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但笑不语,立在高处看了好半日,方才随孔彰等人往办公区域走去。

进了办公区的院子,孔彰道:“将军屋内的暖气不曾烧起来,还请将军去我那处稍坐。”

管平波点头道:“我那屋且不必烧了,晚间还要回宫。

待过了大行皇帝的七七再说。”

说毕,一行人进了孔彰的办公室。

掀开帘子,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不规则的玻璃镶嵌的窗户撒进了明亮的光线,照的挂在墙上的舆图纤毫毕现。

房间分为两部分,左侧是待客的厅,右侧为理事的书房。

管平波走到厅上,自捡了上位坐了,亲卫随之侍立在身后,孔彰等人方才依次坐下。

管平波再次打量了下屋内,笑道:“可惜暂烧不出平板玻璃,不然窗子能更大。”

方坚道:“窗子大了冷的紧,冬日里不好过。”

管平波道:“有平板玻璃便可做双层窗,中间夹着空气,有隔热效果,便是整面墙的玻璃都不会冷。

不过现烧不出来,我也就白说说。”

方坚笑道:“拿玻璃替了明瓦,屋里可亮堂多了。

不然冬日里只窗边那几寸见方能够看书,很是不便。”

管平波笑着闲话两句,便切入了正题,首先对孔彰道:“我见将兵的阵法很有进益,这几个月来辛苦你了。”

孔彰道:“都是将军的规划,我不过照章办事。

只车营暂不知怎生结合才能发挥效用,我且再想想。”

管平波道:“阵法千变万化,想要寻出最合适的,非朝夕之功,孔将军不必过于着急。”

又问,“扩充后的骑兵情形如何?”

孔彰答道:“多年才能养出个骑射好手,中原不比姜戎,多半不会骑马,怕是一时难与姜戎有一战之力。”

方坚道:“我们还得在步骑混合上下功夫。”

莫日根赞同的道:“便是我们长在马背上的人,骑射亦是十数年才能出成效。

还是火器好,三个月便能像模像样了。”

提及火器,管平波立刻问道:“燧发枪可量产了么?”

孔彰道:“据武备司回报,寻常的已简化生产流程,产量有所提高。

但将军提的带膛线的工艺十分耗时,正在研发水力驱动的冲枪管的机械。

将军若得闲,还请多多提点武备司。”

管平波道:“叫他们把图纸拿来,我回宫再瞧。”

又问,“白司长怎么不见?”

孔彰回道:“缫丝厂的机器正在安装调试,她接连几日都泡在那处,想是急着年前做出来,好给将军报喜。”

孔彰为江北大营车骑将军,然在虎贲军内,却是接替了当初谭元洲的位置,成为管平波的副手,故什么琐事都须得操心。

管平波还有无数的话要问他,索性暂把他撇在一边,先问方坚关于各处新兵文化学习并思想教育的情况,又叫张英拿出违纪的统计表,分析哪类违纪最为频发,该如何解决。

途中,后勤部雪雁、紫鹃、白莲等人纷纷赶了过来,管平波就各地税收、生产、生活、法治、商业等事讨论了一番,就已是申时了。

积压的公务才说了小半,众人纷纷叹气,问询管平波何时能常驻军营。

虎贲军有三郡之广,果真要把各部门都关照到,管平波今晚通宵也是理不完的。

当机立断的打发走次要部门,只留下孔彰与方坚,趁着天没黑的光景,齐齐站在舆图前,分析着当下局势。

方坚指着舆图道:“炎朝与楚朝接壤的有贺赖乌孤的海右郡,出连叶延的中原郡。

而与我们接壤的则是莫葫芦源赫的鄂州郡。

皆是劲敌。

再往西去的巴蜀之地,自古就容易形成割据。

才传回来的消息,巴蜀经历几番战乱,逐步统一。

现最大一股势力名唤平西军,其首领秦玉龙自称平西大将军。

蜀地历朝历代都有分化,然倘或他能尽数打下来,必然再现‘蜀道难’,不得不防。

此外,黔安郡亦是蠢蠢欲动,其大土司杨志强与秦玉龙眉来眼去,我在想,我们驻守梁州的军营能否出击黔安,阻碍他们的发展。”

管平波沉吟片刻,问道:“后勤能跟上么?”

方坚道:“今岁除却与贺赖乌孤的大战,别处都十分安逸,很该动一动了。

再则湘南参将杨文石乃罗蒙人,与黔安郡相邻,熟悉地形地貌,可试之。”

孔彰亦道:“近年来我研读史书,发觉中原多半时候很不善战,然一旦战乱久了,异族便全然不是对手。

我们大敌当前,将兵该多多锻炼才是。”

管平波笑道:“自然,中原为农耕文明,论单个恐怕打不过苦寒之地的异族。

然打仗又不是打架,组织能力更为要紧,中原人口密集、精耕细作,比游牧强也不算什么了。

何况史上如姜戎般打下半壁江山的很是罕见,多半是骚扰,纵然有损失,说他们为疥癣之痒,却也算不得狂妄。”

两代文明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说农耕对游牧,不能时时占便宜,那么工业对农耕便是吊打了。

所以管平波对帝制并没太大的期盼,若不是时机不对,她更愿意当女主席而非女皇帝。

毕竟帝制发展到完美的清朝,不也照样被八国联军打到亲妈都不认识了么?资本主义的萌芽,昭示着农耕帝制的老去。

风水轮流转,没有什么是永恒。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酉时三刻,亲卫来报:“将军,要关城门了。”

三人正说的兴起,听得此话,彼此无奈对望。

孔彰忍不住埋怨了句:“这劳什子皇后,当的真个麻烦!”

方坚干笑:“将军且在孝期,出孝就好了。”

管平波也只得道:“明日我再来。

对了,劳方司长在镇抚部寻个合适甘临的职位,翻年过去,她得回军营了。”

孔彰皱眉道:“她去镇抚?”

管平波道:“她还小,放到战兵营亦难有作为。

且先去镇抚部历练二年,再回战兵学习指挥。

骑射武艺不能落下,到时候叫莫日根多费心。

我们几个是再没空管的。”

方坚道:“那宁王殿下?”

管平波头痛的道:“他搁后勤,且先从粗浅的学着吧。”

咸临的吊儿郎当,管平波是真的愁。

谁也不嫌人才多,便是她不打算让咸临当继承人,也绝不愿他是个米虫。

甘临又不可能单打独斗。

且尽力培养吧,实在不行也只能放弃了。

方坚着实理解管平波,他只有方墨一个独子,偏生那孩子对镇抚司的事物全然不感兴趣,一心学医。

小时候愿多学门本事是好事,可长大了只奔着医术去,哪还有什么前程可言?便是做到了太医院正,也只有正五品,让他个奔着阁臣去的人情何以堪。

儿子是指望不上了,唯有早早给他娶个好亲,赶紧培养孙子是正经。

于是对管平波建议道:“定要好生寻个能干的堂客做宁王妃。”

管平波抽抽嘴角,咸临才不到九岁,要不是个皇子,这会儿该在小学操蛋呢,考虑婚事是不是太早了点儿?提起婚事,管平波忽然联想到了窦怀望。

嫡长孙又称之为承重孙,在家族义务上,是与叔伯们等同的。

故祖父丧,承重孙须得与父亲一样守孝三年。

管平波摸着下巴暗戳戳的想,要不改元之后就把窦怀望的婚事定下?从实际上抹杀了他做承重孙的可能,这样水会不会更混呢?

第248章 表白

第45章 表白

华夏极重孝道,便是管平波满腹搞事的心思, 未改元之前也只能私底下说说, 不可表露。

故而她在心里想过一回, 记下此事, 便搁置在了一旁。

赶在城门关闭前回了宫, 窦宏朗照例在福宁殿独居守孝,甘临咸临皆因哭灵累的够呛,天黑就睡了。

随着陆观颐的到来, 管平波身边终于有了信任的宫女,分别是春莺、新燕、绿杨、白沙, 皆是虎贲军战兵家眷, 以保证忠心。

太监着实就没有资源了,只待日后慢慢收买。

如果管平波大业能成, 这里也差不多是最后一批太监——管平波是不打算使用太监的。

都说太极宫小, 管平波却嫌它大。

皇宫占地面积广阔无所谓,但后宫太广阔就很没必要了。

而一旦后宫缩小, 需要太监的地方自然就跟着缩, 索性别用得了。

春莺替管平波梳着头发,她们四个才从乡下来, 纵然有陆观颐的培训, 却是远逊于宫女的平均水平。

不仗着心腹二字,只怕下辈子都选不进宫, 更别提服侍皇后。

几个人也是卯足了劲,四处讨教旁人, 学习各色技巧。

又因她们是皇后的人,宫里的老嬷嬷们恨不能倾囊相授,以图结个善缘,好为将来谋划。

她们多是陈朝宫廷里的老人,随着一部分皇族逃至南边,当年太极宫甄选內侍,仗着有过资历,混了进来。

她们身世飘零、无处可去,注定了在宫内终老,能有讨好新主人的机会,岂肯放过。

如此,几个丫头短短时日内,竟学的有模有样了。

不过她们便是果真把伺候人的本事学到了极致,也难引起管平波的注意。

盖因管平波打前世带来的习惯,不大喜欢人贴身伺候。

有人能帮她处理生活琐事即可,那等身边动不动围着一大群丫头婆子的生活她不是不适应,只是不喜欢。

理好了头发,新燕又捧着各色面脂来替管平波保养。

管平波心里正想事,便随她们折腾。

管平波低头分析着眼下的状况。

翻年过去改元,窦宏朗会逐步取得权力。

尽管她很看不上窦宏朗,但不得不承认,人是会成长的。

至今日,窦宏朗至少在心机方面,增长迅速。

没有人不喜欢猪一样的对手,管平波的当务之急,就是趁着窦宏朗还未茁壮成长,先挖他墙角再说。

首先,戍卫皇宫的金吾卫在马蜂死后,落到了李运手中。

八大金刚里,李运是最陌生的。

管平波稍微回忆了下通过虎贲军的渠道收集的信息,轻易便能判定此人是窦向东心腹。

他的长子娶的是窦崇成的女儿…管平波手指不自觉的敲击着膝盖,有点麻烦啊。

窦崇成与窦宏朗关系一直不错,想离间很难。

而金吾卫拿不到手的话,始终是篡位的巨大障碍。

除了金吾卫,其余的武将倒是好说。

便是他们对窦家死心塌地,在皇宫外面,还打的过虎贲军不成?

其次,便是朝臣。

阁臣五个,管平波一个都不熟。

六部呢,礼部尚书才示了好,待把他的孙女弄进宫,也就差不离了。

但郑志广的站队,站的是咸临,而不是她。

兵部尚书是肖铁英,虽勉强算的上是旧识,但窦宏朗是他的亲外甥,亦是难以收买。

管平波将来不大想启用这帮文臣,光他们歧视武将这一条,就够三观不合了,何况将来一系列的政策,绝对能闹到不共戴天。

可在篡位之前,必然是要收拢班底的。

再则,总有些脑子灵光的人,那些都是可用之才,她也不能满朝文武都靠自己培养,何况土改不是朝夕之功,她需要可与世家沟通的桥梁。

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方能抵达目的。

方坚不也是陈朝旧臣么?儒家毕竟有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传统,一竿子全打死,也是不现实的。

如此,管平波不单要好生练兵,还得与朝臣周旋。

目前看来,窦宏朗想立窦怀望之心昭然若揭,自然而然的,没能上窦怀望那艘船的人,会寻求另外的拥立之功。

管平波想要拉拢的便是这群人。

待他们上了自己的船,想要下去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管平波闭眼回忆着看过的史书,希望从只言片语里找到篡位的技巧。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窦向东竟把江南党抬举到凌驾于巴州旧人之上,以至于巴州旧俗难以影响楚朝朝廷,堂客当家的优势荡然无存。

老头子可真够难缠的。

若窦宏朗有其父的本事,管平波也只好靠硬打了。

护肤品层层叠叠的擦完,管平波也思考的差不多了。

爬上床倒头便睡。

次日一早,先去灵前打个花胡哨,便又带着人去往军营。

召集孔彰、方坚,接着昨日的军务继续开会。

黔安崇山峻岭,当年潘志文叛逃,便是想往黔安去;元宵拼死拦截,也正是不想让潘志文跑入黔安,可见地形之复杂难控。

打山地是虎贲军的长处,却也不能闷头傻干,领头的几个先理顺思路,再叫杨文石拟定作战计划,才好动手。

今年虎贲军的大事,怕就落在攻打黔安上了。

此外岭西号称虎贲军的地盘,实则还有半拉自治,如若有机会,亦可逐步蚕食。

三人好生商议了一回,转眼又到下午。

镇抚司的人寻了来,方坚只得先去处理,屋中除了亲卫以外,只剩下了管平波与孔彰两人。

才说了太多的正事,管平波脑子有些乱,屋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孔彰突然开口道:“你做到皇后了。”

管平波没听清,茫然的看着孔彰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想事去了,没听见。”

孔彰只得再次道:“做皇后的滋味如何?”

管平波郁闷的道:“烦!”

“为什么?”

管平波笑笑:“捷径不好走,不老老实实的打仗,试图走歪门邪道,就得想方设法的描补。

可见想要达到目的,该遭的罪一个都不能少,前期顺了,后期必然坎坷。

不过自己选的路,哭着也得走完。

接着向前吧。”

孔彰挑眉道:“窦怀望还不如他老子的威望,你会扶持不了咸临?”

管平波也挑眉:“好个大逆不道的孔将军。”

孔彰却是直白的道:“我不想对咸临俯首称臣。”

管平波顿了顿,问:“甘临呢?”

孔彰沉默。

管平波道:“你是不想臣服于贪玩的咸临,还是…”略作停顿,管平波抬起头来,直视孔彰的眼眸,淡淡的道,“压根就不想对任何人,俯首称臣?”

孔彰脊背一紧,呼吸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

时至今日,若说手握重兵的他还有什么惧怕,唯有眼前的上将军了。

虎贲军由管平波亲手创立,他纵然在军中有权威,却无论如何也盖不过管平波。

换言之,这等利器,没有管平波的首肯,任何人也不可能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