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昊空微微松了口气,入主中原后, 他十分不惯中原繁复的礼仪。然伊德尔做梦都想着“中原正统”, 他无法在有浓郁部族传统的时候做到一言九鼎,便只好将礼仪学到了极致, 省的北方读书人不服。如此一来, 炎朝上上下下都装模作样,似管平波这等直接叫起, 而不是随从说话的已许久不曾遇见了。

管平波却是没那多讲究,她前世是“土鳖”家的军人, 今生更是土鳖的根正苗红。陈朝那些明里暗里的规矩,过耳便忘。于是随意指了指厅中的座椅,对郭昊空一行道:“坐。”

到底不在炎朝朝中,郭昊空也不客气,从容坐下,而后一脸沉痛的道:“前日瞧见贵军谭将军的讣告,吾皇连道可惜可叹可痛。故特使小人送来奠仪,还望绥王妃节哀顺变。”

管平波毫不客气的回击道:“贵部二位将军的尸骨可寻到了?”

郭昊空摇头苦笑:“说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呐!”

管平波挑眉道:“郭少卿在旧都住了三年,叫晕染的越发有诗书风度了。”

这是明摆着讽刺郭昊空学酸腐文人说话,还学的不像。郭昊空只当耳边风,接着叹道:“将军可知,你将要大祸临头了!”

管平波微笑道:“如何说来?”

郭昊空道:“不瞒将军说,我们圣上是极欣赏将军的。将军赫赫武功,传到京都,圣上、太子并诸王公谁人不赞?可陈朝旧臣听闻,却是个个惊骇。将军可知为何?”

管平波心念微动,耐心的道:“还请少卿解惑。”

郭昊空叹息道:“一则忧功高震主,二则骂牝鸡司晨。从将军荡平岭南、坐拥三郡起,小人不曾听见过半句赞赏。陈朝理学昌盛,上上下下看不起武夫,看不起女子。”说着,忧心忡忡的望向管平波,痛心疾首的道,“将军着实委屈了!”

管平波闻弦知雅意,郭昊空是来劝降的。论起来草原游牧的确重武功,且贵族女性地位比起华夏真是高的不止一星半点。毕竟生存条件险恶,实在没资本把女人当猪养。

果然,郭昊空紧接着道:“以小人之见,那楚朝与陈朝不过一丘之貉,否则何以有潭州之劫?汉人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在他们心中,其心必异的又何止异族?但凡不照他们规矩走的,皆是‘必异’,将军惊才绝艳,何苦受那等窝囊气?而吾皇心胸广阔,海纳百川。不独对旧部恩赏有加,对那起子儒生亦是客客气气,较满腹三纲五常之人胜多矣。”

管平波摇头道:“我潭州三万百姓痛哭之声未散,你我之间血海深仇。看在我们孔将军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你且回吧。”

郭昊空起身拱手道:“将军!三万阴灵因何而泣,将军就未曾想过么?”

管平波冷笑:“当时绍布竟不想杀我么?”

郭昊空道:“两军对垒,自是不择手段。然我们两败俱伤,皆因有人从中挑拨。如今我们两位皇子尸骨无存,当日何等阴谋再无人知晓。可将军就不怕再来一回?贵军虽然人才济济,又有几位大将禁得起损耗?将军一生兢兢业业,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不算,还要落个不守妇道的千古骂名。将军就没有一丝不甘么?”

管平波脸色微变,很快又平静下来,面无表情的道:“这是我家家事,郭少卿还请慎言。”

郭昊空度其神色,心中暗喜,又添了把柴禾道:“将军恐怕还不知道,楚朝的那位练王妃将有什么封号吧?”

管平波怔了怔,练竹才被她送去了应天,哪怕落脚就有封号,姜戎的消息未免太快了些。

郭昊空忙道:“好叫将军知道,练王妃还在巴州的时候,绥王爷就想好她的封号了。正是‘楚’字!”

管平波愕然!既未公开,那便是窦宏朗私底下的交谈,姜戎怎会知道?难道姜戎的探子已深入应天宫廷?

郭昊空却当管平波震惊于练竹之封号,唉声叹气的道:“楚王妃。中原人惯会在文字上做功夫,这个封号,着实折辱了将军呐!”

管平波深深的看了郭昊空一眼,练竹的明面上的身份,是窦宏朗兼祧的长房儿媳。作为窦家“宗妇”,她封做楚王妃倒也说的过去。偏偏她是窦宏朗的元配,在窦宏朗即将成为太子时,她捞了个楚字,自己这个未来太子妃的脸上可就不那么好看了。还真是窦宏朗那棒槌干的出来的事。

管平波不大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不过郭昊空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就从善如流的沉下了脸,冷冰冰的道:“郭少卿学富五车,岂不闻疏不间亲?我是个爽快性子,远来的客人从来热心招待。可你嘴里说三道四,欲行挑拨离间之事。看在孔将军的份上饶你不死,滚!”

郭昊空就怕管平波不生气,忙一叠声的告罪,带着随从飞快跑了。行了约有五十步远,模模糊糊听见厅中杯盏落地的哐啷声,以及几个男人说话的嗡嗡声,便有些得意的勾起了嘴角。只要没了做皇后的指望,凭窦家背后里插的刀,管平波定要翻脸。投不投降炎朝不要紧,楚朝内讧,炎朝便有可趁之机。如若能说服她去炎朝做孔王妃,他可就能青史留名了!

原来郭昊空那年来的飞水,被人好一顿忽悠,便误会了孔彰。虽有管平波与谭元洲的传言,但郭昊空等人都觉着,俊美的孔彰更有胜算。何况现如今谭元洲都死透了,管平波更该是孔彰盘子里的菜。他们兵分两路,明面上的递名帖,光明正大的来拜见管平波。暗地里还择了几个能说会道的去见孔彰。这厢郭昊空暂时休兵,那厢使者马明远在骑兵营外截住了孔彰。

手段还是老一套,装作行商,操着阿速卫的汉话“推销”宝石。孔彰想了想,用阿速卫的汉话直接对马明远道:“我身边都是信得过的人,你有什么话直说。”

游说的话无非那三板斧,先是替孔彰回忆旧年时光;而后谈起迦南,欲引孔彰憎恶汉人;再拿出陈朝重文轻武的旧例恐吓;最后才说了两件要紧事。孔彰一言不发的听完,随口道:“我且细想想。”就把人打发走了。

虎贲军的制度里,亲卫虽与各级将领形影不离,然很少有外人知道,亲卫的编制隶属于镇抚部下的亲卫司,而非各级军官下属。换言之,孔彰的亲卫有舍命保护他的职责,却无听命于他的义务。在虎贲军内,亲卫的调度主将无法插手,故而他们真正服从的唯有管平波与陆观颐。

纵然因朝夕相对,有更倾向于主将的亲卫,可前途命门皆在管平波之手,再有倾向,也绝不会“忠心耿耿”,反倒很多时候对各级官员有监视的效果。在潘志文叛变后,亲卫甚至开始轮换。因此,孔彰说身边都是自己人,全是扯谎。马明远前脚刚走,他的几个亲卫就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随即孔彰火速上山,要求插队见管平波。

人情无处不在,众回话的人员不好拦在副将前头,纷纷避让。孔彰很快见到了管平波,开门见山的把路遇马明远的事复述了一遍。

管平波轻笑出声:“姜戎这起子混蛋太偷懒,一套说辞忽悠两个人,真不敬业。”说着,从座位上站起,打发走了其它排队的人,唤上孔彰道,“陪我出去走走。”

暮春时节,寒意从大地褪去,微风拂面,漫步在院中说不出的惬意。管平波余光瞥见亲卫们远远坠在后头,料想听不见他们说话,忽的顿住脚步,笑盈盈的看向孔彰道:“方才你的话没说完,那马明远定不止说了那些。”

孔彰点头道:“是。正经说了两件事。”

管平波问:“哪两件?”

孔彰先丢了个炸雷道:“姜戎欲令贺赖乌孤攻打应天,望虎贲军配合,前后夹击,一举歼灭窦家势力。”

管平波反应极快的道:“然后封你做江南王?”

孔彰缓缓点头。

管平波眸中闪过寒光,姜戎本就是部落制,有军功者自然地盘大。这是中原王朝绝无可能许出的承诺。于孔彰而言,诱惑太大了!管平波抬头望向孔彰:“你为什么不答应?”

孔彰不知道怎么回答,亲卫听不懂阿速卫的方言,他可以隐瞒的。但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这么做。可此时说大义,又显的有些假。一时间竟是僵在了当场。

管平波噗嗤笑出声,指着孔彰道:“你呀你,幸亏是武将,要是文臣,早在朝堂叫人生吞活剥了。行了,我不为难你,答不出来便答不出来。”

孔彰想了想,才道:“他们在骗我,我知道。”

“嗯?”

马明远说的第二件事,便是将来帮他娶到管平波。正是夹杂着管平波在其中,他才不好解释。孔彰生的好,哄他的人太多,他哄过的人太少,故而有时不擅表达,但不代表他蠢。姜戎果真舍得让他做江南王,许出来的承诺该是迎娶迦南的族妹。

当然,姜戎不讲究辈分,他娶布日古德的女儿也是可以的。可是他们偏偏说的是管平波。那便很有可能是想利用完了一锅端掉。伊德尔几次暗中策反不成,恐怕对他不单起了疑心,更起了杀心。伊德尔跟窦向东一样,使的是借刀杀人。姜戎大军压境,窦家自相残杀,他就可以似今春的窦家一样坐收渔利。

孔彰的心不住的下沉,他的骑兵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虎贲军更新的制度,决定了再无人能重蹈潘志文的覆辙。所以,天下之大,管平波身边竟成了他唯一的容身之所。实在太荒谬了!

见孔彰突然沉默,管平波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附耳过来:“我有一计,你陪我演个双簧。”

孔彰没听懂,问:“什么是双簧?”

管平波噎住,才想起此时尚未有双簧表演,于是笑嘻嘻的道:“就是你我配合,在姜戎使者面前好生演一对狗男女。”

孔彰被口水呛了:“啥!?”

管平波十足流氓的在孔彰脸上摸了一把,露出个极其猥琐的奸笑道:“好达达我要将计就计!”

被摸的一身鸡皮疙瘩的孔彰后退半步,扣住管平波的手往后下折,在管平波的痛呼声中毫不留情的补上一脚,面无表情的道:“打是亲骂是爱,情到深处用脚踹。好达达,下次动手前请三思而后行。”

管平波:“…”麻蛋!武力值太高的美人太不好调戏了!靠!

第225章 圈套

第22章 圈套

管平波灵巧的翻身而起,挥退了靠过来的亲卫。孔彰眼神闪了闪, 明显感觉到了亲卫行为中的防备。到了管平波的份上, 她身边随时随刻都跟着各色各样的人。有亲卫, 有处理琐事的亲兵, 还有兜里插着炭笔时时刻刻在写写画画的文书。

人多便嘴杂, 哪怕是军纪严苛的虎贲军内,也不是任何事都密不透风的。无关紧要的琐事更容易被探听到,毕竟人人都在此间混, 对上峰喜好的把握乃重中之重。因此,孔彰自是知道谭元洲可以靠近到什么地步。

亲卫的行为, 折射的正是管平波的意识。换言之, 不论嘴上说的如何天花乱坠,管平波始终没有全然信任他。这也是他为什么立刻要向管平波报告路遇马明远的理由。

孔彰理智上知道, 自己这般出身, 在两军交战时被人怀疑理所当然,管平波表现的已经很客气了。但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尤其是在刚意识到他的存生之处多么狭窄的当口。

管平波不知孔彰脑中已转过好几个念头, 只随意的靠在树上, 问询孔彰:“你对贺赖乌孤了解多少?”

孔彰答道:“我舅舅。”

管平波怔了怔,方想起这个舅舅是从迦南那头算的。于是点头道:“很熟悉?”

孔彰道:“算不上。我先说说姜戎的景况。姜戎自称姓姜, 故各部以氏区分。现姜戎王为丘敦氏, 原在姜戎西部,数年图谋, 于陈朝顺宗年间灭东姜贺赖氏。贺赖氏献女与其长子联姻,便是如今的姜戎王正妻。后二部联手东进, 建王庭于陈朝阿速卫,次第吞并周边诸部。其中莫葫芦、出连、阿伏于、可朱浑、部六狐与贺赖并称姜戎六大部。

贺赖为六部之首,实力最强。老家主病故后,由幼子乌孤继位。他今年四十七岁,为人勇猛、年富力强。之前的地盘较别的部族距离阿速卫最近,然草原辽阔,又不似陈朝那般中央集权,一年到头见不上几面。我与他战场上合作过几次,姜戎将领大多都那副模样。狭路相逢勇者胜,陈朝不尚武,致使卫所糜烂,募兵又多是扫地为兵,看起来浩浩荡荡,打起来花拳绣腿,姜戎力气大不怕死就够了,几乎无太多兵法上的讲究,了解不了解,区别不大。”

管平波皱眉道:“赵猛并非陈朝,亦不敌绍布。”

孔彰抿了抿嘴道:“绍布…不大一样。他出身不好,姜戎王子侄成群,他在王庭举步维艰,乃至时常需要讨好迦南与我。小时候不懂,现回想起来,他正是引得了我们的喜欢,才在单于面前崭露头角。心机需要苦难浇筑,他擅谋略不奇怪。”

管平波道:“也就是说,姜戎也不是人人皆为莽汉。至少伊德尔就不是,否则想不出联盟的计谋来。”

孔彰问道:“你打算趁机向窦家报仇么?”

管平波淡淡的道:“我要与窦家合作。”

孔彰了然道:“在你心里,华夏正统不可撼动。”

管平波没有回答,与窦家再是生死纠葛,也是人民内部矛盾;而与姜戎,哪怕不曾结仇,却是毫无争议的种族矛盾。她不排斥胡人,然在混入华夏前,他们是侵略者;只有真正成为了华夏,他们才算少数民族,才可同等对待。

管平波略微回忆了下自家的情报,贺赖乌孤是姜戎东进的一支,如今驻地在海右郡,正与窦向东的地盘接壤。从其驻地到应天,不过一千二百里。伊德尔令他南下攻打应天,是说的通的。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换言之现如今伊德尔应该还在筹集物资阶段。想到此处,管平波唤来了今日轮值的文书蒙嘉钰,吩咐道:“派遣夜不收,即刻通知应天,预备姜戎来袭。”

蒙嘉钰应声而去。管平波又对孔彰道:“即刻甄选两万战兵,你做好准备,与我同去应天,会会贺赖乌孤。”

孔彰惊讶道:“你是想?”

管平波勾起嘴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我才是行家!”

孔彰才要点头,就被管平波接下来的话呛了一下,只听她道:“你今晚到我屋里打地铺,明早翻墙出去。”

孔彰一脸莫名,这又是唱哪一出?

管平波极其严肃的道:“姜戎来的太急,想让他们全然信任十分困难。我们做戏做全套。你得稳住马明远,让他相信你能说服我。”

孔彰没好气的道:“你的皇太后还要不要做了?”

管平波嗤笑道:“姜戎在前,不费劲心机,我大抵只能去给布日古德做做皇太妃。”说毕,对孔彰正色道,“天色不早,抓紧时间,你先去后勤找雪雁,今夜大致点个数出来。”

孔彰道:“你定然是兵不厌诈第一人。”

管平波嫣然一笑:“我时时刻刻都记得自己是女人。容易被人不放在眼里,正是女人的优势。”

孔彰着实对管平波的不讲究难以适应,然主将之命,不得不从,只得硬着头皮先寻雪雁去了。

管平波待孔彰远去,立即对亲兵低声吩咐道:“去把苏小小请到我屋里来。”

亲兵飞奔而去,管平波亦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回赶。回到屋中,盘腿席地而坐,条分缕析想着此时的局势。她面容严峻,心里的小算盘却打的噼里啪啦响。而今天下,看似南北分治,实则三足鼎立。故窦向东利用她的不防备,同时算计了她与姜戎。恼怒的姜戎,想用同样的方式,狠狠的甩窦家的巴掌。

虎贲军三郡在窦家的后方,如若在姜戎袭击应天时,她出兵攻打浔阳或江淮,窦向东腹背受敌,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计谋很老套,但搁不住窦向东年前作了个大死,对于一个野心勃勃又满腹仇恨的女人而言,天赐良机,如何肯错过?然很遗憾,伊德尔低估了她的野心。

管平波低头在木质地板上虚虚的比划着。此时攻击浔阳郡显然是不划算的,她并不想削弱窦家,而是想将其一口吞下。但姜戎送上门来,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因此直接出兵应天,效果才是最好的。可是应天对她而言太陌生,不独她不熟悉应天的一切,在应天的朝堂里,她也只是传说中的人物。

同时应天的经济政治意义非同凡响,她的都城也必须定在应天。让应天的人亲眼看见她击退姜戎,救他们于铁蹄之下,既能削弱姜戎,又能刷足威望,可谓一石二鸟。现在横亘在她眼前的问题是,如何要姜戎相信她率兵杀去应天,是他们的“援军”?

苏小小清脆的报告声在门外响起。管平波从纷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沉稳的道:“进来。”

苏小小提着裙子进到屋内,看到地板上的管平波愣了愣,随即很快调整了表情,学着管平波坐在了地上。

管平波开门见山的道:“我有件事想让你出趟远门,你愿不愿去?”

苏小小二话不说的道:“愿意。”

“很好。”管平波道,“明日你清早随着后勤采购的人下山,拿我手令,到夜不收与后勤调人,护送你去应天,替我送封信给窦宏朗。”

苏小小微微睁大了眼。

管平波接着道:“记住,信要亲自交到窦宏朗手中,盯着他看完了信,并吩咐你办事,你的差事才算完。并且,你到了应天,不能暴露身份,你得装成依附着商队,带了个丫头投奔窦宏朗的模样。巴州刚被我收拾了,你便装他的外室吧。还有,信件的事,除了你的丫头,谁也不要告诉。”

苏小小应了声,并没有多问什么。管平波满意的点点头:“去吧,此乃军中要务,切记小心仔细。晚些我会把信送到你手中。”

“知道了。”苏小小郑重的道,“定不辱命。”

打发走苏小小,管平波立刻起身,提笔写信给窦宏朗。她无法判断姜戎的细作渗透到了什么地步,这种时候漂亮的女人是最好使的,因为她们难以引起人的怀疑。

管平波把姜戎使者之事大致写了一遍,并让窦宏朗配合北矿营演出一番好戏。落笔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全文皆用巴州读音写就,用官话是看不懂的,非得用巴州话读出来才知其中含义。管平波与窦宏朗没有足够的默契,密信也只能密到这个地步了。

夜幕低垂,陆观颐听闻了管平波的计谋,带着甘临与咸临去别处休息。路过某间房屋时,守卫的战兵故意低笑:“我看陆镇抚索性重新择个住所算了。”

就听另一人亦压低声音道:“你蠢不蠢,她搬家了,那不就昭告天下了么?”

“现在谁不知道?”

“闭嘴!胡噌什么?你们不要命了?”

屋外霎时归于了寂静。屋内的几人对视了一眼,心中皆盘算开来。

与此同时,孔彰在院中接连绕圈,非常不想进屋门。管平波的屋子打落成起,便人来人往。他平日里不知道进进出出了多少回,但没有哪一次有今夜之尴尬。心中不住的暗骂,都是什么馊主意,那女人不怕千夫所指,他还怕半夜里谭元洲来寻他的麻烦。然而军令如山,孔彰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推门而入。

孔彰在门外盘桓半日,亲卫早报与了管平波知道。她百般聊赖的在罗汉床上晃荡着双腿,见了进门的孔彰就笑:“我光值夜的人就有八个,你紧张个什么劲儿?放心,人证这么多,耽误不了你的清白。”再说了,当日这货跟张金培两个人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完了,有什么好纠结的!他们俩到底谁是女人啊!?

孔彰无比头痛的道:“你笃定这样能骗过郭昊空?”

管平波无所谓的道:“能骗则骗,骗不过拉倒。他们来游说,不也是能成则成,不成拉倒么?两国交战,阴谋诡计皆是细枝末节,归根到底靠的是综合实力,靠的是经济政治军事三个维度的比拼。就算此回我们把贺赖乌孤打到全军覆没,亦难撼动姜戎根基。今夜叫你来,不为演捉奸在床,而是想做出你借着奸夫的身份,与我商议马明远的提议,你明日才好回话。”

孔彰道:“如何回话?”

管平波道:“你去跟马明远说,叫他想方设法把我们的‘关系’捅到应天,闹的越大越好。”

听得此话,孔彰冷汗都要下来了,今晚谭元洲大概真不会放过他了。

管平波丢给了孔彰个白眼,耐心解释道:“不然我心里想着有皇后做,不会跟你跑。只有应天闹的人尽皆知,绝了我的皇后路,我才会退而求其次。如此,姜戎大概会延迟发兵,一则给窦家多些准备时间,二则我们才能赶的上捡漏。要知道,我与元洲的风言风语持续多年,想要众人立刻相信了我们俩的奸情是不可能的。但,我既与元洲有谣言,在元洲亡故后,你为了得到我不择手段,便不足为奇了。你单相思,可比我为了你甘愿做王妃不做皇后可信的多。”

孔彰看了管平波一眼,认真的道:“我将来若有得罪你之处,你该打打该抽抽,千万别憋着。”

“嗯?”

孔彰道:“我怕死不瞑目,真的。”

管平波:“…”小豹子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第226章 破土

第23章 破土

世间许多人和事,有时候并非比谁更聪明, 而是比谁更不要脸, 在此道上管平波无疑是个中翘楚。孔彰不是笨人, 自是能理解兵不厌诈。三股势力各怀鬼胎, 千万般算计皆不过是为了节省战场上的损耗, 毕竟打仗实在太劳民伤财。但管平波简直公然视礼法道德于无物!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此自污,这便是管平波能为主将,而他只是副将的缘故么?

孔彰倒不是老学究, 反都造了,其余皆是细枝末节, 然而管平波好歹是绥王妃, 她不怕惹麻烦么?很显然罗汉床上的管平波淡定从容,孔彰瞪了她许久, 才叹口气道:“将军, 常言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是男子, 沾染上这些, 无非叫人说两句风流,而你可就不一样了。世间对女子苛责, 即便你不把窦家放在眼里, 总需得顾及营中想法。”太后还没捞到手呢,好歹别太嚣张了。

管平波露出迷之微笑:“男人跟名妓歌女滚床单叫风流, 勾搭未婚少女已婚妇女都叫下流。很不幸我好像不日就要当太子妃,青史上必定有你的大名, 放心吧!”真正的上位者,私德容易成为谈资,但也仅仅只是谈资而已。

孔彰:“…”方才说不会毁他清白的!?

管平波笑着跳下罗汉床,巨流氓的捏住孔彰的脸扯了扯,然后在孔彰青筋跳起之前冲回了房间,独留孔彰在厅内把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你再动手动脚,我便假戏真做了你!”

管平波从帘子后探出个头来,眼神猥琐的上下扫视一番,真心实意的感叹了句:“前些年看你虽貌美如花,却是多少有些稚气。而今几经历练,越发有男人味了。”说着抛了个媚眼,“我屋里没有门,你大可直接进来,就不知道我们谁更吃亏点了。”

孔彰险些被梗出口老血,凭空生出无数遇人不淑的感慨来!这要是个男的,得浪荡到什么程度?管老爹你就不托梦管管么?

亲兵抱来了被褥,铺在了罗汉床上。以孔彰的身形来讲,罗汉床不免逼仄。好在他乃惯常行军打仗之人,不甚讲究,心中把流氓上司从头到脚骂了个遍,裹了被子,闭眼睡觉。

然而管平波却还没睡,布帘不隔音,外间能清晰的听到水声哗啦。孔彰大约是方才被管平波调戏过,竟没来由的记起了她遇袭那日急救时的情形——充满着力量的肌肉在她的背部形成漂亮的线条,端的是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又忆起她平素的轻灵矫健,霎时间居然有些口舌发干。此时此刻,孔彰蓦地真切的意识到,管平波是个女人,且是个符合他审美的女人。

残水哗啦泼向窗外,孔彰大概猜得到是洗脸水,然而血气方刚的他不由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他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心想:展眼间,迦南已亡故十四年,他是觉着寂寞了么?

间壁倏地熄了灯,没了缝隙里透过来的微光,厅中顿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孔彰回过神,凝神静气,强行把思绪转回局势上来。天下纷争四起,姜戎实力最强、窦家华夏正统,而虎贲军两边不靠,却又有着最严密的组织。

伊德尔与窦向东皆非庸碌之辈,恐怕是看出了虎贲军的威胁,才相继过来算计。孔彰征战南北,也算见识多广,自然看得出虎贲军蕴含的力量,可他又有些看不清前路。管平波曾经想与窦家拆夥,可谭元洲死了,死于窦家与姜戎的联手。彼此本就难以调和的矛盾雪上加霜,同时虎贲军失去了男主人。那么,管平波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寂静的夜里,唯有细微的呼吸声。孔彰翻了个身,分析着无数的可能。忽然,昔日暗地里对谭元洲的评价猛的窜入脑海,心脏紧跟着漏跳了一拍!得到管平波的男人,不仅仅是娶到了心仪的女人,更是获得了问鼎天下的机会!孔彰越发口干舌燥起来,如果能登上那个宝座,什么汉人的防备,什么姜戎的杀心,尽数灰飞烟灭!多少年来,他因血统备受质疑,且终生难逃尴尬,与其如履薄冰、委委屈屈的寻找容身之所,不如…

电光石火间,名为野心的种子在孔彰心里疯狂的生根发芽、破土而出!他竟然至此时才想到,他离九五至尊,仅仅一步之遥!孔彰用绵长的呼吸竭力镇定着情绪,没有男人能够抵御君临天下与美人在怀的双重诱惑,而最大的竞争对手谭元洲战死,他的机会实在太大了!

到底久经沙场,孔彰很快冷静了下来。管平波是个十分有主见的女人,想要讨得她的欢心很不容易。诚然他近水楼台,皓月却并不好摘。此时局势未明而谭元洲新丧,管平波绝无可能生出风花雪月的肚肠。他而今要做的,是成为真正能与她并肩而立之人!历经诸事,他可不会天真的认为,吃软饭能获得真正的权力。

理清思绪,孔彰同时对姜戎的使者改变了想法。时候不早,明日且有事要忙,他收拢神思,闭眼即睡。次日五鼓,昨夜和衣而卧的孔彰刻意翻墙而出。郭昊空等人能否看见,能否相信都在其次,想要骗过敌人,首先要骗过自己。

日常的训练有条不紊的进行,郭昊空等人被关在屋内,不得出门,自然更不知道营中少了几个女眷的小事。直到下半晌,战兵营训练完毕,他才被放出来活动筋骨。站在空荡荡的校场中,郭昊空的心中划过几分疑虑。比起上回,虎贲军更为谨慎,尤其形势变换下,二者之间隔的是血海深仇。那昨夜守卫的战兵如何敢闲话?是御下不严?还是谁的布局?

郭昊空暂无法做出判断,他求见管平波未果,便故作悠然的出了营,往山下闲逛。飞水城数年发展,其繁华程度比去岁的潭州都不遑多让。南来北往的客商步履匆忙的穿梭,沿街的各色铺子生意兴隆。两侧的房屋不如京城与应天那般叫彩漆装饰的富丽堂皇,却把行人五颜六色的衣服衬托的更加鲜亮。

军工行业的发展,必然会惠及民用。冶炼机械铸模技术的提升,反映在街头,便是女眷的头饰未必贵重,却精巧无比。铜制的步摇在眼前晃动,熠熠光斑下,郭昊空竟是险些分不清其材质。

手臂被人撞了下,一团纸落入手中,是马明远那边扮作外地客商的随从。郭昊空悄没声息的把纸团藏进袖子内,大摇大摆的寻了间酒楼,吆五喝六的喊着自己人进去饱餐一顿。待到太阳偏西,几个人方才心满意足的踱着四方步,问店家预定了明日的菜谱,慢悠悠的上了山。回到暂居的屋中,关闭门窗后,郭昊空才打开了纸团。一目十行的扫过,果然是马明远汇报昨日面见孔彰的情形。

孔彰敷衍的态度让郭昊空心里发沉,多年前他带人游说,孔彰便是如此搪塞,最终信件也好礼物也罢,都石沉大海。之前还写信给伊德尔,还跟姜戎交易,那之后仿佛为了避嫌,竟是当姜戎不存在了。世居边疆的郭昊空难以理解孔彰的坚持,天下之广,有能者居之,汉人与胡人,有何区别?然他无法去问孔彰,更怕管平波发现端倪,只得耐心等待。

谁料马明远处竟是峰回路转,他装成了卖宝石的商贩,四处兜售些开了裂的残次品,顺便自家赚几个零钱花花。行到个巷子口,忽被一女子拦住,抬眼打量,只见她二十几岁的年纪,留着飞水城内极流行的利落短发,脸上带着笑意,却难掩眉眼间的英气,不似寻常女眷。马明远立刻警觉,脸上却堆满了笑,殷勤的道:“姑娘可是要买宝石?不是我自夸,整个苍梧郡,再没有比我家更实惠的了!”

那女人笑了笑,一句姜戎话脱口而出:“我家小姐要看你的宝石,你随我来。”

马明远惊骇不已!苍梧境内怎会有能说姜戎话的女人?莫不是被管平波发现了?不由问道:“你家小姐是?”

女人但笑不语,只管往前走。马明远心如擂鼓,可做探子这行,固然须得仔细,但不可胆小怕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的手不自觉的摸上了刀柄,深吸一口气,把宝石收进背囊,跟着女人七拐八扭的往深巷里走去。

行至一座院子前,女人咚咚敲起了门。仔细听去,敲门声内含节奏,只是十分微弱,很容易忽略。马明远心中越发紧张,背在身后的手连打了好几个手势,告诫尾随而来的同伴见机行事。

门吱呀着从内打开,马明远进了院子,绕过影壁,廊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撞入了他的眼帘。马明远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万没料到要见他的人竟是孔彰!心里又忍不住泛起喜悦,仔细慎重至此,他是想合作了么?

第227章 骗局

第24章 骗局

马明远的走神稍纵即逝,他原本就和气生财的脸上更是生生叠起了恭喜发财四个大字, 噗通朝孔彰跪下, 各色吉庆的话儿流水般的往外倒。成串的词语本就难懂些, 只把装丫头的元宵听的头大如斗, 恨不得再生出对耳朵来, 好弥补她语言上的技艺不精。孔彰笑着叫起了人,解释道:“我行动扎眼,不好亲去街上寻你, 才请了个帮手。”又笑指元宵道,“这是李恩会的夫人, 亦是自己人。”

马明远心道, 原来是李恩会的人,怪不得会说姜戎话。一边想, 一边给元宵磕头, 口称见过李夫人。元宵与李恩会去岁十一月底才结的婚,算来还是新妇, 听得人叫她李夫人, 微微羞红了脸,但还是镇定的避开马明远的礼, 客气的道:“不敢当马大人的礼。”

马明远深知中原汉人规矩多, 不便跟女眷多说,稍稍寒暄了几句, 又转向了孔彰。只要孔彰肯避开管平波约他,事便成了一半。鱼上了钩, 他又做出从容姿态,竟跟孔彰扯起了闲篇来。

孔彰一面应付着马明远,一面回忆昨日管平波说的话,再想起昨夜自己的心思,霎时通了关窍。他心中确有图谋,脸上的神色便真切了几分。不耐烦的挥退了“随从”们,皱眉对马明远道:“想必你不是来叙旧的,再说我并不认识你,也无甚旧可叙。”

马明远笑道:“昨日小人提的事,将军想是考虑清楚了。”

孔彰脸色变了变,想了许久的措词,最终选了句暗示性十足的话:“她…忘不了谭元洲,谭元洲又死了。”

马明远脑子飞快的转,分析着孔彰话里的几层意思。他反应极快,须臾间便有了判断,试探着问:“既如此,她与窦家该是有深仇大恨了。”

孔彰亦不明说,而是道:“她有儿子。”

马明远立刻听出了言外之意。管平波白手起家至今日,自不是寻常女子,谋杀夫主扶儿子上位垂帘听政的事绝对干的出来。觑了觑孔彰的神色,再次试探道:“将军是想…”

孔彰却是突然直白道:“我想要她。”

这句真有草原汉子的风范!马明远忍不住囧了下,只得跟着结束了哑谜,耿直的问道:“将军想要如何?”

孔彰索性莽夫道底,没好气的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么?”

“呃…”马明远尴尬的道,“将军可是求过亲了?”

孔彰黑着脸道:“你这人怎么是个榆木脑袋?我正是没有好法子,昨日又听你说了那番话,才来见你。你若只是消遣我,那便滚吧!”

马明远忙陪笑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小人愚钝,还望将军担待则个。”马明远倒也早想过孔彰求而不得的可能,心中早打了无数腹稿。清了清嗓子,先是悄悄做了个下劈的手势,而后道,“没了姓窦的,她总归是要死心的。我们先下手为强!东西两面夹击,何愁窦家不亡?”

孔彰瞥了马明远一眼,冷笑道:“且不论我能否调动那么多兵马,便是我能调的动,她知道我害她做不了太后,难道就不会连我一同恨了?江南王妃能在史书上留个影儿就算不错,楚朝太后,那可是要进列传的。再则不提那些虚的,王妃再体面也是臣,太后再守寡也是君,她又不傻,你要想着这般便能摆弄她,着实太小瞧人了!”

马明远笑叹道:“请恕小人直言,管将军自是才华横溢,然则时运不济,到底晚生了些年岁,吃了亏。圣上横扫长江以北,南下指日可待,管将军来不及的。将军有机会,多劝几句才好。”

孔彰道:“但凡做出些事业的人,莫不心性坚定。三言两语便能说服,她也打不下三郡的家底了。你的废话少说几句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