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就有七八个姜戎兵围了过来。李康贵当机立断扔下手中的孩子,接连点了五个队员的名字,喝道:“你们跟我留下,其余人带孔家人走!”

落地的两个孩子来不及哭,就被自家长辈扛在了肩头。稚嫩的双眼分明看见李康贵纵声一跃,长刀在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弧度,对面的姜戎兵当即被砍成了两截。鲜血染红了他的视线,小拳头抓紧了伯父的衣裳,但奇异的,他并没感到害怕,满心只有一个期待,那个叔叔,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康贵的任务是救人,没在战场纠缠,打退敌人后,立刻撤退。及至穿过草丛,跳上了早备好的船,当即大声喝道:“报数!”

“一!二!三!四!五!…十八!”

李康贵咧开了嘴大笑三声:“好!全员到齐!我就说了他们是弱鸡!走,回营!”

船队最末的孙文安冲李康贵点点头,李康贵颔首回礼,一点竹篙,小船往长江方向飘飘荡荡而去。待李康贵等人消失在视野,孙文安才点起烟火。随即弃船跳入草丛,消失不见。

烟火在空中炸开,战场上的各军同时鸣金,果断撤退。管平波并没有狂妄到以少打多的地步,她只是想救人的时候顺便占点便宜。姜戎守卫打了一场,清点人数时,发现主力损失不大,只是营地叫烧的乱七八糟。姜戎旧俗,做军粮的肉干多藏在马鞍里,他们有吃的。遍地青草,亦不怕战马饿着。至于卑贱的军奴,那么多尸体,吃去吧!

清点完战况的力徽才松口气,就见自家探马玩命的冲到他耳边,如是这般的说了一番话,登时脸色剧变!

碎奚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什么事?”

力徽咬着后槽牙道:“虎贲军使诈,殿下左翼崩溃了。”

碎奚再次惊呆了,不到三个时辰,就被打到崩溃,这仗,还能打下去么?

第318章 团聚7月27第二更

第115章 115团聚

饱受惊吓的洪夫人亦步亦趋的跟着陌生的战兵,往不知何处去。她方才见到了孔彰身为将军的一面, 那股血腥与肃杀, 像极了残暴的布日古德, 吓的她噤若寒蝉。现走在路上, 脚都在发软。原本以为海右郡沦陷时已是恐慌的极致, 哪知那不过是战争的冰山一角。战争,实在太可怖了。

带路的战兵在个帐篷前停下,里面有人打帘子出门, 撞了个正着,照面的双方都不由怔了一下。出来的正是何忠厚, 与洪夫人算的上是旧识, 当年他为小太监时,被大太监打发出去跑腿, 有去过孔家敲银子, 与当家主母自是见过的。

何忠厚年轻,头脑更机敏些, 忙堆起笑脸, 给洪夫人问好。带路的战兵解释:“孔将军叫送过来的。”

何忠厚轻不可查的抽抽嘴角,转身入帐回报。管平波无所谓的笑笑:“既是他祖母, 我是该见见的, 请进来吧。”

于是洪夫人被带进了主帐内。管平波在军营有居所,不过距离战场颇远, 遂临时搭了个帐篷,全做战时理事之所。既是临时的, 便十分简陋。地上虽铺着厚毡子,却很是粗糙。整个帐内,只有一榻一桌并几把椅子、几个蒲团而已。

管平波斜靠在榻上,乌黑的眼珠看了过来。何忠厚悄悄的捅了捅呆滞的洪夫人,打眼色示意她行礼,洪夫人才回过神来,颤巍巍的跪下。

君臣礼仪是要讲的,管平波受了礼,温和的命人搀起她,又唤人抬了滑竿来,带着人往虎贲军主屋而去。

管平波等闲不坐滑竿,悠然的走在前头领路,滑竿上的洪夫人浑身不自在,恨不得也跟下来走。不论管平波原先是什么人,肚里怀着谁的孩子,都是南朝受万民拥趸的帝王。皇帝在地上走,臣子在滑竿上坐,让习惯了三纲五常的洪夫人如何受的住?

好容易熬到停轿,洪夫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下来,管平波随手搀了一把,险些把洪夫人仅剩的半拉魂魄吓出了躯壳。管平波无奈的笑道:“奶奶,你慢着些。”

何忠厚额头上挂下了冷汗,他家陛下对自己的祖母都没这般客气过,孔将军的荣宠可见一斑。他哪知管平波最是恩怨分明,她与自家祖母积怨已深,当然不肯理会,但管家借着她的名头摆臭豆腐摊子,她也没派人去掀桌。洪夫人则跟她前日无仇近日无怨,与孔彰的恩怨他们自己祖孙算去。孔彰若肯认呢,她白叫声奶奶,五讲四美好青年,尊老爱幼是传统嘛!反正好处是不会给滴,叫两声又不掉块肉;若是孔彰不肯认,更好说,直接扫地出门,跟管家做邻居去。

战战兢兢的洪夫人被管平波领进了门,不一时,拥上了几个宫女,带她去洗漱换衣。热水温暖了冰凉的身体,洪夫人忍不住落下泪来。忽又记起不是自己家中,忙抹了泪,乖顺的由宫女们摆弄。

待她洗完澡出来,管平波也换了件家常衣裳,能清楚的看见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洪夫人心中酸楚,这孩子,会是孔家最后的血脉么?

战场之残酷,非常人能承受,何况养尊处优的内宅妇人。洪夫人没哭没闹,算有几分气度。管平波随意指了张椅子道:“坐吧,不用拘束。”又吩咐宫女远芳道,“倒盏蜂蜜水来,可以放甜些。”

远芳和晴翠原是伺候陆观颐的宫女,陆观颐亡故后,留在军营看屋子,军营主屋的大宫女。作为陆观颐的遗物,二人素来颇受照顾,管平波又喜纵容小姑娘,惯的她们比往日活泼了许多。晴翠笑道:“才伺候了老夫人吃了红糖姜茶,只怕喝不下蜂蜜水。”

管平波笑骂了句:“就你机灵,还不去吩咐厨房,叫做些适合老人家好克化的清淡食物来!”

晴翠笑着应了,一溜烟的跑没了影。

某人是否和气,看身边伺候的人便能窥见一二。洪夫人余光瞥见晴翠欢快的背影,稍稍放松了些许。

管平波正欲说两句家常,小太监便捧来了满满一托盘的奏章,只得作罢。国事要紧,洪夫人且等孔彰招待吧。遂低头认真看起了折子。

洪夫人默默的看着管平波运笔如飞。海右郡是个极传统的地方,京城的女眷尚可走走亲戚,海右郡的大户人家,女眷却似坐牢。未出嫁时住在阁楼上,平日里丫头送饭上去,伺候了吃饭,下来就得把梯子撤走,好叫小姐不乱跑;出嫁了,圈在后院里,轻易不得出门。后院的墙上有个洞,水米菜蔬都往那处走,一辈子除了父亲兄弟丈夫儿子,别的男人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犹记得当时初入京中,她扒在门框上,不敢踏出房门。直到丈夫拉着她的手,带她坐上马车,去到同僚家里,方才知道,原来女人是可以出二门的。

本以为京城的女眷已是潇洒之极致,不料却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管平波的存在,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不由想,妻子强势如此,孔彰会受委屈么?可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儿孙不知下落,她蹬腿前,只怕就得靠着管平波赏口饭吃了。

太阳偏西,管平波抬起头来,揉了揉发胀的手腕,发现洪夫人歪在椅子上睡着了,转头问何忠厚:“孔彰呢?姜戎都退兵了,善后不用这么久吧?”

何忠厚忙道:“奴才去问问。”

管平波又吩咐道:“扶老妇人去榻上,歪在椅子上不舒服。”

远芳低声道:“我们靠近她就醒,有些老人家是这样的,坐着打盹,挪床上反倒睡不着。”

管平波听说老人家还有此等天赋,只得作罢,接着整理奏章。不多时,何忠厚跟着孔彰折回,身后还带着十几个人。洪夫人听见响动,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抬眼看见了她满堂子孙,嗷的一嗓子,扑到儿子孔嘉猷怀里,嚎啕大哭。

无视掉背景音,管平波笑问:“都救回来了?”

孔彰道:“嗯。孩童女眷多受了惊吓,有些在发烧,有些在咳嗽,我怕过了病气给你,叫人在后勤择了处屋子安顿了。”说着指着跟洪夫人紧紧相拥的老人道,“我伯父。”

一大家子围着洪夫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孔彰抱歉的笑笑,挨着管平波坐下,低声道:“吵着你了。”

管平波笑道:“同我讲什么客气?有没有把他们毫发无伤救回来的事宣扬出去?那可是扬我军威的好素材。”

孔彰笑道:“宣传司的人早采过风了,不然我能耽误到这会子才回来?你想的那玻璃地雷当真可怖,炸开的玻璃比陶瓷的锋利的多,却又不及刀片,刺入体内,创口小,偏搅的里头一塌糊涂,还找不到玻璃碎屑在哪。看到此物,我竟有些害怕打仗了。”

管平波道:“可不是,为着玻璃地雷,死了我多少研发人员。此物不宜运输,途中太容易爆炸,勉强能用来守城罢了。不是为着对付布日古德,我都不想弄出它来。布日古德是炎朝太子,他带的人是炎朝精锐中的精锐。他们受伤的人未必都落下了,总有逃跑的。待过几日,他们逃跑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死,无论如何也救不过来时,恐慌便会在军营里蔓延。他们对我生出了畏惧之心,就是我的好兆头。”

孔彰笑:“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管平波在孔彰胸口戳了戳:“可记住了!”

孔彰道:“终生难忘。”

孔嘉猷多年宦海沉浮,见到老母的激动过后,很快冷静下来。用袖子擦去脸上的狼狈,恭恭敬敬的朝管平波行礼:“草民参见圣上。”

地上呼啦啦的跪了一群,管平波摆摆手:“起来吧,诸位历经波折,恐怕精神不济,且去休养。”

孔嘉猷摸不清孔彰的态度,加之身体确实有些受不住,从善如流的告退了。

闲杂人等离场,孔彰翻翻案几上的折子,本本都有朱笔御批,便知管平波忙完了。伸手将她打横抱起,一齐滚到了床上。初战告捷,孔彰心情颇为轻松,忽然想起去年出征前,把管平波剥光了绑在床头之事,笑道:“上回是谁帮你解开的绳子?”

管平波没好气的道:“你倒是不吃醋,被子下面什么都没穿,他们要是进来直接掀被子可就乐大发了。”

孔彰笑个不住:“你的亲卫都精的跟鬼似的,干不出这等蠢事。”

管平波在床上来了个连环腿,咬牙切齿的道:“等哪日我把你绑了,你才知道厉害。”

孔彰居然很认真的道:“把我绑了,你自己动吗?”

管平波:“…”

孔彰调侃道:“唔,你肯让我抽了懒筋的话,随你绑啊。”

管平波瞪着眼道:“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

孔彰挑眉:“跟皇帝有什么关系?”

管平波理直气壮的道:“皇帝当然是享受的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孔彰顿时无言以对,谢谢您呐,合着不可一日无妇人的汉武帝是卖苦力的那个!

管平波用力推了孔彰两把:“出去点,那么大床,你干嘛老挤着我,很热啊!”

孔彰忽然把管平波捞进了怀里,低声道:“今日,多谢你。我没想到你真的能把人都救回来。”

管平波拍拍孔彰的胳膊:“知道老倌的厉害了吧?大恩不言谢,咱改了家暴的毛病就好…嗷!!痛痛痛痛痛!”

孔彰面无表情的放开管平波的胳膊,斩钉截铁的吐出了八个字:“坚守传统,抵死不改!”

管平波泪流满面,移风易俗真特娘的太艰难了!

第319章 破灭7月28日第一更

第116章 116

西塞山前白鹭飞, 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暮春江南, 烟波如画。这里是华夏最富饶肥美的土地, 文风昌盛、书卷飘香。但所有的美景,曾经都与绝大多数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民毫不相干。压在他们瘦削脊背上的沉重佃租, 让他们失去了对食物以外的一切认知与体验。直到肥沃的土地当空砸下, 方知世间还有个词语, 叫幸福。

陈耀升背着手, 迎着绵绵细雨, 信步走在田埂上。田里的禾苗碧绿如玉,漂亮的令人窒息。祖祖辈辈都是佃农的他,头一次有闲情逸致,以欣赏的角度,来看插好的禾苗。脚不自觉的丈量着土地,他家有两儿两女,加上老婆,六口人足足分得了二十四亩土地。陈耀升只要想想“二十四”这个庞大的数字, 就喜悦的几乎晕眩。过去的岁月里, 他做过最美的梦, 也不过是有三五亩自己的田。陈耀升擦擦眼角的泪, 嘴里细细碎碎的念叨着别人听不清的话。很快又傻笑了起来,好似撞客着了一样。

新分得土地的左邻右舍,见此情形, 心照不宣。不是碍着族里的大户,早手舞足蹈了。

申时末,家家户户点起了炊烟。混着大量红薯的稀粥香味飘散的满村都是。陈耀升顽皮的摸了摸禾苗绿油油的叶子,轻声许愿道:“你要好好长啊!老汉我这辈子能不能踏踏实实的吃碗饱饭,就看你们啦!”

说完,赶快板起脸,背着手往家里走去。灶屋里,掉漆的八仙桌上,摆着六个大小不一、锔了又锔的缺口饭碗。黄澄澄的红薯块冒起了尖。陈耀升的脸色登时黑了下来,喝骂道:“不过年不过节,煮那么多饭作甚?”

陈婆子拿着筷子道:“我们家还有好些红薯呢,听八婶说,分完田就是征兵,要女兵,大囡和小囡去当兵,省了两个人的口粮,就松快了。”

大囡和小囡对视一眼,没敢吱声,低头扒饭,却是食不知味。村里的大户说,去当女兵,就是去军营里伺候男人,同窑姐儿一样的贱。她们不想去,哪里又做的主?

陈耀升装作没看见女儿的表情,他很想拍桌子大骂老婆,可是,吃不饱饭,就没力气种田。憋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当兵好,当兵回来,多分四亩田。”

大囡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她们姐妹求了母亲整日,母亲都不曾松口。满心希望等着父亲回来,依旧是这句多分四亩田。小囡抽噎着道:“我听婶婶们说,当兵不算民户,我们姐妹今年分的地要收回哩。”

陈耀升脸色巨变:“听谁说的!?”

小囡缩了缩脖子:“都这么说。”

陈耀升怒骂道:“怎么这么不讲理呢!要了人,还要田!”

陈婆子道:“有什么要紧,当兵又不当一世,现在我们家少八亩田,过几年回来十六亩,不挺好的嘛!当兵还有钱,有钱还愁买不到米?大郎二郎要娶亲了,指着他们两个妹妹捎钱回来哩。再说,我早打听清楚了,要收回也是明年收,今年的都不动。八亩田,能打多少粮食?你算的清么?”

大囡小囡满腹委屈,不敢说,只得默默的扒饭。

陈婆子对女儿叹道:“农忙过了,他们说要修什么堡,要征男丁。这不就是徭役么?我的儿,不是妈不疼你们,我们这样的人家,讲究不起。那年蝗灾,多少想卖了女儿,给女儿条活路的,都没人要。趁着现在有人管饭,你们都跟着去。省的又起什么天灾人祸,叫你们活活饿死在家里。”

陈耀升父子都沉默着,好半日,陈大郎嗫嚅着对妹妹道:“收了稻子,哥哥…哥哥去赎你…”

大囡含泪道:“好歹别忘了。”

虽然有个小插曲,但没太影响陈耀升看了半日禾苗的好心情。大儿子说的对,熬过今年,赎回来就是!

吃完饭,天色就暗了下来。陈家不舍得点灯油,母女三个摸黑洗了碗。陈家就两间土房,一间灶屋一间卧室。两张破破烂烂的床,陈婆子带着两个女儿睡东边,陈耀升带着两个儿子睡西边。不多时,屋里就响起了微微的鼾声。

小囡心里有事,怎么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坐在灶前发呆。十三岁的短暂生命,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镇上赶集。她既无法想象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伺候男人具体指的是什么。极端的无知,是时下农民的常态。有时候他们也知道地主的话里有诈,却不得不从,因为地主嘴里的话,是他们唯一的信息来源。小囡知道家里的无奈,荒年里女儿炖了吃,不是假话,所以只得认命,又隐隐约约叛逆的想,凭什么就要认命?她姐姐常常哀叹为何没有托生成男人,可是托生成男人又怎样呢?争水械斗、徭役征兵,死的不都是男人么?但这么一点点疑问,已然占据了小囡大脑的全部,再多的,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漏风的窗外,是黑黢黢的夜,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少女的脑子再度陷入了空白。

突然,黑夜里有了光亮。小囡呆了呆,大半夜的,谁家不惜油,点那么大灯呢?好奇心驱使她打开门向外张望,随即瞳孔一缩,尖叫道:“倭寇!!!”

陈耀升被女儿惊醒,外头骤然响起喊杀声!小囡的尖叫引来了恶魔,陈家的木门被野蛮踹开,印在小囡漂亮杏眼里最后的影像,是倭寇狰狞的脸。

鲜血飞溅,陈耀升跳下床,砰的关上里屋的门,用身体抵住,对老婆孩子吼道:“跳窗跑!”

那小破门哪里挡得住凶神恶煞的倭寇,倭寇抡起铁锤,连同陈耀升一起砸开。陈耀升飞出去的身体撞在了床脚,本就摇摇欲坠的床铺瞬间倒塌。陈耀升翻身抱住最前方倭寇的腿,撕心裂肺的喊:“跑啊!跑啊!”

倭寇反手一刀,陈耀升的第三声跑卡在了喉咙里,痛的发不出声来。陈婆子和陈家大郎二郎跳窗玩命的逃。整个村庄霎时成了人间地狱,四处皆是哀嚎。

倭寇有备而来,岂能叫人轻易逃跑。鲜血刺激着他们的神经,杀人的快感爬过每寸肌肤,爽的不能自抑。哭喊尖叫,混合着倭寇张狂的大笑,一直持续到天明。陈家村除了避开了的几家大户外,余下七十一户,尽数被灭门,死在了充满了希望的春天。

接到消息赶来的白莲站在绿油油的稻田里,看着四处的断肢残臂,怒不可遏!这是她刚刚主持过土改的村子,第三回 !倭寇登岸屠杀的第三回!每次都挑在她撤离不久的时候,每次都男女老幼全不放过!妈的!这群豪强当她是傻逼吗?

“传信各关卡,”白莲怒目切齿的道,“给我拦截陈家村搬离的大户,杀无赦!去信京城,请求调兵支援!不荡平江南,我白莲绝不回京!”

“大人!”亲卫飞奔过来道,“还有个活着的女孩!”

白莲强行平复怒火,问道:“在哪?”

亲卫指了个方向,白莲提着官服下摆就往前冲。破败的屋舍礼,几个跟随白莲主持分田的后勤兵在喊着号子抬木头。号子的间歇,隐约能听见女孩微弱的哭声。

好半晌,塌下的房梁被搬开,底下是个破碎的架子床,垮塌的两根柱子形成了个夹角,刚好把女孩卡在了中间。后勤兵赶紧把人抱出来,白莲上个月还在陈家村呆了二十来天,认得小女孩是先前佃户的女儿,户籍本上登记的名字叫陈大囡。

陈大囡吓傻了,白莲忙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没事了,都过去了。”

陈大囡只知道抽噎,对外界没什么反应。白莲背起她,小跑到了村口,放在了马车上。帘子落下,盖住了外面的血流成河。陈大囡在废墟里困了三天,若非中途下过雨,渴都渴死了。白莲无视她身上沾满的屎尿味,倒了杯温水给她灌下,又从怀里摸了块糖,塞在了她嘴里。

甜味在口腔里蔓延开,陈大囡家里穷,父母极为节省,生平第一次,吃到了整块的糖。抽噎加剧,慢慢变成了嚎哭。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脑子里不停的回放着父亲临终前痛苦的呻吟——我不想死,我还没吃过饱饭呢,我就要吃到饱饭了,我不想死…不想死…

糖在嘴里慢慢化尽,陈大囡终于说出了句完整的话:“白大人,倭寇不是走了么?为什么又回来了?”

白莲抱紧陈大囡,温言道:“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那我爹妈还能回来吗?”

白莲沉默,良久,她轻轻对陈大囡说:“很多年以后,你们会再见面的。”

陈大囡刚停下的哭声再起:“他们死了!”

白莲揉着陈大囡的头发道:“别哭。我问你,几十年后,你与爹妈团聚,你爹问你,乖囡囡,我们是枉死鬼,心里有怨气,投不得胎,你帮我们报仇了吗?你怎么回答?”

陈大囡怔住。

白莲捧着陈大囡的脸道:“记住,杀你爹的人是海盗,你跟姨姨去杀海盗,替爹妈兄弟还有妹妹报仇好不好?”

陈大囡咬了咬嘴唇,抽泣着道:“好。”

第320章 7月28日第二更

第117章 117震慑

应天正在打仗增员一时难有, 现阶段,白莲只能靠先前带出来的后勤兵。流寇不好打,在于他们机动作战, 有防备的地方他们绕过, 没有防备的地方往往被打的措手不及。而江南郡眼下的问题,并不在“倭寇”, 而是豪强。

早在陈朝中后期, 随着江南豪强雄霸朝堂, 海盗们地盘划分完毕, 便很少有上岸劫掠之事了。盖因海盗的主要收益来自于大宗贸易与黑吃黑, 岸上庶民的三瓜两枣不够塞牙缝的。利润太少,大海盗们自然不屑为之,而小海盗早被吞没,消失在人间。故而江南郡的倭寇,早已成往事,只在反对“摊丁入亩”时,“倭寇”应豪强要求上过岸。海盗们的大宗商品,是要作为奢侈品销往陆地的, 沿海的豪强们相当于他们的经销商, 多少算个甲方, 面子总要给点。横竖守军弱旅, 杀杀并不费事,顺便还能抢点浮财。有此前情,村落里的人方能认得出“倭寇”, 不然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白莲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看来这帮豪强,当真是觉得她太仁慈。她不愿大开杀戒,是因为没必要,真以为梁朝会怕物议沸腾?杀尽江南读书人,都不会对梁朝的统治有一丝一毫的撼动。管平波大把钱砸下去搞教育,为的正是釜底抽薪!但在此之前,总要让海盗们尝尝厉害才好。毕竟,足够彪悍,才有上牌桌的资格。

收拾好行李,白莲带着人,奔赴了下一个县城。海盗屠杀的消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传的沸沸扬扬。百姓们是很想要土地,可是他们更怕死,加上豪强们的中伤造谣,把虎贲军描述成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强盗,是以分田进行的很不顺利。白莲冷笑三声,连抓数十个造谣传谣的读书人,直接砍了头挂在了县城的墙头,县城上下登时静若寒蝉。

江南的识字率乃天下之最,便是贩夫走卒,亦很有可能认得三百千。杀人没能真正阻止谣言的蔓延,小纸条无处不在。对这些小动作,白莲选择视而不见。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暴力面前,任何伎俩皆徒劳。抄出县城黄册,按着人名,强行分田。且宗族打散,各姓混居。老百姓认不认不重要,新的告示张贴出去,某户得田几亩,位于何处,列的一清二楚。告示前轮番守着卫兵,但有试图销毁告示者,当即格杀。

莫名获得田地的百姓陷入了绝望,催命符般的田地竟是躲都躲不开,一个个哭的如丧考妣。就在此时,县里演起了大戏。不是只有豪强才会搞舆论战,论怎么说服百姓,有专门的镇抚部存在的虎贲军才是行家。

两拨言论在县城里交锋,百姓们惊惶的左顾右盼,不知该信谁的话。但虎贲军给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戏开唱三天后,就有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大无畏的去虎贲军的衙门领起了户籍土地。

摊丁入亩在江南遭到了极大的抵制,以楚朝的官僚水平,执行力可想而知。为了能更有效的贪污,很多地方依旧保留了人头税。因此,民间便沿袭着隐户的传统。这日来领户籍的,名唤张宝宝,家里兄弟三人,老幺儿自然而然的成了黑户。这些年,起义军来了又去,土匪去了又来,家里上下饿的饿死病的病死,就只剩他懵懵懂懂的活到了今日,靠半打散工半当乞丐过活。无牵无挂的张宝宝了无生趣,听街上的乞丐说自己死了的哥哥居然没被销户,分得了三亩水田,心一横,不就是个死字吗?砍头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条好汉!就这么领了心得的户籍凭证,直奔自家的土地。

原先村里大户的地,佃农在农忙时收拾的整整齐齐。张宝宝居无定所,就在田边喜滋滋的搭了窝棚,安家了!

周遭的佃农看了不服气,道那是他们插的秧,不许张宝宝来占。张宝宝翘着二郎腿,指着城中的方向道:“虎贲军按户籍分田,现空着大片的无主土地,你们有空跟我吵,不如自去领田。”

佃农气结:“领了田好叫倭寇砍,你当我缺心眼?”

张宝宝吊儿郎当的道:“有种的当地主,没种的当佃农。又不是你家的地,地主都没说话,你嚷嚷个屁!我告诉你,老子光棍一条,惹毛了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家伙鱼死网破!”

有道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赶上这等滚刀肉,佃农只得怂了,心里却是不甘,想方设法的撵人,双方三十六计使了个遍,一方不怕死,一方有帮手,愣是谁也奈何不得谁。就在他们斗法的当口,城里的乞丐们醒过神来,见张宝宝得了好,都有样学样,去衙门领户籍分土地。一县统共才多大?一传十十传百,佃农们当即坐不住了,奓着胆子去领田。半个月后,靠近水源的土地尽数分完。

买涨杀跌乃人性,无人得好处的时候,天大的馅饼未必敢咬。眼睁睁的看着认得的人赚到了,有几个人能忍得住?要掏钱的事尚且那多人跟风,何况不用花钱。豪强们实在太不了解比邻而居的农民了。良田越来越少,百姓们在争抢中红了眼,越发疯狂,一窝蜂的涌进了衙门,又五日,全县土地尽数分完。

县里被夺了田的大户和仅存的中产气个倒仰,赶忙悄悄派人去了首府,七拐八弯的找了关系,联系上了郡内的最大豪强吴家。

白莲听得回报,眼神一冷,吩咐道:“预备迎敌!

月夜下,岸边起了悉悉索索的声响。数十道黑影越过海滩,往县城急行。海滨小城刚经历了土改,“倭寇”们再次接到上头的命令,夜袭城池。用鲜血来警告管平波,你敢土改,我敢屠杀!前三次皆在村庄,此回选择了县城,一则是想弄出更大的动静;二则老爷们翻出了旧典,证明吴越当年并非中原,而是自有国土。群雄并起,娘们都能做皇帝,他们吴越偏安一隅,理所应当。有了造反的精神,就再不想谈判,索性把胆敢强行分田的白莲宰了干净!是以,江南吴家家主,联络了东风会一哥叶子实,派遣了千多号海盗,踏月而来!

海滨小城的夜里十分安静,几声犬吠隐隐传来。海盗们的食物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鱼类,夜视能力绝佳,对付城中入夜便瞎的百姓如同砍瓜切菜。鲜血与惨叫总能唤起他们极致的快感,他们带着锋利的刀,舔着嘴唇,兴奋的朝城池方向飞奔。

草鞋踩在砂砾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海边的大石头背后,复杂的机关被开启,清脆的铃声骤然在寂静的夜里颤动开来。城墙上的守卫猛的睁开眼,跟着拉动了机关。清脆的铃声传遍了虎贲军的角角落落,白莲翻身而起:“来了!”

陈大囡知道是海盗来了,狠狠的瑟缩了一下。白莲快速的穿上鞋,打开门往外冲。独自留在屋中的恐惧战胜了一切,陈大囡赶忙跳下床,鞋也顾不得穿,死命的跟上了白莲。

城中的角门忽然打开,一道道黑影快速的穿过,往城外的海滩上奔去。海浪拍打着海岸,哗啦啦作响。然而海盗们熟悉的海浪声中,不知不觉杂进了别的声音。开始他们不曾留意,待接近城墙时,首领忽觉不对,立刻急刹车,谨慎的朝后看去。

刀口舔血之人,对杀气异常敏锐。海盗首领阴鸷的眼神缓缓的扫过沙滩。月夜下,沙滩上怪石嶙峋,他却没来由的生出些许不安。

虎贲军在海盗首领急停的时候,便全体卧倒,伪装在了石滩上。因时间太急,不少人摔的呲牙咧嘴。幸而平日各种奇葩训练,区区卧倒不在话下,都心道好险。

海盗没有动弹,双方比拼着耐心。白莲飞快的下了判断,以夜里的能见度,即便海盗动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扭着头继续观察,不如索性吓他们一跳。

于是,白莲把拇指与食指扣成环状,放入嘴中,尖锐的口哨霎时在海滩响起。海盗首领冷笑:“果然如此!”

虎贲军立刻跳起,同时点燃了火把,海滩上登时多出了数条火龙。海盗们哈哈大笑:“看不见还玩什么夜袭?”

火把开始向海盗移动,速度是超乎想象的快!海盗首领一声喝令,海盗们齐刷刷的拔出了长刀。长刀带着弧度,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出历历寒光。

海风里的火把忽明忽暗,照的虎贲军身旁高耸的不明物事犹如鬼魅。海盗不自觉的绷直了背,虽不曾交过手,但虎贲军应天大捷的赫赫威名,他们耳熟能详。海盗们纵横海上无敌,上了岸,还真不好说谁更厉害。

几个呼吸间虎贲军就跑到跟前。海盗们举起长刀,嘶吼着向对方扑去!然而,就在此时,火把倏地画出个弧度,紧接着眼前爆出了大团大团的黄烟,顺着海风,直袭海盗面门。海盗不知何方妖法,齐齐怔住。

白莲带着陈大囡爬上了个大石头,笑眯眯的道:“姨姨告诉你个道理,招不在多,有用则灵!”

“杀!”虎贲军在烟雾背后齐声怒喝,巨大的铁狼筅猛的横扫,海盗们本能的用武器格挡,短兵相接时,金属尖锐的摩擦声灌入人耳,甚至带起了轻微的火花,在夜里尤为耀眼。带着毒烟的梨花枪赶在双方僵持的当口,奋力刺出。身无甲胄的海盗一声惨叫,倒地不起。

毒烟在海风的助威下,源源不断的送入敌军阵营,海盗强忍着呛咳,顽强的挥刀反击。他们没有溃散,反而被毒烟激起浓郁的杀心,愤怒的嘶吼着扑向了虎贲军。

可丈余的狼筅何等碍事!打斗中,一寸长则一寸强,狼筅长的那般过分,每每挥出,就有三四个海盗不得不避让。而狼筅身边的甚短刀长。枪,瞅准空档便突袭,海盗们打的好不憋气!

鸳鸯阵为克海盗而生,海盗撞上鸳鸯阵,就好似孙悟空跳进了如来佛的手心。戚继光曾创下过二百打一千,海盗全军覆没,鸳鸯阵只有两个轻伤的骇人记录。放眼整个军事史,当年那一战,都是浓墨重彩的篇章。虎贲军首次跟海盗交手,还不是日日加强训练的战兵营,竟是越打越顺手。

战争从来不是街头流氓斗殴,拼的不是谁凶狠谁敢豁出命,而是组织纪律。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个人再猛也怕群殴。虎贲军始终保持着阵型,永远在有效的群殴,长短配合、动静相宜。短短半个时辰,海盗再支撑不下去,落荒而逃!

两块大石头间突然拉起数根绳索,把奔逃的海盗摔了个大马趴。虎贲军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来,带着丝丝余烟的梨花枪。刺进了海盗的后背。惨叫刺破了夜空,虎贲军众人方觉得吐出了压制在心中许久的那口气。上千百姓的血仇,报了!

军人需要血性,白莲扔给了陈大囡一把刀:“去吧,去给家人报仇。”

陈大囡握住刀柄的手不住的颤抖,终于,她闭上眼,用力的刺向了倒在地上呻吟的海盗!原本就奄奄一息的海盗,直接咽了气。

陈大囡放开手,惊慌的后退了几步,剧烈的喘息。白莲跳下石头,拍拍她的后背,不吝夸奖道:“干的很好!再接再厉,下回你也能提刀杀贼!”

陈大囡颤声嗯了一声,再不肯说话。

打扫战场,清点人数。太阳从海平面上浮起,五百颗人头齐齐整整的挂在了墙头。虎贲军一脉相承的简单粗暴,白莲把手指掰的嘎啦作响,望向大海:我毫发无伤,你全军覆没,不怕死的话,尽管放马过来!

第321章 试探7月29日第一更

第118章 118试探

管平波放下战报, 对张和泰笑道:“此番打的不错,将兵的执行力大有提高。好生打过一仗,他们该知道, 姜戎并没那么可怕了吧?”

作为江南大营的总兵, 打了漂亮的仗,张和泰与有荣焉。江南大营是必要裁撤的, 但表现好点, 多少能裁撤少点。也是虎贲军待遇太好, 不然谁不愿去做自耕农?

江南大营, 管平波亦是想留下些人手的, 数次死里逃生,别的不论,心理素质就强太多。邬堡里的读书苗子,她更倾向于往理工方向培养。富国强兵没错,可她希望的强兵是武器的发展与单兵素质的提高,不然负担太大了。不单是养兵的问题,还涉及后续的退役安排、战后应激的心理干预。她宁可把钱花在刀刃上,提高个人待遇, 才能真正提升军人的荣誉。陈朝的兵都混成了乞丐, 喊的再高调都没用。

遂, 管平波爽快的批下奖励, 此番战斗中表现优异的,该升职升职,该给奖章的给奖章, 与虎贲军立功的待遇无二。张和泰心下大喜,管平波颁发的奖章,那可是真宝贝。退役后,凭奖章级别,可以获得相应的土地。同时也代表着江南大营在逐渐被管平波认可,他们窦家旧部的苦日子快要熬到头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父死子继,前辈尚且要黯然退场,何况改朝换代。张和泰好容易爬到了总兵,自是不愿跌回山谷,如今虽不得脸,能在山腰上猫着总是好的。仗没打完,山腰上还有继续往上的机会。张和泰自问与管平波从未生过龃龉,只要他确实有用,管平波应该不会过分打压。脑子转了转,便拱手道:“陛下眼光卓绝,自从江北大营调了些旗队长入江南大营,军容军纪便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臣请陛下赏个恩典,让江南大营也学着搞镇抚司、搞教育。臣有信心把他们带的更好。”

“那是自然。没有系统训练,上战场积累的是逃生经验。唯有具备军事素养,积累的才叫作战经验。”管平波轻笑,“他们之中很多人,还有提升空间。实在愚笨的,也不必太忧心,虽战力差强人意,到底是为国流过血的好汉,我不会让他们没了下场。”

张和泰忙替手下兄弟们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