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往牛肉上撒了一把孜然,只把牢中其它人勾的口水泛滥。把牛肉装好,管平波玩笑道:“不投降的话,我可就饿着你了!”

见孔彰没回应,管平波竟是抄起筷子,真个自己吃起来。孔彰见状,简直哭笑不得。他印象里的管平波年岁甚小,如今也不知几岁了,居然拿着这等小孩子的把戏劝降。

管平波吃毕,发现孔彰盯着她笑,半分没有生气的模样,小小郁闷了一下,她是耍流氓的来着。只得又烤了一块,隔着栅栏,送到了孔彰手中。孔彰的确饿了,送进来的也不客气,三两下吃完。管平波度量着他的食量,接着再烤。李恩会许久不曾畅快的吃过牛肉,在旁边看的挠墙:“喂!管将军,纵然是他更精贵,好歹给我半块,以报我当年送药之恩啊!”

管平波心道,只怕你不想吃。孔彰一口气吃了七八块,见他速度慢了下来,管平波笑问:“吃饱了么?”

孔彰点点头,道了声谢。

管平波又递了个银壶过去:“羊奶。”

孔彰接过银壶灌了几口,道:“你很了解西域人。”

管平波但笑不语,看着孔彰吃饱喝足,命人收拾东西,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些不要紧的西域风光。孔彰以为她预备慢慢磨,笑了笑,念其用心招待,也随意往地上一坐,捡了些趣事说了。管平波东拉西扯,光线越发暗了。管平波熬了两天两夜,面容已有倦色。孔彰话锋一转,说起了自己的马:“那匹金色的叫巴特儿,不大听得懂汉话。”顿了顿,道,“人不能随便放,马却不妨。若有可能,放他回西域吧。”

管平波却是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方才吃了不少东西,觉着撑么?”

孔彰莫名其妙:“你不该我刚吃完的时候问么?这会子,便是才吃撑了,也克化些了。”

管平波嗯了一声,轻声道:“你不会死的。”

孔彰道:“你爱才之心我看见了,当我们没缘分吧。”

管平波突然站起来,收起了方才的笑颜,面无表情的道:“请你看一场戏。”

话毕,吹了声清亮的口哨,就有几个战兵,拽了一只土狗进来。李恩会用手指敲着栅栏道:“吃狗肉嘛!狗肉总该轮到我了吧?”

管平波再没了方才的和气,眼风冷冷扫过,煞气十足!李恩会被她镇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土狗似感受到了什么,剧烈的挣扎,却是怎生也逃不脱。一个铜制的锥形物体塞到了狗嘴里,乌黑的汁液一点点灌入,而后抽出椎体,用绳子把狗嘴绑了个严严实实。孔彰心里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那只狗身上。

管平波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他看狗!孔彰的心跳慢慢加速,不多时,狗开始抽搐。呜咽从狗的喉咙溢出,因嘴巴被绑住,发不出更大的声响。四肢痛苦的支棱着,身体形成了极扭曲的弧度。孔彰心中一颤!这是什么!?为什么他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没有杀过狗,这种似曾相识之感,到底从何而来!?

“孔将军。”管平波的声音有些晦涩。孔彰隐隐觉得接下来的话他不想听。但管平波不如他愿,缓慢而清晰的道,“所谓破伤风,从来没有当天发作的。”

孔彰的心接连漏跳了好几拍!

“能即刻发作的,只有马钱子毒。”管平波的声音好似被罩在罩子里,听不真切,又顽强的钻进孔彰的耳朵,“惊马的方法,有十数种。迦南夫人,非死于命数,而是谋杀。”

孔彰呼吸陡然急促,抓着栅栏的手,青筋直爆!脑子里电光火石间,串起了所有细节!端悫!是端悫!他进城的时候,遇见过端悫!是她杀了迦南,因为要得到自己,杀了迦南!怪不得,怪不得,这么多年来,她对已亡故的迦南抱着异常的敌意,对两个孩子也格外的不能容忍。

怒火在心中疯狂燃烧,直冲脑门,过激的情绪,让他有些晕眩。迦南濒死的模样犹在眼前,那时的他抱着迦南,无助的感受着她从奋力挣扎到渐渐没了力气,然后一切戛然而止。他到死都不会忘记,当年无能为力的自己!

孔彰强压着滔天怒意,怒目切齿的问:“你如何得知?有甚凭证?”

管平波怜悯的看了孔彰一眼:“在中原,马钱子并不稀奇。只要知道迦南夫人的病情,略通医理的人都知道的。”

孔彰死死盯着管平波,良久,猛的扭过头,质问方坚:“你听过?”

方坚没说话,迦南夫人头日惊马次日便得了破伤风死了,京城里的人又不是傻子,只没人去同孔彰说罢了。孔家站了晋王,孔彰元配死了,不是更好么?这个西域来的年轻人,太不熟悉京中的龌龊了。

方坚的沉默,等同于证实了管平波的话。孔彰方才强行压下的愤懑加倍的反噬!他死死的抓着栅栏,咬紧了牙关,竭力的隐忍着什么。看他的样子,接下来的话,管平波险些说不下去。但一千人的骑兵营,没有孔彰镇着,她没有吞下的把握。用力把孔彰的手指从栅栏上一根一根掰开,安静到落针可闻的牢房内,清脆悦耳的铃铛声落在了孔彰掌中。

孔彰看着手中忽然多出来的发箍,足足怔了半柱香。愤怒席卷过的大脑一片空白,这是谁的发箍?为什么跟孔娴孔博的那么像?管平波给他发箍做什么?万千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但他始终不敢去想那个最可能接近真相的答案。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滴落,他的嘴唇都有些发青,本能的大口呼吸,却好似被闷在水中,怎么都提不上气来。

发箍上的铃铛细碎的轻颤着。镶嵌着红宝石的发箍,在阳光下会发出夺目的光芒。儿女的笑颜猛的刺进了孔彰的脑海,熟悉的响动,与记忆中的重叠。

手不自觉的握紧了发箍,他狠狠的咬了下舌尖,用剧痛逼迫自己冷静。他在雁州时接到的家信,孔娴与孔博异常的同时病重,当时就有怀疑。孩子们真的被害了?还是管平波在最后诈她?视线落回发箍上,如果孩子果真遇害,管平波又在其间扮演了什么角色?插手了多少?

思绪无比的混乱,想不出个所以然。孩子很有可能夭折的消息,让孔彰的眼睛迅速变的血红。他不愿相信那是真的,抬起眼,死死的盯着管平波,宛如草原上狩猎的猛兽,充满了杀意!

如果你才是罪魁,我会让你碎尸万段!

管平波后背汗毛登时炸起。若非确定孔彰逃不出铁笼,如此骇人的杀意下,她立刻就想夺路而逃。

然,管平波欲降服孔彰,她不能流露出丝毫对绝对力量的畏惧。略作调节,明亮的眼睛平静的直视着孔彰。二人无言对峙,周围的人都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突然,地牢的隧洞响起了脚步声。孔彰的后背本能的绷紧,视线没有离开管平波的脸,余光却瞥见了个年轻的女人。待看清那女人的面容时,不由愕然!

来人为何会长的像他母亲?阴谋的氛围越发浓郁,孔彰身上的暴虐腾起。到底是谁,在算计他?算计他全家?

心心念念的窦姑娘从容而来,李恩会并不觉得多意外。只是气氛诡异,他谨慎的没有开口,而是紧紧盯着她。大功的孝服,窦家谁死了?为何管平波又没穿孝服?

陆观颐的脚步很轻,然而她的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孔彰的胸腔里,震的他胸口发紧。就在陆观颐距离孔彰三尺开外,管平波阻止了她。栅栏的间隔能让孔彰的手臂通过,不能让陆观颐进入他的攻击范围。

孔彰的呼吸变得轻微且绵长,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判断着目前的局势。

简直是天生的猎手!管平波心中暗赞,幸亏被她逮着了,否则必是战场上的劲敌!

“彰哥儿,我是大姐姐,还记得我么?”陆观颐像极了姑母的声线,轻柔拂过孔彰的耳膜,“那年在京中,我们见过的。”

孔彰怀疑的看着陆观颐,没有冒然开口。

陆观颐抿了抿嘴,缓缓挽起袖子,露出了胳膊上交错的鞭痕。

孔彰怔了怔。

“你做了驸马后,洪让怕姑姑知道他虐待我。便想治死我,死无对证。平波救的我。”

孔彰的视线落在了陆观颐的手臂上,而后视线下移,仿佛方才见她走路有点跛。

陆观颐垂下眼:“被洪太太打的,次后平波请人治过,远不如当时跛的那么明显了。”

陆观颐的出现,打破了僵局,也让孔彰略微放下了点戒心。他小时候跟陆观颐玩过,孔家也确实把陆观颐托付给了洪让。陆观颐的眉眼像陆氏,却比陆氏漂亮的多。无依无靠的美人,会经历什么,此刻的孔彰比谁都清楚。

似乎是怕吓着看起来娇弱的陆观颐,遍布在孔彰周身的煞气如同潮水般退去。

可就在此时,陆观颐骤然落下眼泪,哽咽着道:“彰哥儿,姑姑她…自尽了…”

孔彰的脑子嗡了一下,轰的炸了!

第124章 劝说&震慑

第64章 劝说

陆观颐的话在耳边不住的回响, 宛如夏日的暴雷般震耳欲聋。

不可能!母亲好端端的怎会自尽?是谁害死了她?不愿碰触的真相、极力忽略的可能,就在薄薄的那层窗户纸后面,轮廓是那样的清晰。

家信上关于孔娴与孔博病情描述的句子, 在眼前一遍遍的飞过。六年的忍辱负重, 如同一场笑话!早知今日…早知今日…

陆观颐靠近了两步, 大功的孝服出现在了孔彰的视野。在室女为出嫁姑母, 服大功…

如果孩子们都死了,母亲为了不成为他的拖累,会怎么选择?

孔彰的胸口好似重重的挨了一记铁锤,猝时喷出口鲜血, 整个人踉跄的向下栽去。

“将军!”

“彰哥儿!”

李恩会与陆观颐同时出声。

“开门!”陆观颐断喝。看守的战兵一个激灵, 看了看管平波, 得到首肯后,飞快的开了锁。陆观颐冲进了里头, 搀住了摇摇欲坠的孔彰。

哪知孔彰翻身就把陆观颐扣住, 一字一句的道:“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管平波在囚笼外气的跳脚, 厉声喝道:“你特么给我放手!弄伤了她我跟你没完!”

李恩会虽闹不清楚状况,却知道管平波的人不可随便伤。生怕孔彰一时冲动把人弄死, 孔彰他老人家的手劲儿可不是玩的。忙嚷道:“将军, 你怎能打女人?”

孔彰力气奇大, 陆观颐被扣住的手腕阵阵发疼。两下没挣脱,陆观颐便换了策略,眼泪扑扑的往下掉, 怯弱的喊了声疼。

像极了陆氏的声线,宛如钢针直扎进心底。孔彰脑袋嗡嗡作响,手上不自觉的放轻了力道,却还是威胁道:“你若骗我,我杀了你!”

陆观颐含泪道:“对不起,我们的人没来得及…”

孔彰听得此话,手似触电般放开,连退几步,无力的坐在了地板上。母亲与孩子,是朝廷牵制他的利器。他胆敢对朝廷有二心,家人立刻命丧黄泉。所以,管平波不会骗他。因为管平波的目的是降服,骗他没有意义。

见孔彰安静了下来,管平波走进囚笼,拉起陆观颐,轻声问:“没事吧?”

陆观颐又蹲下,看着孔彰道:“你吐血了,跟姐姐去休息好不好?”

李恩会在隔壁急道:“吐血可大可小,管将军,有没有大夫?麻烦请个大夫!”

管平波答应了一声,就有人飞快的往外跑去。

不一时,侯堂明带着人,背着药箱小跑入牢房,管平波谋划了好几个月要逮的人,要是一病死了,可就亏大发了!手指搭上了孔彰的脉搏,仔仔细细的探了一回,才略略松了口气,低声对管平波道:“只是气急攻心,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管平波站起身来,命人开了隔壁的锁,对李恩会道:“你们几个扶孔将军出去吧。这里头不利于养病。”

陆观颐道:“我的屋子空着,搁我屋里去,条件好些。”

管平波无可无不可,横竖陆观颐跟她住。李恩会赶紧过来搀起孔彰,跟着管平波往外走。

方坚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行人的背影,忍不住扯着嗓子喊:“管将军!这里还有一个投降的呐!!”

管平波哪里顾得上个文官,听见了也当做没听见,一径把孔彰送去了陆观颐的房间安顿。目测孔彰受的打击颇大,八成不愿见自己这个报丧的,忙拉着陆观颐退出房间,只命人将居所团团围住。

李恩会不管外头的动静,心疼的把孔彰放倒,掖好被子。相识多年,他深知孔彰最是重情义之人。若非如此,怎会叫端悫拿捏着他的家人,对他予取予求了。

孔彰沙哑着声音道:“我没事,你们去休息吧。”

李恩会摇头:“我不困,你先睡。有事明日再说。”

孔彰疲倦的闭上眼,却哪里睡的着?不在囚笼里,他放松了些。脑子里全是管平波和陆观颐的话。条分缕析的理着南下的种种,企图从稀少的信息中,判断各方的真伪。

李恩会亦随意的坐在拔步床的地平上,陷入了沉思。

管平波一日折腾的够呛,拖着沉重的步伐的回到自己屋内,撞见了谭元洲,抬头问道:“有事?”

谭元洲道:“饭在桌上。”

管平波累得快虚脱了:“龙肉都吃不下,给我打碗汤。”

谭元洲递了碗过去,等管平波喝完才道:“亏心事做多了吧。”

管平波没好气的道:“我做什么亏心事了?人又不是我杀的。”

谭元洲撇嘴:“我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二话不说的从了你,不然你个黑了心肠的不定有什么手段等着我呢。你有脸说不亏心,两件事挤一块说就够狠的了,观颐还穿着素服。有你这么报丧的嘛!”

管平波摸摸鼻子,认了谭元洲的指责。刻骨铭心的恨,才会有刻骨铭心的仇。朝廷的龌龊超乎她的想象。她还在跟窦向东绞尽脑汁的想来个离间,结果好么!端悫公主她老人家麻溜的干了!把管平波郁闷的半死。孑然一身的将领是不好控制的,尤其是孔彰的战斗力那么凶残。一个深爱孩子的悍将,孩子在谁手里,他就是谁的牌。想到此处,又有些生气。若不是牌桌叫端悫掀了,她犯得着对孔彰下这么狠的手嘛!

记挂着孔彰的病情,管平波一夜没睡好。营里才打了仗,正在放假,也没有晨训。三三两两的战兵凑在一起找乐子。陆观颐昨夜日到底受了惊,半夜有些发烧,还在休息。管平波跑到厨房捣鼓了一阵,抱着个大食盒就去了孔彰休息的房间。

孔彰依在床头,看着帐子顶发呆。管平波放下食盒,却是问李恩会:“好些了没有?”

李恩会摇摇头,他一夜没睡,饿的前胸贴后背。一点不客气的掀开食盒,里头竟不是南边常见的米饭,而是一个个的胡饼。

管平波解释道:“我只吃过,没做过,哪里不好的,你们自去厨房研究。底下是份大盘鸡,我做的,看你们吃着顺口不顺口。”大盘鸡是后世建设兵团根据当地饮食改良的名菜,后来流行到全国,想来比较接近西域人的口味。她统共做不了几道菜,大盘鸡还是当年跟战友学的,算是拿手的了。

李恩会心中有些发酸,朝廷若有管平波的一半儿,何必闹到这个地步?抓起胡饼咬了一口,含混的道:“还行。面还再发一下就好了。”

管平波哦了一声,走到床前探视孔彰。思考了整夜的孔彰有些精神不济,低声道:“我没事。我的人在哪里?”

“原地。”管平波道,“不过饭食草料我都是准备好的。现天不是很冷,虽委屈他们露营,倒不至于生病。有几个受伤的人,已经包扎了。战马伤亡二十几匹。能治疗的都在治疗,没法治疗的为避免痛苦,我叫人一刀杀了,埋去了后山。再有你那匹金色的马凶的很,我的人不敢靠近,那位叫莫日根的说没大碍,只受了惊,你放心吧。”

孔彰怔了怔:“你们没吃马?”

管平波好笑:“战马是用来吃的么?你打仗死了战友,难道也烧来吃?”

孔彰看了管平波一眼:“你一点不像中原人。”

“怎么说?”

“你很爱马。”

管平波又忍不住笑了,冷兵器时代,骑兵与马的配合何其重要。似孔彰这般爱马的,自是能人马合一。可有许多人并不是天生爱马的,傲慢实属人类本性,不先把战马定义为战友,难道跟朝廷军那般,自己偷懒,叫战马驼重物么?

病人该好生将养,管平波不欲引的孔彰说太多话,只对李恩会道:“你吃饱了就去安顿骑兵,你没病,就别闲着了。”

李恩会:“…”这差别对待的!这女人势利眼吧?要不要打上一场,叫她看看自己的厉害?

管平波不满的道:“愣着干什么?”

李恩会却是问:“你妹子到底姓什么?”

管平波道:“陆啊!”

李恩会咬牙切齿的道:“你误导我!”

管平波道:“我又没说她姓窦,是你自己一天到晚窦姑娘窦姑娘的叫好吧!”

孔彰开口问道:“洪让呢?”

“剁了!”管平波道,“你大姐姐亲自下的令。”

孔彰:“…”

沉默了好一会儿,孔彰又问:“你没骗我。”

管平波无奈的道:“岂敢拿此大事开玩笑?倘或我骗的你投降,倒害得你家人丧命,不是相当于自己洗干净脖子让你杀么?”

孔彰垂下了眼,再次沉默。一直以来,母亲都知道他是如何被牵制,所以果决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没了京中亲人的牵绊,他便可策马西行,回到岳父的羽翼下,继续恣意的人生。

孔彰想大笑,但笑不出来。经过一夜的思索,他所有的怨恨被挤压成坚硬的小球,藏在了心底,只待日后,伺机屠了姓唐的满门!连连深呼吸几口,忍着喉咙的肿痛,问道:“你知道端悫是怎么杀了…孩子们的么?”

管平波摇头,低声道:“抱歉,我本来想把两个孩子拐来的,没赶上。”

孔彰漠然道:“你也不过是想牵制我罢了。”

管平波道:“战友不是用来算计的。我更愿你心甘情愿的与我虎贲军并肩作战。我不知朝廷想什么,只从我的角度来讲,我手下的每一个将领、每一个战兵,都会尽量的善待。在他们活着的时候,保证他们不挨饿、不受欺凌。万一战死沙场,便赡养他的父母、照料他的遗孀、抚育他的儿女。或许我这么说你不信,但你有眼睛有耳朵,可以自己去观察去体会。我与你一样,至亲亡故,被家族出卖。女人跟男人不同,女人大部分会认命。而我,只是不想认命而已。凭什么,他们就能仗着宗法大义欺辱于我?凭什么我就该对着长辈夫主奴颜婢膝?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还告诉我说,这是天经地义的,呵呵。”

“我的确想收你入麾下。你武艺高强,很多人都想让你卖命。我也不例外。”管平波直白的道,“但我绝不会折辱于你。我没有骑兵,从知道朝廷欲平苍梧那一日起,我就处心积虑的想抓到你。你不来打飞水便罢,只要你敢踏入飞水,就注定了落网。”管平波看着孔彰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即便如此,如若你果真抵死不降,我也不会舍得杀你。”

顿了顿,管平波道:“我一直认为,强扭的瓜不甜。茫茫人海中,能接连相遇两次,亦算缘分。你若实在不肯服我一个女人,就请另谋高就。翌日各为其主,战场再遇时,我赢了,我还会坚持士可杀不可辱。我输了,也请你利落一刀,务必免我受辱。如何?”

不待孔彰说话,管平波又道:“不必急着回答我,你没养好伤之前,我是不会放你走的,省的你大姐姐同我哭,我可是真招架不住。”

孔彰忍不住问:“为什么?”

管平波哀叹一声:“全军都知道,我惧内!”

孔彰:“…”

管平波起身,拍了拍孔彰的肩:“不打搅你休养,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来找我。我记得你的救命之恩,不用客气。”说毕,半点不纠缠,潇潇洒洒的出门去了。

至晚间,管平波没出现,厨房送来的依旧是胡饼,但明显比早上的好吃许多。孔彰是北方人,他是吃不惯大米的。李恩会叹息一声:“真是太体贴了。你打算留在这里么?”

孔彰还想着死去的亲人,味同嚼蜡的吞咽着食物。良久,他才低声答道:“再看吧。”

“嗯,行,你慢慢想,不着急。”李恩会道,“不管怎样,我同你一起。”

孔彰心中一暖,郑重的道:“好!”

第65章 震慑

所谓闻鸡起舞,天下间上进的人,大抵都是差不多时间起床的。李恩会听见外头的动静,睁开了双眼。孔彰亦是翻身而起。竹哨声在寂静的凌晨显得尤其尖锐,二人默契的快速穿衣裳。行伍中人手脚麻利,孔彰一听哨子便猜着管平波要练兵,心下好奇,顾不得洗漱便冲出了门外。

李恩会跟了出来,顺便止住亲兵们的步伐。他们住的屋子,在管平波的主宅后。寻着模模糊糊的记忆,李恩会二人摸到了方向。卜一踏入校场,就惊愕的看见亮到炫目的灯一盏盏亮起,直到近前。一个短发的汉子踮起脚拨弄了个机关,头顶的那一盏唰的变得明亮!孔彰呆滞的看着路边铁架上那圆圆的琉璃灯,愣是没看明白里头燃烧的是什么!

集合的竹哨吹响,远处晃动的人影呼啦啦的往校场内冲。一个略微熟悉的身影从身边跑过,是管平波。校场很是宽阔,中间亦点了几盏灯,却依旧照不分明。校场内有人大声的喊叫,似是队长呼唤队员。不多时,骚动渐止。校场内的人分成了两组,一组排着队跑出了校场,消失在视野中。另一组由管平波带队,也是排着队,绕着校场跑。时不时喊出一二三四的号子。

光线太差,孔彰看的吃力,目光再次被路边的灯吸引。沿着路边,一盏一盏的看过去。心里算着琉璃的价格,暗道:这帮水匪到底多有钱!?

夏季天亮的早,渐渐的,孔彰能看清了些。方才点灯的短发汉子又出现在路边,惦着脚,把灯熄灭。李恩会忍不住问:“这是什么灯?怎地这般耀眼?”

那人道:“沼气灯。”

孔彰和李恩会都听不懂。那人笑了笑,十分了然的道:“你问我们将军吧,她捣鼓出来的,我们也不大懂。”说着忍不住炫耀了一下,“我们将军什么都会,我们都说她是神仙下凡呢!”

孔彰不自觉的想起了前日那诡异的铁丝网,与不消点火就自炸的火药,看向场内管平波的眼神,就带了不少的探究。远处模模糊糊传来号子声,孔彰顺着声音看去,方才消失的一队人又出现了,紧接着的是管平波带着人往外跑。两支队伍在门口擦肩而过,场内跑圈的人换了一拨。

待管平波回来时,天已大亮。两支队伍又合在了一处,占满了半边校场。战兵们原地休息,各自盘腿坐在地上喝水。没有嘻嘻哈哈,更没有吆五喝六的交谈,李恩会赞道:“好军纪!”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孔彰用锐利的眼神观察着场内的一举一动。不多时,竹哨声响起。战兵们利落起身,再次站的横平竖直。孔彰等着他们接下来的训练,然场中的人似被孙猴子施了定身术一般,笔直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孔彰忍不住走近了两步,他身材高大,长相奇特,在中原的地界上,常被围观。可他此刻靠近战兵,却无一人扭头。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女人在场中穿梭,路过孔彰身边时,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南方的女人,在孔彰看来,都是小巧的。但这小小的个子,却有着不输于他的气势。

突然,女人开口喝道:“三司二局四旗五号,出列!”

那位被喊到的战兵一个激灵,向前踏出了一步。

“军容不整,扣两分!”女人严厉的道,“全队总分扣一分!”

孔彰见那战兵神色不悦,但没有说话。只是退回队列里,默默的整好衣裳,继续站着。

就在孔彰都站的有些不耐烦之际,竹哨终于再一次响起。战兵们换了另一种训练方式。

理论上来说,训练的时候,校场是严禁人乱窜的。然虎贲军上下皆知这位绿眸的高大男人是管平波心心念念抓到的骑兵。好胜是军人深入骨髓的信念,即便是个与世无争的,入了军营,也叫人逼出了不肯服输的心肠。战兵们不想被新来的看了笑话,训的格外卖力。今日本是日常训练,不过孔彰来看,管平波也不妨秀秀肌肉。衣食住行的体贴不过是小巧,真正能制住孔彰的,是实力。

管平波的黑色军装最是显眼,孔彰踱到了她附近观察。只见她背对着战兵,站的笔直。极具有穿透力的声线扬起:“立正!”

“向右看——齐!”

“正步——走!”

战兵们跟随着管平波,齐刷刷的抬腿!边上有人监督,每一下都有人不停的纠正动作。孔彰无法理解这样的训练有什么意义,却是本能的感觉到了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在场中流动。一遍一遍的抬腿、纠正、落下、换腿。整个场中,没有喧哗、没有嘈杂,偌大的校场上,只能听见各个小方块的指挥官下达指令的声响。

被管平波使计抓住,孔彰心里是不服气的。一个强悍的女人,他更想堂堂正正的较量。但此时此刻,他知道,往日看轻了管平波。这个女人的实力,比想象中的更强。这个意识,让孔彰心里生出兴奋,他更想切磋了!

正步走之后,是齐步走。管平波瞥了一眼孔彰,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北矿营没有游击,由她直管、谭元洲执行。因此北矿营的素质是最高的。有心镇一镇孔彰,管平波低声吩咐了几句,旗鼓手们便动作起来。

李恩会早知道管平波会用旗帜指挥,此刻在开阔地同时指挥两千多人,更能显出管平波指挥上的能力!李恩会满心疑惑的想,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一套完整的指挥。这般手段,朝廷军中三品以下都不会有!如此惊才绝艳却流落民间,无怪乎她家想造反。

旗帜挥舞,场中气氛陡然一变!孔彰比李恩会更为敏锐,他三两下蹿上了虎贲军用来训练的器械。站在高处,能清晰的看见战兵们随着鼓点,从一个方阵,变成了圆阵。鼓声咚咚咚的响,变阵后稍显杂乱的步伐被鼓点统一,两千多人好似听从一个大脑指挥,每一个动作都整齐划一!鼓声与脚步声融为一体,一下一下的踏在孔彰的心头。

管平波一声:“一!二!三!四!”

二千多人齐声大喊:“一!二!三!四!”配合着沉重的鼓,震耳欲聋!

孔彰彻底震撼了!这是怎样的调度能力!这是怎样的军纪!迎着盛夏的烈日,每一个战兵额头都汗滴滚落,管平波的后背亦是一片水渍,但他们浑然不觉。他们精神抖擞的训练,中气十足的呼喊,斗志昂扬!

鼓声变幻,阵型从圆形变成菱形。又从菱形切割成两半,最后定格成一个巨大的五角形。孔彰的呼吸几乎凝滞了,满脑子都在想,她怎么做到的?她到底怎么做到的?

李恩会也是被震的久久无语。原来那一日敢挑衅骑兵的悍勇,只是冰山一角!他重新认识到了令行禁止的含义。心里有个念头呼之欲出:这他妈才是军队!这他妈才是王者之师!

鸣金声起,敛队而退。五角形恢复成了最初的方阵。管平波一声洪亮的“解散!”孔彰才如梦方醒。他站在器械上,看着缓缓而来的管平波,觉得自己稚嫩如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