事不要个由头?你不扔她的铺盖,她也不会这般潇洒的超然世外。

你都同她生了儿子了,她再同别人勾勾搭搭,还有谁会信她?不信她,她调不动人了,也就废了。”

说毕,肖金桃揉着太阳穴道,“你到底是真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还是非要怄气?”

窦宏朗不答。

“现你大哥向她示好了。”

肖金桃客观的道,“这一巴掌抽在你脸上,不比管平波的鞭子打的更疼么?她果真倒戈,我们可就要被人嘲笑到死,再无希望了。

你是我儿子,我为你殚精竭虑。

可你也是当阿爷的,就不为怀望想想?”

窦宏朗暴躁的道:“那我能怎么办?”

肖金桃一抬下巴道:“你说呢?”

窦宏朗险些叫一口气堵的提不上来。

他是懒散了点,又不是真蠢的不可救药。

窦元福坑他去石竹之事,也就罢了。

祸水东引,虽很令他寒心,却还能理解。

此番收买竹溪,他就无论如何都无法自欺欺人了。

窦元福是真的半分都容不下他!他父亲窦向东素来爱才,待管平波好些实属寻常。

许多年来,对家中哪个管事不和气了?石竹穷山恶水,不至于左右窦家的风向。

再说,窦宏朗是更喜欢练竹,但也得承认练竹不算能干。

怎么?许你有个精明的老婆,不许我也有个能当家的老婆?

人心多是如此,便是窦宏朗自己掉的坑,他首先怨恨的自然是挖坑的人,而不是自己不仔细。

更何况睡个丫头,本不是什么大事。

管平波一介妇人,吃起醋来撒泼打滚,旁人都不好意思当面笑的太狠。

偏生是窦元福坑的他,闹得他不独挨鞭子,还挨了叔叔的板子。

看在旁人眼里算什么?他亲爹竟是为了个小老婆出头?他在家中混的连个小老婆都不如了么?不然他一个被亲哥哥陷害的弟弟,便是糊涂了些,逮回家里教训几句也就罢了,何至于当众挨打?

肖金桃都苦口婆心第二回 了,窦宏朗也不是全不懂事,心中亦有些后悔前日一时冲动。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胳膊折了藏在袖里,果然他闹将开来,便更要做小伏低。

窦宏朗心里憋屈的恨不能立刻打死窦元福跟管平波,他好好一个纨绔,怎么就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然而窦向东心里,如果说对窦元福是失望,对窦宏朗便是绝望。

他原也没当即说要把家当给窦宏朗,因为二房的本事并不长在当家头上。

若是管平波再生不出儿子呢?若是管平波生的儿子夭折了呢?在他死后,窦宏朗还制得住她么?到时他跟肖金桃都不在了,焉知此刻对管家不假辞色的管平波,将来不会扶植管家人?没有血缘的牵绊,窦向东无论如何都不会真心信任管平波。

若非窦元福做的太过,管平波在窦家,根本连个水花都掀不起来,更逞论左右逢源了。

剥离了管平波,窦宏朗更不值一提。

休说窦向东,便是窦朝峰,都替哥哥肝疼。

窦朝峰比窦元福大不了几岁,跟着窦家混的聪明人比蠢人多,少不得有些人欲拥戴他上位。

窦家都快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了,哪里还经得起他掺和。

索性带着儿子,头也不回的往雁州去了。

就在窦朝峰走后的第二日,窦宏朗才终于想通,开始讨好管平波。

窦宏朗一行动,窦元福也不甘示弱,一时间管平波收到无数礼物不算,连带管家也发了一笔小财。

管平波无语的看着哥俩耍宝,无奈的对窦向东请辞。

桩桩件件,窦向东看的清清楚楚。

他笑看管平波:“对宏朗心软了么?”

管平波苦笑:“不好太不给妈妈面子。”

窦向东满面笑容,眼内却如寒冰,不轻不重放了个警告道:“你可知,两面三刀是什么下场?”

管平波一凛,但毫不退缩的道:“阿爷何不与妈妈分说明白?”

窦向东敛了笑,面无表情的道:“此事不消你操心,你记住那天夜里的话就好。”

管平波点头:“知道了,夜长梦多,我便回石竹了。”

“也好。”

窦向东刻意轻描淡写的道,“还是那句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休叫阿爷难做。”

“入窦家以来,阿爷待我恩重如山。”

管平波郑重承诺,“我是个恩怨分明的性子,定不让阿爷失望。”

说毕,收拾行李,告辞走人。

令管平波没想到的是,比她更快抵达石竹的,却是窦向东的信差。

谭元洲疑惑的打开信,只见窦向东的亲笔,赫然写着一句话:事成之后,我许你娶平波为妻!

寒风刮过,卷起了薄薄的信纸,飞向了远方。

谭元洲三步并作两步的捡回信,伫立在风中想,真的可以么?

第157章 责罚

管平波下船,直奔百户所而去。

守卫显然没料到她这么早回来,稍怔了怔,才忙行了个礼,目送她进门。

跟在后头的李修杰等人踏进百户所的土地,满目熟悉的军装与发型,放松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出门在外,他们做亲卫是最辛苦的,精神高度紧张,半点不敢分神。

终于进了家门,总算可以稍稍安定点了。

管平波曾干过押运,自是理解亲卫的痛苦。

走到办公楼门口,便回头道:“你们都去休息吧。”

李修杰几个实在有些绷不住,想来营内应无大碍,便都散了。

陆观颐听到动静,迎了出来,见到管平波,欣喜之余,亦是觉得肩头一松:“你可回来了!”谭元洲在盐井,百户所内全靠她操持,往日看管平波虽忙碌,却无多少愁容。

自己管事才知道,那番压力,着实难以承受。

管平波点点头,利落的道:“去个人,往盐井通知谭元洲来一趟。

再吩咐下去,李玉娇、韦高义、潘志文立刻于会议室集合。

后勤各部门负责人整理好资料,吃过中饭,在会议室开会。”

“是!”陆观颐答应一声,忙把消息通知下去,又对管平波道,“你一路风尘,不歇一歇么?”

管平波在办公室里的架子上洗了把脸,才道:“出门近两个月,莫不是营里竟没出甚幺蛾子不成?”

陆观颐神情有些低落的道:“两营三四百人,上百里的战线,哪里没有几十件事。

你再不回来,我可是绷不住了。”

管平波把毛巾挂好,微微一笑:“你脸色不大好,辛苦了。”

陆观颐摇摇头:“比不得你出门在外,是前日有些风寒未愈。”

陆观颐自打籍没,便颠沛流离,次后在洪家遭受虐待,又于前年冬日落水,身体一直不大妥当。

如今住在百户所内,不似盐井阴冷潮湿,已是好了许多。

至少旧伤不疼的那么频繁了。

可她底子弱,即便日常不少锻炼,还是比旁人容易着凉。

管平波不在营中,承担营中事务,焦头烂额,两厢夹击下,不出意外的病了。

幸而病的不重,还能支应。

管平波皱眉道:“找大夫瞧了没?怎么说?”

陆观颐道:“不过是养着罢了。

只是你不在家,我又怕过了病气,甘临寻不着人,日日不开脸呢。”

管平波道:“她一岁多的孩子,哪里记得住人。

罢了,你把手头上的活计与我交接一下,便去歇着吧。

病人多睡觉才好的快。”

至正月底,石竹境内的所有乡村才全部囊入怀中,但事情远没有结束。

得到田地后,紧接着便是修建邬堡与水利系统,以备春耕。

陆观颐又不似管平波,多活了一辈子。

到底经验不足,很是手忙脚乱。

不独她,老虎营内皆紧绷着弦。

此时管平波回归,陆观颐才觉的有了主心骨,放松的歪在椅子上,苦笑:“我不如你多矣。”

管平波听了轻笑一声:“瞎话,多历练便好了。”

谁天生就会管事啊!

说话间,韦高义等人已赶了过来。

管平波进了会议室,便开始问询两个月内营中之事。

土改过程中,少不得有些武力反抗的地主。

老虎营的政策是倘或愿意和平交出土地的,保留其住宅、店铺、粮库等财产,只拿走土地山林;若不长眼胆敢反抗的,那抱歉,什么都抄走。

每每行动之前,有专人喊话,务必把精神客观严肃的传达到地主面前。

尽管如此,依旧有许多地主选择了武力反抗。

因此老虎营少不得有些许伤亡,陆观颐率先报上来的,便是伤亡名单。

管平波扫过名单,只见上面写着死亡十三人,重伤五人,轻伤二十六人,脸色立刻挂了下来。

常言道打仗没有不死人,可戚继光抗倭就能只有轻伤的。

石竹地主还不至于凶悍过倭寇,而老虎营以超越着时代的战术碾压,理应不该有如此伤亡!

眼神严肃的看着在场的诸位,沉声道:“不解释一下么?”

潘志文低垂着头道:“打刘家团时,我没指挥好。”

“嗯?”

想起死去的人,潘志文的声音有些晦涩:“刘家团地形复杂,又有两家地主。

他们彼此合作,声东击西,我们的侧翼被拦腰冲断,他们一慌便…”潘志文道,“营长,对不起,是我太急了。”

管平波手指敲着桌子道:“作战计划有谁参加了?预案怎么做的?拿来我瞧瞧。”

潘志文一噎,更说不出话。

管平波看向陆观颐,陆观颐只得解释道:“几处同时在打,故战前会议有时候开不起来。”

末了又补充道,“大家伙也不大愿意日日的开会,都嫌烦。”

听得如此幼稚的话语,管平波登时怒了:“开会嫌烦,送命便不嫌烦了?我说过多少次!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当日在盐井,李德元第一次打我们时,来势汹汹,结果呢?被我们打的屁滚尿流!第二次他长进了,知道谋天时地利人和,结果又如何?全军覆没的差点成了我们。

我口口声声说,不打无准备的仗,哪知我出个门,你们竟胆敢连战前会议都省了!才打了几个土匪地主,就觉得自己是天神下凡,睥睨众生了?”

一番话说的几个人都低头不敢答言。

管平波扫视一圈,冷冷的道:“平日里我开会,你们大抵都觉得无聊的!可我为什么每每开会,一口气能讲那么长?当我闲的慌话唠么?一个两个不停的重复犯错!我不来回唠叨,还能怎样?磨刀不误砍柴工,每天每日的文化课,全上到狗肚子里去了!”

陆观颐垂眸道:“此是我的工作没做好,请营长责罚。”

管平波看了陆观颐一眼,面无表情的道:“李玉娇,遇此等事,军规如何写来?”

李玉娇张大了嘴,好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战、战前务必、务必开会制定作战计划…战后须得总结,若遇重大伤亡,须得书面总结并归档。

违者、违者…逐级追责…至镇抚司…二、二十军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