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直视孔彰道:“你想去么?”

“是。”

孔彰算得上是整个虎贲军内,唯一指挥过大军团的人。管平波爽快的答应道:“好。”

孔彰心中一喜,笑道:“多谢将军。”

第175章 质疑

第127章 质疑

方坚从方知事变成了方参谋,对孔彰简直感激不尽。按照虎贲军的制度, 他的参谋职级与知事相同, 然参谋可谓天子近臣了。能年纪轻轻就为两榜进士之人, 多少有些绝活。方坚的绝活之一, 乃是记忆力绝佳。方墨便是随他, 且比他更胜一筹,几乎能够过目不忘。

方坚不如儿子之天赋,出京前认真研究过的苍梧地形却还铭记于心。连夜把零陵州与苍州的情形写成手札, 奉与管平波,并建议道:“零陵郡古来为流放之地, 山地险峻、耕地稀缺, 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依我之见,占几个县城, 打出一条去往苍州的通道就罢了。若要治理它, 着实费力不讨好,还不如腾出空来, 直往岭东而去, 只怕更划算。”

管平波摇头笑道:“大山之中多宝贝,我们既奔着天下去, 何以挑肥拣瘦?何况岭东与苍州之间, 有南岭天险阻隔,极容易失去控制。而打地盘最要紧的, 是人与土地。耕地少,我们就架水车。种不了稻谷, 就种玉米高粱红薯。再则,你入了参谋部,我就不瞒你了。

苍州相对平坦,朝廷驻军名存实亡,仅剩流寇土匪。我们的鸳鸯阵天生克土匪,打起来定是极为顺利,起不到练兵的效果。给点难度方才练的出坚韧之品性,应对的了未来的敌人。”全方坚眼神一凝:“姜戎么?”

管平波点头:“据窦家传来的消息,姜戎一直不停的叩边。窦家打浔阳是假,看上江南是真。江南赋税重地,打下来可以划江而治。老爷子瞅准的时机,正是姜戎来犯,朝廷无暇他顾。自古以来,从西往东打,赢过无数回。然从南往北打,未尝胜过。换你是朝廷,你怎么选?”

方坚心中了然,为保皇位,朝廷选择全力抵御姜戎是必然。

朝堂局势,暂与虎贲军关系不大,管平波随口说了两句,又转回了正事。零陵州在此时的确没太大的价值,但去岁石茂勋的惨败犹如一记警钟,震的她脊背发凉。从去岁起,她就寻摸着往哪里打。

东西线渐次开战,才能最大限度的练兵。看来谨慎踏实固然是优点,太过了却又成缺点。这中庸之道啊,可比想象中的难多了。而两线开战,后勤的压力可想而知。

后勤不属于参谋,乃与参谋平级的部门。然一旦打仗,战时的后勤调度,便由参谋对接。方坚此前便是管后勤的,说起来头头是道,听的管平波甚为满意。

二月二十四日,由孔彰率领的北矿营一二司;韦高义率领的飞水营一二三司,一齐取道梁州,往零陵州进发。

三月十九日,抵达零陵州的虎贲军首战告捷。管平波即刻发出指令,命潘志文筹备军粮,不日率领石竹营沿水路攻打鹤州。

于军人而言,打仗是最好的建功立业的方式。潘志文早在石竹呆的窝火,接到命令时,不由的身心俱爽。拉着杨欣眉开眼笑的道:“我算等到了这一日!”

杨欣扯出一个笑,心里却是尤其的火大。她是后勤处长,定要留在石竹,以保障潘志文的物资调度顺利。而元宵为稽查处长,她与石竹营知事,可都是要跟着上战场的!

元宵对潘志文的心思旁人不知,她岂会不知?至此时她方才想起,呆在石竹太久,习惯了本地风俗,竟是忘了正儿八经的与潘志文定亲。

日常她不惧元宵,可战场的生死与共,岂是平日细水长流可比?谭元洲之所以在虎贲军内如此大的权力,正是因为他从到石竹起,就一直与管平波并肩作战。想到此处,杨欣险些气红了眼。

潘志文不知她的心思,还当她担忧自己。柔声安慰道:“你放心,鹤州没有正规军,皆是土匪流寇。都是打顺手的,反倒是之后的土改更艰难些。我们在外打仗,你在家里要警醒些,别叫人钻了空子。”

杨欣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石竹防御怎么办?万一叫人抄了后路…”

“那不至于。我先打罗蒙,土改了再北上,土匪一时闹不起来。”潘志文笑着在杨欣脸颊上亲了一口,“待我打下鹤州,我们便办婚礼,那时候才热闹呢!”

杨欣终于露出一丝笑,嗔道:“胡说八道。”

石竹营迅速动员起来,五月初一日,潘志文率领部众直扑西边的罗蒙而去。罗蒙在鹤州最南端,夹在石竹与黔安郡之间,正经的三郡交界,自古羁縻,乃黔安土司的地盘。石竹土改后,罗蒙的百姓眼睁睁的看着石竹人过起了好日子。

尤其是有了服装厂,涌来了大量买麻线的罗蒙商人。他们把云寨的繁华一五一十的描述给家乡父老,只把罗蒙人羡慕的口水直流。这是鹤州境内受石竹影响最大的地方,潘志文的旌旗一打,土司家的人就是眼前一黑。

罗蒙为土司控制的边境,鞭长莫及,休说虎贲军不好惹,便是好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负责管理罗蒙的土司族人连夜奔逃。当地豪强地主也是哭天喊地的带着细软、拖家带口的往西边土司控制的黔安郡投奔。

战火瞬间从罗蒙波及到了隔壁的谭城。潘志文高举着虎贲军大旗,在罗蒙轰轰烈烈的土改。而同样与石竹搭界的谭城百姓,自发的就扛起了锄头,往地主家冲去。谭城最大的地主早跑了,众人扫荡了一圈,并没抄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有人振臂一呼:“我们往黄志明家里去!分他田地!分他银子!分他的女人!”黄志明是个拥有百来亩田的中小地主,他同本地豪强算邻居,立时就倒了霉。众人怪叫着起哄,汇成一股洪流,冲向毫无防备的黄志明家。黄志明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主,离石竹那般近,早知道有今日。年年收了余粮,就折成了银钱藏在地窖里。哪里想到有人竟冲进他家来!

领头的汉子高声大喊:“把钱财米粮和女人都交出来!饶你不死!”

黄志明气的在院门口大骂:“虎贲军只要田,甚时候要过我们的浮财了?”

领头的汉子到:“唱戏的都说了,你们地主都是坏人,不打死你已算厚道,速速交出钱粮,不然休怪老子的镰刀锄头不饶人!”

黄志明怒斥道:“你们不是虎贲军的人,我要找虎贲军的人说话!”

虎贲军还在罗蒙土改呢,关谭城屁事!领头的人分明就是知道虎贲军不要浮财,才想着捞上一笔。黄志明见他们既无旗帜又无阵法,便知他们是趁火打劫的了。趁众人一个不注意,砰的把门一关,落锁。撒腿就往屋内边跑边喊:“不是虎贲军,是土匪!土匪来了!跑,快跑,什么都不要了!”

外头撞门声犹如闷雷,黄志明一手牵着老娘,一手把小女儿甩进背篓,打开后门玩命的跑。大门被撞开,涌进来的人对着屋子疯抢。黄志明不曾预备,可谭城本就不富裕,便是地主,又有多少东西?前来打砸抢的人少说也有好几十,几套铺盖幔帐哪里够分?眼瞅着捞不着的人跳脚就骂:“坏地主跑了,追!”

有贪图东西的,继续在黄家翻锅碗瓢盆;有肖想黄志明几个女儿的,发足往外头追。黄志明拖着老娘,如何跑的过身形矫健的汉子?纵然他跑的快,一家八口还是叫围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不认识的莽汉扬起锄头就往黄志明身上砸,却被其长女黄大姐伸腿一绊,便被黄志明夺了锄头!唯有地方豪强,不消下地干活,他们这等中小地主,除了能吃饱饭,与佃农的日常并无二致。手中有了锄头,二话不说就照着人头上砸!

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黄志明拿着锄头,赤红着双眼,与来人对峙。他三个女儿两个儿子皆没成人,他若是抗不住,连老婆带孩子全完!就在此时,黄志明的老婆一口咬在一人胳膊上,那人吃痛,手中的柴刀应声落地。黄大姐飞快的捡起柴刀,大叫着一顿乱砍。

黄志明大喝一声:“朝老二家跑!”

黄婶子一个激灵,带着婆婆与剩下的四个孩子往小叔子家里去,留下丈夫长女断后。来抢劫的人本就不是甚好人,居然乌央乌央的跑来追黄婶子。黄志明双拳难敌四手,最初的气势过后,立刻被反攻。黄大姐更是不如男人健壮,便是拿了柴刀,又怎是旁人的对手?

待黄婶子喊了族人来,黄志明已是叫打的血人一般!黄婶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扑向丈夫,那起子人见黄氏族人赶到,一哄而散。黄志明浑身浴血,指着贼人跑的方向咬牙切齿的对弟弟喊:“追!追!”

救人要紧,黄氏族人不理会黄志明的叫唤,一叠声的叫拿药材来。又七手八脚的把黄志明父女两个抬到他弟弟家,奋力救治。父女两个也是命大,这一片皆聚族而居,彼此有个照应,族人赶的及时,再晚来半刻钟,哪里还有命在?

那些个离族人略远些,或是平日里关系不大好的,便没有黄志明这般好运了。其间或是被暴民直接打死,或是组织反击得当,反诛杀暴民。此地本就民风彪悍,原本脆弱的平衡在虎贲军分田的压力下,彻底的土崩瓦解。整个谭城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中。

潘志文花了一个半月安顿好了罗蒙,往北进攻时,谭城已是尸横遍野,宛如人间地狱。他愕然的看着被鲜血染成暗红的土地,几欲作呕。第一次对管平波的理念产生了质疑。打土豪分田地,真的…对么?

第176章 纠结

第128章 纠结

于正规军而言,剿匪之难, 难在反复。就好似牛皮癣, 一贴药下去见好了, 隔三差五又复发了。故剿匪安民总连在一块儿说, 皆因安民才能根治匪患。

管平波在石竹主持分田的时候, 面对下山伪装流民的土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则在完全没有机械化的时代,任何大业依靠的都是人口。因此才有结婚年龄一降再降的法令;二则安剿并用永远是最快最有效的手段。

然而如此就会引发另一个问题, 即百姓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按照虎贲军的军规与道德标准,休说土匪, 便是百姓都没几个好人。恃强凌弱、争水械斗、挖绝户坟、踢寡妇门的事年年岁岁都有。

而这些人被视作了普通百姓, 引入邬堡,分田分地, 过二年俨然一副敦厚老实的模样。土匪更过分,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却因多半好勇斗狠身体素质绝佳, 混入邬堡后, 只消别露出原先做过土匪,征兵头一个就是选他们。

若按管平波的说法, 恶道恶人, 那地主们呢?他们有些是很坏,可有些辛辛苦苦勤劳致富的, 又做错了什么?

作为石竹营游击,潘志文同时掌管着地方财政、民政大权。越是深入了解, 越觉着人分善恶,而无关地主佃农。仓廪足而知礼节,中小地主们,真的比寻常百姓和气懂礼的多的多。

他们守护的,是祖祖辈辈,一颗汗珠摔八瓣积累下的立身之本。他们唯一与众人不同的,是虎贲军所赞颂的勤劳。可是他们死了,在民众无缘无故的仇恨下,被诛杀。

民众们打着正义的旗帜宣泄着心中的暴虐,把屠刀挥向了无辜。期间无数妇孺丧命、无数女眷被辱。而虎贲军,还得组织这帮恶徒修建邬堡,安居乐业。那些人就这么白死了么?

案上摊着的是地主黄志明的卷宗,留在潘志文脑海里的是方才黄志明临行前的绝望眼神。他的长女因反抗暴民受伤,感染死了,他来“衙门”里申诉,潘志文却无法处理。

一个连逃命都不肯舍弃小女儿的男人,一个用自己血肉之躯保护家人的汉子,真的就活该按人头分上几亩土地,接着与仇人同住一个邬堡做邻居么?

窦向东亦是地主,但窦向东照拂了无数的人。潘志文盘腿坐在椅子上沉思。管平波治下的确安居乐业,可是巴州不也富庶繁华么?

潘志文很想问一问管平波,为什么要选择与窦向东看似截然不同,却实际上殊途同归的一条弯路。就如王洪抱怨的那样,为什么非要跟地主过不去?可他不敢问,因为这个问题很可能触及到了虎贲军的立身之本。他不知道管平波是否真的能够回答。

石竹码头。

潘伟清跳下船,转身搀住母亲彭季娘,扶她下船。待彭季娘站稳,又去搀扶父亲潘经业时,潘经业早灵活的跟着跳下船,笑骂道:“谁要你搀,老子我健朗着呢。”

潘伟清知道他父亲素来爱逞强,笑笑不说话,引着他们往营内走。潘经业夫妻打量着行人光景,有些自得的道:“这都是老大管的?比我们原先的县令强!”

话音未落,就有路过的商户见了潘伟清,不住点头哈腰的打招呼。潘伟清一面与人寒暄,一面同人介绍自己的父母。唬的商户们忙不迭的来给潘经业夫妻见礼。窦家还不是窦宏朗当家,潘经业哪里受过这般待遇?越发觉得自家儿子出息了。

家眷不能入营居住,连窦宏朗在石竹时,都乖乖的住在云寨城内。潘伟清便先带着父母住进他在云寨置办的宅子。云寨城狭窄,又有商户密集来往,地价十分昂贵。潘伟清只置了个一进的院落,并对父母解释道:“如今老太爷并二太太卯足劲的打仗,大哥已连夺二县,早晚得升官。我们在石竹的日子不长,犯不着买大宅子。”

彭季娘翻个白眼道:“呸,我还不知道你。得了钱财就花天酒地,甚犯不着买大宅子?你哄鬼呢!大宅子贵,小宅子便宜。你买了大宅子,待你哥哥升官走时,那些个有钱的商户只怕巴不得接手。一来一回又赚一笔,你蠢不蠢!”

潘伟清不耐烦的道:“你见过哪个县令巡抚把个宅子放眼里的?再说了,我们家原先穷,呼喇巴的弄了三进大宅,不是招人眼么?”

彭季娘奇道:“这有什么招人眼的?当大官住大宅,天经地义。你没见张和泰家里,三进不算,还带个大花园子呢。他婆娘好生能干,池塘里养了鱼种了莲子,岸边一溜茶树,一年不知翻出多少钱来。我就说你没成亲没划算。这回我得跟你哥说道说道,叫好生把你的婚事办了,拘一拘你的性子才是!”

潘伟清道:“你还是先给大哥预备婚事吧!”

彭季娘道:“废话,不为着他办婚事,我们千里迢迢的来干嘛?你大哥的宅子呢?我去拾掇拾掇,才好迎亲的。”

潘伟清道:“大哥没宅子,他住营里头,有三间大瓦房,够住了。”

彭季娘皱眉道:“三间怎么够?孩子生下来,养娘丫头住哪?”

潘经业听不下去了,没好气的道:“你真个是头发长见识短!他们两口子都是当官的,还怕没地方住?你又不是没去过威风堂,后头不也是三间屋。少爷小姐谁挤在那里头了?”

彭季娘一噎,不肯理丈夫,又拉着儿子杂七杂八的问话。忽听门外一声喊:“有人在家么?”

潘伟清一听声音就笑了:“你儿媳妇来了,我去迎上一迎。”说毕一溜烟的跑到院门口,果然是杨欣笑盈盈的带人站在门口。

杨欣笑着跟潘伟清进了门,抬眼就看到了立在堂屋门口的彭季娘。他们原先就认识,不消介绍,杨欣便走近对彭季娘福了福身:“大娘好。”

彭季娘早从次子嘴里听说管平波替杨欣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而杨欣家里虽穷,她自己却是管平波得力的管事,如今见她笑语晏晏,心里越发喜欢。拉着杨欣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长大了,比小时候好看。”

杨欣笑道:“大娘过奖。”又给潘经业见礼。老公公一般不挑剔儿媳,杨欣与自家门当户对,他也就没甚话说。温和的点点头,问道:“潘志文甚时候能回来?”

杨欣笑答道:“只怕得到年底。”

潘经业奇道:“一个州要打一年?我看老太爷领着人打仗,二三个月就完事了。怎地?鹤州格外难打?”

杨欣道:“不难打,难治。鹤州那多县,得一个一个的捋过去,村村分田挖壕沟修邬堡。一村跟一村不同,地少人多的,得引去别的村。地多人少的,又要从别处调人。荒田需要开荒,山地须得引水。桩桩件件都是耗时耗力的事。打一年都算快的,他往北打过去,还得掉头再梳理一遍。过一阵子我也得去瞧瞧,看把黔安郡与别处的流民往哪安顿。”

彭季娘又问:“你替二太太做管事,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杨欣答道:“我与潘志文是一样的,每月十二两。不过我得拿一半给家里,不如她宽裕。”

彭季娘的脸色僵了僵,想说哪有这般补贴娘家的,碍着杨欣没过门,不好明说。

杨欣何等人物?不过微微一笑,故作羞涩的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往后可不消得我在外打拼啦。我算苦尽甘来,大娘说是也不是?”

彭季娘干笑着说:“自家有些私房,硬气些。”

杨欣见好就收,岔开话题道:“大娘可要去军营走走?”

彭季娘对军营无甚兴趣,只问:“元家大姐呢?怎么不见?”

杨欣笑容立刻淡了三分,不温不火的道:“她是稽查司的,跟着上战场去了。”元宵去哪里,跟潘家什么关系?

彭季娘皱眉道:“女儿家上什么战场?”

杨欣看着彭季娘道:“将军也是女人。”

彭季娘嗳了一声,道:“她是她,你们是你们。”

杨欣瞥了潘伟清一眼,道:“理她呢,她自有爹妈兄弟去管,与我们什么相干?”

彭季娘显然没听懂杨欣的意思,反而惊讶道:“你不知道?”

杨欣不由问:“知道什么?”

彭季娘笑嘻嘻的道:“你二弟看上了她,她父母也愿意,只怕她不肯。你同她好,帮忙说和说和呗。”

杨欣登时心头火起,彭季娘提元宵的时候,她就知道潘伟清异想天开。不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彭季娘还顺杆往上爬。元宵是笨了点,可潘伟清什么货色?吃喝嫖赌无所不至。休说元宵好歹是稽查处长,便就只是管平波身边的丫头,这等小厮也是休想。杨欣理事颇久,素有城府。遂忍气道:“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把我们养这么大,教读书识字、习武射箭,我们的婚事岂有不问过她的道理?潘伟清求娶元宵,按虎贲军的规矩,元宵乃军籍,她的婚事首先就得写申请报到镇抚部审批,其次才会问师父同意不同意。没过这两道关卡,我们说来说去都是不中用的。”

彭季娘不高兴的道:“她父母都没意见。”

杨欣问:“彩礼收了?”

彭季娘道:“何止,八字都合了!”

杨欣看向潘伟清,森然道:“你活腻了么?”

第177章 百两

第129章 百两

潘伟清嬉皮笑脸的道:“好嫂子,你帮我一帮。”

杨欣冷笑道:“我怎么帮把元宵砸晕了绑到你床上可以吗?”

潘伟清一噎。

杨欣道:“大爷大娘不知道虎贲军的规矩, 你曾在后勤做过, 也不知道规矩?你休跟我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按原先的说法, 我们都是窦家人, 你求娶主家得力的管事, 便可以绕过二太太,只管说通她父母就行了?你这话不用同二太太讲,现回去问问杨管家, 看他肯不肯应承!”

此话明着说潘伟清,实则暗地里敲打彭季娘。不论是管老虎, 还是二太太, 她的人都不是你想要就要的。何况元宵摆明了没看上潘伟清。收彩礼有甚用?

元宵早烦透了家里永无止境的索取,她那直肠子能怎么办?告状啊!哭着写信跟管平波狠狠告了一状, 元家就被张和泰收拾的跪地求饶。

现元宵手里月钱就不知攒了多少, 潘家便是借着彩礼说事,元宵还不起么?元宵就是不还, 你敢去抢么?那告状精再哭着来一封信, 连潘志文都要跟着吃挂落。

杨欣嫌弃的看着潘伟清:“你就不能省心点?”

潘伟清恼羞成怒的道:“我看上她了,正经的三书六礼的求亲, 怎么就不省心了?”

杨欣露出个嘲讽的笑:“行, 你能干。元宵不是时时刻刻呆在战场的,她来回巡视, 不定哪日回石竹。你拿着婚贴去同她说话,看她认还是不认。”

彭季娘对元宵印象不深, 看中的无非是她与杨欣一样一月十二两的月钱。听着杨欣的话不像,皱眉问道:“她爹娘做了主,她果真敢不认?”

杨欣深吸一口气,缓缓解释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是良家子。不是我揭短,大娘你自想想,我们算良家子么”

不过一介家奴,爹娘死在眼前,都得穿红戴绿跟在主子面前吃酒唱戏。主子高兴了,赏你家去配人。主子不高兴了,提脚卖往不知何处去。什么时候轮到父母做主了?

按窦家的规矩,再威风的管事,不过一介家奴;按虎贲军的规矩,元宵的身份就注定不会被人摆布。潘伟清居然脑子发昏的,居然企图借父母之命行事。

元宵身边的九个轮值的亲卫,你当是死的吗?就元宵的那一身功夫,你们娘俩个捆起来都打不过好么!杨欣被夫家蠢的想揍人,还得保持微笑,温和的解决掉此事。

潘家恼怒不要紧,她不靠潘志文吃饭,何况巴州女人本就蛮横,潘志文不习惯也得习惯。要紧的是别叫元宵恼了,省的她又拖着两包鼻涕去告状,责任全是她和潘志文的,等着被管平波抽呢!

彭季娘心里盘算了半日,方惊觉自家好似上当了!顿时急道:“我们给了足足一百两银子的聘礼,这可怎么是好?”

杨欣险些叫一口气堵的提不上来。潘家穷的叮当响,家底全是这些年潘志文一点点攒的,再有就是冒着风险,叫潘伟清拿的。潘家就敢招呼都不打,大手笔的拿钱砸人。

想起潘志文为了养家,这些年来,从不肯在自己身上花销,一年四季的连件鲜亮衣裳都没有。是酒也不喝、烟也不抽、零嘴也不碰。问起他来,只笑不说话。

朝夕相对足六年,她岂能不知潘志文就是为了省钱?他这头克扣自己,家里却拿他当冤大头,上百两不当回事!杨欣气的脸色发黑,若非顾及潘志文是个孝子,当即就要甩袖子出门。忍气道:“速写信给元家,只说元宵不干,要退婚。”

彭季娘不舍得元宵的月钱,试探着问:“你再去问问,或许她就肯了呢?”

杨欣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想了一回,元家也不是善茬,他们山高水远,骂街都骂不起来,这一百两八成打了水漂,是要不回来了。无力的点点头道:“我写信给她问问。”

潘经业突然开口了:“元宵不肯的吧?”

杨欣叹了口气,没说话。肯才怪!

彭季娘厉声道:“那就要元家退钱!”

潘经业道:“元宵有妹妹。”

彭季娘道:“她有妹妹怎么了?”

潘经业白了老婆一眼,道:“元家不肯退,姐姐不肯嫁,把妹妹陪过来,只怕你闹到老太爷跟前都没用。”

彭季娘瞠目结舌,万没想到还有这等赖法。元宵是自己能生金蛋的母鸡,她自家一年的月钱就有一百四十四两,还不算管平波给置办的嫁妆、时不时能得的奖金。能把她聘回来,一百两的聘礼是赚的。

元宵的妹妹算什么?一个毛丫头,二十两都嫌贵好么!想到此处,彭季娘登时肉痛的浑身直哆嗦,鼓着眼睛道:“我要去找二太太评评理!要么退钱,要么给人!”

又一把抓住杨欣道,“老太爷不管,二太太总该管了吧?你能见到二太太吧?跟她说说,好歹叫他说句话。你看,”说着,彭季娘眼泪直飚,“一百两,我们家攒了好有三四年呢!”

正闹着,门外又来了人。是王仲元在街上听见潘志文的父母到了,提着几样礼物来拜见。王仲元此前是三太太贺兰槐娘家的伙计,与窦家人不甚相熟。不过他娶了紫鹃,便算自己人了。不知道还好,知道长辈来了,定是要来瞧瞧的。

杨欣起身相迎,亲热的叫姐夫,又与他们彼此介绍。王仲元曾把潘伟清安排在采购的位置上,叫他捞了一笔,故而潘家人早闻其大名,提起他来,都是满口子的赞。彼此寒暄落座后,王仲元察觉气氛有些不对,见彭季娘脸上挂着泪珠,笑问:“大娘初来石竹,可是有什么为难事?”

彭季娘病急乱投医,忙不迭的把他家如何去元家下聘,哪知元宵不愿嫁,聘礼恐收不回来之事竹筒倒豆子般的说了出来。此事难瞒的住人,杨欣也就没打断,只冲着王仲元无奈的笑。

王仲元听完就想给自己一下,好端端的多什么嘴!元家爹妈也是,一百两就看直了眼,女婿好歹挑拣挑拣啊!他虽借着潘伟清与潘志文打好关系,但心里很是瞧不上这货。他有闺女也不嫁。

杨欣跟了潘志文,战兵营里头谁的两只眼不看着元宵?你潘伟清算老几?这简直比潘志文提出杨欣元宵两个都娶还要荒谬。他又不认得元家人,跟窦家更是不熟,才懒得蹚浑水。打着哈哈道:“回头元处长回来,叫她跟家里分说明白就是了。都是街坊,谁还好意思坑了你们的钱。”

彭季娘咬牙切齿的道:“他们家拿了聘礼就盖房,我们路上走了一个多月,他们家的房子都只怕上梁了!王厂长,你说,他们怎么才肯吐出来?”

王仲元心道:你不是想要回聘礼,还是想要回元宵吧?跟个老妇人纠缠不清,王仲元见杨欣也是不耐烦的模样,忙道:“鹤州打的一团乱,麻线都收不利索。厂里等着麻线使,又寻不着,杨处长可有法子没有?”

杨欣一听就知道是脱身之计,忙接道:“这得找采购那头。着急么?着急我就去瞧瞧。”

王仲元有些为难的道:“是有点…”

杨欣就对彭季娘福了福,抱歉的道:“原该陪你们逛逛的,实走不开。我明日再来。”

还没过门的媳妇,潘家不好多言,只得放人走了。出了门,杨欣再挂不住笑,黑着脸往营房走。王仲元叹道:“潘二哥好生糊涂!”

杨欣冷笑道:“他是欠收拾。待到元宵回来,打他一顿,他就知道厉害了。”

王仲元笑道:“那可不好,没得累元处长自己犯纪律。”

杨欣呵呵:“她犯什么纪律?她张嘴说潘伟清调戏她,自己亲自动手,打残了都没人敢上报。她自家就是个告状精,便是潘志文有心替弟弟出头,他的公文发的能有镇抚部的快?”杨欣气的一脚踹起个石头,骂道,“潘志文作了什么孽,才摊上个这般脑子里全是水的兄弟!”

人家的家务,王仲元不好掺和,只拿话宽慰杨欣。杨欣手头一堆活,哪有空管潘家的糟心事,心里发狠,横竖她有月钱有商户的孝敬,索性要潘志文把月钱统统给了爹妈,全当她养个小白脸了!

杨欣不想见人,潘家人边都摸不着。不过他们此番是来办婚事的,杨欣便是有空,也不好自己操持自己的婚礼。她至多点点嫁妆就完了。

如今云寨南来北往的商船极多,虽不如巴州繁华,办婚事的家伙都容易置办。不过半个多月,该买的该添的,潘家都筹备完毕。只等着新郎官潘志文打了胜仗回来举行婚礼。潘伟清看到哥哥马上就要娶到心上人,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寻了旧日的狐朋狗友,镇日里吃酒赌钱,满口抱怨元宵不讲理,连父母的话都不听了。元宵纵是在虎贲军内,都算有分量的,何况石竹。众人听了她的八卦,一传二传,立刻就满城风雨,说什么的都有。

至八月,临近中秋,潘志文依旧在外打仗,元宵趁着节庆,突然袭击,把留守营地里偷着喝酒打牌的抓了个正着。连带后勤被她逮着赌钱的,一并行刑。军棍打的噼里啪啦响,好好一个中秋节,入目皆是被打的一瘸一拐的伤员。元宵心里把留守的杨欣骂了个狗血淋头,余怒未消时,偏在街上撞见了潘伟清一家。

潘伟清着实被这二日的公开打军棍惊的不轻,他没想到元宵平日文文静静的一个人,发起火来是这般动静。可撞都撞见了,只得陪笑打招呼:“元处长回来了?”

元宵回来就听见了传言,冷冷的看着潘伟清,质问道:“你想娶我?”

潘伟清一个激灵,弱弱的道:“是。”

元宵唰的抽出苗刀,直架在潘伟清的脖颈处,声如寒冰的道:“再说一遍。”

第178章 威胁

第130章 威胁

刀峰的寒意,透过皮肤, 直渗入潘伟清的骨髓。他登时吓的抖如筛糠, 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彭季娘在一旁抖着道:“元、元姑娘…有、有话好好说…”

元宵压根不理会彭季娘, 只盯着潘伟清, 平静的道:“还想娶我吗?”

良久, 没有等到潘伟清的回答。元宵嗤笑一声,收刀入鞘,扬长而去。潘伟清跌倒在地, 腿软的爬不起来。街上的人指指点点,八卦不绝。待杨欣知道时, 潘伟清有多不中用, 已是满城皆知了。

那毕竟是潘志文的弟弟,多少有损潘志文的颜面。这也是杨欣很不喜欢元宵的缘故。元宵做什么都是直来直往, 半分不留余地。教训潘伟清搁哪蒙头打一顿不好, 非要在大街上,你给同门留点脸面会死啊?潘伟清更是, 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元宵脾气好的?

杨欣回到居所时, 被元宵的亲卫拦住:“杨处长,我们元处长有请。”

杨欣只得去到元宵的房间问:“何事?”

元宵忍气等着杨欣:“你留守在石竹总揽全局, 军纪乱成这副模样, 你不解释一下么?”

杨欣一噎,她久不管军纪, 镇日里上天入地的在外头跑,哪里知道各处离了她视线就撒野?然潘志文元宵出门, 她为本地最高长官,元宵问责,她的确是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