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叫你闭嘴!”

画眉咬住嘴唇,不敢再出声,只两只眼还是眼泪不绝。她不明白窦家怎么一夜消失,更不明白好好的城里怎么闯进了这么多莽汉。她从未爬过这么高的地方,她害怕自己掉下瓦背,摔进地狱。

苏小小缓缓的爬到边缘处,盯着底下来往的兵丁,心中暗骂:怪道人都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般急吼吼的,是几世没见过女人?下三等的矿工都比你们高贵些!朝廷有脸说窦家是土匪,看着模样,到底谁才是土匪!

身上带着的几个镯子,膈的她生疼。但她不能轻举妄动。青楼楚馆里混着,哪里不知男人兽性发作起来,理智全无。可她知道,她是跑不出去的。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她还不到二十岁,离想死的时候远着呢!

正午的太阳照的苏小小主仆大汗淋漓,松竹馆的主楼被抢劫一空,将兵们犹如蝗虫,吃空了一处,飞向了另一处。苏小小度量着安全了,带着画眉又爬回了阁楼,溜到了自己的房间。房内一片狼藉,老鸨与别的丫头们早不见了人影。急急的寻到茶壶,只剩半边,幸而里头还有一点点水,与画眉分着喝了,又满屋子找吃的。

寂静的街道传来脚步声,苏小小躲在窗户外,细细的观察。松竹馆门前有一条大街,从街北面行来了一群人,皆是牛高马大,全不同中原人的模样。他们牵着马,那马在阳光下,油光水亮,一看就不是凡品。苏小小自幼就在松竹馆长大,迎来送往,练就了一双毒眼。只消余光一瞥,她便能识富贵。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苏小小当机立断,就在那行人将要走到楼下时,她提着裙子,飞奔下楼。在人路过的一瞬间,猛的冲出门外,停在道路正中。一双媚眼,含着两汪秋水,似泣非泣,定定的看着来人。

苏小小拦住的正是孔彰一行。岱钦与莫日根何曾见过眼睛会诉情的女人?险些把持不住。唯有孔彰,十分不解风情的道:“街面上乱,你最好回家去。”

苏小小心中一喜!眼前这位异族的,不是没看上自己,便是个君子。她有活路了。不敢太过靠近武人,行到孔彰三步外,盈盈一拜,两行清泪滑下:“奴奴已无家可归,求将军给条生路…”

孔彰自是知道朝廷军把百姓祸害成什么模样,心里生出些许同情,从袖中拿出一个钱袋,扔给了苏小小道:“我使人送你出城,你自投亲去吧。”

苏小小:“…”

岱钦:“…”

莫日根牙酸的用姜戎话道:“我不是你们中原人都知道,她是要以身相许,求你庇佑的意思!”

孔彰看向莫日根:“她什么时候说了?我怎么没听见?”

莫日根:“…”你能顺利的拐到迦南居次全特么靠脸是吧!?

苏小小纵横江湖多年,头一回踢到铁板。然而她毕竟是身经百战,立刻娇娇怯怯的道:“我没有家人了…”

孔彰看着苏小小,挺漂亮的女孩子。带着南方口音的软糯官话,听的人心软。不管她,会死的…孔彰没来由的想起陆氏的教导:莫以善小而不为。轻声叹口气,能救一个是一个吧。遂伸手拉起苏小小,平静的道:“跟我来吧。”

苏小小登时绽开笑颜,双颊绯红,低低的应了声:“是。”没人发现她眼里闪出狂喜的光芒,赚到了!

第60章 转移

接到雁州失守消息的当日,管平波便乘船连夜回营。窦家连丢潭州雁州,虽夺回潭州,亦损失惨重。赵猛在北边不停骚扰,如今唯有靠梅州牵制孔彰,窦家方可喘息。管平波心中一面佩服孔彰的确为猛将,一面心中焦急。万没料到孔彰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居然能把朝廷军那帮废物点心,训到如此地步。雁州失守,窦向东已下令叫窦朝峰撤离。那么,战事如此顺利的孔彰,下一站很可能就是坐拥铁矿的飞水!

失策了!呆在船舱内的管平波如是想。事关重大,窦向东特特派了快船护送,管平波却是心中没底,不知能否赶上。如若她赶不回去,谭元洲又能否顺利执行她的计划?不是不信谭元洲的能力,只因她带了整整一个营的人出来,万一计划失败,少了二千多人的虎贲军,在骑兵的冲击下,会是那般下场?

李恩会落入了虎贲军手中,孔彰已没了后路,这般猛将,背水一战时所迸发出的强悍,管平波都不敢细想!千万别把她要紧的将领折了进去!管平波一个人关在舱房内,认真深刻的反思与检讨着。

窦家的快船日夜兼程,管平波却嫌不够快。故作从容的催促着船夫,终于在六月初一日,驶入了资水。看到飞水营上飘扬着鲜红的虎头旗,管平波胸中大石落地,调整好面部表情,装作无事一般的打开门,下令停船。

李恩会等人双脚扣着镣铐,双手束缚在身后,被粗壮的麻绳捆成了一串,缓缓下船。踩在地上,李恩会抬头打量着飞水营,习惯性的估算着城墙的高度,在心中模拟着战法。却见城墙上的战兵站的笔直,同船上的一样,没有嬉闹说话、更没有歪歪斜斜。李恩会心中暗叹,光这一点,朝廷军便远不如矣。真是败的不冤。

就在此时,远处几匹马飞驰而来,是虎贲军的夜不收。可为首的李雄飞竟是没看见立在江边的管平波,径直从她跟前掠过,直冲飞水城内而去!管平波心中一突,竹哨顷刻间响起,二长一短后,城中所有的哨塔齐齐吹响了竹哨,尖锐的竹哨声连绵不绝,正是虎贲军内通行的警报!

张金培二话不说就朝城中跑去,管平波沉声道:“列队!”

沈飞龙一个激灵,立刻找到旗鼓手,连同几个把总,一齐指挥着战兵。管平波直管的中军,纪律了得,须臾间便回过神,战兵找伍长,伍长找队长,队长找旗队长…不多时就横平竖直的站成了一个个的小方阵,皆手执兵器,神情肃穆,好似立刻就能提刀作战一般,把李恩会看的惊骇不已。

竹哨不停不歇的响,张金培带着李雄飞冲至管平波跟前,气喘吁吁的道:“将军,朝廷军已入涟水,不出半日即可抵达飞水!石游击已在城中组织百姓,预备撤离。”

管平波干净利落的道:“同时通知各村寨,撤!”

张金培道:“将军请速回营,勿叫百姓拦住了北矿营兄弟的道路。”

管平波点点头,对沈飞龙道:“回营!”

北矿营的旗鼓手立刻打起了旗语,虎贲军急行回营。管平波必须回去防守,李恩会等人便扔到了暂时调过来的梅州营游击石茂勋手中。

管平波一行才消失在视野,城门口就涌出了成群结队的百姓。他们背着行囊,拖家带口,沿着方才管平波走过的路,奋力的向山上走去。而短发异服的战兵,拿着奇怪的铜制家伙,对着人群喊:“不要慌!不要慌!敌军离我们还有半日路程!按着前日演习的,一里一里的走!”

“里长注意清点人数!”

“注意脚下,别踩着孩子!”

“小孩子放篓子里,大孩子牵着走!”

李恩会浑浑噩噩的混在人群中,他们一行俘虏,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可众人都急着避祸,没人有兴趣深究。有人问了几句,见他们都不肯说话,也就罢了。李恩会等人被驱赶着,随着人流上山。百姓闹哄哄的,间或夹杂着争吵,但很快就会被战兵的声音压下去。忽然间,人群中传来小孩的哭声。一个汉子挑着担子,一边担子里是家什,一边是个不足三岁的娃娃。他暴躁的踢着地上那七八岁的孩子。孩子哇哇大哭,就是不肯起来。

又有几个固执的老人,不情不愿的往前走,嘴里骂骂咧咧:“哪里就真能打来了?母老虎不是能打的很么?也怕起事来?”

还有读书人扶着头上的方巾,不知道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见前方有事,皆停下来看热闹。围观群众指指点点,着急逃命的恨不能替人把孩子提起来,那踢孩子的父亲偏不许人碰他儿子,本就是要紧时刻,焦虑下,两拨人带围观群众,立刻就哇啦哇啦的吵做一团。

战兵爆喝一声:“闭嘴!别吵!”

虎贲军的战兵决计不许打百姓,可一城里百姓哪能个个都是好的?遇着胡搅蛮缠的,战兵不敢犯军规,就挑唆后勤的女人们去打。女人打架,管平波素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的。便是后勤女眷,也经过训练,单打独斗赢不了,她们就成群结队的出门,飞水城内无人敢惹。

有了这一桩在,虎贲军的威严十足,人群霎时安静下来,那战兵走到事发点,问道:“什么情况?”

孩子抽噎着道:“扭着脚,走不动了。”

李恩会听不懂孩子的话,猜测可能是受了伤。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又让他再次惊呆。只听那战兵问明了孩子的名字、住址,一把将孩子抱起,安抚人群,继续赶路。山路陡峭,即便是虎贲军扩了路,依旧难走。期间不住有颤颤巍巍的老人掉队,但很快就有战兵蹲下背起。战兵的汗水一颗颗落在土地上,老人湿润着眼,用袖子替他擦着汗。

李恩会看的汗毛直立。这是怎样的军人?他们又要带着百姓去什么地方?

很快,李恩会知道了答案。他们被带去了一处山谷,谷中碧绿的屋舍连城一片。战兵们一路维持秩序,声音已有些沙哑。依旧扯着嗓子大喊:“所有人跟着里长!快速安顿!敌人已经很近了!不要耽误时间!”

演习成绩斐然,虽远远比不得战兵的素质,却是两三个时辰内,所有人都进了屋。这时虎贲军才有空搭理李恩会。一个穿着深蓝色棉布衣裳的人走到跟前道:“你是李恩会吧?我是梅州营游击石茂勋,你不跟百姓一处,跟我们走吧。”

不待李恩会回答,石茂勋又大喊:“后头的人消灭痕迹,别叫朝廷的狗贼寻到了百姓!”

不远处答应了一声:“知道!有夜不收帮忙伪装!”

又有一人跑来,行了个军礼道:“报告游击,点数完毕,百姓应到三千七百八十四人,实到三千七百八十四人。其中三人路上崴脚,二十四人风寒挪至卫生所,等军医前来救治。请指示!”

石茂勋道:“各路口守好,但有情况,火箭报信!”

“是!”

安顿好百姓,石茂勋才带着李恩会赶路。行了一小段,石茂勋见方坚已经累的气喘如牛,便命人把他的镣铐解开,又把方墨拆出来,背到背上。方坚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战兵的脚步陡然加快。李恩会缠着镣铐,跟的好不吃力。饶是他与亲卫体能绝佳,行到北矿营时,也累得跌倒在地。绳子被人拉起,眼前都是晃动的战兵,李恩会晕晕乎乎的被带入了一条隧道,七拐八扭的路,两侧都是坚硬的石头,不用想也知道,八成是监牢。

果不其然,走到底部,是一个个铁质的囚笼。意外的是高处开了几扇大窗,牢内半点不觉得昏暗。令人发指的是,铁笼内居然比他们的军营还干净!李恩会已经被震惊的木了,乖乖的被关进铁笼,对面是方坚,隔壁他的亲卫。方墨并没有被关进笼子,而是被放在外头的木凳上,看守的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两个鸡蛋,塞到了他手中。

天渐渐暗了,李恩会等人得了一餐不错的晚饭,方墨更是被带去洗了个澡,换了干净衣裳,只因长了虱子,被剃了个光头。他带回了一包糖,给认识的人每个人分了一块。

李恩会:“…”

方墨本不多话,但看着父亲担忧的眼神,还是解释了一句:“他们说要打仗了,过几日再送我去上学。糖是一个带着很多孩子的姨给的。叫我不要怕,待会她给我送铺盖过来。”

方坚也:“…”总觉得落入的不是贼窝啊!扭了扭脖子,冲李恩会喊道,“喂!李将军,你那便宜嫂嫂到底什么来头啊?”

李恩会没好气的道:“便宜你大爷!闭嘴睡你的吧!”

方坚只得讪讪的缩在角落里睡了。

孔彰赶在太阳落山前,抵达了飞水。然而资水两侧却是安静如鬼城!夜幕降临,两侧不见半点灯火。孔彰心生警觉,不敢下船,留下巡夜的人,分批休息,待明日再探。

孔彰不玩夜袭,管平波也大大松了口气。如何诱捕孔彰,她心中早有谋划。翻出好些明瓦的灯笼,沿途埋伏。又打着火把,在河边的瀑布处架设工具。水声哗啦哗啦,管平波摸着下巴想,夏季的丰水期,应该够使了吧?

虎贲军上下折腾了一宿,天麻麻亮时才准备完毕。同时,孔彰也睁开了眼,走到船头,看见阳光照射在青翠的山林间,显得异常的安宁。李恩会,你还活着么?

第123章 又见&落网&噩耗

第61章 又见

潭州四散的兵丁无处可逃, 慢慢的汇聚在了雁州,但李恩会再没了音讯。孔彰抿着嘴,窦家比想象的难缠。朝廷的锦衣卫收集的信息, 能用的太少了。就如这飞水城, 仅仅知道守军是窦家的母老虎, 别的一概不知。为这般千疮百孔的朝廷效命, 孔彰也是憋屈之极。

先靠岸,探子沿着不大的飞水城绕了两圈,连只鸡都没瞧见!再查周边,有一条路上布满了杂乱的脚印与牛马粪便。十几个人摸索着前进, 路口有三座奇怪的铁丝网, 一前两后, 不知做什么使。铁丝网上有尖刺,但网与网之间亦有不小的缝隙, 够三个人并排走过。轻巧的穿了过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皆不见人影。突然!山林中听见一声突兀的鸟鸣, 两侧山间的箭羽就朝他们袭来,三五个人顿时倒地!捂着伤口, 哀鸣不止。

几个探子惊的连连后退, 再往前冲, 又有二人中箭,便再不敢向前。死了的人管不了,剩下的人拖着伤员, 回到了船上。孔彰又派出第二批探路,依旧无功而返。如此来回试探了一整日,孔彰硬是半点门路都没摸着!

不安的休息了一夜,次日再使人探路,手下却是磨起了洋工。孔彰只得下船,亲自在附近查探了一回。山路陡峭,如果派步兵打头,万一被惊吓至崩溃,滚落的人很有可能把骑兵都砸下山。山中若有意外,能稳住阵脚的还得是他的旧部。李恩会生死未知,潭州后路断绝,只有雁州勉力支撑,孔彰攥了攥拳头,他无路可选了!

把朝廷派给他的军队留在飞水城内做接应,孔彰身着重甲,跨上了一匹枣红色的大马。阿速卫旧部纷纷跨上坐骑,坐骑边上,跟着的是他们的战马。重骑兵甲胄太沉,对马匹是巨大的负担。尽可能减少战马的体力损耗,上了战场,才有战力。孔彰失望的看了飞水城内的将兵们一眼,带着自己的一千旧部,两千战马,往传说中的北矿营挺进。

行到探子回报的奇怪的铁丝网前,孔彰的直觉不住的报警,可他不知道雁州是否落回窦家手中,他依旧只能速战速决。深吸一口气,穿过铁丝网,沿路并没有遇见什么弓弩袭击。若非地上一团团的血迹,孔彰几乎要怀疑探子们作假了。重甲压的马匹气喘吁吁,见路稍缓,孔彰派人前后探路,而后就地休息。

岱钦凑过来道:“将军,我觉着不大好。”

莫日根也道:“山里很是古怪。”

孔彰坐在一块石头上,喝着水不说话。阿速卫的旧部都是老兵,姜戎部族之间冲突不断,孔彰等人也算身经百战了,自有着常人没有的直觉。那种浓郁的不安,是他打潭州与雁州时都不曾出现过的。飞水的角角落落都充满着诡异的气息,且越往前走,诡异就越甚。可他已踏出这一步,便不能后退。上坡容易下坡难,往回走,万一窦家的人从后方袭击,运气不好的话,光是惊吓就能让他们全军覆没。从行囊中掏出干粮吃下,定了定神,孔彰安抚着众兄弟道:“再往前走一段,寻不着那铁矿,我们就回营。”

众人三两下把干粮吃尽,又喂了马匹一些草料,再次前行。虫鸣鸟叫间,孔彰听见了潺潺的水声。他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用缓慢的速度前行。

道路越来越缓,山林密布间,他似乎看到了远处红砖修建的营地。孔彰手执缰绳的手抓的死紧,他在犹豫着,要不要换上战马。他的耳朵微微前后动作,他觉得周围有人在监视,但不知为何他们并不袭击。诚然弓箭对重骑兵的效用有限,可想也知道,占着绝对地利的窦家不会让他轻易的靠近营门。刀枪难入的重骑兵一旦踏上平地,就是窦家的灭顶之灾。

树梢上人影一晃,孔彰的飞刀唰的掷出。树梢上的张金培闷哼一声,莫日根的弓箭便朝他射来!张金培吓的一松手,整个人快速的往下坠!腰间的绳子拽住了他的身体,就在孔彰的人即将放箭的当口,两侧的陡坡上突然飞出十几个竹篮。孔彰瞳孔一缩,大喝一声:“冲!”

马匹竭力的跑动起来,竹篮在他们身后接连炸响,林中的鸟雀扑腾着翅膀,在天空中乱窜。混着铁钉石头的杂物狠狠的扎进马的身体,引起马匹的阵阵嘶鸣!两侧全是埋伏,竹篮不停的扔出。杀伤力不大,但那碎屑讨厌至极!张金培灵活的顺着绳子爬回树上,孔彰已顾不上他了。张金培蹲在树枝上拍着腿暗笑:“这没良心炮的名字起的真是绝了,母老虎你可以嘛!”

管平波在高处观察着战局,对身边的谭元洲赞道:“好素质!阵型居然没乱!厉害!”

谭元洲笑呵呵的道:“恭喜将军了。”

管平波道:“抓到了再说吧。”

谭元洲笑道:“天罗地网,他跑的掉才怪!”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巨响!阿速卫的前军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惊恐的抬头四处张望,后军却是又迎来了竹篮。爆炸的间歇,孔彰咬牙道:“往前!”

道路越发宽阔,前军深吸一口气,拉起缰绳,催动马匹奔跑。却是没走几步,爆炸声再次响起。这次他们看清楚了,竟是地底下埋了炸药,但有人马走过,不消点火,他就自炸了。

孔彰的人当然见过火药,可从未遇见过这般灵异之物,对未知的恐惧在心中蔓延。孔彰最讨厌这般展不开手脚的对决!强压着怒火,冲前头吼道:“杀伤力不大,冲过去!”

前军一个激灵,知道在这等鬼打墙一般的地界,呆的越久越麻烦。不提人,马已经快受不了了!孔彰运起气,中气十足的指挥着。前军安抚住马匹,再一次的冲锋。脚底下接连炸个不停,可就如孔彰所言,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可受惊的马匹已经有些失控。

管平波做的地雷半数没炸,火药密集度大大降低,眼睁睁的看着孔彰带人强行突破了过去,越发把她兴奋的双眼冒光:“小豹子比李恩会强多了!”

谭元洲也是愕然,居然能冲过地雷阵,厉害!

管平波高兴的连蹦带跳,一溜烟的往山下跑。

孔彰大口的喘着气,无视着后背渗出的冷汗。才松了口气,林间又生出奇怪的响动。孔彰不由顺着声音往后看,只见两边山坡上隆隆滚下巨石,把道路堵的严严实实!才安抚住的马匹登时疯狂了,撒开前蹄往前冲。

前方是入口处一模一样的铁丝网,最前方的马匹刹不住蹄子,直直撞在网上,尖锐的刺扎进马的肌肤,剧痛让马剧烈的挣扎,却是越挣扎刺的越深。连带马背上的骑兵也被重重的甩在铁丝网上。更可怖的一幕出现了!挨上骑兵的一刹那,铁丝网上火光飞溅。空气里顿时弥漫着烧焦的气味,骑兵不住的惨叫,把方才暴躁的马匹都骇的不敢动弹。不一时,那骑兵瞪大着眼,软软的挂在了铁丝网上,没了呼吸。

阿速卫骑兵几乎吓疯了!孔彰都惊的想夺路而逃!可后路已被堵死,他从阿速卫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精锐,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么?

一只鸟从天上落下,掉在铁丝网上,方才的火光再一次炸现,鸟肉的焦香味刺激着鼻腔。阿速卫骑兵心里的弦啪的断了!

几个骑兵抱着头大喊:“有鬼!有鬼!我们被鬼抓了,啊啊啊啊啊啊!”

孔彰惊醒过来,连声大喊:“冷静!不是鬼!是人!我们阿速卫的好汉别怕!便是鬼,也杀他个片甲不留!”

躲在草丛中的管平波分明感到身边的谭元洲打了个寒颤,才惊觉电网什么的,对古人的刺激到底有多大。生怕把阿速卫的骑兵弄出精神分裂来,忙吹了几声口哨做信号,铁网外的山坡上,簌簌冲下了一群头顶着草环的人。他们跑到铁丝网前,半蹲在地上,扛起手中的火枪,瞄准了铁丝网内的骑兵。

见到活人,骑兵并没有冷静下来。他们惊恐的看着铁丝网外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缓缓行来,不住的发抖。

孔彰的呼吸几乎停滞了,来的…真的是人…么?

黑色的斗篷停在了铁丝网前,帽子从她头顶滑下,露出了一张似曾相似的脸。

管平波勾起嘴角,一抬下巴道:“漂亮的小豹子,我们…又见面了!”

第62章 落网

管平波并非绝色,孔彰与她又不熟悉,隔了几年,记忆有些模糊了。怔了好一会儿,联系上窦家与母老虎两个关键词后,方想起眼前的这位是谁。不错,身手了得,计谋百出。窦家的确人才济济!

窦家老二的姨娘,他不大记得姓氏,但至少是个活人!孔彰没来由的松了口气。却依旧防备的盯着她,与他们之间的奇异的铁丝网。

管平波眼睛笑的弯弯的:“诸位英雄放松些,不过雕虫小技耳。”

一千人的队伍拉的很长,只有相对靠前的人才能听见管平波说话,但都展露出了不信任的神色。管平波无奈的摊摊手,对孔彰道:“李将军在我这儿。”

孔彰没说话。

管平波笑道:“为了这份天罗地网,好悬没害的我倾家荡产。然到底不曾怎么伤你们,不要这么紧张嘛!”

孔彰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想做什么?”

管平波开门见山的道:“朝廷昏庸无道,民不聊生,孔将军何不与我们一起,凭借自身本事,打个太平盛世出来?好过受朝廷的鸟气。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把重骑兵派到苍梧来剿匪,不是胡闹么?统共就潭州雁州好打些,你们的高头大马,是能去巴州?还是能在我飞水一展长才?我是个实诚人,阴谋手段使到这个份上,便知我的步兵,着实是打不过你的。可你骑兵再厉害,在山地里,不也只是瓮中之鳖么?”

孔彰抬手,示意管平波不必说了,平静的道:“兵不厌诈,我佩服你的阵法,然劝降的话不必多说,我是不会降的。”

管平波微微一笑:“你不降,你的兄弟们呢?落入敌军陷阱,是主将之责,让他们陪着你一起死,不觉着亏心么?”

孔彰被噎了一下。

莫日根连连冷笑:“要杀便杀,何必挑拨离间!我们与将军几千里同生共死,也不差今日了!”

孔彰部尚算冷静的几个人,纷纷叫嚷起来,可那稀稀落落的声音,显得更加没底气。管平波心道,只怕还是叫电网吓的。看着挂在铁丝网上的尸体,管平波心道了句可惜,就凭她寒碜的家底,搞出的电网不知有没有六十伏,电死人的难度颇大,那只被她弄个半死的鸟还挣扎了两下才死,真是除了恐吓,没有半点实际效果。然最初的地雷已经埋下了恐惧的种子,被电网镇住毫不意外,只当场吓死令人有些难过。管平波为抓孔彰,差点烧尽了家底。至少火药的库存就一扫而空。到了这个地步,她有的是耐心与孔彰耗。抓豹子嘛,总是不容易的。

任何过激的情绪,都极耗体力。加之沉重的甲胄与体重,孔彰的坐骑已是强弩之末。孔彰是爱马之人,知道暂无法逃脱,索性先指挥着众人下马,让马匹有所喘息。

管平波饶有兴致的看着孔彰找出些许草料喂马,心理素质杠杠滴!果然是千金难求的猛将。又叹陈朝果真药丸,这般武将,居然让他受尽委屈。想着窦向东调查出的种种,管平波的心都一阵阵的抽痛。孔彰若肯投降,必须往死里惯啊!

打仗不可能带太多辎重,大量的草料尚在江边的飞水城内,孔彰观察着四周,不知何处能引着马吃草。管平波对养马的知识匮乏的可怜,不确定的问:“你们的马是不是没吃饱?”

孔彰轮番抚摸着两匹马脖子,没什么精神的点点头。管平波对身边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不一时就有一队人挑着担子走来。管平波指着才送过来的篓子道:“我有些黑豆,可以给你们喂马。”

岱钦这时才相信管平波是人,怒道:“谁信你的假惺惺!”又对孔彰道,“别要,没准混了毒,好治死我们的马!”

孔彰却是看着管平波道:“你想要我的马。”

管平波笑嘻嘻的道:“何止你的马,还想要你的人。”

孔彰:“…”

冲过了地雷阵,又被没良心炮撵着追了好一段,马匹里不少受伤的。这要再饿上一顿,可就得掉膘了。那都是她的马啊!必须不能受损失。管平波果断道:“两侧的陡坡马上不去,人却能上去。孔将军你卸下甲胄,出来吧。你出来我就送黑豆进去喂马。”

莫日根忙道:“别去!他们定有埋伏!”

孔彰盯着管平波,沉声道:“我出来,你放了其它人。”

管平波摇头道:“孔将军,你没有谈判的资格。山谷中惊马是哪般凶险,你比我清楚。我此时再丢炸药,你们光踩踏就能死个干净。你们每一个人我都不愿伤害,可我四弟死在你们手上,不降服你们,就只得杀了你们,不要逼我走到那一步的好。出来吧。”

孔彰此时的心情,仅次于面对端悫了。再次深吸一口气,开始拆卸身上的盔甲。莫日根苦劝不住,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孔彰轻身抓住山边的草丛,往那女魔头处去。

管平波不住的叮嘱:“你慢着些,别摔着。抓草的根部,不要抓叶子,仔细割伤手。”

孔彰:“…”

哪知管平波说完,撒腿就跑。待孔彰跳下山坡,她已跑出去百步远,躲在了谭元洲身后。

谭元洲毫不留情的耻笑道:“怂的你。”

管平波道:“我就怂,你是没见识过他的力气有多大。我特么要给他逮住做了人质,你们是放了他呢?还是放了他呢?他带着人跑回了平地,还有我们的事?”

孔彰瞪着比狐狸还狡猾的管平波,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山坡上出现了弓箭手,执弓对准毫无防护的他。几个人拿着绳索,试探着朝他靠近。

孔彰翻个白眼:“要绑就绑。”

虎贲军从善如流的把人绑了,且用的是管平波亲授的、标准武警捆绑死刑犯的招式。绳子绕过孔彰的咽喉,又在他的双臂上卷上四五圈,最后才落在手腕上,打了个死结。这还没完,只听一阵金属的脆响,他的脚也被套上了镣铐。

目测孔彰再无战斗力,管平波才跑到跟前,指挥着人往铁丝网里送豆子,又扔纱布酒精等物,好叫他们处理伤口。而后一脸讨好的对孔彰道:“你没受伤吧?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孔彰:“…”双手被缚的死紧,没有逃脱的可能。孔彰忍气道,“然后呢?”

管平波道:“带你去见李将军可好?”

孔彰还能说什么?镣铐的铁索特别短,他牛高马大的,从来没有用这么小的步伐走过路。近些年来练的养气功夫,尽数在克制自己飞起一脚踹死前面那女人的冲动上了!妈的人世间居然有比端悫还讨厌的女人!

莫日根看着孔彰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用姜戎话大喊:“将军,万不得已,就别管我们了!”

孔彰顿住脚步,回头用姜戎话一字一句的回道:“我与你们共存亡!”

莫日根暴躁的一脚踹在山坡上,中原人太狡诈!哪有这样打仗的!有本事堂堂正正的打!王八蛋,狗日的!早晚有一日,我叫你们好看!

管平波怕孔彰不习惯镣铐绊倒,走的很慢。中途还停下来,喂他喝了一回淡盐水,并温言道:“再坚持一会子,待见了李将军,我给你做吃的。”

孔彰一肚子火,到现在他还没弄明白管平波到底怎生设置的陷阱。只那一句拿骑兵打苍梧,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心里。几年前去巴州传旨,他便觉着巴州不好打。朝廷却…想到朝廷,又想起家务。他落入了叛军的手中,会不会牵连母亲和孩子?生平第一次感谢端悫看上了他,但愿公主府,能庇佑他的家人。

管平波又停下来,身形矮小的她,惦着脚给孔彰擦汗。孔彰苦笑,家眷都在京城,他怎可能投降?若他能狠的下心肠,也不叫那鸟朝廷驱使了。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一行人终于行到了营地前。孔彰才第一次见到了管平波的兵。比宫廷銮仪卫还要整齐的卫兵,在烈日下纹丝不动。见到管平波,齐刷刷的举手,行了个孔彰看不懂的礼仪。管平波回了一礼,营门缓缓打开,笔直的通道展现在眼前。沿着红砖路,孔彰被径直带到了监牢。

李恩会的声音炸起:“将军!”

孔彰看向李恩会,淡淡的道:“你没事吧?”

李恩会难以置信的道:“将军…你…”

孔彰被推进了李恩会隔壁的囚笼,落锁。管平波笑着对孔彰招手,待孔彰走到笼子边,拿出匕首,割断了绳索,又递给他一副钥匙:“自己开镣铐吧,不是我诚心不敬你,实在是怕你揍我。我可是打不过你的。”

孔彰默默的拆开镣铐,管平波隔着栅栏收回钥匙与镣铐,轻声道:“你们说说话吧,我去外头瞧瞧其它人。回头来看你。”

伸手不打笑脸人,各为其主,打起来的时候自是下死手。被抓后,管平波对他的照顾可谓体贴入微了。孔彰长长叹了口气,对管平波解释道:“我的孩子在京城。”

管平波看着孔彰,欲言又止。良久,笑了笑,道:“我们先吃了饭再说吧。”

第63章 噩耗

孔彰的心不自觉的漏跳了一拍,终究没再多话。管平波退出牢房,李恩会忙凑到栅栏边,一叠声的问孔彰:“你也着了她的道儿!”

孔彰情绪低落,没甚说话的心情,任凭李恩会不停询问,都不愿答言。他去死,还是孔娴与孔博去死,答案不言自明。可他若死了,又有谁能送孩子回姜戎?是他大意了,不该这么莽撞的上山。死于敌军之手,没什么稀奇,古来征战几人回,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也算死得其所。只可惜了追随他的一帮兄弟,不知来生有没有赎罪的机会。

太阳渐渐西斜,牢房内的光线不如方才的明亮。李恩会看了看刻漏,过申正了。外头提前送了饭进来,每人一碗兔肉汁浇饭,唯有孔彰没有。李恩会把碗抵在栅栏上,道:“她故意整你,我们一起吃。”

孔彰摆摆手,料定管平波有别的东西等着他。一路上无微不至,没理由单落下了晚饭。果不其然,李恩会的饭没扒完,管平波就带着一串随从,施施然的走来,在地上架起了炉子、铁丝网。熟练的点燃炭火,看守牢房的狱卒跑去把另一头的侧门拉开,过堂风呼的吹过,炉子里的炭火炸起了朵朵火花。

管平波随意的盘腿坐在地上,从食盒里拿出一块腌制好的牛肉,用夹子放在了铁丝网上。刺啦一声,牛肉的香味顿时飘满了整个牢房。管平波熟练的翻着牛肉,笑对孔彰道:“中原不轻易杀牛,你算运气好,恰有头牛摔断了腿,才弄得了这么点子。我叫人切了几斤新鲜的,下剩的用烟熏干了,将来留着慢慢吃。”

焦香味越发浓郁,牛肉不必烤太久。管平波笑问孔彰:“你喜欢吃嫩些的,还是老些的?”

“随便。”

管平波笑道:“做厨子的最恨随便二字。”

孔彰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