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培扭头控诉道:“这会子你又当自己是女人了!”

“嘿!”管平波笑道,“这话稀罕了。我什么时候不当自己是女人了?”

张金培瞥见踩在自己后背上的脚,默默道:哪里有当自己是女人了!

说话间,谭元洲来了。管平波扬起个大大的笑脸,指着脚下的张金培道:“交给你了,不打残即可。”

张金培立刻就要跳起:“我违了哪一条军规?不用过稽查司的?”

“以下犯上啊!你自己算算你越了多少级顶嘴。原来你想过稽查司?”管平波赞赏的道,“很好,很有纪律性!我成全你。”

张金培无力的趴在地上:“将军,我是真学不会…你打死我也学不会…”

管平波点头道:“看来有些人少根筋。”

“对!我就是少根筋的那种!”

“哦,”管平波弹弹衣袖上的灰尘道,“明日起你跟着我寸步不离,我亲自教你便是。”

“什么!?”张金培道,“那我的活还要不要做了?”

管平波道:“不用。反正不识字的队长我也不要,你什么时候把千字文认齐全了,什么时候回夜不收。”

张金培目瞪口呆,他这就被卸职了!?

管平波微笑道:“有意见吗?”

“当然有!!”

管平波继续微笑:“有意见走镇抚司的流程,第一步,书面申请,不得找人代笔。去吧。”

张金培:“…”

管平波摊手:“刚才谁说识字没用的来着?”

张金培:“…”

治不了你了还!本将军专克熊孩子!呵呵!

一面是管平波的流氓,一面是眼前谭元洲的暴力,且刚收进来了一群超能打的骑兵。张金培还能说什么?很是俊杰的垂头丧气的去找李玉娇领罚了。

管平波看着张金培好似根打了霜的茄子在院中挪动,好气又好笑。李乐安与张金培都是石竹人,表达亲近的方式如出一辙。风水问题吗?摇了摇头,又扭头问谭元洲:“今天你们哥仨玩什么呢?一日都没见人影。”

谭元洲笑道:“去看骑兵营了。都赞西域的马好。你今日学骑马学的怎样了?”

管平波笑道:“能跑,却是技艺不精,且学着吧。”

二人一来一回的对话,叫旁边的窦宏朗听的眉头皱的死紧。练竹在屋内,亦觉得管平波与谭元洲太亲密了些,有些不安的在管平波与窦宏朗身上来回扫过。虎贲军内的路人甲都看窦宏朗不顺眼,谭元洲就更加了。随意寒暄了几句,便退出了屋内。

窦宏朗看向管平波,淡淡的道:“我想和你谈谈。”

管平波爽快的道:“行。”

练竹便起身道:“我抱咸临去外头走走。”说毕,把人都带出了门,只余窦宏朗与管平波在内。

管平波见没了外人,索性走进内室,歪在榻上,看着跟进来的窦宏朗,随意的问:“你想谈什么。”

窦宏朗顺势坐在榻边,一只手压上管平波的肩,欺身上前:“谈谈夫妻情谊,你肯不肯听。”

管平波语调轻快的道:“你竟也没被打够?”

窦宏朗道:“生擒孔驸马,窦家上下哗然。有你在,大哥大势已去。你不考虑养个自己的亲生儿子?”

管平波懒洋洋的道:“好老倌,我去生孩子,你护得住我么?”

窦宏朗道:“你的虎贲军,不至于连一年的空都腾不出来。”

管平波道:“变故太多,我何必冒险。你可以接着生,生完抱给我养。”

“你未免太想的开。”窦宏朗的手,抚上管平波的下巴,轻声道,“你如今长大些了,我比往日更耐心些,试试如何?”

管平波但笑不语,她还真是长大些了,竟没第一反应把窦宏朗摔出房门。挡住窦宏朗试图解她扣子的手,反手拍了拍窦宏朗的肚皮,十分认真的道:“吃不下。”

窦宏朗:“…”

管平波笑道:“我不喜房事,非要诱的我尝上一口,你的模样差的有些远。何必强求呢?如今你风头正盛,被我丢出门外,多没面子。”

窦宏朗道:“你喜欢谭元洲。”

管平波摸着下巴想了半日道:“比你是强点。”

窦宏朗平静的道:“别弄出孩子来。”

管平波惊讶了一下:“你不在意啊?”

窦宏朗没好气的道:“你听我管吗?”

“还真不听。”管平波乐不可支的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长进不少了嘛!”

窦宏朗强调道:“只要保证窦家血脉,其余的随你。”

管平波笑着把窦宏朗推开道:“你们呀,看到一男一女,就想着奸情了。观颐那么大一活人杵那儿没看见呐?我跟谭元洲?”管平波忍不住咯咯直笑,“你家管老虎,是那般没担当的人么?我果真看上了他,岂能与你纠缠不清,叫他去受委屈。”说着往大枕头上一趟,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道,“我再解释最后一次。男欢女爱暂排不上我的日程,不管对你还是对其他人。你也不用疑神疑鬼,我果真看上了谁,自会同你打招呼。虎贲军中,有的是青年俊彦,我就是随便挑一个生孩子,你又待如何?给你一句忠告:无用的警告,不如不说,因为那只会显得你色厉内荏、无计可施。”

窦宏朗心里闪过大大的不快,却是面无表情的道:“受教。”

管平波闭上眼:“我很累,想休息一下。请回吧。”

窦宏朗深吸一口气,压下恼怒的情绪。拿过一床被子,轻轻盖在管平波身上,道:“往日诸多对不起你的地方,希望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管平波睁开一条眼缝道:“我没恨过你。”

窦宏朗笑了笑,手温柔的抚过管平波柔软的短发,在她耳边低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等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管平波很没诚意的应了个好。

窦宏朗在管平波的脸颊落下一吻,而后起身离去。

管平波望天,果然挫折使人成长!窦宏朗这份虚伪劲儿有前途啊!老豆同志,你后继有人,不怕死不瞑目了!

第130章 替代&姜戎

第79章 替代

管平波写完一份战兵训练调整的计划,放下笔, 转着有些发胀的手腕放松。看了一眼刻漏, 已是申时末了。随口问道:“甘临呢?还没下学么?”

有人回道:“已经下了, 在将军屋里同窦家二老爷做耍。”

管平波顿了顿, 刺了一旁的张金培一句:“甘临认得的字都比你多。”而后, 直往后头去了。只把张金培气的恨不能砸笔出气。奈何前日被李玉娇揍的有些惨,只得继续咬牙艰难的抄生字。

穿过办公区,走到屋前的空地上, 就听见甘临欢快的笑声。进得屋内才看见甘临缩在窦宏朗怀里,父女两个不知说什么, 都是很开怀的模样。练竹在一旁凑趣儿, 时不时塞一块西瓜放甘临嘴中。管平波笑着盘腿坐在一旁,练竹递了块西瓜过来道:“累了吧?我们才在外头买了老农的西瓜, 刚从地里摘的, 新鲜的很。”

管平波咬着西瓜,听着甘临开心的笑, 不由感叹人情骨头香。甘临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拒绝一切生人的碰触。却是叫窦宏朗逗的两日,便粘上了。固然有刘奶妈常在她耳边念叨阿爷之故, 但确实比旁人容易讨好的多。

然而残酷的是, 管平波与窦家,很难共存。天下只能是一家的天下, 早晚有一日他们会兵戎相见。到时候,甘临就会像所有父母离异的孩子一样, 面临两难的选择。这还不是跟谁不跟谁的问题,而是亲妈很可能把亲爹摁死的问题。管平波的眸子闪过一丝寒光,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避免纠结。稍微调整了下表情,换成了温和的笑,对甘霖道:“老在屋子里闷着没意思,叫你阿爷带你出去跑马。”

甘临年纪太小,营中又没有刚出生的小马,因此,说是骑马,实则得有人抱着她上马背,带着兜风。甘临性子最野,听见骑马,那还了得,立刻就摇着窦宏朗的胳膊道:“我要骑马!阿爷带我骑马!”

窦宏朗被磨不过,只得抱起甘临往外走。管平波笑邀练竹一同去看父女两个骑马玩,练竹自是欣然应允。几个人说说笑笑往校场里去,窦宏朗令随从牵了他的马来,就抱着甘临骑马做耍。顾及甘临是孩子,窦宏朗骑的很慢。哪知甘临老大不情愿的道:“阿爷!快!快!用跑的!”

练竹担忧的道:“仔细些,千万别跌了!可不是玩的。”

窦宏朗催促着马小跑起来,甘临依旧不大高兴,抱怨道:“阿爷好慢!”

窦宏朗哭笑不得:“你妈妈到底把你教的多野,这么调皮,将来要招上门女婿么?”到底不愿拂了女儿的心意,加快了速度。

马上下颠簸着,甘临觉着有些不适,又不大舍得下去。窦宏朗跑了两圈停下,笑问甘临:“够了吧?”

甘临皱眉,她还想玩,又不想那么颠。忽然,眼前一抹金色掠过,甘临扒着窦宏朗的手,探出半个身子喊:“猫…阿,不,孔师父!你等等!”

孔彰没听见,甘临急的了不得,要窦宏朗抱她下马,就在地上一蹦一跳的挥手喊:“孔师父!孔师父!”

孔彰远远瞧见甘临冲他挥手,便知那孩子想上马野。他好歹曾是掌军几万的大将,不可能不知一点人情世故。上峰的马屁是要拍的,拍大人不如拍孩子。虎贲军上下不知多少人使出浑身解数想叫甘临留个印象,那孩子却是跟她妈一样贼精。孔彰和莫日根仗着甘临始终认为他们是猫变的,不出几日就混的精熟。策马飞奔至跟前,不消下马,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抓住甘临的腰带,拎上了马背。战马跑动时,身体压的极低,四肢左右交错,好似人奔走一般,流畅而平稳。甘临小孩子心性,自打认得孔彰与莫日根后,骑射上头,连谭元洲都不肯要了,窦宏朗瞬间就被她丢到脑后头。只管在马背上兴奋的轻声喊:“驾!驾!”

孔彰的短发在风中飞舞,他笑着对甘临道:“对,马的耳朵与人的不一样,你不能尖叫。声音太大,会让它们不舒服,它就不喜欢你了。”

甘临忙点头道:“我记住了,方才都没有大叫。”

孔彰笑道:“真聪明。”

甘临得意的笑。孔彰的大手圈着她的腰,她胆大的腾出两只手来,抚摸着巴特儿的鬃毛。真漂亮!骑兵营中的马多是黑色与枣红色,油光水亮、十分威武。可是只有巴特儿是浅金色的,独一无二的浅金色,在喜欢鲜艳颜色的小孩子眼里,漂亮的难以言喻。

管平波双手抱胸,靠在墙上微笑着。孩子的成长,自需要有父亲。甘临被她放去了幼儿园,难免会有孩童间的社交。孩子的世界是单纯的,但人性不分大小。因此,她们会更加直白的攀比。管平波犹记得前世,她在幼儿园,张嘴说不出自己父母的职业,更说不出与妈妈相处的细节,窘的满脸通红的往事。甘临亦会比,再长大点儿,她还会问父亲在哪里?父亲是什么模样?父亲为什么不来看她?人类是父母共同抚育的物种,孩子的成长离不开父亲的关照。但管平波不想甘临与窦宏朗太过于亲近。她知道孔彰这个点会跑马,而甘临见了孔彰,必定会把无趣的父亲扔到一旁。

孩子远比大人想象中的现实。儿不嫌母丑,不过是成年人自欺欺人的把戏。几乎每一个孩子都希望自己的父亲英武雄壮、母亲美丽温柔。无用且无趣的窦宏朗,很容易被人取代。谭元洲、孔彰、莫日根,三个各自领域的精英做师父,比真正的父亲强的多。管平波看向女儿,默默道:你是管甘临,是虎贲军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没必要跟窦家有太多牵扯。你更应该做的,是把虎贲军的将领串起来,成为你的拥趸。我无法让你有一个能让你引以为傲的父亲,便赔给你三个师父。如果你觉得不够,还可以有更多。骑射武艺、文学理工,你想要,就有!

孔彰跑了几圈,至管平波跟前,翻身下马,把甘临往高一抛,甘临一点不怕,欢快的张开了四肢,落回孔彰怀里。孔彰把甘临翻了个边,双手拖住她的腰,递到管平波前。甘临四肢扑腾,嘴里嚷着:“不要,不要,孔师父再来!”

孔彰笑着连把甘临抛了好几下,见窦宏朗走了过来,才停下嬉闹,塞回了管平波手中。甘临搂住管平波的脖子,还扭头问孔彰:“莫日根师父为什么不住在山上啊,我好想他。”

管平波道:“莫日根师父要练兵,休沐日会来看你的。”

甘临在管平波的脖子上蹭了蹭,撒娇道:“好妈妈,你要莫日根师父住山上吧。”

管平波笑眯眯的道:“不好,他太惯你了,只顾陪着你疯,作业也不做。”

孔彰不欲打搅人家一家人,对管平波微微颔首告辞。待孔彰走后,窦宏朗才笑道:“孔将军果然威武。”说着,就伸手来接甘临。

管平波却把甘临放下,唤了她的乳母道:“她今日疯够了,带去观颐那处,看着她写功课。”

甘临生在石竹,很不幸被张金培传染了学渣体质,苦着脸一步三回头的往办公室走。管平波不理会甘临的小动作,笑问窦宏朗:“即将中秋,你们是在营里过了节再走,还是家去过节?”

窦宏朗道:“飞水城里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管平波笑道:“飞水城没有,我们宣传司倒有文艺汇演。依我说,你们过了节回去更好。姐姐瞧个热闹的,回去了正好同大嫂与三弟妹显摆显摆。”

练竹噗嗤笑出声来:“你怎么不回家显摆?”

管平波道:“从早到晚鸡零狗碎,我哪里走的开。才说要学骑射的,又去作坊耽误了两天。前日学的只怕又忘了。幸亏我是孔将军的上峰,不然他非揍我不可。”

管平波确实忙,不是在练兵,就是有人回话。练竹想了想,找了个借口道:“昨日瞧见只三花猫,粘人的紧,今日我再拿些肉去寻它一寻。你们去不去?”

窦宏朗知道练竹是刻意躲开,好叫他能跟管平波说说私房话,自然说不去。管平波无可无不可的领着窦宏朗回房。甘临被揪去了办公室写作业,管平波就叫人抱了咸临来,在屋中逗着他耍。

窦宏朗不由问:“你真能视同己出?”

管平波道:“我养的就是我的。后勤处那多孤儿我都养了,多他一个又怎样?阿爷养大了那多孩子,你又不是没见过。”

窦宏朗道:“那不是用来继承家业的。”

管平波笑道:“行了吧,你大哥就是栽在小心眼上,你就不能学点好?我真不知道你们哪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章献太后还能容庶子给别的妃嫔养,叫杨妃捞着仁宗一声小娘娘呢。你们一个个连个女人都不如,还要不要打天下了?给个准话,你不想要那至高无上的权柄,我可真就找个靠得住的汉子改嫁了哈。”

窦宏朗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道:“你说,阿爷放得下大哥么?”

管平波没回答,而是从袖中拿出把飞刀,猛的掷上树梢,一只麻雀一声哀鸣,啪的落地。

“你去告诉窦元福,他够胆的话,可以试试跟我死磕到底的下场!”

第80章 姜戎

飞水距离西姜王庭约八千里。李恩会带着的都是好马,却也不舍得使的太狠,每天不过跑三百来里,加上诸如天气、绕路等原因耽搁的时间,足足跑了一个月,方进入姜戎的地盘。姜戎的守军远远看到一行人奔来,便骑着骏马大叫着迎上,围着李恩会等人跑圈,更有人的手已经搭上了弓箭,但有疑虑,当即射杀。李恩会忙用姜戎话喊道:“兄弟们且慢!我是孔指挥使家的李游击,自己人!”

孔指挥使,是孔彰的旧日官职。那南山营参将是当驸马后朝廷给的,想来姜戎人未必知道,还是报旧称比较稳当。

果然领头的人就知道,拉住缰绳大喊道:“你是孔指挥使的人?可有凭证?”

李恩会笑道:“还要甚凭证?我与他一丑一俊,姜戎无人不知,你看我的脸不就知道了?”

听得此话,那人忍不住喷笑,再看李恩会的脸,果真生的丑。大笑着道:“说的有理,那我再问你,我们羽林军的右将军是哪个,你可知道?”

李恩会笑道:“如何不知?我们去中原好有六七年,若还是原先的,自然是大王子了。可不曾换人吧?”

那人又问:“你识得他?”

李恩会道:“怎么不识得?原先我们小时候儿,大王子常带着我们做耍的。那年是他发现的野马群,带着迦南居次与孔指挥使一起驯服的金色宝马巴特儿,可是我亲眼见着的。”

孔彰的金色战马,在姜戎何人不知?纵然是孔彰马术了得,然当时巴特儿能落到他手中,皆因旁人不好与单于的爱女争抢。迦南又有心让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出头,只道要孔彰帮她去抓。孔彰倒也谦虚,知道是众人承让,驯服了巴特儿后,团团道谢。故那百年难遇的宝马,混着迦南与孔彰的故事,霎时就成了姜戎的传说。李恩会知道孔彰的马不稀奇,但能说出是大王子绍布亲带着去抓的细节,便知不是外人了。又想起大王子一直很惦记着孔彰,于是想了想道:“既如此,你们随我来。”

李恩会便跟着那人骑马小跑,不一时行到一处军营前,李恩会下得马来,叫同来的岱钦看好队伍,自跟着方才那人进了营内。穿过一片帐篷,停在了个大仗前。那人进去通报一声,又掀开帘子,叫人搜了李恩会一回,没发现什么匕首暗器之类,才带入了账内。

李恩会进账一瞧,不由呆了一下。坐在毡子上的,恰是大王子绍布!忙跪下行礼道:“小人李恩会,拜见右将军。”

绍布忙对李恩会招手:“你别客气,快上前来告诉我,我五妹夫呢?我前日恍惚听到中原传来消息,道是他战败被俘,人还好么?”

李恩会想着方才那人直把他带到大王子跟前,又听见绍布关切的话语,想也知道迦南的家人如何挂念孔彰,才有此行事。不由眼睛发酸,哽咽着道:“他倒还好,只小公子兄妹没了。”

绍布一惊:“怎么说来?”

李恩会便把孔彰几年来的委屈,简略的说了一遍。绍布听得中原的公主毒死自家妹妹,险些气出个好歹来!绍布原是伊德尔的庶长子,草原不似中原讲究嫡庶,但王位与他这等女奴生的是不相干的。因无利益纠葛,兄弟姐妹反处的极好。迦南是伊德尔幼女,与孔彰二人的骑射武艺皆是他亲授。待听见那端悫不独害死了妹妹,连外甥都不放过时,砰的一砸桌子,好半晌才极力压抑着怒火道:“不杀她全家,无以泄我心头之恨!”

李恩会提起端悫,也是咬牙切齿。再没见过这样的毒妇!就算为了得到孔彰,那对孩子招你惹你了?孔家亦是世家大族,稀罕的你养!

绍布深吸一口气,问道:“彰哥儿呢?他叫人扣住了不是?”

李恩会道:“算不上。苍梧的虎贲军待他还不错。”绍布道:“那他怎地不回来?”

李恩会早有腹稿,直道:“他想报仇,在苍梧等待时机。”

绍布冷笑道:“要报仇,何必呆在南边儿?走,你随我回王庭,我们即刻去中原,杀了那姓唐的全家!”说着,起身出了营帐,点了人马,带着李恩会等人,跨上马就往王庭飞驰而去。

李恩会等人跑了几千里路,人马皆疲倦不堪,险些跟不上愤怒中的绍布。足足跑了一整日,李恩会下马的时候脚底都发软。姜戎与中原大不相同,各军很有些旧时部曲的意思。在绍布眼中,李恩会不过是孔彰身边的随从,很不放在心上。也不管他的狼狈,丢在外头,自气冲冲的进了宫廷。

李恩会一屁股坐在王庭外,大口的喘着气。他自幼生长在姜戎,许多时候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汉人还是胡人。也确实早已习惯作为孔彰的随从存在。却是在中原与孔彰相依为命,心态不知不觉有了变化。再被当成纯粹的奴才,难免生出些异样的情绪。

岱钦等人也是累的够呛,靠在块大石头上,就打起盹来。熟悉的乡音灌入耳中,李恩会又有些许怀念。闭着眼,不大敢相信自己还有能回到姜戎的一日。

等待没有太长,绍布很是了解父亲,他进去只简明扼要的说了一句话:“陈朝的端悫公主,把五妹和外甥都毒死了。”

伊德尔一瞬间的暴怒后,立刻宣召李恩会,询问细节。对着伊德尔,李恩会讲的更细,包括孔彰知道噩耗时的反应,都一一道来。伊德尔的脸,因极端的愤怒,反而看不出表情。七年前,姜戎北部的一小块他还未曾吞下,暂不欲对陈朝起兵。当时想的是,待他一统姜戎,便要挥刀东进。在他打下陈朝之前,孔彰大约只有这一次机会回中原探亲。怕出意外,特命他带着被他好生装备过的阿速卫旧部同去。万没想到,陈朝竟是无知无耻到此地步!幼女的枉死令他心痛,但他有五个女儿,迦南不是唯一。更让他心痛的是孔彰离开了姜戎!他精心养育的孔彰,那个天赋卓绝的孩子,还不待长成大树,就叫人生生截和。不为彻底收拢孔彰的心,他岂肯轻易放孔彰回京探亲?伊德尔的眼底冰冷,阴谋诡计上,他差中原多矣。早杀了对孔彰影响至深的陆氏,也不至于到今日!

李恩会嘴里说的借口,能骗过年轻的绍布,骗不过人老成精的伊德尔。孔彰不愿回姜戎的理由只有一个,在陆氏的教导下,哪怕他褐发绿眸,哪怕只有祖父为汉人,他也坚定的认定自己是中原。他恨陈朝杀他妻儿,他愿屠尽皇家,却未必肯让姜戎入主天下。抚育了近二十年的养子,竟是替人作嫁衣裳。休说孔彰骑射双绝,便只是寻常,伊德尔也咽不下这口气!他咬着牙想,若要孔彰回到身边,唯有打碎他对中原所有的期望!草原的铁骑会告诉他,什么狗屁的诗书礼仪、富贵无边,在强悍的姜戎铁蹄下,不堪一击!

慢慢平复情绪。伊德尔试探着问虎贲军的情况。李恩会看着话多,实则嘴极严。当年在巴州,被陆观颐迷的头昏眼花,还能撒谎说他没见过陆氏,不肯透露过多孔家的家务。此刻知道姜戎与中原的矛盾,更不会乱说。管平波如何利用地形抓到孔彰倒没有隐瞒,也是拿个精彩的故事吸引注意力,再多诸如虎贲军最出彩的军规阵法,只字不提。

然而,这却更让伊德尔认定了孔彰心向中原之情。心中不由腾起一股怒意——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却是宁可跟个女人都不跟我!越是如此,伊德尔越想把孔彰带回,面上也越发装的和煦。只听他道:“彰哥儿想要马?要多少?”

李恩会微微松了口气,道:“战马难得,看单于肯赏多少吧。”

伊德尔道:“你没来之前,倒有些空余。你来了,我便匀不出多少了。”

李恩会怔了怔。

伊德尔道:“陈朝杀我女儿外孙,此仇不报,我伊德尔以何面目见人?”

绍布道:“儿子愿带兵去打!”

伊德尔抬手阻止了长子,陈朝不义,谋害迦南那朵草原之花,太容易激起姜戎的民愤与士气。这一仗比原先的好打!遂道:“宣左贤王,叫他亲带兵去为妹报仇!”

李恩会的心漏跳了一拍,姜戎的左贤王,在中原便是太子了。他乃阏氏所出的迦南同胞兄长。邵将军能守住关口么?想到此处,李恩会的心忍不住陷入了恐慌。那般痛恨陈朝的他,在此时此刻,竟不希望姜戎能杀入中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祖籍在哪里,可内心深处,就是不乐意蓝眼的异族王称霸中原。他心底第一次升起一个念头——东方的沃土,不应该是姜戎的盘中餐,而是我们的天下!中原人的天下!

左贤王很快赶到,李恩会退出了王庭。他带着强烈的不安,竭力与绍布周旋,也不过换到了两千匹马。强忍着疲倦,赶在伊德尔出兵之前,再次绕过长城,朝苍梧方向驰回。

九月初一,朝廷接到邵晖云八百里加急战报——姜戎大军叩边,请求支援!

第131章 入侵&复仇&赠予

第81章 入侵

边将邵永元自打长子邵晖云枉死,朝廷又薄待了他之后, 便一直郁郁寡欢。老健春寒秋后热, 他一个六十多岁的人, 在接连打击下, 身体迅速的衰弱。连着城内的将兵们的精神气也没了。物伤其类, 唇亡齿寒。谁又不是有儿孙的人?一代名将邵永元都护不住最倚重的长子,其它人又如何?

低落的情绪互相影响,邵永元愈发的颓然。他和窦向东赵猛之流不同, 叛贼们固然各有烦心事,然则整体实力是向上的, 心里充满了希望与期盼, 自然能调节心态,于挫折后缓慢恢复。邵永元则相反, 不管是家族还是朝廷, 都是看不到明天的绝望。

暮气沉沉的陈朝守军,在面对姜戎左贤王布日古德率领的两万骑兵的猛烈攻击时, 防守的异常吃力。布日古德带领的是姜戎最精锐的中军, 那油光水亮的西域马,生生比中原养的马匹高出了大半个头。骑兵对决时, 优势尽显。自古中原与异族的战争, 除去那数得着的如同烟火般短暂的时光,绝大多数靠的是强大的后勤拖死对方。文风日益浓郁的中原, 正面迎敌获胜的希望,趋近于渺茫。

然身后是无数的父老同族, 身为边将,再是艰难困苦,都得强打起精神应对。长城就是用来抵御外族的,只要能守住,便是功绩。姜戎人却希望诱得守军出城应战,方好歼灭守军的有生力量。遂在城外激愤的叫骂,把端悫干的事抖落的干干净净。陈朝这边打不过,骂架还是不怕的。两边交道打的多了,伊德尔吞并其它部族干的好事也不少。只诸如屠杀抢别人的女眷之类的事,于草原民族而言,根本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两边不停的对骂,守军特特学了几句姜戎的粗口,齐声吆喝,以壮声势。姜戎那边却一反常态,竟学起中原那一套,讲礼义廉耻、仁义道德,控诉端悫心狠手辣,残害稚童。偏偏就是这话,似一把尖刀直插邵永元心底。孔博与孔娴死于京中,死于孔彰征战的时候。前方在浴血奋战,皇家却对他们的孩子痛下杀手。端悫因妒忌而杀人,晋王因夺储而陷害。邵永元太理解孔彰为何投降。若非他面对的是异族,大概也无心力去抵抗。

主将阵前颓废,结果可想而知。混乱的火器抵御不住姜戎精锐的铁骑。城门终是破开,姜戎骑兵如洪水一般直冲关内。邵永元战死阵前,他守卫的边塞要地,至京城一马平川。陈朝的驿站系统在要命的时刻发挥到了极致,战败的消息以最快的八百里加急飞驰入京,而紧紧咬在他们身后的,是如入无人之境的布日古德。

骑兵的马蹄轰鸣,沿路的官员百姓四散逃逸。接到消息的京城,急急关闭城门。京城驻守的五军与三大营疯狂的调动。京畿直隶河东中原等地剿匪的将领,纷纷预备回京勤王。各路土匪则蠢蠢欲动,想要趁火打劫。百姓无法承受蝗虫一般过境的官军与土匪的劫掠,成为了一波波的流民。北方打仗,流民只能向南逃窜。期间数股势力崛起,抵死争夺着珍惜的物资。整个北方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中。

布日古德率领中军抵达了目的地。远远望着京城巍峨的城墙,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笑。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陈朝的京城,传说中的富丽堂皇只有咫尺之遥。只要打下了京城,数不清的金银珠宝与温顺的中原汉女,唾手可得。

守城的将兵看着乌压压一片的姜戎骑兵,紧张的腿都在抖。眼睁睁的看着姜戎人在城外安营扎寨,根本无人敢出城应战。被人打到了家门口,圣上彻夜难眠。他紧张的一遍遍的问询太监:“勤王的将领怎地还不回朝?”太监无法回答。圣上也不指望从太监嘴里得到答案,他只是嘴里忍不住的念叨。

煎熬的一夜过去,次日一早,姜戎骑兵杀声震天的从四面八方朝城墙冲来!城墙上的守军在密布的箭羽下,一层层的倒下。阳光照进了宫廷内,太监惊恐的发现,圣上昨日还花白的头发,竟是一夜之间变成雪白。即将国破家亡的焦虑是何等磨人?皇后都已带着太子妃在房梁上挂好了白绫,宫墙被冲破之日,便是她们自绝之时。

皇宫内的气氛压抑的可怕,太子竭力的巡视着战场,不停的鼓励将兵。不停的告诉众人以及自己,援军即将赶到,姜戎无后勤补给,定打不了持久战。

太子猜测的没错,姜戎尚未具备吞下中原的实力。布日古德的进攻更像一场试探与预演。他们早晚有一日,会把肥肉吃进肚子里,但就如陈朝太子所说,他们孤军深入,不可能直接摧毁伫立了两百多年的陈朝。

但姜戎落后野蛮,其将兵多嗜杀戮。打起仗来,兴奋的怪叫不止!佛郎机的炮弹在战场上频频炸开,却封锁不住姜戎骑兵的步伐。历史上数次战争表明,武器与科技的代差并不是全部。先进文明无数次被落后文明侵袭蹂躏,昭示着战场上,可以扭转乾坤的士气,并不是奇迹。

会说汉话的姜戎人,在城下大喊:“为迦南居次报仇!为孔指挥使报仇!”

晋王脸色煞白,一切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显得如此的脆弱不堪。他嘴唇颤抖的看着太子,说不出话来。一日的激战,守军死伤无数。但高耸的城墙保卫着京城,暂时挡住了姜戎骑兵的猛烈冲击。难以入眠的熬过一夜,又是太阳升起时,姜戎再次进攻,险些杀到了城门外。整个京城的权贵在巨大的压力下,几近崩溃。求和之声从最初的微弱到响亮,至黄昏时,已成了朝堂上的主宰。

第三日,第一支勤王的队伍出现在城外。然而圣上还没高兴半日,全军覆没的消息就砸的朝堂上一片死寂。这帮连流寇都打不利索的朝廷军,如何是姜戎精锐的对手?布日古德站在高处,如鹰的眸子观察着几处战场。他的嘴角勾起,十分愉悦的想,如若孔彰能降服住苍梧那股土匪,两面夹击的话,入主中原指日可待!

勤王军队的尸体,被姜戎堆成了高山。战场上,所谓尸山血海,是残酷,更是嘲笑。昔年唐朝东征高句丽,战亡将兵的尸骸至多年后才因谈判而收回安葬。这是游牧最喜羞辱中原的方式。各路勤王军的士气越发孱弱,朝中好些大臣在金銮殿前把头磕出鲜血,大声疾呼:“圣上!扛不住了!求和吧!”

圣上几日之内苍老了十岁的脸庞微微抬起,沙哑着声音问:“求和…求和…他们肯干么?”

主战派抵死挣扎:“姜戎没带辎重,至多再撑三日,他们定然退兵。我泱泱华夏,怎能轻易谈和?今朝威严尽失,明日匪患纷至沓来,我们难道回回谈和么?朝廷又有多少钱财米粮去谈?北宋往事历历在目,诸位饱读诗书之士,怎能装作忘个干净!?”

主和派道:“谈和不过损失些浮财,倘或叫他们破了城门,京城上百万的百姓必定生灵涂炭,你又于心何忍?”

主战派怒道:“分明是你怕死!”

主和派回道:“沽名钓誉,至百姓生死不顾,史书上也不会记你一笔好!圣人曰仁者爱人,亏尔等都是两榜进士出身,圣人言都忘了吗?”

主战派哈哈大笑:“平日作威作福不见尔等怜惜百姓,今日倒时时刻刻把百姓挂在嘴边。当日孔家毒死姜氏以媚上,满朝不见弹劾之声,圣人言可就都收着吧!”

姜戎兵临城下,辱骂不断,薄弱的窗户纸早已捅破。圣上废长立幼的私心、太子串联朝臣的反抗、晋王与朝臣的狼狈为奸,皆被摊在了阳光下。圣上怒不可遏的喝道:“够了!”

众人不敢再揭皇家的短,齐齐闭嘴。

就在此时,太监慌不择路的来报:“圣上!他们打到城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