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欣总说元宵笨,可在窦家完善的人才选拔制度下,连谭元洲那等毫无根基的孤儿尚且可以出头,管平波的一群弟子却是被排挤在外。好歹都是家生子,体面不知胜过谭元洲多少。他们被剩下,本就代表着天资不足。

一人负责一块的处理小事,还勉勉强强。果真各自独当一面时,问题便渐渐暴露出来。石茂勋战败是一桩,杨欣无法独自总揽全局又是一桩。杨欣满心不服气,倘或留守的是元宵,只怕更乱。可元宵没有留守,如此猜测,只不过显得自家没道理罢了。

故杨欣微微一笑,道:“我经验不足,方有此疏漏,不是正靠着你回来查漏补缺么?”

元宵满肚子严抓纪律的话登时叫堵在了喉咙里,她才是稽查处长,这是她的责任。

杨欣又从容笑道:“是我的不是。即将成亲,我心里难免雀跃,疏忽了。下半年定然不再犯此错,好妹妹,饶了我这一遭吧。”

元宵看着杨欣,只觉得说不出来的陌生。杨欣知道她喜欢潘志文。休说她们在谈正事,便是闲聊,何必拿话刺她?潘志文选择了杨欣,她的确很难过。难过到想逃离石竹,想逃回管平波身边。

然而天下不止潘志文一个男人,便是天下最好的男人都是同门,亦还有韦高义与石茂勋单身。元宵幼时听过许多痴男怨女的戏,她那时候就不明白,为何那些旦角能为了个男人要生要死。如今自己爱上了,依旧不能明白。

作为军人,她先为旗鼓后为稽查,的确没有直面迎敌,然说是刀口舔血并不为过。历经生死,杨欣怎会以为这样一句话便能伤到她?笨蛋跟懦夫,从来就是两个词,她不懂么?

杨欣说完就后悔了,元宵不是后勤那些娘子军,如此机锋,跟她个直肠子打起来着实无聊。岔开话题道:“潘伟清你打算怎么解决?”

元宵更是莫名其妙:“不是解决了么?”

杨欣:“…”

元宵看在杨欣即将成为潘家人的份上,补了一句道:“我的婚事师父做主,叫他们想求亲的,下回别拜错了庙门。已经拜错了的也别来寻我,谁收的钱找谁去。找我有什么用?又不是我收的聘礼。”

杨欣:“…”

元宵转回正事,用尽量克制的语气道:“后勤亦是军籍,赌博是军规明令禁止不许的。我此番用的是军棍,再有下回,可就真的要按军规行事,直接砍头了。”

赌博的危害他们尽知,杨欣也没料到后勤居然有人敢开赌局。战兵不属于她的管辖,不过是代管,有违反军纪的尚且能够开脱。再则战兵也没赌博,通常过年过节都允许他们略作消遣,只不过日子不对,不算原则问题。而后勤赌博性质就完全不同。

赌博是有瘾的,军规明明白白写着赌博是重刑,还是憋不住手贱,可见瘾头之大。被元宵直抽在脸上,杨欣无话可驳。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这才是元宵的分量。再是架空她,她一声令下,也无人敢违抗。她可以完全不顾主将潘志文的颜面,因为她的一切权力,皆是来自管平波,而不是潘志文。

杨欣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此事我会严查。战兵营这边我久未理事,不甚熟悉,就交给你了。”

元宵应了,二人再无话可说,各自散去。

元宵犹如一阵龙卷风刮过,八月下旬她又奔赴战场,监管前线战兵、后勤的军纪。而潘家与元家一来一往的书信已是表明,元家绝不可能吐出聘礼,三书六礼可以补全,能否圆房全看潘伟清的本事。

潘家立刻陷入了十足的尴尬,从传统来说,元家虽没把人送进潘家,可元宵就在石竹。有管平波把窦宏朗丢出营门的先例在,元家就是咬死了闺女已出嫁,哄不住老婆与他们不相干,你也吵不过。

偏偏石竹是管平波的地盘,行的是虎贲军的规矩。元宵作为军人,她的婚姻流程必须是自己写申请,经由她的上司递交镇抚部批准盖章,发下回执,而后拿着这张回执去后勤部下辖的婚姻所办理婚姻登记归档,才算合法。

潘家两头不靠,白丢了一百两银钱,急的嘴上直冒泡。有心想找元宵讨,潘伟清死活不敢去,杨欣死活不接茬。此事一直拉拉杂杂到过年,都没掰扯明白。

年底,虎贲军东西两线都大获全胜,三州同步土改完毕,管平波的地盘扩充至五个州。原先在飞水排队等着拿户籍的流民尽数安顿去各个邬堡。又因地盘扩大,少不得添补战兵后勤等人员。梁梅二州进行大规模征兵,以补充新打下来的地盘。

而窦家沿着水路,只取县城,一年时间,摧枯拉朽般的打下了大半个浔阳,地盘亦是扩充了一倍有余。把赵猛气的跳脚,于年前偷袭窦家后方。两边又打了个势均力敌,彼此都憋了一肚子气。

潘志文荡平鹤州后,终于回到了石竹。早就承诺的婚礼,再忙再乱也得举行。

巴州旧俗,女子出嫁多由兄嫂亲戚来送,父母并不出席。然这中间又夹了件尴尬事。杨欣与潘志文的婚事,走的乃虎贲军流程。即他们两个各自提交申请,潘志文打仗不耽误写报告,二人的程序早就走完,在虎贲军的地盘上,就算合法夫妻了。

两个人都年轻,情投意合,青春年少的岁月又在浪漫多情的石竹度过,便没多想那甚三书六礼,只记得没办婚礼不好圆房。百姓人家讲究的本也不多,偏偏好巧不巧,潘家给了元家一百两的聘礼!

杨欣是潘家长媳,论理她就该比元宵更体面。元宵一年一百四十四两月钱,杨欣没有咋地?给了元家那多聘礼,不说要压过一头,好歹一碗水端平吧?可潘家为了筹备婚礼,本就花销不少,哪里还拿的出银钱来?潘志文知道自家理亏,翻箱倒柜的都找不出几个钱,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杨家步步紧逼,扬言潘家不给钱就悔婚。潘家也恼了,吵架的人嘴里的话便不好听,张嘴就拿是杨欣自己愿嫁的话给堵了回去。两个亲家越吵越离谱,当下里就在潘家院子里扭打起来。

潘志文与杨欣黑沉着脸,赶到院子里,三两下把两家人拉开。杨欣的娘名唤牛宝香,亦是个典型的巴州堂客。见了潘志文,登时跳起,边往他身上拍打边怒骂道:“小王八羔子,拿花言巧语当钱使,哄的杨欣一心跟你。跟也就跟了,你给过她半分体面?丧尽天良的混账黄子,今日你们家不把话说清楚,休怪我无情!”

杨欣断喝一声:“够了!嫌不够丢人?你只管张嘴要聘礼,嫁妆呢?你就打算叫我光身一人进门不成?”

彭季娘立刻叉腰道:“就是,我潘家又没要你嫁妆,我现就称银子给你,你陪送多少嫁妆?”

牛宝香怒道:“元家又陪送了多少嫁妆?”

彭季娘耍无赖道:“她还没过门,等她过门那一日再晒不迟!”

牛宝香火冒三丈:“分明就是你偏心眼!看不起人!你当我杨家是好惹的?我告诉你,你甭管我多少嫁妆,你不称银子,我女儿就不嫁了!退婚!退婚!”

彭季娘也叫两个亲家弄的窝火,他儿子一年上百两的赚头,还做着二太太家的官,要什么姑娘没有?一跺脚道:“退就退,谁怕谁?退婚!散伙!”

“我不退婚!”潘志文与杨欣异口同声的道。说完,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满满的委屈。

牛宝香见女儿如此不争气,气个倒仰。在院里尖利的叫骂,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根绳子要寻死。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人摁住,牛宝香不住的挣扎,赤红着双眼道:“杨欣,你给我听着。你不要脸,我杨家还要脸!没我的允许,你敢嫁,就再别认我这个娘!”

彭季娘不甘示弱,对着潘志文唾沫横飞的骂道:“这般丧门星我潘家不要,你有种别管我叫娘!”。

第179章 整治

第131章 整治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潘志文一个人坐在酒肆二楼临街的窗户, 借酒消愁。腊月二十二, 原该是他的婚礼, 但因着两位母亲寻死觅活, 取消了。他实想不明白, 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何以闹的这般复杂?

包间的门被敲响,潘志文有些不耐烦的道:“谁!?”

门外的亲卫答道:“报告游击, 是王厂长。”

潘志文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打开门, 把王仲元迎进了屋内。王仲元自捡了潘志文对面的座位坐下, 笑道:“多大的事,把你们小年轻愁成这样?杨处长眼都哭肿了, 你也不去哄一哄。”

潘志文苦笑:“她都不肯见我。”

王仲元叹道:“我年前忙乱, 今日见没动静,打问起来才知道。说来说去, 不就是一百两银子的事么?人家一个那般能干的女儿给了你, 想收些聘礼也是该的。”

潘志文道:“我说写个欠条,明岁给一百二十两, 他们也不肯。”

王仲元道:“罢了, 我那还有些银子,你抬去做了聘礼。回头还我便是。”

潘志文怔住。

王仲元笑道:“走, 去我家抬银子。”

潘志文摇头:“我借得到。不瞒你说,不过一百两, 我若愿意,休说借,便是要,你说哪个商户敢不给?实是两边怄上气,这个扣儿,一时半会解不开。不是钱的事。”

王仲元想了想,点头道:“很是。你打算怎么办?”

潘志文道:“我跟杨欣,已经结婚了。”

王仲元呆了呆。

潘志文道:“虎贲军只认结婚证,不认酒席,更不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王仲元:“…”

潘志文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我现在愁的,是杨欣将来如何才能不受委屈。我妈说是杨欣扒着嫁给我。这话难听是难听,可世人真个就这么想。我们知道有什么用?此事不撕虏清楚,杨家如何在岛上抬头?两下里要是怨上了,将来烦心事更多。”

王仲元听的干笑,婆媳关系千古难题,开头就没开好,后头几乎无解。然虎贲军内还真只认结婚证的,潘志文已经结婚,他们拆伙,就得再走离婚的程序。一层层审批上去,休说旁的,脸面就挂不住。

潘志文揪着自己的短发道:“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题难解,不是钱的问题,王仲元也没了法子。堂堂石竹游击与后勤处长的婚礼,竟是闹成了个笑话。二人的爹娘真是干人事!

杨欣在屋中关了两日,饭都不曾好生吃。她半是恼怒,半是觉得丢脸。彭季娘的话声声入耳,的确是她想嫁给潘志文,的确是她喜欢潘志文,可女子看上一个汉子,就该被这般嘲笑么?她甚至不由的想,若是她与元宵对调,元宵又该如何应对?

元宵不会应对,元宵只会告状。她跟杨欣再不对付,也觉得双方父母太过。把几日发生的事写了封长信,直接发去了飞水,问管平波怎么解决。

赶上了年前最后一波送信的船,镇抚司下的信件直呈陆观颐的案头。陆观颐打开一看,就无语了。好好的两个孩子,两情相悦,年前管平波还拨了二百银子的嫁妆给了杨欣,加上之前的首饰,好些都是从洪家得的。

统共三个女弟子,各得的折合银钱能有上千两。五品官家的小姐都未必有的体面。潘家是不是傻?杨家也不是善茬。这种时候,母老虎出马是最好的,把信扔给管平波,她只看了一眼,就道:“给他们两条路,要么老老实实的办婚礼,要么拖家带口的滚出窦家!叫他们看着办。顺便,告诉杨兴旺一声,不管选哪条路,潘家元家杨家所有掺和进去的人,一人一百板子,给我当众打!叫他们醒醒脑子,知道什么是奴才的本分。”

陆观颐摇摇头,她就知道会这样。不在虎贲军内就治不了你了?不是虎贲军的人,那便从窦家家奴论,打不死你们这帮王八蛋。她母老虎的人,是你们想动就能动的么?

管平波忙的飞起,过年都没有一日安生,陆观颐也不敢拿着鸡毛蒜皮烦他。心里记挂着杨欣的委屈,拿着信件,往居住区最后头走。果然在一块空地上找到了正练刀法的石茂勋,招手唤至跟前,笑道:“有件差事叫你做去。”

石茂勋被撤职后,一直闲在北矿营,听说有差事,眼睛一亮,兴奋的跺着脚道:“什么事?”

陆观颐把信递给石茂勋,石茂勋快速扫过一遍,就变了颜色。旁的不提,无非是争彩礼嫁妆。元家居然胆敢把元宵“嫁”给了潘伟清。招呼都不跟管平波打一个,想死么?

陆观颐道:“多了三个州,便多出了无数的事。潘志文与杨欣满腹委屈,我们也无人能去劝解。说来你们都小,婚礼实该由长辈操持。现你师父不得闲,你便替她走一趟。好赖把婚礼热热闹闹的办了。那起子糊涂蛋,你师父自会收拾。”

石茂勋撇嘴道:“还好谭将军不在家。师父下手可比他轻多了。”

陆观颐笑道:“还记仇呢?”

石茂勋摇头:“不是记仇,潘志文欠抽。爹妈都摁不下去,姑娘你想,要是我们谭将军在家会怎么说?”

陆观颐也笑了:“很是。爱唠叨的是你师父,换成他定是直接用揍的。”

石茂勋想着自己后背的鞭伤,叹道:“他的鞭子,出神入化了都。潘志文命大啊!”说毕,拿袖子擦了把汗道,“我就去收拾行李。立刻起程去石竹。”

陆观颐道:“一路上多听、多看、多想。你师父缺人使,你可争气些。”

石茂勋郑重点头:“知道。”

不一时,石茂勋收拾好行李,背在背上,去跟管平波请辞。管平波见了石茂勋,就翻白眼:“我等哪天韦高义来我跟前犯蠢。”

石茂勋蹭到跟前道:“好师父,别恼了好不好?”

管平波疲倦的道:“你们几个,能有玉娇的一半,我也就不叫累成这副模样了。”

石茂勋脸一红,低低唤了声:“师父…”

管平波揉揉太阳穴道:“罢了,以后多用心。多大的事,也能闹到我跟前。”

石茂勋无奈的道:“那是元宵告状精。”

管平波笑骂一句:“放屁。你们还不如她呢,她至少会告状,你们连状都告不利索。滚吧,今日下山,在韦高义那里歇一夜,清早往石竹去吧。”

“师父…”石茂勋又低低的喊了一声。

“嗯?”

石茂勋郑重的道:“我会努力的。”

管平波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师父不想一棍子打死你们,你们能竭力的往上,便是不尽如人意,我也是满意的。”

石茂勋眼睛一热,一把抱住管平波,哽咽着道:“师父…”

张金培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吐槽道:“石茂勋你没断奶吗?”

石茂勋咬牙切齿的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张金培挑衅的道:“不服来战!”

石茂勋一直打不过张金培,当场就怂了。管平波笑个不住,对张金培道:“他去石竹,你要回家看看么?”

张金培道:“看屁,我家没人了。”

管平波心下一动,便道:“唔,石竹离高山牧场不远啊。”

张金培心中警铃大作:“那又怎样?”

管平波扬起一个笑脸道:“说来潘志文杨欣结婚是大事,我去不成,他们的小师妹是该去贺一贺。”

张金培立刻炸毛:“靠!你当谁都是谭副将,有耐心给你带孩子!”

管平波不理会张金培,只对石茂勋道:“你等一天,我叫观颐替甘临收拾行李。我调一队人出来,你和张金培带甘临去一趟石竹,然后从牧场绕回来。石竹不消呆太久,牧场却要看个仔细。”

石茂勋不由问:“为什么?”

管平波理所当然的道:“她没见过牧场,她该去见一见。”

石茂勋道:“会不会太辛苦?”

管平波轻笑:“那便许她回来时再绕去潭州,见见她师父的火器营。她会愿意的。”

张金培真的很烦小孩子,痛苦的道:“你就不问问我的意见么?”

管平波看着张金培,直把张金培看的后背发凉,才淡淡道:“她是将来虎贲军的主将。你想要个胸无点墨的蠢货当主将吗?”

张金培呆了下,好半晌,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真的嫁不出去了。”

管平波低头批复着文件,头也不抬的道:“她不嫁。”

石茂勋忍不住“啊?”了一声。

管平波抬头笑看石茂勋:“她肯定是娶啊。又不像你一样,一直娶不到。”

没有对象的石茂勋万箭穿心。想想潘志文娶了杨欣,韦高义在追李玉娇,他们门下就只剩一个元宵了。想到此处,石茂勋不由打了个寒颤,都是同门,情同手足,你们到底是怎么下的去手的!

管平波放下笔,揉揉发胀的手腕道:“张金培。”

“干嘛?”

“高山牧场的情况探回来给我,我要画地形图。”管平波道,“顺便,教甘临什么是测绘。她没必要学会,但要了解,做得到么”

张金培得意的笑,就不识字,看你用不用我!

管平波露出谜之微笑,得到了再失去的滋味…跟我扭是吧?我整不死你!

第180章 处理

第132章 处理

从飞水到石竹的货船,通常要开一个多月, 且水路复杂, 中间不停的换船, 还得走一段陆路。马蹄溪段水流湍急, 偏偏船又小, 晃的个天昏地暗不说,从水里扬起的水花动不动就溅人满脸。时值二月,春寒陡峭。

石茂勋怕甘临着凉, 紧紧的把人抱在怀里。还是叫打湿了鞋子,冻的甘临直哆嗦。好容易下了船, 刘奶妈一面抱怨管平波带孩子的方式, 一面从油布包里翻出干净的鞋袜替甘临换上。石茂勋更是顾不得自己一身的水,抱着甘临就往石竹营里跑。

一行人登记毕, 潘志文几个早接到了甘临来了的消息, 齐齐从营内飞奔出来迎接。甘临打了个喷嚏,元宵忙道:“我屋里有火盆。”

几个人又呼啦啦的往元宵屋里跑。元宵的亲卫跑在前头, 飞快的在屋里点起了炭盆, 石茂勋等人进了屋,方觉活了过来, 不由抱怨道:“今年的水怎地那么大?往年没见那么难行船啊!”

潘志文道:“才下了几天大雨, 一点不像春天,跟龙舟水似的, 哗啦啦的下,可不是水大么?”又问, “好端端的,你怎么跑来了?还带着小姐。”

甘临烤着火,缓过劲来了,笑问:“你是潘师兄!”

潘志文笑道:“哟,你还记得我呐?”

甘临摇头道:“猜的,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杨师姐和元师姐。”

杨欣笑呵呵的搂住甘临道:“你竟还记得我,叫师姐亲上一口。”

甘临大方的把脸颊送出去叫杨欣亲了一口,而后略带严肃的道:“妈妈此回派我来,是有差事的。”

杨欣忍笑道:“什么差事?”

甘临道:“妈妈说你和潘师兄的婚礼,原该她来主持。却是实在走不开,怕委屈了你们。叫石师兄带着我来走一趟。我比你小,不能说主持,就是喝杯酒,热闹热闹。还有我师父并后来拜的孔师父、莫日根师父有贺礼,我一并带来了。在后头的箱笼里,待会我翻出来给你。”

杨欣惊讶了一下,大概猜到是元宵告诉了管平波,觉得有些丢脸,又有些感动。甘临是窦家小姐,她天生的身份就能压的潘杨两家一头。

元宵则是看着甘临不住的打喷嚏,心疼不已,摸了摸甘临的脸蛋道:“这里原先就是你的屋子,你今天别出门了,好生暖和暖和。我晚间去别处睡。你放心,才洗了铺盖,一应都是干净的。”

甘临又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道:“没事,我过会子就好了。你不用挪出去,我跟你睡得了。”又扭头问潘志文,“你们什么时候办酒?我不是没赶上吧?”

潘志文笑道:“还没办呢。”

石茂勋道:“最近可有好日子?择个日子就摆起来。再有,你们的父母还没见过甘临吧?若是得闲,彼此认认吧。”

潘杨两家的父母在石竹杠上了,恰都没走。甘临来了,他们是该来拜见。潘志文就问甘临:“你什么时候想见人?”

甘临想了想道:“我去哪里见?在这里的话,就可以见。但我坐船坐的脚软,不想出门。极要紧的少不得换身衣裳去,不然明天见可使得?”

杨欣笑道:“没有让你去见他们的理。”说毕暗自叹了一声,他们这几个弟子,平素里威风八面。甘临一来,顿时现了原型。

甘临点头道:“那我就见见吧。”

不一时,接到消息的潘杨两家忙忙的赶来请安。半路上遇见,就开始骂骂咧咧互丢眼刀,到底新换了衣裳,不敢打起来。

行到厅里,只见上首端坐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一身大红滚雪白兔毛边的袄儿,下着金银双色绣虫草的棉裙,胸前还戴了个如意云纹的金项圈。腰背笔挺,面容严肃。仔细看去,眼睛像管平波,脸型轮廓却十足像了窦向东。潘杨两家的人便知是二小姐了,忙不迭的跪下请安。

甘临出来之前,便被告知自己有两套身份。在虎贲军中,入目皆为袍泽,只论官职年纪大小,她是小辈,要向各级军官见礼,便是遇着战兵,也须得先打招呼。

但在虎贲军之外,她是窦家小姐,要论主仆尊卑,多半的人得朝她行礼,甚至磕头。她这个年纪,隐约能分的清,又分不大清。

管平波教了半下午,见她不是十分理解,就简单粗暴的用衣衫区分。但凡穿短打的时候,就与平常一样。但凡穿上裙子,就学妈妈在虎贲军内的模样。这个法子一目了然,故甘临换上裙子后,不自觉的回忆管平波日常见人的态度,尤其是见生人的态度。毕竟是朝夕相对的亲母女,她小人儿竟学的有七八分像。不独把潘杨两家唬住了,连与她不大熟悉的潘志文都暗赞不愧是将军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有一番气度了。

潘杨两家规规矩矩的磕了头,甘临令刘奶妈一人赏了个荷包,当做见面礼。侍立在一旁的石茂勋待潘杨两家谢过赏后,笑着开口道:“二太太有话叫我问大爷大娘一声。”

话音未落,杨欣之父杨光云抢先开口道:“二太太有什么吩咐?”

石茂勋道:“二太太想问问大爷大娘,对她张罗的婚事有什么意见么?”

此言一出,潘志文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石茂勋无奈的看着兄弟。在窦家的地界上,能压住管平波的唯有窦向东,连窦朝峰都得掂量掂量。

从窦元福往下,就只有她想不想收拾的,没有能不能收拾的。十个弟子,当年被送给了管平波,论理就是管平波的人。杨欣姐三个的嫁妆都是管平波负责,不消她本家操一点心,本家就敢越过管平波当家做主。当母老虎死了吗?

杨光云没听出弦外之意,径自道:“不敢有意见,就是他们潘家偏心眼。老二媳妇给一百两的聘礼,老大媳妇一毛不拔,哪有这样的道理。都是二太太的人,正巧,二太太给我们评评理。”

石茂勋抽抽嘴角,谁是潘家老二媳妇?你们这般作死,怪道原先出不了头。阿弥陀佛,希望他家别出幺蛾子。不然非得叫管平波动了真怒不可。

杨欣却觉得心中大石落地,甘临的到来,代表着管平波插手她的婚事了。既然管平波要做主,怎么处置已非她能左右。唯有静观其变。

潘家没比杨家强到哪里去,听的杨家的“歪理”,气不过的彭季娘跳出来道:“我们家说了给欠条,是你们不干!我家还不是为着婚礼好看,才把家底花干净了?现身无分文,你们非要现钱,你想逼死哪一个?”

牛宝香厉声反驳道:“什么欠条?谁在巴州吹牛自家儿子如何如何能干?既诚心打欠条,怎么不去外头打?不是想赖了聘礼,凭什么不给现钱?”

彭季娘道:“那不是你们随意加价么?”

牛宝香道:“呸,我就是不加你也想赖账!装什么大尾巴狼,你去外头问问,谁家讨媳妇不给聘礼。你要点脸!”

两家子被各自的孩子间隔了,好有两个月不曾见面,却是新仇旧恨,你一言我一语,又把那车轱辘话拿来对掐。

甘临也是在幼儿园久当老大的人,日常少不得决断小朋友们吵架。听了半日,发现潘杨两家跟小朋友争果子玩具差不多。倏地断喝一声:“够了!都给我闭嘴!”

两家唬了一跳,齐齐收声。

甘临稚嫩的嗓音清脆,却是直指核心的道:“我家师兄师姐结婚,与你们何干?”

彭季娘陪笑道:“二小姐,虽是你的师兄师姐,却也是我们家的孩儿。”

甘临眼皮都不抬的道:“你家的?那你领回去吧。我虎贲军不要了。”

杨欣眼前一黑,险些给甘临跪了下去。潘杨两家也是目瞪口呆,潘志文与杨欣在虎贲军捞的好处不胜枚举,他们如何舍得下。生怕小祖宗真恼了回家跟二太太闹。二太太就生了她一个,小主子不喜欢的管事,有留的下的么?

便是留下了,日后也落不着好!两家子惊的跪下哀求。偏前言不搭后语,丑态毕露。把甘临烦的火起,她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扭头问石茂勋:“军规怎么说来着?”

石茂勋木着脸道:“军规没说,我军没有这等无赖。这归窦家家规管。二太太说了,他们不敬主家,当众一人打一百下,不许求饶。”

甘临白了石茂勋一眼,很是不满的道:“你不早说!”

石茂勋也没想到两家子敢蹦跶到甘临跟前啊!管平波没说在哪里打,石茂勋就想把他们撵回巴州再打。千里迢迢的,既教训了蠢货,又保留了潘志文与杨欣的脸面。可甘临已经恼了,纵然管平波不会把她一个孩子的话放在心上,将潘志文与杨欣真个撵出虎贲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