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娇萍垂下了眼,她其实挺想留下的。

瘸腿汉子遗憾的叹了声,他知道李队长不过托词。纺织厂要人是肯定的,但所有的女人优先供给战兵,邬堡只能挑战兵捡剩下的。如果不服气,那就自己努力,申请参军。不提这项政策是否霸道,让虎贲军治下的女人自己选,十个有九个也是巴望着嫁战兵的。战兵有钱啊!他们自己村里的妹子们,为了争着去跟战兵相亲,都打多少回了。也就是刚弄来的流民,屁都不懂,比较好骗。既然李队长不肯通融,瘸腿汉子只得郁闷的招呼人把干粮打包,又从李队长手里接过了盖了印签了名的收条,礼送他们出门。

走到邬堡大门口,谢娇萍分明听见两个闲汉点评道:“他们军营里的人来引流民,每次都弄的跟黑白无常渡魂似的。”

“可不是渡魂,他们一个个跟鬼一样。”

“前些年,我们也跟鬼一样…”

距离越来越远,声音消失在风中。谢娇萍摸了摸好久不曾吃饱过的肚子,慢慢安定下来。

她们一路走啊走,路过了好多邬堡。距离她家乡越远,语言就越不通。李队长路上不停的说话,可是她根本不知道那人在说什么。不过每天两顿饱饭,弄的不停走路的她们竟是胖了些。过了几天,她们走到了个码头,被赶上了船。一直带领他们的李队长停在了码头上,朝她们挥了挥手。

谢娇萍猛的惊醒,李队长竟不跟着她们走。她惊恐的看着船上陌生的男人,她们又被卖了么?她不敢哭出声,只有眼泪扑扑的掉。伸着头看越来越小的李队长,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船只摇摇晃晃,不知开了几天,停在了个巨大的码头。从码头远眺,能看到石头垒的城墙。墙上有字,谢娇萍不认得。跟李队长穿着一样衣服的陌生男人,抓着她的手,要她牵住前面一个人的衣角,就这么一串子,进了城门。

城内的繁荣,把一群土包子看的直接傻掉,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走进了个院子,都还晕晕乎乎的。她们被带去洗澡,换了那奇怪的衣裳。然后不停有人跟她说话,她怎么也听不懂,急的哭起来。好容易又来了个女人,她终于听懂了一点点,激动的喊:“我是谢家田的,姐姐你是不是大湾的?”

女人大大松了口气,她不是大湾的,不过谢家田的方言能听懂。忙拉起谢娇萍的手,自我介绍道:“我叫刘喜雀,大湾附近袁家冲的,你晓得么?”

“晓得、晓得。”谢娇萍含泪道,“我们这是在哪里?我是不是被卖了?”

刘喜雀忙替她擦着泪道:“没有被卖,来这里做工哩。你叫什么名字?我登记一下,看有没有你的家人。”

谢娇萍瞪大了眼:“可以么?”又急切道,“我叫谢娇萍,娇娇的那个娇,田里的那个萍,就是浮在水上的那个。”

刘喜雀点头应了,又问了谢娇萍住哪里,家里长什么样,皆一一登记在案。正说话,外头一阵喧哗,各种方言的喊叫声此起彼伏,新来的面面相觑,不知什么情况。

突然,外头有人大喊:“谢大伟!谢大福!谢娇萍!在不在?在不在?”

谢娇萍浑身剧震,挣脱刘喜雀的手,跌跌撞撞的往外冲,扑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嚎啕大哭:“大哥!大哥啊!!啊——”她嘴里什么话也说不出,只不停的呼唤着哥哥,似要把兵乱后所有的惊恐,都宣泄在哥哥温暖的怀抱里。谢家大哥双臂死死的箍住妹妹瘦弱的身体,泣不成声。

周围的人默默的看着兄妹团聚,没有找到亲人的其他人瞬间燃起了希望,纷纷抓住能听懂自己方言的人,报上自己名字,报上亲人的特征。而前来寻亲却没找到的,失望的散开,等待下一次的流民过来,再撞大运。刚才那个人就撞到了,他们也一定能撞到的。

第273章 深衣

第70章 深衣

雪雁大踏步的走进管平波的办公室,喜笑颜开的把手中的文件递给管平波道:“回禀将军, 从浔阳迁入的良民统计完毕, 共计七十九万人, 其中男丁五十四万, 女人二十二万, 孩童三万。分别迁入了苍梧与岭东。此外,从源赫手里也陆陆续续的买了七万多人,预备迁往岭西, 开垦荒田。”

管平波揉着太阳穴道:“岭西啊…岭西水土贫瘠,得想法子帮他们搞出经济作物出来。对了, 与洋人打交道的人有没有问出我前次说的橡胶?”

雪雁道:“听说南洋就有, 不过很贵。”

管平波道:“重金收买他们,想办法弄点种子回来。岭东岭西的最南边可以少量种植。另, 看能不能通过陆路, 从岭西走私。”

雪雁道:“那玩意能干嘛?”

管平波笑道:“用途多了,打草鞋烦不烦?有了橡胶, 就能做鞋底, 一双鞋生产出来穿两年都不坏,且跋山涉水都没问题。再则各色机械, 有了橡胶便可更上一层楼。我肚里有多少货, 因欠缺橡胶倒不出来,我有多憋屈你知道么?”说着, 管平波敛了笑,正色道, “此事你需得牢记在心里,若有希望,可不择手段。”

雪雁一凛:“是。”

管平波点头道:“你什么时候弄到了橡胶种子,我什么时候调兵攻打琼涯。”

雪雁顿时觉得压力山大,合着能否开疆扩土,全在她身上了。获得人口的喜悦一扫而空,蔫头巴脑的道:“不择手段…美人计能用么?”

管平波道:“当然能用,不过你得让你的人自愿才好。”

雪雁:“…”管平波轻易不动用美人计,盖因世道苛责,失了贞洁的女子,多会被人闲话。似苏小小这般的,大不了隐了过去不谈,不叫人知道便是。可是若使了美人计,不谈如何记功?摊开来讲,又难免叫人耻笑。折腾多了,容易生出事端,还不如不用。可此时却同意了美人计,可见橡胶之重。雪雁在心里略略调整了工作重心,又汇报了几件其它琐事,便告退了。

管平波目送雪雁出去,见外头无人排队,便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才扭了两下腰,亲兵来报:“将军,孔将军来了。”

“请进。”管平波换成了扭脖子的姿势,头也不回的道。

孔彰进得门来,屋里的亲卫霎时退了个干净。上位者的奸情,瞒得过旁人,瞒不过亲卫。斐光济等人见孔彰一个人没带,独自蹦了过来,就知道自己该滚了。排着队走出去,顺便把门带上。门闩的咔哒声与孔彰的笑声同时响起。管平波无奈的停下活动,转身对孔彰道:“你很得意?”

孔彰搂住管平波的腰,拖到了罗汉床上,圈在怀里抱住,轻笑道:“我都吃不着,你还不让我过点瘾,我可就憋死了。”

管平波捏了捏孔彰的鼻子,笑道:“能不能别这样抱着我?知道你高大威武,但考虑一下我的自尊心好吗?”

孔彰才不理会,反收紧胳膊,迫使管平波整个趴在了他怀里,而后低头,在她的脖颈处重重的咬了一口。

管平波:“…”

孔彰咬够了,才放开管平波,用手指摩挲着方才留下的牙印:“有我的印记了。”

管平波伸手环住孔彰的脖子,在他的耳边吹了口气:“我这会子要叫两声,美人你会有何等感受?”

赤果果的威胁!孔彰却不以为意,调整姿势,把管平波压在罗汉床上,居高临下的道:“大不了早些造反。要不要来?”

管平波笑道:“时机不对,可是要死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孔彰说完,又纠正道,“老虎肉噎死,做鬼也不亏。”

管平波笑个不住,岔开话题道:“隔三差五的工作时间骚扰我,你是不是很闲?”

孔彰道:“谁让你四处留情。夜里我能跟大姐姐抢人吗?”

管平波拍拍孔彰的手臂:“乖,你大姐姐病着呢。”

孔彰哭笑不得:“我还能真跟个女人吃醋不成?我就是忙完了,过来同你说说话。再则,我听到个消息。江南郡的士绅聚在一处,声势浩大的反对‘摊丁入亩’,他们有亲族在朝中做官,正在闹事。其中有人云:‘如若圣上执意听信谗言,就别怪我们清君侧了。’可真有此事?”

管平波推了孔彰两把,道:“你这个姿势不累?”

孔彰知道她不耐烦了,顺势放开,自己歪在了靠枕上。管平波整了整被孔彰那熊孩子弄乱的衣服,才道:“事是真的,你听谁说的?”

孔彰道:“方坚同我闲话的。我在想,他们果真敢清君侧,我可请旨去平叛。”

“然后顺便把江南郡划归我们的地盘,直接土改了。”管平波笑道,“你想的美,窦宏朗能有那么傻?再说即便他果真蠢到不忍直视,满朝文武能放你离开应天?他们怕贺赖乌孤怕的要死,跪都跪的你留下啊。”

孔彰郁闷的道:“这么大的便宜,就不占了不成?”

管平波笑道:“你别闹,源赫不动了,苍梧正调兵,准备骚扰黔安。黔安是不值什么,可黔安与巴蜀搭界。巴蜀何等要地,怎能放任不管?”

孔彰想了想舆图,道:“巴蜀东边挂着苍梧西边了,你可直接从苍梧出兵,不必借道黔安。”

管平波满脸黑线:“你别闹哈,那里崇山峻岭,能行军吗?而黔安有赤水、乌水直通巴蜀。打水战我不怕巴蜀王秦玉龙,走陆路却真怕他来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古代打巴蜀,常从北往南打。秦玉龙的兵备要塞必然多半在北边,我分明能从后偷袭,却翻山越岭,那不是有毛病。何况黔安虽穷,播州却是极为富庶的。那儿大土司有钱,我不去打个劫,岂不是坠了我土匪婆的威名?”

孔彰无言以对,只得正色道:“你预备派谁去打?”

“李乐安与杨文石。”管平波道,“兵分两路出击。另,赵俊峰入了潭州卫,赵家的水军我们算是彻底拿下了。我欲将他们调去湘中、湘南,与二位主将磨合。巴蜀与鄂州、三秦两郡搭界,尤其是三秦,自来是抵御异族的要塞之一。论起经济,西北那一溜都穷。然论起军事,史上南边可着实没几个兵家必争。要不怎么说从南往北打那般艰难呢?”

孔彰听完就有些胃疼了,管平波从来极有主意,也不知她暗自规划到了几十年后。并且若没有事到临头或刻意问起,她通常不说出口。旁人永远不知道她心里憋着什么坏。譬如眼下,明面上她正在跟窦宏朗抢班夺权,实际上她不独在朝堂拉杆子,还算计到了千里之外。还有武器与民用机械研发,平时不声不响的放手让人去做,真卡住不能动弹时,她去看几眼摸两下,就能提供好几条有用的思路。孔彰是不信她回回都是灵机一动,可如果不是突发的灵感,那桩桩件件,她又默默积累了多久?这女人当真深不可测。常言道入乡随俗,孔彰觉得自己在苍梧住了那么多年,八成要屈服在苍梧的怕老婆的传统之下了。

管平波奇道:“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孔彰回过神来,身体稍稍前倾,长臂一捞,就把管平波捞到了自己身边。十分手贱的扯掉管平波的发带,让她的头发披散下来。

管平波:“…”是不是每个男人都有长发情结?

孔彰摁着管平波的头揉了好几把,然后抱怨道:“你很久没穿裙子了。”

管平波呵呵:“老虎穿裙子好看吗?”

孔彰认真道:“好看。不是大姐姐闲时穿的那种。你在北矿营刚卖成衣的时候,叫苏小小收拾的那几套就挺好看的。”

管平波回忆了下:“袄裙?”

“深衣。”孔彰笑道,“袄裙你穿着真不好看。”

管平波恍然大悟:“啊!想起来了。你不是还有套类似的么?苏小小亲手做的。可惜你把好心当成驴肝肺,穿了一回,再也不肯穿了。”

孔彰无力的道:“你真不吃醋呐。”

管平波干笑道:“不好意思哈,我奸情比你多,吃醋显得不厚道。”

孔彰:“…”

管平波摸着下巴想,孔彰说的那几套,应该叫短曲深衣?她记得有一套是黑色短曲,领口袖口有红色花纹,再镶了道金边,裙子则是正红。非常的端庄大气,分分钟能去cos女版汉武大帝。要论气场,的确是秦汉时期的最为威武霸气。将来的龙袍复下古?横竖窦宏朗的那身狗屁玩意,她是真的看不顺眼。再看孔彰,这身形、这气质,必须是干净利落的深衣才出效果啊!且秦汉尚武,政治意义也不错。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孔彰被管平波看的后脖子发凉,不由问道:“你在想什么?”

管平波笑眯眯的道:“在回忆你当时穿深衣的样子。”

孔彰痛苦的道:“我不爱穿那个,忒麻烦。小时候我娘教我中原礼仪,印象最深的就是…咳…上厕所非得叫更衣,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就是被苏小小坑的那回,穿上那衣裳跟大姐姐出去逛了一日,简直顿悟,可不是要脱了衣裳么!”

管平波脑补了下孔彰在大街上好不容易找到厕所,衣裳却半日脱不下来的囧样,十分不厚道的捶桌大笑。幸亏当时打广告的时候,她看着长曲就不顺眼,短曲还不至于那么惨烈。怪不得赵武灵王要胡服骑射,中原的衣裳好看是好看,但是巨坑啊!

孔彰被笑的恼了,摁住管平波就挠起了痒痒,恨恨的道:“笑,我要你笑个够。”

管平波极怕痒,被挠的四处躲。奈何她本就不是孔彰的对手,又因琐事缠身,功夫退步神速,实在逃不掉,只好不住的告饶。

门外突然传来亲卫的声音,孔彰忙放开管平波,就听外头道:“将军,宫里来人了。”

管平波立刻跳下罗汉床整理衣服,重新快速的扎起头发,并把亲卫叫了进来。才收拾妥当,就有人领着一脸焦急的福宁宫大太监马吉祥进来。

管平波心中一突,问道:“何事?”

马吉祥看了看左右,管平波便挥退了孔彰等人。待门关上,马吉祥才噗通跪在地上,颤声道:“娘娘,圣上晕过去了。”

第274章 倭寇

第71章 倭寇

管平波带着马吉祥,打马朝皇宫飞奔。皇帝死了, 叫山陵崩。这不是单纯的拍马, 而是在帝制时代, 一旦皇帝死亡, 接下来的必然是朝堂势力的重新划分。如果窦宏朗有事, 管平波就得调整计划了。她并不想先扶咸临上位然后再废他,虽然对这个不上进的儿子不甚喜欢,到底养了许多年, 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太过于伤害他。

疾驰到福宁宫门口, 管平波才跳下马, 快步往内走。先接到消息的胡三娘和窦怀望已经守在床前哭肿了眼。几个太医正凑在一起讨论方子,额头上全是冷汗。管平波沉声问道:“好端端的晕倒, 总有个缘故。今日朝上有何事?”

窦怀望道:“回母后的话, 昨日父皇就有些许不适,今晨早朝, 忽闻江南战报, 一时气急便晕了。”

管平波瞥了窦怀望一眼,道:“说重点。”

窦怀望打了个激灵, 忙道:“江南有倭寇上岸, 屠杀军民几千人,受难人口上万。当地驻军不敌, 卫所溃散,听闻已是畅通无阻的朝首府武林州去了。”说着, 窦怀望声音低了下去,“有说是江南士族为反对摊丁入亩,勾结外患,欲逼父皇废黜政令,斥责…斥责…母后的…”

管平波扬手就给了窦怀望一巴掌,清脆的响声把殿内所有人都看呆了。

胡三娘厉声尖叫:“江南造反,你打他作甚?”

管平波冷冷的道:“身为皇子,朝中有人内外勾结时,还想着含沙射影。陈朝的晋王都比你脑子清楚些。白瞎了你嗲嗲的雄才大略!如个妇人行事,也配带个把儿!”

窦怀望只得跪下:“母后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

胡三娘气的浑身哆嗦,还未开口,管平波便呵斥道:“你给我闭嘴,做好你的本分。”又扭头吩咐马吉祥,“使个人,去请楚王妃来侍疾。”

马吉祥目瞪口呆:“楚、楚、楚王妃…娘娘,这不大合适吧?”

管平波冷笑道:“休说她只是过继出去的兼祧嫂嫂,便是正经嫂嫂,收了做妃子的还少了。哪来那么多狗屁倒灶的规矩,要你去就去。”

窦怀望还在地上跪着呢,马吉祥哪里敢违逆管平波,擦着汗跑出去了。

管平波又问:“咸临呢”

又有一个太监沿着墙溜了出去,想是去通知咸临。

管平波:“…”就算窦宏朗咽气的时候,跟前只有窦怀望一个皇子,历朝历代也没有绕过皇后,直接奉迎新君的,胡三娘神马脑子!还有,协理宫务的乃郑顾二妃,不可能不知道窦宏朗晕倒。于是在知道胡三娘想拦着咸临时,索性装作不知道,直接避开了是非。都精明的很呐。

不一时,咸临小跑着冲进门来,扑到管平波的怀里:“妈妈。”

管平波揽着咸临坐下,太医也商议出了结果,恭敬的回禀道:“臣等仔细看了脉案,诊出圣上乃气急攻心,致使肝气不舒。臣等以为,用金针取‘心俞’、‘肝俞’、‘肾俞’并‘期门’、‘中脘’、‘关元’等穴,再用指腹揉按‘太阳’、‘风池’、‘百会’,或能先唤醒圣上。”

仅仅略通医术的管平波:“…”合着只是气晕了,没中风呐?那你们这么多废话?太医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果然名不虚传。遂道,“何必麻烦,金针拿来。”

太医呆愣愣的取了金针,管平波接过,直接往窦宏朗的虎口狠狠一扎,窦宏朗就被生生痛醒。睁开眼,看到管平波的脸,沙哑着嗓子问:“我怎么了?头好晕。”

管平波道:“没事,气晕了而已。”说着拍拍窦宏朗的胖肚子道,“少吃肉多吃菜多运动,省的将来真中风了。到那时我就把你搬到龙椅上,看着我处理朝政。”

窦宏朗瞬间被威胁的彻底清醒,挣扎着爬起:“江南有事,请林首辅来!”

管平波暗叹,看来权力不单是毒药,还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单手把窦宏朗按回床上:“安心养病吧你,不过就是几个倭寇,你急个屁。”

窦宏朗憋的满脸通红:“怎能不急?江淮从去岁打到今年,片片焦土;浔阳动乱,颗粒无收。四郡里已有二郡没了岁入,江南再乱,你养我吗?”

真是肺腑之言!咸临弱弱的道:“阿爷,你别着急,我们苍梧男人要堂客养,不丢人…”

窦宏朗险些又叫气的撅过去,妈的,叫你妈养是不丢人,丢命!

管平波因儿子的神补刀显的相当尴尬,忙对胡三娘道:“愣着作甚?还不快给圣上顺顺气。”

胡三娘憋屈的给窦宏朗拍着背,这时,各有消息渠道的妃嫔们都知道窦宏朗醒了,不过虚惊一场,纷纷来福宁宫尽本分。管平波见人多了,方才把窦怀望叫起,省的他丢尽颜面。可管平波是何等力道?便是她现不如以往那帮凶残,依然是猛将。一掌下去,窦怀望的脸肿的似包子,哪个看不出来。

窦宏朗就问:“怀望的脸怎么了?”

管平波道:“跟他亲妈学的阴阳怪气,毫无担当,我进门先抱怨我不关心你,你病着都不知道。我帮你教训了下儿子。”

窦宏朗瞪着儿子,只见他羞的满脸通红,垂头不语,便知八成是真的,何况管平波犯不着在这等事上骗他,登时头痛欲裂。特娘的满院子聪明女人,偏生最蠢的两个生了儿子,闹的儿子一个比一个蠢!无力的趴在枕头上,颓然的道:“我想去迁个坟…”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窦宏朗却没别的意思,他就是觉得窦家风水不好,想换个地方埋祖坟。

本来就病着,家里外头没有一件省心的,窦宏朗虽被强行扎醒,又发起烧来。他身体尚可,平日里偶有小病小痛,却从无此般凶险。再则他今年已是四十五岁,称句老人家是不夸张了。他父亲是长寿,可祖父还没活到四十五呢。心里着实有些发慌。儿子都这么蠢,万一蹬腿,那可不就是正正好便宜了管平波?于是趁着自己没昏过去,忙道:“我没什么大碍,就是登基以来从没有过顺心事,寻件高兴事就好了。”

管平波接道:“哦,那就把怀望的婚事办了吧。”

窦宏朗:“…”仰天长叹,心意相通至此,怎么就不想跟我好生过日子!皇后不好吗?太后不好吗你不想要,让给我好吗?以玩物丧志为追求的窦宏朗泪流成河,当下就想把窦元福仅剩的脑袋刨出来再剁一回。

待练竹匆匆进门,管平波再懒得搭理窦宏朗,径直出了福宁宫,往延福宫走去,边走边吩咐太监道:“去把阁臣们都请过来,商议江南倭寇之事。”

管平波随口吩咐的是福宁宫的太监,太监们打了个眼色,兵分两路,一面去请朝臣,一面报与窦宏朗知道。

窦宏朗没说话,管平波姜戎都能硬杠,倭寇更不足为惧。然而随便能平倭寇,她的威望又要上一层了。窦宏朗颓然的闭上眼,的确是得加紧把怀望的婚事办了才成。

管平波坐在延福宫主殿,看着跪了满地的朝臣,并没有叫起。所谓倭寇,前期是小撮失业的日本武士漂洋过海来打劫。可发展到后期,海上势力已没日本人什么事了。多是沿海的华人拉帮结派,海运海盗两不误,日本武士变成了他们的打手,只不过朝廷习惯性的称之为倭寇罢了。而海盗能在沿海肆意杀戮,与江南豪族脱不了干系。与明朝各方面都相似的陈朝,亦有好几个官员子孙,被倭寇灭了满门。妥妥的分赃不均引发的厮杀。

无怪乎窦宏朗直接气晕,摊丁入亩为的是能让地主阶级长久剥削,不要竭泽而渔。这帮眼皮子浅的东西竟敢勾结外患,屠杀劫掠!果真楚朝倒了台,都跑去给姜戎做奴隶么?要不是看在张群与水军的份上,管平波很想把赵俊峰接来应天,给江南士族展现一下姜戎的风范。

窦向东与江南党交易,方才坐稳了龙椅。江南党因此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匍匐在管平波脚下的,超过半数的江南人。然因摊丁入亩的实施,江南党迅速分化。林望舒、吴凤仪等坐拥万顷良田的,自然想细水长流。摊丁入亩,固然有损他们的利益,但动不了根基。而遍布江南的中小地主情形又是不同。他们没有林家的一望无际的庄园,他们舒适的生活全凭田产。就好比月入百万的人,少个三五万根本不算事;可月入十万的人,少三五万,生活水平立刻腰斩,如何不着急?因利益结盟,自然会因利益撕逼,才有了今日之局面。但无论如何,拿走了朝廷利益大头的党魁林望舒没能把同党里的叛徒摁死,就是过失,跪着不冤。

良久,管平波才淡淡的道:“一早上了,应对倭寇的章程议出来了没有?拿来我看看吧。”

第275章 恶化

第72章 加重

跪在地上的朝臣们无人吱声,管平波唤来的人, 除了兵部尚书肖铁英是武将出身, 其余皆为文官, 打仗的事很不在行。史上确实有不少文转武的猛人, 但很显然不在他们之中。

管平波本就对从陈朝继承的官员们没多大的指望, 装足样子后,便道:“都起来吧,只别忘了今日圣上是如何被气着的就是了。”

朝臣们个个羞红了脸, 也不知道是真的君辱臣死,还是演技高超。管平波看向肖铁英, 问道:“舅舅觉着该如何打?”

肖铁英道:“娘娘跟前, 不敢班门弄斧。”

管平波又道:“窦家水路起家,水战颇有心得, 不知对海战有几分把握?”

肖铁英道:“海河景况不同, 不能一概而论。大致来讲,海船更大, 炮火更猛。想要打赢海战, 首先是能造出海船。如若只要守卫海疆,倒不必海战。海匪上了岸, 依然是陆战。”

管平波摇头道:“要清匪患, 不是陆战,而是登陆战。东海岛屿甚多, 倘若只管被动防守,他们据岛补给, 时常作乱,我们又如何应对?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终究得造的出大船,打的了海岛,才算一劳永逸。”

涉及到战略,肖铁英就不说话了。并非他如何谦逊,实乃战略得各部门配合,他又是窦宏朗的人,不想跟管平波聊太多,以自己镖局出身,不熟海况,搪塞了过去。

管平波又对林望舒道:“江南郡详情报与我知道。”

江南还有甚详情?无非是倭寇登陆,势如破竹,打的沿海几个州县屁滚尿流,顺道把支持摊丁入亩的人家劫掠一空。非如此,朝廷未必能知道倭寇与士绅勾结。江南士绅更不怕朝廷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威胁。窦家根基未稳,江南士族真心没怎么把皇帝放在眼里。窦家无力北伐,史上在江南称王的多的是,不过是大点的土匪罢了。流水的王朝,铁打的士绅,谁想要这个名分,不用跟士绅妥协呢?便是开了大几百年的陈朝,江南党亦雄霸朝野,谁敢不服?

林望舒斟词酌句,用尽量和缓的声调大致介绍了下情况,又道,“如今倭寇未退,江南税赋岌岌可危。圣上龙体微恙,还请娘娘示下。”

管平波淡淡的道:“娘娘赳赳武夫,只会打的他们哭爹喊娘。”

林望舒抿了抿嘴,对那起子脑子发昏的同党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还得忍气道:“娘娘的虎贲军自是战无不胜,然姜戎虎视眈眈,若要调兵南下,恐应天空虚。”

郑志广出列道:“事出紧急,诸位不必绕弯子。如今形式,要么打要么谈。打便是硬打,谈则是废黜摊丁入亩。依臣之见,摊丁入亩不可废,那便只能打了。要议的正是如何打,从何处调兵打。”

肖铁英自是想要窦家江山稳固,且为了拉拢江南党,窦家旧部都有委屈,于是毫不客气的补充道:“江南驻军非原先窦家旧部,乃当地招募。江南安逸富庶,自古兵丁就不悍勇。若要打,必须得调兵。江淮与中原对峙,不能轻举妄动;浔阳正在补种粮食,更无力调兵;娘娘的虎贲军要守卫应天,以免姜戎有可趁之机。不知娘娘的岭东郡可否调兵?”

林望舒的冷汗都下来了,虎贲军的战斗力他是知道的。他支持摊丁入亩,但是半点不想虎贲军入江南扫荡。心里再次把猪队友骂了个遍,忙道:“岭东与江南之间间隔了海西郡,只怕调兵不便。”

肖铁英冷哼道:“难道就放任不管?”

吴凤仪忙道:“倭寇,疥癣之痒,不足为惧。当务之急乃安抚百姓。”

师照堂凉凉的道:“被倭寇祸害了,要免税么?”

吴凤仪干笑,忙道:“倭寇又不抢庄稼,自是不能免。”

师照堂冷笑两声,算你识相!师照堂亦是久居官场之人,江南党内里的把戏看的分明。且不论是否实行摊丁入亩,横竖遭灾了自然要免税的,先拖过了今年再说。若明年还要强行实行,那就继续有倭寇骚扰。如此,既损失有限,又实际上阻了政策,还省了缴税,端的是一石二鸟。想的倒挺美,江南党横行朝堂多年,怕不是烧坏了脑子吧!

林望舒斜眼看着师照堂,心里满满都是无奈。真当管平波是名门闺秀出身的皇后了不成?她可是土匪婆啊!打家劫舍是行家,当年石竹的地主怎么没的?她的人进了江南,先给你上一轮土改怎么办?到时候江南土改了,吴郡要不要跟着改?土改了老百姓能过好日子,浔阳人左右看看,大家都吃的膘肥体壮,就他们夹在中间饿的半死,不消管平波出手,那起子泥腿子自己就能高举大旗求土改。这是皇后钦定的政策,造反都不算。若有人反对,恰好就能“清君侧”了。耍老了的把戏,又不只有江南士族会用。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母老虎的手段!?

郁闷的林望舒脑子转的飞快,不一时,想出个拖延之计,拱手道:“回娘娘的话,调兵遣将非小事,各地钱粮、马匹亦要清点。臣请回阁内调度,明日再来回话。”

管平波早知道林望舒不肯让她打江南,横竖早晚要收拾,不急一时,遂爽快答应。林望舒急急告退,立刻发信给同党,叫他们往江南传话,赶紧收手,不然虎贲军就要亲自下场了。

听得消息的江南党唬的魂飞魄散,一个个的往江南亲友家传信。林望舒又亲笔写信,命心腹家人给黄沙会一哥陈廷杰送去。原来江南大家金玉满堂并非来自田产,田里的收成皆看老天,囤积田土不过是为了稳固,真正能发家的是走私。林家正是与东海四大帮会之首的黄沙会有所勾结,才挣的这漫天家私。要说东海的海盗们,倒也不甚危害沿海百姓。他们主业是生意,顺带大鱼吃小鱼。真正危害百姓的,是小股的水匪,俗称倭寇。林望舒写信给陈廷杰,是想借其威势,警告倭寇,从根子上斩断同党作死的路。

撂下笔已是天黑,林望舒疲倦的靠在椅背上。他亦是有抱负的人,当年陈朝昏庸,他数次力劝,却因站了太子,叫老皇帝排挤。待到窦向东做了皇帝,他终于做了党魁,又深感力不从心。大厦将倾,倾覆的不是陈朝,亦不是楚朝,而是泱泱华夏呐!那些人怎么就看不透?何况楚朝初立时,表面上是窦向东对江南妥协,何曾又不是他们对窦向东妥协?不合作,窦向东血洗不了江南么?窦向东不能,管平波呢?他至今都不敢忘记,管平波当日应天城外的那场硬仗。若非虎贲军三郡皆实行了彻底土改,他早想转投门下了。

林望舒不愧与窦宏朗君臣相得,听闻他将管平波派兵的意图暂时压下,窦宏朗着实大大的松了口气。浔阳与江淮能保本就不错了,朝廷税收大头皆在江南两郡,再被管平波占去,他就真的一点反击的余地都没有了。窦宏朗本就在病中,又无法安心休养,折腾了几日,病势竟越发加重。胡三娘母子唬的不轻,忙不迭的打发心腹去问林望舒讨主意。

还没等到回复,先迎来了管平波的懿旨。八月初一日,管平波正式下旨,命礼部与内务府操办皇长子窦怀望婚仪、并完善昭亲王府。恰礼部与内务府都是管平波的人,端的是令行禁止。接旨当日,两个部门便疯狂忙碌起来。

窦向东父子皆非穷奢极欲之人,亲王府的规制比起陈朝,寒酸的不像话,倒合了天天念叨着节俭的儒生的脾性。窦怀望婚礼之简约,连镇日骂天骂敌骂空气的顾士章都挑不出什么错来。胡三娘母子更是顾不上面子,窦宏朗缠绵病榻,他们是想借着婚礼冲冲喜,盼着窦宏朗一高兴就百病全消。又有林望舒等江南党巴不得朝中有事转移管平波的注意力,好给江南留出撤离的时间。于是在几方人马难得的齐心协力下,不过二十来天,堂堂亲王的婚事竟办的妥妥当当。

八月二十四日,窦怀望于太极宫中,迎娶首辅林望舒之长孙林晋如。皇子婚礼繁琐,迎亲当日,皇子属官具朝服陈卤簿鼓吹于宫门外、皇子于宫门降舆升辂至妃第,回辕南向,降辂升舆。各项礼毕,昭王妃林晋如才于夫婿入宫中合卺。

次日,昭王携正妃朝见,与当日管平波册封太子妃时差不离。如今朝中未立太子,昭王不必去东宫见礼。拜完宫中长辈,便是三朝回门,王妃之父林德芳代表林家出迎。

从礼制上讲,夫妻同体,亲王王妃回门,需向岳父母二拜,岳父母立受礼、答二拜。然则礼仪归礼仪,前朝近三百年,休说皇子,公主都不曾给公婆磕过一个头。窦怀望只作了个揖,其岳父林德芳已是跪倒在地,恭敬朝女儿女婿行大礼。而后窦怀望落座,林家亲眷皆来拜见。林家大族,进退有度,礼仪比宫内都不差。按着时辰点走完过场,窦怀望方携妻回宫。

窦怀望顺利娶亲,窦宏朗心情果然好了些许,看着比之前有精神多了。没二日,管平波以窦怀望结婚成人、昭王府修缮完毕为由,直接将窦怀望扫地出门,窦宏朗也没觉得有什么。在他看来,窦怀望少听两句胡三娘的妇人见识更好。

谁料没高兴多久,李运的人悄悄来报:“圣上,娘娘对黔安动兵了!”

窦宏朗发着烧的脑子嗡了一下,病情立刻又加重了。

第276章 担当

第73章 担当

窦宏朗虽先天不足,但总算有点担当。若非内忧外患到此地步, 以他的后天努力, 做个正常的守成之君勉强凑活。不幸的是, 他身处乱世, 老父只给他留下了皇位, 没有留下与皇位相匹配的势力与地盘。北方是姜戎铁蹄、身旁有母虎獠牙,九五至尊硬是当到了殚精竭虑的地步。而坐上了这个位置,连管平波这等猛人体质都在不断的下降, 何况窦宏朗个四体不勤的。秋季乍暖还寒,窦宏朗一喜一忧, 风寒未愈又添了咳喘。休说旁人, 他自己都疑心撑不过去了。好在他牢记窦家为江山付出了多少,不肯轻易舍弃, 故也不至于咽气, 在太医的环绕下,不死不活的拖着。

管平波看着窦宏朗日日被病痛折磨, 不由后怕。果然医闹要不得, 幸亏当年军医处初立之时,就给了军医极高的待遇, 不然也混的跟宫中的太医似的, 陆观颐那身子骨早嗝屁了。她倒想窦宏朗再撑一阵子,奈何窦家从上到下都不信任她的军医院, 她只好随他们跟天争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