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文风极盛,难免有好清谈的读书郎。

他没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是微笑道:“娘娘说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百无一用是书生,娘娘何须同他们计较。”

管平波嘴角微勾:“我女人家小肚鸡肠,就是喜欢计较,他们不信的大可一试。”

说毕冲窦宏朗很是随便的福了福,出门走了。

姜戎连连征战,无力大举过江;楚朝更是内忧不止,想都不敢想北伐。

故对姜戎乃是打持久战,不急在眼下。

管平波回到营中,提笔写信给李恩会,如此这般的嘱咐了一回,便使楚朝的驿站,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往苍梧送去。

李恩会接到管平波和谈的指示倒不意外,自古以来,两国交界处,莫不是打打停停。

昔年他在阿速卫,两边一时好的吃酒喝肉情同手足;一时恼的反目成仇提刀互砍。

只是如何谈,还须得想想。

为了得到赵家遗留的水军,管平波命张群做了潭州卫镇抚司长,他自然也有权限看管平波的信件。

他早先就出使过虎贲军,对于游说颇有些心得,却又怕自己过于挂念赵俊峰而失了分寸,再三思量,终是诚恳的道:“对上旁人,我或许能生出三寸不烂之舌,对上源赫,实在心绪难平,只得劳动将军了。”

李恩会怜张群一片赤胆忠心,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仔细看过管平波书写的章程后,便派了使者去到源赫的军营,预备和谈。

源赫早不想再打下去了,只不过进退维谷、犹豫不决罢了。

横竖游牧过惯了居无定所的日子,只消人马有嚼用,住哪里不是住?住在潭州大门口,没准能捡些便宜呢!待见李恩会的使者,也算客气。

双方来回派使者言语试探了几回,看到了对方的诚意,两个主将索性约了时间地点,直接见面详谈。

地点设在潭州城外,二人各带了几十个护卫,而后在距离三百仗时下马,步行到正中间会谈。

二人皆是草原长大,生性洒脱。

卜一见面,李恩会就扔了个酒囊过去,爽朗笑道:“我们军中酿的烈酒,送你了!”

源赫哈哈大笑,接过酒囊,拔开塞子就往嘴里猛灌了几口。

辛辣的液体顺着咽喉滑下,激出了他万分豪情。

接连饮下半囊酒,方才抹嘴赞道:“好酒!”

李恩会往地上盘腿坐下,笑道:“你喜欢,酒管够。

坐!”

源赫依言坐下,伸手拍了拍李恩会的肩膀道:“好小子,你长进了!”

李恩会寒暄道:“将军过奖。

多年未见,将军依旧勇猛过人,在下好生佩服。”

莫葫芦氏与丘敦氏掐了上百年,就算被伊德尔打趴下,也是面和心不合。

李恩会原先跟着伊德尔混,与源赫算不得熟络,不过此时双方都想示好,源赫又听见久违的乡音,心情甚好,顿时不想翻旧账了。

二人你来我往的应酬了几句,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说的高兴了,李恩会招手唤来亲兵,叫准备了一桌席面,就在草地上铺着毡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虎贲军有精炼酒精的技术,高度酒信手拈来,源赫喝的大呼爽快。

酒过三巡,李恩会趁机道:“不瞒老哥哥说,这年头混口饭吃不容易。

上头神仙老打架,闹的我们不得安生。

按我说,似我们原先那般,做做生意喝喝酒,日子快活的很。

可惜世道不容,只好干这卖命的营生,着实厌烦。”

源赫笑道:“你小小年纪,竟是这般老气横秋。”

李恩会道:“老哥血气方刚,又待如何?出生入死,不过给上头人打地盘罢了。

说是拿命换钱,可他们出的那点子钱,真够买我们的命么?还不是得靠我们自己抢。”

李恩会说着叹道,“你那头还好,尚且能做点手脚。

我这头却是上头管的死严,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故我真不想打。

不怕老哥笑我狂妄,苍梧不止潭州有兵,我为苍梧定远将军,可调动全郡兵力,且我都是打枪的步兵,要多少有多少,比你们骑兵添补容易得多。

跟你打起来,不吃亏。”

源赫心中不服,却知李恩会说的是实情,只好道:“拿人命堆罢了。”

李恩会笑道:“所以我们好端端的打个两败俱伤作甚?叫旁人占便宜么?”

说着有心,听着更有意。

源赫猛的想起了自己攻打苍梧的缘由,不就是有人不停的在他耳边说苍梧富庶么?游说他的人,到底是真为了他好,还是伊德尔派来的细作?算上丘敦氏,草原七大部族,就好似中原早先的战国七雄,彼此什么手段没使过,借刀杀人太常见了。

能做家主的就没有蠢的,源赫看着豪爽,心里却有盘算。

不动声色的套话道:“谁能来占老弟的便宜?”

李恩会无奈的道:“谁让我是降将,不是她的心腹嫡系呢?”

此言正正戳中了源赫的心窝。

莫葫芦氏在姜戎当真是后娘养的。

伊德尔蚕食他们的地盘不算,还将他故意放到了鄂州前线。

管平波在应天一战后,天下谁不知道虎贲军的赫赫威名。

源赫自己打了个把月,亦清楚被能把骑兵逼到僵持的步兵是何等战力。

更加怀疑伊德尔是不是早知道管平波的实力,故意叫他守鄂州。

否则怎么独他面对的是母老虎呢?

李恩会从小不招人待见,因此察言观色一流。

源赫神色稍微变化,他便知对方已入套。

递了只大鸡腿过去,热情的道:“老哥尝尝我们的手艺。

要说中原哪哪都不好,没野马也没好羊,唯有做饭的功夫,我们比不得。

老弟我都胖了小二十斤了!”

源赫回过神来,继续扯闲篇。

终于酒足饭饱,源赫先绷不住道:“多谢你招待。

但你约我来,必不是为了吃顿酒。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恩会笑道:“前日使者不是说明白了么?没别的,就想做生意,换几个零钱花花。”

源赫目光倏地变的冷冽:“战马可不是用来赚钱的吧?”

李恩会突然降低音量,用几乎耳语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没有战马,我如何做的了诸侯王?”

源赫盯着李恩会,半晌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好!你我也算志同道合!喝酒!”

李恩会跟着大笑,举起酒杯道:“干了!”

酒杯轻碰,双方亮了杯底,前。戏结束,谈判正式开始!

第265章 赠品

第62章 赠品

李恩会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递到源赫面前。

源赫接过, 一条条翻看着。

虎贲军能够提供的物资有食盐、糖、烟草、烈酒、军服、兔毛制品等。

所需要的只有三样, 战马、粮食与奴隶。

源赫摇头道:“奴隶好说, 便是鄂州没有, 我可以去别处抓。

战马都是有数的, 都给了你,我不好交代。”

李恩会笑道:“草原上那多野马,老哥拿着金子, 还怕没人去抓?至于老哥营里的,我怎好意思开口?”顿了顿, 李恩会又道, “不怕老哥笑话,我出身不好, 在那头人轻言微, 不比老哥出身高贵。

今日是我死皮赖脸,硬蹭着唤声哥哥, 实则没这个资格。

亏的哥哥大度, 不曾扇我巴掌。

是以,我手里空有金子, 能抓野马的勇士却必定是不屑与我做买卖的。

哥哥不同, 便是手头没有现钱,只消喊一声, 哪个敢不奉承?”

源赫被李恩会拍的通体舒泰,脑子却没发昏, 摆摆手道:“马匹动静太大,叫圣上知道了,恐生疑心。”

李恩会随手在地上画了个大致的地形图,指着中间一块道:“这里是鄂州,这里是我们苍梧。”

又指了另一块地道,“这里则是巴蜀。”

源赫看着地图没说话。

李恩会接着道:“马队先沿着边界走,到巴蜀借道上船,顺江而下,你们圣上便是会仙法,也难探寻。

巴蜀是有主的地头,少不得要马队多费心。

我愿多多出些买路钱。

何况这一趟亏不了,苍梧盛产黑茶砖,我们虎贲军还会造卷烟,白糖亦只要半价,这些货品运回西垂,可谓一本万利。

旁的不论,这白糖,不单人要吃,马也是要吃的,老哥哥说是也不是?”

源赫心念一动,忙道:“你们有多少糖与丝绸?”。

李恩会微笑道:“我们在岭东郡有成片的甘蔗林和一望无际的桑基鱼塘。

要多少都有。

再说了,老哥哥也是要马的,这年头,谁嫌战马多?我愿包干价钱,到时候马匹一人一半。

倘或老哥哥买马有别的门路,不稀罕那些马,我就补上丝绸白糖与你。

这都是好东西,不独你们的人爱,哪里的人都爱。

老哥哥嫌麻烦,倒手卖给出连家,都是大把的赚头。”

说着贼眉鼠眼的笑道,“这都是母老虎的生财之道,老哥哥若能打通关节,小弟我也能跟着捞点零钱花花。”

源赫低声笑道:“听闻你们虎贲军军纪极严,你就不怕被抓着杀头?”

李恩会道:“好叫老哥哥知道,不为这个,我何必费尽心机娶母老虎的弟子?有我媳妇在,命是能保住的。

既如此,不如博上一把。

没叫发现,就赚了;叫发现也不过如此,强过现在这等喝个花酒都没钱的强。”

源赫乐的拿手背拍李恩会的胸口,露出个心照不宣的表情:“汉人女子多娇媚呐!”

李恩会叹道:“我没福,苍梧遍地悍妇,比我们姜戎的婆娘还凶,比不的老哥哥,把姓赵的后宫一网打尽,比皇帝老儿还快活。”

提起后院那群各色风情的美人,源赫十分得意的对李恩会炫耀道:“要论有味道,还属赵猛的小老婆。

他一把年纪,空占着几十个,空的那群小贱人抓耳挠腮,但见了男人,便能浪出花来。

我有好些个,弟弟想要,我送几个与你。”

李恩会忙搓着手道:“听说赵家的太子妃貌若天仙,老哥哥觉得滋味如何?”

李恩会本就生的丑,此时装成色狼的模样,真是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也就是元宵眼瘸,不然这辈子恐怕真的只能花钱买老婆了。

源赫看他的表情,半点没怀疑,咂摸着嘴点评道:“还行,刚玩着有点意思,玩多了就那样。

大家小姐端太过,还是小门小户的有意思。”

李恩会咽了咽口水:“我就喜欢端庄的!越是端庄,越能操的她告饶,想想就…啧啧。”

源赫笑晲着李恩会:“兄弟也是行家!”李恩会舔了舔嘴唇道:“我手头没钱,不过库里有两箱上好的卷烟。”

说着从袖中摸出个盒子,抽出一根卷烟点上,奉到源赫嘴边。

老烟枪源赫不消李恩会指点,上手就会。

深吸了一口,从鼻子里吐出两个烟圈,抿了抿嘴点头道:“好烟!”

李恩会笑着把盒子塞到了源赫手里,伸出两根手指道:“两箱,从哥哥手里换两个美人,怎样?不要新鲜水灵的,哥哥只把玩腻了的赏给弟弟尝尝。

苍梧生的好看的都叫姓窦的卷了,可慌死弟弟了。”

源赫生出万分同情,美人只有那么多,来得晚的的确倒霉。

于是想了想道:“你喜欢端着的女人,那个什么太子妃就不错。

你要不要?”

李恩会要的就是她!忙不迭的道:“要,要。

不过大家小姐重贞洁,哥哥怎生制住她的?告诉我个巧,省的我还没动手,她自己就上吊了。”

源赫道:“这个容易,她是个痴情种子,我把她原先的汉子一并送给你,保管她不敢死。”

李恩会激动的握着源赫的手,真心实意的道:“好哥哥,你比我亲哥哥还亲!为着这份情谊,弟弟虽穷,还有些特产。

我私库里有五十斤糖、二百斤胡椒,都送哥哥当谢礼。

哥哥万别嫌弃我穷。

待来日发了财,再补好礼。”

源赫笑嗬嗬的应了,又道:“说起女人,除了会浪的,还有一类我最爱。”

李恩会忙问:“说来听听?我要遇着了,一准弄了来送哥哥。”

源赫便道:“骨头特别硬的,降服起来分外的爽。”

李恩会抽抽嘴角,这都什么喜好!?

源赫道:“你不懂,哪日尝着便知道了。

说起来赵家的太子妃有几两骨头,不是老弟,我也不舍得送。

不过到底只有嘴上厉害,我就喜欢骨子里也厉害的。”

说着贼兮兮的补充了句,“似你们母老虎,就挺好。”

李恩会当下就打了个寒颤,这位哥哥,你对母老虎有什么误解!?那位哪里是骨头硬,分明是心眼多到连老子都自愧不如,玩不死你丫的啊!

说了好一会子女人,险些说的口干舌燥,念着正事未谈妥,二人忙又把话题拐回了生意上。

虎贲军有管平波这个外挂,不独有各色水力驱动的机械,更有周全的生产线,并且三郡连成一气,内部便有完善的贸易通道。

三郡内的沿途没有任何关卡,进出城池亦无过路费,只在生产与销售终端抽税,极大的刺激了商业的繁荣。

现如今三个郡的地盘上,每日都有无数商人穿梭,带动的经济无比活跃。

生产效率与产品质量岂是小农经济下的手工品可比?就譬如白糖,手工的不独杂质多,且十分消耗人力,熬糖的艰辛程度与打铁仿佛。

但岭东郡广袤的甘蔗田左近,后勤的厂子全部用了水利驱动。

那复杂至极的齿轮环环相扣;设计精妙的流程从采集到成糖,皆有机械辅助,妇孺即可操作,大大的节约了人力。

糖价立时狂跌,再不出口,也是有点“谷贱伤农”的意思了。

源赫亦惊叹于李恩会开出的低价,盘算着倒手能赚多少。

眼见着源赫越算越高兴,李恩会再添筹码,故意看了看左右,鬼鬼祟祟的道:“我们还有兵工厂,可以倒腾些火绳枪。

火绳枪在马背上不好使,可是可以装备步兵啊。

你那多奴隶,组织起来,对上别人家的骑兵,多少能顶些用。

这个数量有限,老哥哥可以自己收着。

吓吓出连家也是好的,省的他总仗着兵强马壮,狂的没个边。”

李恩会在姜戎长大,几个部族的恩怨情仇心里门清,明知道莫葫芦与出连不对付,故意挑拨。

果然源赫眼睛一亮,若说用马匹换糖茶烟酒之类的,心里还有些犹豫,此时却是真的想跟李恩会称兄道弟了。

马匹与火绳枪皆是战备,能倒腾火绳枪给他,绝非管平波授意。

看来李恩会确实在图谋不轨。

源赫高兴的想,有坏心好啊!有坏心才能狼狈为奸嘛!他并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觉着自己有块地盘当土皇帝挺好的。

要不是伊德尔把他们家打的鸡飞狗跳,他才懒得跟着南征北战。

李恩会与他志同道合,两个人一起发财,岂不甚妙?于是低声道:“出连家不好,陇西的阿伏于家与我家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