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文忙道:“营长,都是我的错,我愿领罚。”

管平波看着潘志文,一言不发。

潘志文缩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陆观颐闭上眼,平静的道:“军规最初由我参详制定,军令如山,既是我犯错,理应受罚。”

李玉娇头一回觉得稽查队长如此尴尬,陆观颐温婉且脆弱,要拿军棍打她,如何下的去手?欲要求情,看了看管平波的表情,又说不出口。

老虎营内每一个人,都穿着军装。

既入行伍,再柔媚也是军人。

稽查队隶属于镇抚司,她平日的严厉难有人不服,正是源自于稽查队长期的以身作则。

管平波却是直接切到下一件事,道:“石竹土地于人口总数,并明年的亩产估算出来了么”

陆观颐定了定神,回道:“还在核算。

预计四月能出结果。”

管平波点头:“有时间计划就好。”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你们每个人,每日必须做计划。

没有计划,永远不知自己擅长什么,需要改进什么。

更不知效率为何物。

如今才刚起步,计划做不好理所当然,但不是不去做的理由。”

又对陆观颐道,“尤其是后勤处,基于先行的生产,须得不停的优化流程。

年前我在巴州,听说鄂州已打的稀烂。

天下不是即将大乱,而是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如今我们才打下石竹,将来还有无数的仗要打。

效率便是生命。

不管是后勤,还是战兵,归根结底都是如何有效的置敌于死地。

这个‘如何’是怎么来的?便是一次又一次的计划、实行、总结、调整,再计划,再实行,周而复始,直至天下太平!诸位最好在还未遭遇强敌时学好一切知识。

果真到了日日夜夜打仗时,可就没有如今的好条件了!”

众人皆低头称是。

整整两个时辰,才把管平波出门后的总总交代清楚。

匆匆吃过饭,管平波接着听后勤的汇报。

站在会议室前面广场的李玉娇紧张的手心冒汗。

打仗打输了,是能力问题,但陆观颐等人犯的错,依照管平波的话来说,是最不可轻饶的态度问题。

不独陆观颐,老虎营是逐层追责制。

首要责任人是潘志文,负领导责任才是陆观颐,故潘志文的惩罚比陆观颐要重的多。

军棍打在身上,潘志文痛苦的咬着牙。

身体的痛楚勾起了他心底的愧疚。

不独对死去的战兵,还有陆观颐。

他宁可板子尽数打在他身上,不要伤陆观颐分毫。

可惜就如陆观颐自己所说,军令如山不可违。

陆观颐虚弱的闷哼声刺激着潘志文的耳膜,不知不觉,他已泣不成声。

尽管陆观颐永远在后方,永远被他们所保护。

可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陆观颐为他们付出了多少。

他们身上的第一套军装,便是陆观颐亲手赶制。

衣食住行、学习娱乐,她就似老虎营里的大姐姐,不似管平波那般聚人目光,却无处不在。

潘志文想着病中的陆观颐被他连累受刑,心好似针扎般的痛。

陆观颐倒没想那么多。

正月的那一场仗,打的太失误了。

这不是甘临出生那一日的绝境,石竹土匪肃清的今日,地主养的打手在老虎营面前弱的不堪一击。

所以她们轻敌,他们酿成大错。

十几条人命,压的陆观颐喘不过气来。

没有人不会犯错,严厉的惩罚挺好,罚过了,此页便可揭过了。

稽查队的人极力控制着力道。

对陆观颐的行刑更像一种仪式。

一种,老虎营内不管谁犯错,皆以军规行事的仪式。

二十军棍打完,老虎营内所有人,为之一肃!

缚住手脚的绳索松开,陆观颐起来时一个踉跄,跌到了个熟悉的怀里,而后被打横抱起,回到了屋内。

轻柔的落入棉被中,陆观颐忍不住道:“陛下,再没有比你更会哄人的了。

这算打一棍给个甜枣么?”

管平波果真从架子上的糖罐里拿出颗蜜枣,塞到陆观颐嘴里:“观颐,别怪我。”

陆观颐勾了勾嘴角:“不怪你。”

“真的?”

“嗯。”

陆观颐轻轻道,“我知道的。”

无规矩不成方圆,赏罚分明、铁面无私才是严谨军纪的基石。

作为镇抚司的最高长官,加强军纪建设,本就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管平波摸摸陆观颐的头:“此番之后,我就不会再轻易离开老虎营了。”

陆观颐低声道:“是我太没用。”

“那就尽快有用起来。”

管平波客观的道,“已经比我才认识你的时候,强多了。”

陆观颐歪头看着管平波:“你明明比我小那么多,为何如此老练?”

管平波但笑不语,替陆观颐盖好被子,拍了拍她的胳膊道:“睡吧。

晚上回来陪你。”

“别太晚了。”

陆观颐道,“分别许久,我想同你说说话。”

“好。”

第98章 大饼&断发

第158章 大饼

后勤的事物比战兵营的更为琐碎繁杂。

常常一个极小的决议,便可吵上许久。

加之积压了两个月的事物,由此引发的问题等等,待管平波处理完,已是亥正三刻了。

回到住所,四处都静悄悄的,只余卧房里留了一盏小灯。

陆观颐听到管平波回来的动静,赶紧闭上眼装睡。

分别两个月,她极想念管平波。

不独沉重的事物令她不堪重负,迫切希望有人分担,更重要的是自从她被管平波从水里捞上来,便不曾有过如此漫长的别离。

分明知道管平波希望她能独当一面,想方设法的锻炼她的技能,甚至连战场指挥权都曾暂时交到过她手里。

她却放任着自己的依赖。

大权在手固然爽快,又如何比的了大树底下的惬意?或许,是她太过软弱了吧。

管平波见陆观颐睡了,低声说了句抱歉,而后拿起桌上的油灯至耳房,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把自己收拾干净,才吹灯上床。

伸手探了探陆观颐的额头,没有发烧,放下心来。

从情感上来说,她自然是不愿打陆观颐的。

毕竟陆观颐与她们一群胡打海摔的不一样,怎么虐都不觉得心疼。

陆观颐是脆弱的,万般仔细下,尚且不是着凉便是旧伤复发。

病痛折磨下,常常是好容易长出点子肉,没二日又瘦回去了。

急的管平波恨不得拿个玻璃罩子把人罩住,隔绝一切细菌病毒。

偏偏老虎营琐事繁杂,又几乎都是文盲,所有文字相关的,全压在陆观颐身上,真是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可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不开战前会议的错实在太大了。

实战中,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一味按照作战计划打,是教条主义。

但一点计划都不做,便是流寇行事。

不独打起来容易乱,更严重的是给战兵形成没必要的压力。

管平波小时候换牙,恒牙萌出时,乳牙不掉,必须去医院拔牙。

许多小朋友因为恐惧,嘴都不肯张开,只有她从容往凳子上坐好,护士拿着特制的钳子,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

填完资料的医生抬起头时,她已经咬着个棉花球在看别人的热闹了。

医生足足呆了好几秒,才伸出大拇指赞道:“厉害!”

其实那时的她不过六岁,并没有比别的小朋友厉害多少。

摔疼了会哭,不高兴了会闹,调皮起来被藤条抽的哇哇叫。

但她之所以不哭,是因为临近拔牙的前三日,带她的哥哥就开始做思想工作,详细而温柔的告诉她,拔牙会经历什么,会有哪样的痛楚,不拔又会有怎样恶劣的结果。

刚开始她是抵制的,但渐渐的,她被说服了。

待到拔牙那日,就在众人的赞叹声中,光荣的走出了医院。

因此她的勇敢,不是源于天生,而是在于有心理准备。

战争是残酷的,死亡、残疾、战后应激,直到她穿越的那个时代,都无法解决。

所以战兵当然会畏惧,减缓心理压力的方法除了构建一个美好生活的幻梦外,最有效的便是战前会议。

会议包含了作战计划与战前动员。

作战计划是告知战兵们,遇到某类情况,如何指挥,如何行动。

他心里有底,便没那么容易慌乱。

在战术差不多的情况下,尤其是肉搏战时,比旁人镇定胜算就大了一倍不止。

最简单的例子,谁不知道溃逃容易死?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忍不住把后背交给敌人?崩溃的不止有客观的战线,还有心理的防线。

人类战争史上,经典的飞夺泸定桥,便是如此。

铁索天险,当真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只消架设一把机枪,管你多少人,直接团灭。

但国民党的泸定桥失守了。

被喻为钢铁雄师的红军悍不畏死的冲入熊熊烈火,以血肉之躯构建出不可撼动的心里的桥梁。

对面的国民党的心理防线一泻千里,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吞没了一切理智,导致了绝对优势下的不可思议的惨败。

可见,战场上的心里素质何其要紧?能为心态上添砖加瓦的一切细节,都绝不可以放过。

哪怕有些看起来麻烦,哪怕有些看起来浪费时间。

因为那点麻烦与浪费,在人命面前,不值一提。

不择手段的重视战兵的命,更是人心所向的前提。

人多数时候是挺犯贱的,但当一个人特别重视自己时,为他去死,就会变得理所当然。

战前动员更好理解。

美好生活的幻梦太遥远,不被反复提起,太容易忘记。

所以人要有愿景,更要有近在眼前的目标。

夯实心理防线、鼓舞战兵士气,才是思想建设的核心。

什么娱乐活动、团队比赛,不过是表象。

管平波不愿本末倒置,就只能惩罚陆观颐,以儆效尤。

身边人的呼吸趋于平稳,陆观颐睁开眼,往管平波的身边靠了靠,抱住她的一只胳膊,陷入了梦乡。

家常什么时候都可以说,此刻还是要劳累的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卯时的竹哨在营中接连响起,黑暗中,陆观颐只能看到管平波模糊的身影翻身下床,摸黑拿起入睡前叠好的衣裳,飞快的穿着。

不到一刻钟,人已消失在房中。

陆观颐躺回床上,轻笑:“王八蛋,又忘了陪我说话!”

校场上燃起了火把,管平波背着手,笔直的站在高处,看着战兵们做基础训练。

每一项,她都仔细观察着,但有不妥,暗自记在心里,回头逐层传达。

军营内除战兵生病,其伍长找不到队长时,逮哪个领导就报给哪个领导,不报反而要受罚,其余任何事都不可越级上报。

因此管平波也不能直接对战兵的训练方式指手画脚,以免基层领导失去权威。

行政系统稍微掐一掐不打紧,有的是纠错的机会。

军营则不然,一着不慎万劫不复。

所以和平年代的普通老百姓,完全无法理解军队的“不讲道理”。

也算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吧。

谭元洲主管盐井练兵;陆观颐不会武,对训练难免照本宣科。

管平波出门两个月,果然有所偏离。

只得再次召集各层领导,逐一点评训练成果。

该表扬的表扬,该批评的批评。

忙的连中饭都没吃,直到申时末,打发走了闲杂人等,才腾出空来问韦高义:“潘志文如何了?”

韦高义道:“我们营里的军棍,都是竹子做的,伤是伤不了多重的,脸面丢的还多些。

我早起去看过他了,估摸着明天就能恢复训练。

陆镇抚呢?”

管平波笑笑:“她也一样,谁舍得真打她了。”

韦高义不好继续说这个话题,便叹道:“我们还是看的不够远呐。

日常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回来才知道错了多少。

营长,你告诉我句实话吧,你怎么眼睛就那么毒呢?”

管平波心中默默道:你要是跟我一样生下来就给前武警养着,长大后扔军营里被虐十几年就知道了。

然此话不能明说,只得道:“天生的。”

韦高义:“…”

管平波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我带了好些酱板鸭回来,回头叫厨房分给你们吃。”

酱板鸭乃巴州特产,巴州老老少少都极爱吃的。

物离乡贵,韦高义听得此话,登时咽了口口水。

管平波轻笑出声:“看把你馋的,营里没有鸭子吃是怎地?”

韦高义笑道:“那能跟巴州的酱板鸭比?”

“是不能比。”

管平波道,“你不看看巴州的酱板鸭里放多少香料,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