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知道白莲说的是实情,东四郡豪强林立,真正能收税的是打了土豪后,现还没动手,自然是发不了财的。于是掉头问工部侍郎郭守彪:“你在岭东呆了一阵子,岭东粮草入京,可走海运否?”

听到海运二字,林望舒心下一紧,想想自己如今空担着的首辅地位,终究是闭嘴不言。罢了,他们不过是两朝过度时的牌坊,万事随新皇去吧。

第307章 谈心7月22日第二更

第104章 谈心

南书房的会议, 没有涉及道具体的作战计划,孔彰便没有多话。横竖待文臣们梳理出个章程,会有正式的作战计划, 那才是他展现长才之处。管平波对权力尤为敏感, 虎贲军由她亲手缔造,出道以来, 亲自指挥的战役从无败绩。且独创了集合战兵、后勤、邬堡、教育、研发为一体的坚实堡垒, 军民能形成掎角之势, 共同拱卫家园——退伍军人们掌握着先进的种植技术, 并可获得比寻常百姓多一倍的土地;百姓通过上学、参与民兵入伍。实实在在的鼓励与上升机制, 确保了虎贲军治下的尚武精神,极大的刺激了军人的荣誉感。同时因镇抚部的存在,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给他们创造美好生活的,是管平波。

这是孔彰为何迅速认栽的最主要的原因。没有管平波的支持,他想利用虎贲军做皇帝,无异于痴人说梦。军中四大块,战兵、镇抚、后勤、稽查, 皆由管平波垂直管理。各级军官, 犬牙交错, 相互制约, 很难做到独断专行。只有管平波是唯一的、四大块的最高首领。如此精湛的分权制衡手段,细思恐极。在孔彰放开掐着管平波脖子的手时,他就剩两个选择。要么跪要么死。

细论起来, 管平波待他确实不薄。他刻意横行福宁宫,多少人借此事抨击他以表忠心,管平波却无动于衷。除了大朝会,隐晦的让礼官来告诉他如何站位行礼之外,便是福宁殿议事,他戳在殿内不肯跪,管平波亦无异样。他不知道是管平波果真对他感情深厚,还是捧杀。待到全军都挤眉弄眼的笑他是陛下的真爱时,便知自己的手段果然是远逊于御座上那位女皇的。至少女皇陛下不会似他这般,蠢的自己挖坑自己跳。荣宠至此,他再敢露出丝毫造反的念头,亲卫就能冲动的把他打死,而那些打识字起,就拿“我们伟大的将军”当课本的熊孩子,就更别提了。

打仗打的是后勤,要应对姜戎,东四郡的土改迫在眉睫。与众朝臣就土改的线路、吴郡北部驻军、调粮之事讨论了近两个时辰,方有个大致的章程。东三郡的地方官还未来得及换血,故而让方坚以吏部侍郎兼认内阁学士,节制各级官员。而清算田亩则由户部侍郎白莲主持。打发走了官员,管平波扭头对孔彰道:“今日军中还有没有琐事?”

孔彰道:“琐事日日都有,你有事?”

管平波便吩咐何忠厚:“回耳殿,宣太医。”

孔彰皱眉:“你不舒服?可是旧伤疼痛?”

管平波淡定的道:“本月我行经迟了。”

孔彰一呆。

管平波起身拍拍孔彰的肩,示意他跟着自己回寝宫:“都说了我易受孕。我有些话不同你说,可同你说的,没有骗人的。”

孔彰游魂似的跟着回了东耳殿,没半刻钟,太医狂奔而至。因管平波公然嫌弃过太医院,闹得她上位后,太医院人心惶惶。他们惶惶的也没错,现是腾不出手来,太医院早晚是要撤的。

管平波记忆中的医院,理应是实践与研究相结合,辅以专门的药物研发,才能确保感冒面前皇帝更平等,而不是现在的听天由命,全靠身体棒硬抗。尤其是她好不容易爬上了女皇的宝座,万分不想自己的后人栽在生育的关口上,发展妇科与外科,是切身利益。只不过确诊怀孕的小事,使随便哪个民间大夫都能看个七八分准,太医院若查不出最简单的滑脉,她不介意好好做回医闹,砍死这帮庸医。

管平波的经期准的能当日历使,莫名其妙的推迟,脚趾头都能猜出来为什么。二话不说,伸出手叫太医探脉。太医参与过延福宫打扫战场的活计,对新上任的女皇充满着恐惧。小心翼翼的探脉,待触摸到管平波的脉象时,余光不自觉的扫向她的肚子。得,光看太医的表情就知道结果了。

太医收回手时,方醒过神来,这是个讨喜的差事啊!忙噗通跪下,大声道:“恭喜陛下,陛下有喜了!”

孔彰心中顿时五味陈杂。欢喜有之,担忧有之。他实在被两任岳家整出了心里阴影,便是明知管平波强悍,心下却难掩不安。

管平波依例赏了太医,回头笑戳孔彰的胸膛:“还敢掐我否?”

孔彰的手抚过管平波的头发,而后一把将人搂在了怀里。

管平波由他抱着,只咯咯的笑道:“我管生,你管带。”

孔彰亲吻着管平波的脸颊,含混道:“谨遵圣上旨意。”

管平波横竖是挣脱不得的,索性放松身体,趴在孔彰身上道:“美人儿,你不肯做皇后,孩子怎么称呼你呢?”

孔彰没理她,要当父亲的喜悦渐渐占了上风。没了年轻时初为人父的欣喜若狂,但满足的心情是一样的。手覆上管平波的腹部,在她耳边轻声道:“看来我要节制一点了。”

管平波的笑容瞬间裂了。孔彰忍不住笑出声来,用手捏揉着她的唇道:“怎么?沉迷为夫的手段,难以自拔了?”

管平波郁闷的道:“别学我说话。”真是的,好不容易尝到甜头,又不能浪了。关键是她的体质,要么不停的生,要么禁欲。哀怨的看着孔彰,你还不如技术不好呢!

孔彰却会错了意,忙安慰道:“姜戎战事有我,你无需过于担忧。”

管平波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才不怕他们。”说着反手摸了摸孔彰的下巴,“有胡茬了。”

孔彰索性拿短短的胡茬扎着管平波玩:“我已年过三旬,该留胡子了。”

管平波自己挑起的话题,又岔开了去,笑问:“要做父亲了,高兴么?”

“自然,那年才落到你手里,恨不得打死你个王八蛋的时候,看着甘临都觉得玉雪可爱。”孔彰道,“我喜欢孩子,别人家的喜欢,自己的更爱。”

管平波道:“我怀了你的孩子,功勋卓著,不生我的气了吧?”

孔彰笑道:“你现在才好声好气的同我说,不觉得太晚了么?”

管平波在孔彰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正色道:“你在喜悦下,比较能心平气和。情绪好的时候,容易聊出个好的结果。我很在乎你,所以不希望你与我有隔阂。孕妇容易情绪不稳,我们先聊开了,以免到时候有误会。”

“我知道。”孔彰揉着管平波的头发道,“我不是小孩子,能分轻重。”

“不是轻重。”管平波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常常鼓励自己,人定胜天。身为女人又怎样?男人能做的事,我同样能做,且能做的更好。”说着,无奈的笑了笑,“但是,人其实是不能胜天的,至少个人不能。”

“嗯?”

“就如你我。”管平波怅然道,“我做女皇,你伴我左右,不是不委屈的。没人敢当着我们的面耻笑你,可确实都在耻笑你。我懂你当时想掐死我的心情。”

孔彰赶忙辩白:“并不是为了这个。真为了帝位,大不了一拍两散,犯不着想杀人。你别冤枉我。”

管平波调侃:“那还是掐我吧,一拍两散对我太残忍了。”

孔彰:“…”王八蛋甜言蜜语简直一代宗师!算知道他表姐怎么叫她拐的死心塌地了。

管平波在孔彰的肩头蹭了蹭,柔声道:“我知道外头的人说你什么,想必你自己也知道。但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轻慢你。实话与你说,如若你真的只有张好看的脸,我对你大概比端悫强不了多少。”

孔彰的手指紧了紧。

管平波不以为意,接着道:“男宠嘛,不过是条狗。喜欢了揉两下,不喜欢了一脚踹开。对皇家人而言,再贵的狗也不过是条狗。但你是孔彰,并非空有个皮囊的草包。那年在北矿营,我对你说的话,句句肺腑之言。我敬佩英雄,不管是美的丑的,黑眸的绿眸的。英雄不问出身,敢将轻骑逐,皆为英雄。”管平波捧着孔彰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关键时候对我心软,登基后为我承受委屈,我都知道。不耍赖的说,当初是我误导了你,我不知道怎么补偿你,对不起。”

孔彰抓住管平波的手,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温柔的道:“我又不是孩子,哪有那般大的气性?治国不比打仗,打仗是杀人,治国却是想方设法的养活、救活千千万万的人。我不独不会养活人,杀人亦远不如你。认识你之前,我从不知道战兵可以练到那种地步。我自幼带兵,岂能不知‘令行禁止’多么可贵?可如何使得战兵‘令行禁止’,是你教会的我。你比我小好几岁,却是天资聪颖,能看透旁人都看不透的迷雾。天下交到你手上,是百姓之福。不提那些空话,只说我入虎贲军下,打仗就没有过不畅快的。你不曾克扣过我们任何人,换我真的做不到。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做你的副将,我从来心服口服。我在民政上无长才,竭力在武力上,守护好你们母子,此生亦算无憾了。”

管平波用力搂住孔彰的脖子:“对不起,是我太倔强,才令你至如此尴尬的境地。”

孔彰在管平波的后腰上捏了两把,笑道:“姓管的,你够了啊!知道我心软,你再死命演戏,演过了我可就不认了。”

管平波:“…”心好累,豹子长大了,不好哄了。

孔彰抱起管平波滚到了床上,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道:“英雄惜英雄,我待你之心,与你待我之心,如出一辙。小人言语,不必挂怀。果真做出事实来,自有千古赞颂。韩德让与萧太后,亦是恩爱到老。你我之间,鳏夫寡妇,比他们还没妨碍。你从未折辱过我,反而多有担待,这便够了。我是男人,我比你年长,再叫你倒过来哄着我,那可真是还不如个娘们。我天生驸马命,谁让我生的好呢?我认命!”

管平波笑的眼睛弯弯,赞道:“真爽快!”

孔彰道:“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叫我受尽委屈,便做个圣明之君。手打汉武帝,脚踩唐太宗,开创远胜汉唐之盛世。让我们的血脉长长久久,让我们的名字千古流芳。吾皇能做到否?”

管平波挑眉:“你走着瞧!”

孔彰爽朗笑道:“好!”

第308章 亲娘7月23日第一更

第105章 105亲娘

潭州城郊, 驿站附近的小酒馆被北来的客商包圆,预备在此歇脚卸货。来来往往的商户看到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们纷纷绕路。不多时,便没人关注了。太阳西斜, 路上逐渐没了行人, 只余小酒馆内人影晃动,吆五喝六的吃酒赌博声直上云霄。

就在此时, 门外响起了有节奏的敲击声, 小酒馆安静了一瞬, 复又热闹起来。须臾, 里头走出了个汉子, 对来人拱拱手,引进了酒馆内。

原来这酒馆竟有二进,前头是店铺,后头为住家。关上院门房门,外面的喧嚣削弱了泰半,又能掩盖屋内的声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来人正是乔装过了的李恩会,进屋退下斗篷, 朝主位上的源赫拱手:“老大哥, 有些日子没见, 不想你竟亲自前来。”

源赫起身相迎:“兄弟别客气, 坐!事态紧急,不当面说,只怕难做决策。”

李恩会点头道:“是贵朝太子兴兵南下之事吧?”

源赫道:“正是。我接到旨意, 任务倒是不重,只叫我牵连住你,以免你驰援应天,杀的叶延他们措手不及。我今日正是来同你商议,咱俩这仗怎么打才显得真?再则,一旦交手,战马便不好做手脚,我且问你,除了战马人口,你还要什么?”

李恩会道:“不瞒老大哥说,南边的物产可比北边丰富。除了战马人口粮草,南边要什么没有?”

源赫道:“你这就不够意思了,那些个玻璃灯罩另当别论,上好的卷烟,你不能断了我们的货。”

李恩会苦笑道:“老大哥也是做生意的人,知道但凡交易,里头必定牵着一串子人。何况咱们…上头都不知道,下头不喂肥了,捅上去怎么办?”

源赫拿手指着李恩会道:“你小子还糊弄我!我都知道了。”

李恩会心里咯噔一下,忙道:“知道什么?”

源赫道:“你装作跟我买战马,实则不是你买,是孔彰买!上回在江淮郡,孔彰拉出的骑兵,把叶延吓的屁滚尿流。你这小子不厚道!竟把我蒙在鼓里,险些叫朝廷查出我们的线路来。此事我不找你算账,但你得给我想法子,旁的都好说,烟酒糖茶不能断,不然休怪我翻脸。”

李恩会心里暗道:翻脸就翻脸,谁怕谁。面上却笑道:“烟酒糖茶好说,你拿什么来买?在商言商,兄弟归兄弟,买卖归买卖。”

源赫不耐烦的道:“我没战马了,旁的行不行?给句话!”

李恩会想了想,道:“烟糖茶都好说,酒不成。酿酒耗粮,打仗了粮食看的比战马还紧,酒不能保证。旁的你拿黄金来,倒也使得。”

源赫拿战马换奢侈品,再倒手给各大家族,赚的盆满钵满,黄金倒是有的是。横竖只要不断货,要多少黄金不得?

心里正盘算,李恩会突然道:“老哥,跟弟弟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想回草原?”

源赫沉默了片刻,才道:“是想回。中原美人美酒,把大家伙的骨头都泡软了。长此以往,我们莫葫芦部怎么跟丘敦叫板?”

李恩会登时刮目相看,源赫竟没被繁华迷昏了头!其实源赫还有话没说,上月鄂州流民起义,生生击溃了他的一支骑兵。流民依旧是流民,饿的半死的人,疯狂有个限度。是他的骑兵软蛋了。打不过丘敦是借口,他怕的是李恩会。当然,担心丘敦拿他当肥羊宰也是有的。他既不会治理,肚里亦无多少笔墨兵法,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撤回老家,以免整个家族溺死在温柔乡里。怪到原先草原入主中原,都要学汉人的治国方法,这块地邪门!

李恩会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道:“老哥,你想不想…自己当草原王?”

源赫嘿嘿笑道:“咋?兄弟?你家那位孔将军动花花肠子?他要当大单于,我没意见。”

李恩会霎时肝疼,孔彰预备当的是大单于的老婆,这特么怎么算?只得干笑着道:“不是,我就不想打。小日子过着,好酒好菜吃着,打什么打?打来打去也跟我们没关系。”

源赫斜晲着李恩会道:“你少跟我绕,我问你,是不是孔彰有什么想头?早先你跟我买战马,我就该想到的。被你小子摆了一道,你再不说实话,我保管你马毛都摸不到一根!”

李恩会敛了笑,正色道:“老哥,你还没仔细跟虎贲军打过吧?”

源赫呵呵:“上回打你不是打?”

李恩会道:“占便宜了么?你拖的起么?”

源赫冷下脸来:“你什么意思?”

李恩会道:“姜戎打不过虎贲军。不信这回你看布日古德的马蹄子能不能踏进梁朝半步。生意咱哥俩接着做,没战马,黄金也成。但弟弟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老哥本不是丘敦家的嫡系,他当皇帝你吃不上肉,还得受气。他败落了,你倒跟着被汉人痛恨报仇。我与老哥谈的来,劝老哥一句,对着那起子人,别那般讲义气,他们不说你仁义,倒说你傻,何苦来?甭管梁朝炎朝,他们下令,我们就假装打。死多少人,多少战马,他们知道个屁。那么宽的乡下,藏大几万人都不叫个事。我们就看他们打,横竖只是一方诸侯,看谁赢了跟谁混,我们接着做生意,老哥觉着呢?”

源赫吐出个烟圈,道:“你不就是劝降呗,你们汉人花花肠子真多。”

被叫破心思的李恩会一噎。

源赫又猛吸了口烟:“跟着个娘们混,你们真服气?”

李恩会索性爽快的道:“你跟她打一场就知道了。”

源赫道:“也是,贺赖家的那小子,被她打的小二年不敢动弹。”

李恩会正欲说话,源赫抬手阻道:“你不必啰嗦,待他们分个胜负再说。丘敦家的待我刻薄,你们那母老虎也未必宽厚。西域与中原打了那多年,西域屠城的时候多,你们杀光我们男丁的事也没少干。这事儿一时半会说不清,你更做不得主。将来再说吧。”

李恩会诚恳的道:“说的越早,越占便宜。”

源赫笑道:“谢了,我自有打算,不消你操心。”说着,拍拍手,就有几个随从领了个瘦弱的孩子进来。源赫指着那孩子道,“上回你说你那爱宠日日哭求儿子,我顺手替你带来了。你领回去吧。”

李恩会故作感激的握着源赫的手道:“多谢老哥!”

源赫说完了正事,试探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便不想跟李恩会打机锋,胡乱应付了两句,飞快的把人打发走了。

待李恩会领着孩子出了酒馆,源赫的心腹谋臣若落瑰赶上前来,低声道:“将军,李恩会不怀好意,不可信实了他。”

源赫眯着眼道:“你说,我们倒卖战马的事,伊德尔知道了多少?”

若落瑰不大确定的道:“将军觉着圣上心知肚明,只是故意不说破?”

源赫冷笑道:“伊德尔素来心机深沉。我们做的事虽然隐秘,他却不必探查清楚。孔彰的马哪里来的?我们家的财哪里发的?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论理,他见我跟李恩会勾勾搭搭,总该发圣旨训斥两句,但他却是按兵不动。你说他在算计什么?”

若落瑰道:“大战在即,圣上不想节外生枝罢了。但汉人更不可信。”

源赫忍不住自言自语:“孔彰为何信她?”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若落瑰却听的明白。孔彰在陈朝做驸马时,哭着喊着要回姜戎。落到了母老虎手里,倒死心塌地了。喜欢上了母老虎这等借口,没有人会当真。果真只为了个女人,难道姜戎大大小小的贵族,谁还能跟他抢不成?又不是什么绝色天仙,不值当的。难道真是为了汉家江山?

源赫掐灭烟头,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内踱步。能做到一方诸侯的,都不是傻子。他此番亲自来寻李恩会,还带着赵家的小子,算是示好。他与李恩会小打小闹过一场,那时候便占不到什么便宜。别看李恩会嘻嘻哈哈,据探子回报,他每日练兵不辍。原先的车阵越发熟练,使用的枪支亦不是卖给他的破烂货,发射速度快一倍不止,再加上骑兵配合,不是亡国灭种的紧要关头,源赫是真不想打。关键在于伊德尔的态度,以及母老虎是否真有天可汗的气度。如果…他在背后捅伊德尔一刀,管平波真能给他想要的好处么?

李恩会把瘦弱的赵明辰放在自己的马背上,而后亲自带着他,打马向营中奔去。赵明辰抓着李恩会强健的胳膊,不敢出声。年幼的他过的太动荡,记忆混乱不堪。他只知道自己是源赫的养子,每天跟着大大小小的孩子没日没夜的习武,以期将来能驰骋沙场,挣得军功,享受华服美食。可是他心里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梦里总有个老人,红着眼,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他模模糊糊的知道那是汉话,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他时常在心里问自己:难道我是汉人么?长的跟父亲源赫是不大像,他更不喜欢自己。父亲的养子太多了,他太不起眼。

被莫名其妙的带了出来,下了船,陌生的语言铺天盖地。赵明辰满心除了惶恐,再难生别的情绪。源赫与背后的这个陌生人的话,他听不懂。大概猜到了自己被送了人。可为什么要把他送人?为什么要送给这个人?赵明辰无从猜起,只认命的垂着头,不哭不闹的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赵明辰被带进了所屋子,看到了个孕妇。孕妇与带他来的男人说了什么。赵明辰想,这是他新的父母么?

孕妇离开了,男人指了指桌边的凳子。赵明辰乖乖的坐下,却是脊背僵直,不敢有丝毫放松。然后他就听见了男人说了句长长的话,听不懂。

李恩会皱着眉,比划着手势道:“你不会说话?还是听不见?”

赵明辰猛的惊醒,原先同他好的哥哥教过他,要嘴甜,要会说话,才能吃的饱。奈何他实在口舌笨拙,不会讨好人。好半日才憋出了句姜戎话:“爹爹,我,我会听话的…”

李恩会怔了怔,换成了姜戎话道:“我不是你爹,我带你去见你爹。”

赵明辰呆呆的看着李恩会。

李恩会起身,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你是汉人,你该会说汉话的。”

赵明辰张了张嘴,他也觉得他应该会说的。梦里的老人家的话,他记得一开始能听懂,但慢慢就忘了。

李恩会没得到回应,遂单手将他抱起,往赵猛的居所走去。

赵俊峰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他的所有孩子都在那场宫变中不见踪影,只有嫡长子落在了源赫手中。李恩会边走边教赵明辰如何用汉话喊爹。赵明辰细小的胳膊搂着李恩会的脖子,享受着难得的温情。小时候似乎也有人这样抱过他,但,那是谁呢?

眼前的院门打开,一个女人的脸撞进了赵明辰的视野。他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泛起了酸意。李恩会把他放进了女人的怀里,他莫名的嚎啕大哭起来。

“明辰,明辰…”女人紧紧搂着他,在他耳边呢喃着听不懂的话语。他蓦地想起了梦里老人嘶哑的声音说的话,哭声戛然而止。

“你叫赵明辰,别忘了!赵明辰,别忘了!”后面的话,记不清了。

原来我叫赵明辰啊?那和我长得很像的女人,就是…我的…亲娘么?

第309章 调兵7月23日第二更

第106章 106调兵

平原的尽头, 腾起了漫天烟尘。校花的全能保安轰隆隆的声响犹如闷雷,震的人心头发紧。轻骑、重骑、辅兵,以及后勤辎重队伍, 足足十万大军, 好似洪流滚滚袭来。左近的人们单看到这副景象,便本能的生出畏惧之心。轻骑游离在大军不远处, 挥着手中的马鞭怪叫着洗劫周遭农户。地主、富户, 乃至佃农的粮草皆被席卷一空。

华北广袤的平原主要种植冬小麦, 通常于五六月间收获。二月底, 家家户户余粮所剩无几, 生生被骑兵抢走,农民霎时陷入了绝望。大军过境处,无人敢吱声。然而,饥饿燃烧着理智。待到大军走后,无粮的农民霎时形成了流民,在华北平原上游荡侵袭,把原本不曾被军队洗劫之处,吃的个一干二净。

巨大的混乱, 使得农民无力照应田地。绿油油的麦田迅速因杂草害虫变的无精打采。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去岁的瑞雪, 今春的细雨, 无不昭示着风调雨顺,但在军队的践踏与流民的肆虐下,并没有国泰民安。孩子尖锐的啼哭在每寸土地上炸响, 父母麻木的交换着孩子;青壮无情的交换着老弱病残。肉香在温暖的春日里,散发的是刺骨寒意。

布日古德的大军一点点向吴郡靠近,莫日根所率领的步骑从应天出发,率先抵达了吴郡最北部。整个华夏的版图,烟尘四起。吴郡、江淮、苍梧、河东、中原、海右皆有战兵纵横。

浔阳刚收归版图,大军当前,梁朝甚至无力驻军。楚朝留在浔阳尽是弱旅,李恩会麾下的骑兵每日于边境巡视,生怕姜戎取道浔阳,突袭潭州。梁朝境内,除却都城所在的吴郡,就属四面开火的苍梧郡压力最大。李恩会冷静的派人护送怀孕的元宵撤向崇山峻岭间的北矿营,以扫除后顾之忧。

随着赵明辰的回归与赵俊峰的死亡,赵家的水军彻底投向了梁朝,在洞庭湖形成了水上封锁,确保源赫无法从水路攻打巴州。同时通知苍梧西线所有邬堡,在李乐安与杨文石攻打黔安的当口,全线进入最高戒备。

双方的后勤飞速的运转,粮食以可怖的速度在消耗。南方各郡沉重的种植负担,甚至压在了女人的肩头。管平波无暇他顾,土改步伐被迫放缓,江南豪强蠢蠢欲动。

孔彰站在舆图前,指着江淮道:“布日古德出征,江淮、海右策应。故我们应当稳住江淮,减少吴郡压力。布日古德号称十万大军,主力至多三万,七万辅军不足为惧。加上贺赖乌孤的二万精兵,吴郡面临的是五万骑兵,其中至少一万重骑兵。”孔彰顿了顿,“虎贲军中军分兵五千驻守江淮,仅剩两万的步骑,抵御五万并不容易。前线不能丢,京城亦不能不守,竟是进退两难。伊德尔选择的时机,不可谓不老道。”

想守卫漫长的边界线是艰难的。后世兔朝与毛熊数次摩擦,最终双方都选择了和平相处,正是因为边界过于漫长。如果没有各退一步,光是边界驻军,便能把两国同时拖垮。现如今梁炎二朝正是这般尴尬。伊德尔在此时动手,确实给不曾彻底吞下东四郡的梁朝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虎贲军诞生以来,走的都是稳打稳扎的路子。兵贵在精不在多。如若东四郡建成了西三郡的模样,光吴郡北部的邬堡就能让姜戎焦头烂额。然则东四郡还未开始建设,吴郡北部数年被贺赖乌孤骚扰,早已是千里荒野。布日古德南下入吴郡,当真是无人之境。莫日根率领的先锋,与其说是抵御,不如说是为京城增加一道脆弱的防线,效用只在拖缓步伐,让京城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上回姜戎入侵的惨状历历在目,应天左近的百姓再次陷入了恐慌。不少人拖家带口的乘船往南边逃离。就在此时,竟还有地主悄悄的囤积起了土地。

方坚叹道:“我们的兵太少了,怎生调度,都感觉捉襟见肘。陛下有无良策?”

管平波道:“我已叫韦高义把岭东交由杨松代管,带兵应援京城了。”

方坚眼前一亮:“岭西亦可派兵,横竖最南边难起风浪。韦将军何事能抵达?”

管平波道:“海上不平静,只得陆路加水路。须得穿越两郡,不知能不能赶得及。当下且按现有战兵商议吧。”

李玉娇道:“本就兵少,分兵不妥。我认为莫日根将军骚扰即可,要紧是守住应天。防守比攻打容易,再来一次应天大捷,有何不可?”

沉默了半日的张和泰道:“从去岁起,江南大营便已按照新法练兵,想必亦有战力。”

作战会议开的张和泰兄弟尴尬复尴尬,众人讨论来讨论去,都把拥有水军的江南大营绕了过去,对他们战力的鄙视之意只差没挂在脸上。前次江南大营打的极其狼狈,若非管平波及时赶到,只怕已全军覆没,此刻在虎贲军的众将士前,实无底气。可军人靠军功而活,被当成了比后勤人员还不如的弱旅,便离裁撤不远了。

对着江南大营,管平波着实为难。派他们去打骑兵,就是送死。骑兵何等机动能力?以步制骑,靠的全是阵法。江南大营的阵法学的稀松二五眼,比同时代的大多数强,但对抗骑兵必然容易崩溃。作为辅助是可以的,把他们算进主力,那是管平波嫌命长。

沉吟片刻,管平波还是选择了李玉娇的提议:“两国交锋应当谨慎。依托应天坚固城池进行防守,拖到韦高义来京,是不错的思路。孔将军觉着呢?”

孔彰道:“中军后勤部撤回城中么?那工厂便得停产了。”

白莲牙疼的道:“打仗真坑钱。”

谁说不是呢?别说都城迎战,哪怕是局部战争,就算以后世的强大,经济都得节节往下栽。战争消耗从来不止明面上的那点,波及的生产损失,是天文数字。管平波不是很惧怕正面跟姜戎杠,她害怕的是资金链崩断。倒霉催的女儿身,是真的不能有丝毫差错,因为她的性别是原罪,但有风吹草动,便有人会想,是不是因为女主当政,所以天降不祥?血房都怕冲了男人的时代,有些事没法解释。

但管平波还是有条不紊的道:“先把妇孺、各级文职研发人员撤入城中,余者动员起来。虎贲军的后勤亦有战力。姜戎骑兵,说的好听是个人勇武,说的难听便是一盘散沙。打仗不是瞎打王八拳,组织性纪律性永远是第一位的。诸位放平心态,布日古德疲军之师,正面迎敌都未必没有胜算。趁着布日古德不曾抵达吴郡,正是后勤人员发挥优势的时候。”

方坚道:“此话何解?”

“骑兵靠的是冲阵,我们挖好战壕,迫使骑兵冲杀速度减缓,再佐以地雷与大炮,他们果真不怕?虎贲军皆是精兵,人数不多。可姜戎不惜汉家百姓,只认旧部,他们的人难道多了?折损不必到十分之一,布日古德就得认栽。”管平波冷笑,“我的邬堡制都养不起那多兵,姜戎的精锐也皆在此了。他们若无法保证将我们直接击溃,必不敢恋战,否则我们北伐,他们拿什么抵御?只消熬过了这几年,便是姜戎骑兵翻倍,不过是我们盘中菜。”

武备司长陆建勋道:“春日多雨,我们须得做两手准备。”

管平波脸色微沉,囿于时代科技限制,阴雨是火器的天敌。当年谭元洲正是因为火器作废,才陷入极端的被动。虎贲军输的起潭州,但决计输不起应天。如果布日古德兵临城下时正好赶上雨天,地雷、火枪皆不能使用,城墙上的火炮亦看天看命。光靠冷兵器,必然陷入苦战。布日古德会不会特特选阴雨天进攻呢?这可是个好问题。

阴雨天虎贲军的火器不能用,姜戎的更加不能用。然要攻破城池,没有大炮是几乎不可能的。别说虎贲军,就算张和泰的江南大营,只要城墙在,随便守三个月不在话下。布日古德拖的起么?管平波抿了抿嘴:“先挖战壕、撒铁蒺藜。火器清点好,能用大炮解决的,就别上大刀。”

陆建勋应道:“是。”

管平波看向孔彰:“江北大营交给你了。”

“是。”

管平波又看向张和泰:“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接下来一个月,江南大营由我亲训!”

张和泰怔住。

方坚忙道:“政务呢?”

管平波道:“你与白莲做好准备,江南不太平,谨防他们趁机作乱。”

白莲不由道:“异族当前,他们不怕沦落到异族手中么?”

管平波平静的道:“伊德尔心心念念想当皇帝,既然要当皇帝,就必然对豪强妥协。他不会比陈朝太。祖做的更好,依旧会维持皇权不下县的旧俗。县城以下,是豪强的天下。只要伊德尔做不到深入村庄,便不得不依赖豪强稳固基层。因此,比起我来,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倒向伊德尔,尤其我是个女人,他们理由都是现成的。牝鸡司晨国将亡,读书人笔如刀,如若我战败,千古之后的骂名是我不是他们。历史由胜利者书写,而不是正义方。”

白莲紧了紧拳头,压下胸口起伏:“臣请抽调后勤兵,带人去江南主持分田!”

方坚拱手道:“臣有信心看好中枢,白侍郎不必担心后方。”

管平波没有似往常那般欣慰的看着二人,她的脸色慢慢变的凝重。半晌,才缓缓的道:“江南真正的敌人,不是豪强家的打手,而是海盗。白侍郎万不可轻敌。”

白莲心中一凛,郑重的道:“是。”

第310章 军令7月24日第一更

第107章 军令

夜不收的马匹来往如风, 把前线情况源源不断的往京中传递。布日古德调集的大军已然进入了海右郡,不日便可与贺赖乌孤汇合,一并南下。

管平波把朝堂上的事尽数丢开手, 径直去了江南大营里训兵。江南大营早先遭受贺赖乌孤的重创, 几乎等同于换了一批人。张和泰描了虎贲军的样式练兵,始终差着点火候, 却是死活找不到方法。哪知管平波一上场, 二话不说, 先抓的居然是文化课。这些几辈子的糙汉子, 如何受的住?被逼着识字的兵丁们, 恨不得当即就造了女皇的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