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冷笑几声,这等孩童把戏,能骗的过谁去?寻了个机会,悄悄对窦宏朗道:“圣上仔细郑尚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窦宏朗闭了闭眼,管平波动手在意料之中,拦是拦不住的,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遂面无表情的道:“知道了。”

第256章 细节

第53章 细节

都是官场玩老了的人,管平波拉拢人心的举动, 满朝谁不心知肚明?果真只是要寻几个得力的账房, 何必劳动到堂堂尚书。

即便郑家的账房出类拔萃, 也犯不着皇后亲自召见。

因此, 管平波此举都算不得“暗度陈仓”, 整个就是光明正大的撬墙角了。

窦宏朗有苦说不出。

管平波的野心他不能宣之于口,楚朝可比不得唐朝,根基未稳, 又正处乱世,天下人如今最迫切的是安定而非伦常。

女皇帝也好, 男皇帝也罢, 谁能带领他们安居乐业,谁便是大圣大贤, 没见虎贲军治下, 一个敢跳出来反对女主当政的都没有么?虎贲军内那多男兵,真个就肯对个女人服气么?可他们家中老小全靠着管平波的土改才吃上了饭, 吃人嘴软呐!

因此自古以来农民起义里, 都不乏女性领袖。

耳熟能详的就有搞邪教的陈硕贞、梨花枪创始人杨妙真、纵横南海的郑一嫂等。

说白了,饭都吃不上了, 谁管你三纲五常。

管平波的号召力无疑是远远大过窦家的, 虎贲军的战斗力也非窦家可比。

尤其是二人的地盘搭界,这厢依然是老规矩, 豪强林立,佃农食不果腹;那厢却是土改彻底, 老百姓个个吃的油光满面。

窦宏朗不傻,拆伙的风声绝不能传出,否则麾下四郡立刻就要造反。

然而如果不表明拆伙,窦宏朗更无法阻止管平波拉人。

这事本来就是他不占理——俩都是庶子,一个皇后亲自教养,一个不识字的乡间妇人胡乱养大,怎地偏要论个长幼?看看两人妈的水平,你论的起么?窦怀望会娶姓林的,窦咸临就不会娶姓吴的?江南又不是林家说了算。

姓林的真能雄霸江南,何必叫姓窦的坐了江山。

何况管皇后还有个亲生的公主可以做筹码,更别提虎贲军的赫赫威名。

窦怀望除了生的早,拿什么跟人比?朝中自然有那顽固不化的,可那般人从来只是做招牌和别人手里的枪,不堪大用。

多少心思活络的人纷纷向郑志广伸出了橄榄枝,试图爬上窦咸临这艘大船。

窦宏朗先打发走林望舒,又把窦崇成、李运与肖铁英唤了来。

延福宫被管平波霸占,窦宏朗只得把人领回自己的东耳殿,在廊下摆了张小桌,四人围桌而坐。

这是窦宏朗最核心的智囊团了,未必要他们多么有用,但利益绝对一致。

尤其是窦崇成,管平波上位,他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闲散亲王都做不得。

当然,以此三人为中心,各自还有各自的地盘。

譬如说诸如窦逊敏之类混迹在科道言官里,不扎眼却十分要紧岗位的宗室,就由窦崇成联络;窦家的姻亲,多是肖铁英负责;而窦家旧部,就是李运的地盘了。

窦宏朗看了看走远的太监,颓然的拿手撑着额头道:“越发觉得有个能干的堂客,是何等要紧了。”

窦崇成抽抽嘴角:“二嫂还不够能干的?”

窦宏朗没好气的道:“她是我堂客么?那是个催命的鬼。”

李运索性换回方言道:“圣上是怕太监不可信?”窦宏朗沉着脸道:“管平波把宫务交给了郑、顾二妃。

顾敏妃是顾士章庶出幼女,较其父活泼的的多,但也灵活的多,凡事不出头,只跟在郑荣妃身后办事。

郑荣妃的爷爷投了管平波,谁知道她在家爷爷给说了什么。

宫里人际来往密切,水滴石穿,现在她伸手不进福宁殿,日子长了就不好说了。

早知今日,当年就不该把咸临给她养,白叫她拿了张令牌。”

肖铁英皱眉道:“惠妃就没恼?”

窦宏朗道:“恼有何用?她不识字,管平波当着后宫妃嫔,半分脸面都没给她留,当场就甩了她套《三百千》,叫她上完蒙学再出来说话。”

肖铁英:“…”不愧是巴州堂客…打人专打脸,窦怀望没给气死算命大。

这就是变相的禁足。

几十年的老熟人了,胡三娘什么尿性,大家都心知肚明。

打管平波进门起,两个人便不对付。

胡三娘若只是跟管平波不对付也就罢了,女人么,谁没几个对家。

问题是后院她就没有合得来的。

做个寻常小老婆人嫌狗厌的不打紧,可要是按着太后的标准去卡她,不知道她重新投胎来不来得及。

最恨的是窦怀望母子感情极好,很有愚孝的趋势。

朝臣人心浮动,不乏这个理由。

两个皇子都妈宝,可两个妈的差距有点狠呐!就管平波当日城外一战,说雄才大略都不为过了。

便是朝臣没一个好东西,也得天下长治久安才能贪的安心愉悦。

被姜戎端了老巢,能有甚好下场?如今北方的豪族们,魂在何方?

窦宏朗就没有不烦心的事,捧着日渐坚强的心脏,他平复了情绪,淡定的问李运:“练兵之事有着落了么”李运道:“从虎贲军里弄出来了点资料。”

肖铁英眼睛一亮:“快讲。”

“此乃虎贲军军官培训的资料,都是大白话,我听着很有道理。

譬如说这段——”李运在心中略作梳理,一字不差的背道,“军队的忠诚靠的是什么?不是口号,不是宣传,不是你是谁谁谁的后代流的谁谁谁的血,忠诚的根本是一碗饭一碗饭喂出来的。

每人每天一斤半的主粮、三两肉、一钱盐、一斤青菜,这是伙食的底线。

少一星半点,您就洗洗睡吧!”

如此接地气的言论,让见天在朝堂听文臣之乎者也的几位愣了好半日神,方才咂摸出些许味道来。

肖铁英面容严肃的道:“好生精确!他们如何算出来的?”

李运摇头:“不知,不过我把他们的《练兵概要》弄了些内容出来,还去探了探张和泰的口风,里头是有许多东西他不知道的。”

窦宏朗冷笑:“果然藏了一手。”

李运道:“不止。

他们对文化与地图尤其重视。

军营里每月都有月考,武艺文化都要。

还有写文章比赛,不是八股,都是大白话,拿奖了也算个人和集体荣誉。

以及那甚逻辑题,看着匪夷所思,我研究了好几套,皆看不出个所以然。

可皇后不是做无用功的人,其中必有缘故。

再则,他们的军官升迁制度,不独看战功,也看文化成绩。

二者缺一不可,如若哪个战兵勇猛过人,偏生文化不好,至多升到旗队长就得卡住,再难往上。

唯一的例外是夜不收的队长张金培,这还是跟的早,立功多,且救过皇后的交情。”

窦宏朗问道:“那人没有说何以如此重视文化么?”

李运无奈的道:“他也不知道。”

窦崇成脑子转的飞快,忙问:“那皇后找账房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李运倒是知道,忙跟窦宏朗解释道:“为了改良武器。

虎贲军的火器已是无需点火,而是普及簧片点火了,此其一。

其二,据说他们的枪管是有膛线的,瞄准与普通火绳枪不可同日而语。

火炮甚至是螺旋膛线,正在改良如何提高速度。

他们的炮兵训练与我们也不一样,不独要会大炮,还得会算。

打炮之前先预测弹道与落点,再打出去,两厢比较。

准了自不消说,不准就找原因。

便是虎贲军模拟真实战场的军事演习,炮兵身上都带本,哪一炮用什么角度发射、间隔几何,都记录的清清楚楚,事后再去测落点。”

李运顿了顿,接着道,“不单炮兵如此,所有的战兵都有目测训练。

听闻皇后本人目测便神准。

说是几尺几寸就是几尺几寸。

哪怕是耍了成千上百年的弓箭训练,她也玩出了花样。

他们骑兵营里有个神射手莫日根。

据说皇后足足盯着他射了几日箭,就把射箭的教程写出来了。

第一步如何,第二步如何,角度如何,力道如何。

教官的眼神都是练过的,分步骤定角度,实在不行他们还有那木头打的量角器来比划。

练兵时间是实实在在缩短了的。”

肖铁英也是带兵之人,听完这段话,神色越发凝重。

窦崇成问道:“射箭的教材有么?”

李运道:“虎贲军的档案管理极其严格,他们所有的要紧资料都放在档案室或图书馆。

有专人负责登记,借阅皆要签名认领,但有丢失,借阅一方逐级追责。

我们没有骑兵,故我们的人不懂骑射,有些细节记不住。”

肖铁英问:“把书带出来,抄录一份,再换回去可不可行?”李运摇头道:“他们等闲不得出门,出门皆要搜身检查。

片纸不得出营。”

肖铁英倒吸一口凉气:“那娘们好生谨慎!”

窦宏朗不以为意的道:“天下人才济济,只消学了她的思路,不怕抄不出来。

朝堂尚需磨牙,军营里却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如此,把她的那套也学起来,门禁不妨卡的更严些,省的她知道了我们学了她的东西,便知有了内鬼,再搞搞清洗,不定就连累了我们的人。”

窦崇成目光闪了闪,道:“说起此话,有件事同你们说一下。”

几个人都看了过来,窦崇成压低了声音道:“姜戎有人悄悄来寻我,问我们能否把皇后拦在应天,他们欲攻打苍梧。”

窦宏朗咬着后槽牙道:“柿子捡软的捏,他们是想打苍梧,还是打浔阳?”

李运忍不住道:“这个把戏他们玩不腻么?”

窦宏朗道:“横竖不费事,我们照例可以跟着玩,回头就告诉我们管娘娘去。”

李运道:“只怕有诈。”

肖铁英却道:“有几分真。

浔阳与苍梧接壤,又多是山地,他们不把苍梧拿下,只管打浔阳,那不是替皇后干活么?浔阳受袭,皇后理直气壮的就派援军了,她的人进了浔阳,再别想她退出去了!”

窦宏朗脸色黑了黑。

肖铁英道:“因此姜戎不会的,皇后实力增强,对他们没有好处。

所以他们是真心想联络我们。

不怕说句灭自己威风的话,我们可打不过姜戎。”

李运沉吟半晌,极认真的道:“不可与虎谋皮。

常言道未算胜先算败,圣上休怪臣说话直,且想想那两头老虎,谁更凶残?”

窦宏朗毫不犹豫的道:“使人,去请皇后。”

窦崇成张了张嘴…窦宏朗斜了弟弟一眼道:“你二嫂赢了,不会牵连子孙,更不会牵连你。

但你要在大是大非上耍花招,大哥祖孙三代,就是前车之鉴!你想死无全尸么?”窦崇成打了个寒颤,再不敢说话了。

第257章 兵工

第54章 兵工

战争状态下的两国,通常会将不择手段发挥到极致。

伊德尔倘若只是赳赳武夫, 定然难以做到大单于。

然此回的消息, 却不是他放出来的, 而是驻守鄂州的莫葫芦源赫的打算。

姜戎不比华夏, 华夏分封制早已尘封历史。

因有动辄泛滥的两条母亲河, 大一统是唯一可行的手段,这也是为何唯有华夏达到了如此中央集权的缘故。

但姜戎不同,姜戎那块地, 从来只有部落联盟。

这个时代蒙古没有那般势力,可哪怕是管平波前世的历史里, 黄金家族在元朝灭亡后, 也没实实在在的当过皇帝。

草原游牧想要一言九鼎,大概也只有汉化一条路。

伊德尔显然尚未成功, 为了加快步伐, 他刻意将不大对付的家族封做了邻居,譬如鄂州的莫葫芦家族与中原的出连家族有世仇, 二者实力相当, 相互掣肘,不容易勾结, 最后只好都效忠伊德尔。

但各大家族人才济济, 不单有在外打仗的管封地的,亦有在朝中做六部九卿的。

伊德尔当然不会把中枢权力交给汉人, 即便他愿意,也得看看几大部族愿意不愿意。

于是伊德尔开创性的弄出了一岗双人制度, 同时拉拢分化几大部族与安抚汉人。

上头有神仙要打架,小鬼们少不得要帮手。

根据回避制度,户部主管鄂州的官员,一律不得使用与莫葫芦家相关的人员;中原清吏司,则不会由姓出连的担任。

这里头七拐八弯的,矛盾重重。

与陈、楚两朝内的各方势力纠葛异曲同工。

有所区别的是,炎朝在外的大将们,还须得有战功。

伊德尔不满足只做北方的皇帝,几大家子想出头,少不得开疆扩土。

又是一年新春,各个家族摩拳擦掌,一面盘剥百姓,一面问朝廷要粮要钱,预备忙完春耕后就打仗。

草原彼此征战几十年,男人们几乎是为战争而生,不叫他们打仗反容易惹出事端,伊德尔在各方探寻下,爽快的同意。

只不过中枢无钱,粮草大头须得自己筹备。

姜戎各族不大会治理,何况早尝过了抢的甜头,谁耐烦去管那些鸡零狗碎的琐事?莫葫芦源赫隔着洞庭,深知苍梧肥美,早动了打劫的心思,又怕管平波沿着长江从后头给他一下,才动了勾结窦家的念头。

便是说不动窦家,至少能叫窦家对出连有所阻拦,省的他出门打仗,出连在后头占他便宜。

但他没料到窦家被管平波威胁的如此彻底,哪怕窦向东再生,都未必敢触此逆鳞。

到底有违天下道义,窦家又不似管平波那般长于民政,把读书人都得罪死了,还有活路么?窦向东当初也是被逼的没了法子,才行此下策。

接到窦宏朗报信的管平波匆匆赶来,细问消息来源。

彼时交通不便,商业活动稀少,探子们相当难混。

姜戎部族之间打了几十年,反侦查意识不定比管平波还强,毕竟术业有专攻,管平波可不是侦察兵出身。

问了一圈,窦崇成统共接了几句含含糊糊的话,当下就说了出来,无非是困住管平波,得了苍梧,源赫只要财物,土地半寸不要。

傻子也知道是假话,伊德尔的野心只差没写在华夏大地的每一寸了,只怕源赫的话得反着听——财物不那么重要,苍梧是必得吞下的。

管平波摇头笑道:“这位源赫是条汉子,悍不畏死啊!他不知道当年孔彰怎么落我手里的么?”

窦宏朗道:“潭州不好守。”

管平波嗤笑:“他能在洞庭找到路再说吧。”

李运正色道:“娘娘仔细他们声东击西,剑指浔阳。”

管平波顿时:“…”浔阳还真未必守的住,骑兵不擅长打南边,但姜戎亦有步兵。

窦家地方军的水准,比陈朝强的有限,然姜戎的步兵却多是奴隶,死起来不心疼,侧面达到了主将的鞭子比敌人可怕数倍的成就。

这样的奴隶军,对上有完善思想政治建设的虎贲军,是不堪一击,可是对上传统的步兵,却是很有优势的。

于是瞪着李运道,“鸳鸯阵没用来练兵!?”

李运忙道:“练了,只远逊于娘娘的手段,京城驻军还能看,地方军就…再则,练个兵不容易,枪兵三年才出师,还得靠火器。

我们火器都老旧了,不好使易炸膛,不知娘娘的兵工厂可有多余的?”不待管平波说话,肖铁英忙道:“兵部定核算银钱给娘娘,不叫娘娘吃亏。”

说着搓着手笑眯眯的道,“没有用堂客嫁妆的理,我们都懂的。”

管平波:“…”把她喊过来,居然是想打埋伏!

窦宏朗是挨着管平波坐的,拉着管平波的手道:“好人,老倌可等着你救命。”

虎贲军的火绳枪技术刚更新了一波,老版本的倒是不那么值钱,又积压在库里,不单浪费,且对仓储造成了极大的压力,那些可都是要钱维护的,不如拿出来卖了,好回笼资金,接着造更好的。

这也算国际惯例了,横竖只要自家有压倒性优势,没有生意上门不接待的道理。

于是管平波故意道:“库存不多,恐装配不了浔阳的驻军。”

窦宏朗怔了怔,他没想到管平波答应的如此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