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啊!!!”不知道谁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溃散不过转瞬间。炎朝战兵慌不择路的奔跑,他们有些撞在了一起,撞的鼻歪眼斜;有些跌倒在了地上,被踩的头破血流;有得被挤到了墙角,被活活压到骨断筋折。亲兵用尽全力方护送着伊德尔上了箭楼,避开了踩踏。伊德尔狼狈的立在窗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好似打翻了染料铺的京城。浑浊的眼溢出了眼泪,纵然精锐皆跟着布日古德突围,何曾想,孔彰破城,仅需一刻钟。

伊德尔颓然的坐到了块木头上,捂着眼,呜咽出声。戎马一生,从未受过如此羞辱!这难道是老天对他觊觎中原的最残酷的惩罚箭楼的木梯吱呀吱呀的作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外射入的光线。伊德尔抬起头,四目相对。

父子二人,分别足有二十载。二十年前雄壮的单于,变成了发须皆白的老者;二十年前天真的少年,长成了一代名将。

时间静静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孔彰轻不可闻的叹道:“阿爹,投降吧。”

伊德尔嘲讽道:“投降不杀吗?”

孔彰沉默了许久:“我尽量。”

“你不是君王,你定不了我的生死。”伊德尔道,“我娇宠你、溺爱你,护你在我的羽翼下,比布日古德还要活的飞扬。”

孔彰道:“我谢阿爹的养育之恩。”

“哈哈哈哈!”伊德尔张狂大笑,“不必。娇花不经风雨,所以你纵然天资卓绝,也注定了软弱、注定了无能、注定了只能当臣子、注定了做不上帝王。只我没想到,因缘际会,你成了别人手里的名刀!我没有败给你,我败给的是天!”

“或许吧。”奇异的,孔彰没有生气。入虎贲军之前,他自以为是,认为如果不是端悫钳制,不定能飞几重天。遇见管平波后才知道,虎贲军内,有一个算一个,皆能飞蛾扑火、皆敢背水一战!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出身权贵的他,的确没有底层翻身的同僚们那般狠,可那又如何呢?懦弱也好,无能也罢,他是战胜方。强者理所应当的能够宽容。

“你打败了陈朝,定都此地。”孔彰平铺直述的道,“你有法理正统,投降的你,比死了的你,更有价值。”

伊德尔直视着孔彰的眼:“得天独厚的管平波,不需要法统。”

又是久久的沉默,久到太阳西斜。

孔彰终于干涩的开口:“阿爹,我想你活着。”仅此而已。

第348章 第348章

第145章 145科长

“报——!”炎朝骑兵主帐外响起了探马的声音。

主帐内的几大将领齐齐回头, 布日古德道:“勒钦么?进来!”

勒钦走进账内, 只见他脸色惨白的用极低的声音道:“殿下,京城破了!”

布日古德猛的看向勒钦:“你再说一遍!?”

“不可能!”贺赖乌孤道, “我们才离京几日!?便是打泉城, 也没有二三日便攻破的!”好歹他守了小半个月呢!难道是伊德尔出了什么意外?忙问, “圣上呢?”

勒钦神色复杂的道:“被俘了。”

在场诸人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良久, 贺六浑问了个最关键的问题:“怎么破城的?”

勒钦咽了咽口水, 沙哑着声音道:“虎贲军先遣部队在一个月以前便到了京城。趁我们撤离时无暇顾及,在地底下挖了遂道。直挖到墙根下, 埋上炸药。待时间到了, 点燃炸药把地下炸空, 城墙直接塌了。”

在场诸位全都震惊了,草他娘的,还有这般打法!?①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才渐渐冷静下来。说来, 大部队与精锐弃京城而去,本就是对士气莫大的打击。若非伊德尔亲自留下坐镇, 只怕早已溃散。此时城墙就变成了最后的指望。而城墙的骤然倒塌, 溃散的确在情理之中。想当年, 布日古德带兵入京为妹报仇,在京城城墙下威慑三日,陈朝便割地赔款。那时候陈朝尚有根基,然士气低落, 便是这等下场。

布日古德颓然的问:“留守京中的将兵呢?”

勒钦道:“都关起来了。”

莫葫芦夸吕神色动了动,问道:“全部?”

勒钦点头:“投降不杀。”

贺赖乌孤冷笑:“他进京了倒装菩萨了!”

贺六浑瞪了幼弟一眼,心道:难道你还想投降不成?便是想,也别说出来好么!

好在众人心思各异,皆没注意到贺赖乌孤失言。

出连叶延叹口气道:“殿下,我们要加快行军了。炎朝多是步兵,追不上我们。但我们得留时间回草原布局。那车阵有点邪门,不好打。”

布日古德沉声道:“封锁消息。都给我闭紧嘴巴,谁要传出去,杀无赦!”

贺六浑道:“那是自然,动摇军心,夷三族都不为过。”

布日古德定了定神,知道纠结已发生的事最是无用,且得准备后续安排。深吸一口气,扭头问莫葫芦夸吕:“源赫到哪儿了?”

莫葫芦夸吕答道:“他想再坚守几日,再撤往陇西,与大军汇合。”

贺六浑皮笑肉不笑的道:“他还挺能打。”

莫葫芦夸吕眼皮也不抬的回击:“他也就这点本事了。”

此话明贬暗褒,贺赖乌孤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起来。

莫葫芦夸吕个给了贺六浑一个嘲讽的眼神,是无言的羞辱。亏得贺赖家族有丘敦以外最精锐的骑兵,竟是接连三次被打到溃散,他家还有脸嘲讽别人。

贺赖家底气不足,只得闭了嘴。

几大家族本就矛盾重重,伊德尔为了分化,多年来刻意挑拨,彼此关系愈发恶劣。然此时却是要合力突围的时候,内讧就是寻死。布日古德严肃的道:“事到如今,我们不必粉饰太平。我们的确打不过虎贲军。想全须全尾的回到草原,不被人蹂躏驱使,唯有齐心协力,以大局为重。被人踩在头上是什么滋味?我不用你们拿着投降的汉臣将心比心,我只记得陈朝时,我们草原的公主,他们想杀便杀,毫无顾忌!那年,我们草原辽阔、兵强马壮,尚且如此。若此番再受重创,诸位可就得做好奴颜婢膝的准备了。”

迦南的死因,在姜戎攻破陈朝都城后,真相大白。仅仅因为孔家想上晋王的船,草原之花便命丧黄泉。纵是陈朝昏聩,然则都是公主,普天之下,谁又敢动管甘临分毫?时至今日,这位亲手屠戮兄长侄儿的女人,放眼九州,连个公然骂她的人都没有了。有实力才有尊严。在座诸位心如明镜,纷纷表了忠心,才继续议事。

夜幕低垂,姜戎营地里渐渐变得安静。莫葫芦夸吕带着心腹随从回到帐中。长子萨音迎上前来,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京城攻破了,可是真的?”

莫葫芦夸吕皱眉道:“传开了么?”

萨音道:“还好,我收买了几个哨探,才知道的消息。”

莫葫芦夸吕想了想,摇头叹道:“太子说不许外传,哪里瞒的住呢?你能探听到,旁人亦能探听到。上头是瞒不下去了,只别叫下头的兵知道,问题倒也不大。”

萨音看了看左右,莫葫芦夸吕便知他有话要说,挥退随从,父子两个坐在帐篷中央,确保外头的人听不见之后,萨音才小声道:“七哥那边有信么?”

莫葫芦夸吕摇头:“丘敦家不信我们,盯的太紧,我叫他别送信了。阿伏于家暧昧不明,我们谨慎为上。现全营乱的很,叫家里的女人孩子,都随身带上马刀,万一我们顾不上,她们好自保。那些纳来的汉女,不中用的就别要了。反正回了草原,她们也未必活的下去。”

汉女温柔秀丽,萨音有些不舍。不过他们宠幸的多为官家女,的确娇气,乱起来确实顾不上。罢了,看天看命吧。

此夜,不知多少家族秉烛密谈,伊德尔被俘的消息渐渐向外传递。好在几个家主都长了脑,怎么破城的都含混了过去。只把中下级将兵瞒的个严严实实。

京城顷刻易主的消息,瞒的了姜戎,瞒不了天下。孔彰入城第一件事,便是四处张贴安民告示,硕大的“王师归来”写在了正中。按照华夏传统,后面的朝代皆是继承前朝的道统,只要肯为前朝修史的,都是正统。再则,驱逐鞑虏,夺回汉家江山,正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因此孔彰用王师二字安定人心,恰到好处。

宣传司在京中足足设了四个舞台,连番演出诸如“潭州殇”、“大山佃田”、“蛮子吃人”、“分田记”等经典剧目。放出去带节奏的水军撒的满街都是。

陈朝郡主唐春荣现身说法,在舞台上控诉姜戎如何残暴,虎贲军如何正气公道。郡主毕竟气质不同,天家贵女,举手投足间自带着优雅,霎时就吸引住了目光。她对京中风物如数家珍,尤其是曾经权贵的姻亲关系,信手拈来,由不得人不信。再则她乃晋王女,险些就做了公主的角色,当年求亲的便不少,多少有些见过她的人。一传二传,老百姓都争相去看郡主。

唐春荣哭了几日,嗓子都哭哑了。这日,再说不出话来。便不占用舞台,只在旁边支了个摊子,挂了条“我想说的都在书上”的简单粗暴的横幅。面前的桌上堆了小山高的自传。因虎贲军不曾扰民,京中受的冲击不大,就有茶馆说书的或偷或买,弄了回去,在街头巷尾说起了书,趁热度赚些茶饭钱。唐春荣的故事,瞬间传遍了京城,比宣传司别的戏目更受欢迎。百姓们津津乐道之时,独有一户人家,在家中气的摔碟子摔碗。

这家便是京城赵家。家主赵瑞岚,曾任陈朝礼部侍郎。炎朝入主后,保留了六部,因他文章写的好会奉承,没被挪窝,接着在礼部干侍郎。张云亭叛逃时,因他家乃京城世家,修得深宅大院,闹事的姜戎一时没杀进来,就被朝廷阻了。赵瑞岚带着家小剃了头换了衣裳,又熬到了梁朝的“王师归来”。

天下乱象以久,似他这等“几朝元老”数不胜数,换了主家也没什么,大不了“耕读传家”。这等有家底的家族,不过三年五载,又能通过科举杀回朝堂。家族绵延比皇家还久的,并不甚在意朝夕得失。

奈何赵瑞岚之次孙赵廷栋,却是唐春荣的未婚夫。两下里三书六礼走的只剩迎亲了,那时候姜戎杀了进来,唐春荣不知所踪,只得作罢。唐家都没人了,赵家想退亲都没地退去。差不多的人家顾及这一层,都不大愿意结亲。再则,姻亲乃当下最稳固的联盟,有女儿的人家,谁不想方设法的跟新贵联姻?伊德尔乐见其成,亦是推波助澜。能入眼的都嫁了别个,太差的又看不上。赵廷栋只好装作深情,蹉跎到了今日。

哪知赵家妇唐春荣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也就罢了,居然说起了旧事。一个姑娘家,被当兵的掳了去,会遇着什么还用猜么?赵廷栋装了多少年的痴情男子,得了信的人不住的往赵家打探,问询街头唱戏的那位,果真是昔年的敬敏郡主?

赵家不敢说不是,宦海沉浮,自是知道梁朝唱戏的目的;又不想说是,如此恬不知耻,当真有辱门风!想着亲友们脸上诡异的神色,险些叫憋死。

又过了几日,流言越发热闹,说什么的都有,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那一等龌龊人,就喜欢听贵女沦落为妓的故事,不住的往里头夹私货,恨不得把青楼的花样都往唐春荣身上招呼。虽然事实相去不远,甚至更为不堪,然说出来,比眉来眼去更令人丢脸。赵廷栋再忍不住,在街头堵住了唐春荣。

陈朝理学当道,规矩甚严,唐春荣只远远见过赵廷栋一面,早忘了个干净,只当他是来买书的,笑眯眯的摊手,表示今日的书卖完了,想要的话明日再来。

赵廷栋愤怒的盯着唐春荣:“在大街上剥了衣裳给人看,你还懂羞耻吗?”

唐春荣冷下脸道:“与你何干?”

赵廷栋怒吼道:“我是赵廷栋!”

同行的几个宣传司人员谨慎的盯着赵廷栋,生怕他扑过来,冒犯唐春荣。这几日好些不怕死的闲汉想来占便宜,已是往牢里送了好些了。

唐春荣只觉得人名有些耳熟,想了半日,才想起她以前的未婚夫姓赵,不大确定的问:“你…爷爷是礼部侍郎?”

赵廷栋咬牙切齿的道:“不然呢?”

唐春荣哦了一声:“然后呢?”

赵廷栋彻底炸了:“你不要脸我赵家还要脸呢!寡廉鲜耻的贱妇!”

唐春荣平静的看着赵廷栋:“你是我未婚夫,你嫌我失贞丢脸,那我被人强奸的时候,你在哪里?”

赵廷栋被“强奸”两个字砸的眼冒金星,半晌说不出话来。

唐春荣发出鄙夷的轻笑:“如若当日,你为了护着我不受辱而死,我二话不说,直接给你殉葬。然则,你既没有护过我,也护不住我,有什么资格摆夫主的款?莫不是丈夫只管叫着好听,大难当前,竟是做缩头乌龟,凭我们女人家去自守贞洁的?那要你何用?”

宣传司的几位哄的笑出了声。

赵廷栋强辩道:“当日你又不在我家。”

唐春荣懒得对嘴对舌,笑对同僚道:“你们说我做回小人,去司长那处撒泼打滚,夺了他赵家的科举资格如何?”说着看了赵廷栋毛茸茸的脑袋一眼,“唔,就上本说剃发易服都是汉贼,三代不许科举好了。”

赵廷栋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唐春荣鄙视的道:“老娘乃都督府镇抚部宣传司二处九科科长,正五品。傻逼!”

赵廷栋惊呆了。

唐春荣嗤笑一声,她决定站出来讲自传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今日之“盛况”。可那又如何?作为前朝郡主、大都督仇人的女儿,若不拼命,岂做的了正五品的官?岂能有再往上爬的机会?有了官做,未婚夫算条卵。再说她缩在家里不出门,别人就不知道她是从军妓堆里爬出来的咋地?既然是事实,还不如换了实实在在的好处,爬上去了才真的没人敢胡说。管平波刚登基孔彰就搬进了福宁宫,说他们之前没奸情谁信?可有人敢说么?一个个装的全不知此事,好似管平波没有偷过情似的。人心啊,呵呵。

当然赵廷栋的冒犯,让唐春蓉相当不爽。于是毫不留情的给了一刀:“剃发易服的贱人,给本官做小都嫌脏!明日就把休书送到府上,没卵子的东西,本官消受不起。”

说毕,拍拍手,扬长而去。去你妈的守节,你们男人守不住家国天下,关我屁事!

第349章 好酒

第146章 146好酒

四月十三日, 源赫撤出襄州, 往陇西而去。李恩会立刻往应天送去捷报。周文耀则带着兵,朝西追逐布日古德, 只不过因步兵速度慢, 难以紧紧咬住。同时更西边的李乐安与杨文石双线朝北, 务必给姜戎来个瓮中捉鳖, 以免他们回到草原, 缓过气来了再威胁中原。

管平波在福宁宫飞快的批着折子,打仗从来不是打了就算完的, 战后重建堪称艺术, 教育司十几年来培养的人南边都难以全部覆盖, 现又添了北方,光先期组织土改的人,都捉襟见肘。吏部直接给埋在了浩瀚如烟的履历中,不得已,上本请求向天下征集读书人。

提起满脑子程朱理学的儒生, 管平波就头痛。能入朝为官的还好,再是耿直, 在官场混几年, 那节操也是碎成了齑粉, 花花肠子多,但能知轻重能办事。最怕就是只考上秀才的、甚至秀才都没考上的。又没读万卷书、更没行万里路,给啥啥不懂,看啥啥全凭想象。如今跳着脚在坊间骂人心不古、牝鸡司晨的都是这帮人。然而, 不识字的人更糟。

读书使人明理那是放屁,路线不对、读书越多越反动。后世网络上那些坏的出汁的、肆意放人血蘸馒头吃的,哪个不是读书人?可不得不说,读书长智商。人类的后天智商,主要是靠外界对神经突触的刺激。古时生活闭塞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乡间随便抓个老农,只怕话都说不利索,更遑论主持分田这等大事。这也是炎朝为何在很多地方都保留汉臣的缘故,真的是没法子。

为着招揽人才之事,吏部尚书徐全之都快哭了,抱着阁臣兼吏部侍郎方坚的大腿道:“阁老劝劝陛下吧!而今正是用人之际,何必把天下读书人都束之高阁?陛下有了人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读书人也有了活路,岂不是两全其美?”

方坚一脸血的道:“你说的倒轻巧,使他们去北方分田,我就不说贪污不贪污的问题了。田有好有坏,想要里头没猫腻是不可能的。然我问你,我们梁朝是女子同分田的,你觉得那帮读书读傻了的蠢货果真能执行?只怕到了地头,想着天高皇帝远,立刻就想当然的作妖了。当我们没给坑过呢!便是抓到了诛九族,难道我们还能每个村每个村的巡查不成?”

徐全之哭丧着脸道:“真的没人啊!南京城里的账房都叫我搜罗了,现各家掌柜的都在背地里骂我娘呢!”

方坚重重的叹口气:“忍忍,待灭了姜戎便好了。战兵一退伍,要什么人才没有。”

徐全之崩溃的道:“他们现在还没有退伍!”

方坚无法,劝慰了徐全之几句,就往福宁宫去了。现这节骨眼上,着实为难。给官容易,不满意捋下来却难。分田、宣传决不可交到外人手里。管平波想了半日,只得把张四妹请了来,问道:“如今我们教育司下,有多少老师?”

张四妹答道:“回陛下话,总计四万多人。”

管平波揉着眉心道:“这样,你抽调出一部分老师,支援北边主持分田。干的好的,就地升官。”

张四妹惊愕道:“那学校里怎么办?”

“只抽教语文的,然后用当地秀才补,”管平波叹道,“但接下来就得辛苦你了,务必严查各个学校,严禁夹带私货,严禁超纲。违者记档,夺其三代科举资格。”

张四妹眼前一黑,那得多大的工作量?派老师去当官好说,时人虽安土重迁,但当官离家天经地义,有的是人肯去。然而旧式读书人什么尿性,她太清楚了。要他们有人性,简直做梦!当年若不是虎贲军赶的及时,她只怕早化作厉鬼了。

管平波知道张四妹最恨腐儒,当然,正是因为张四妹与腐儒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才好叫她去负责。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张四妹的领导下,教育司难有敢对腐儒放水的。这么干,还有个不大好说的理由——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到时候战兵退役,若岗位不足,直接把这帮腐儒踹了,他们也掀不起什么浪来。墙倒众人推、痛打落水狗,的确是人性来着。

艰难的使出乾坤挪移大法,才勉强补上海右、中原、鄂州等地的缺口。管平波郁闷的写信给孔彰:“快点打,老娘等不得了!”

等不得的不止是管平波。四月二十三日晚,源赫在陇西与布日古德汇合,再一齐向西。四月二十八日下午,到达了阿伏于家族的地盘。此地已接近西域,虎贲军的步兵还在后面慢吞吞的赶,布日古德没来由的松了口气,命疲乏的将兵原地修整几日,再向西行。

阿伏于近年来,借着源赫的商路,很是发了笔财。为了讨好将来的大单于布日古德,他拿出了数年积蓄的好酒,与众同僚分享。源赫见状,在帐中直跳脚骂娘。阿伏于的酒还是寻他买的,岂能叫他独自占了彩头?也拍着胸脯,从辎重里翻出好酒献上。

于是,姜戎诸部眼睁睁的看着源赫起出一缸缸的好酒,完了还没忘打广告:“嘿!你们不知道吧?这是我弄来的酒精。够带劲,且不占地方。喝的时候,拿出来兑水。喜欢热辣的少兑些,喜欢温厚的多兑些。我从江城撤离的时候,好多粮草都不要了,酒一缸都没少。”

布日古德对源赫这等逃命了都不忘发财的主儿着实无语。从做生意的角度来讲,酒自然比粮食值钱。可这一个个的大缸,路上不定就碎了。虽值钱,未必能换多少粮吧!?

贺六浑也道:“你不怕路上砸了?”

源赫大笑,破开缸口的封皮,竟伸手往里抓了个皮囊出来:“兔皮的,便宜。”说着捧起皮囊,奉到布日古德面前,恭敬的道:“殿下路途劳顿,还请喝两口酒,去去乏,就是我的孝心到了。”

布日古德笑着接过。

源赫又把酒囊分发了一圈,并豪爽的道:“旁的不提,酒,我管够。你们尽管喝。”说着又舔着脸笑道,“免费的只有三袋,再多的,各位哥哥看在我大老远的驮酒的份上,多少赏点。每家子最多二十缸,想要的同我家乌尔骨打声招呼,钱以后给都使得。”

出连叶延没好气的道:“去去去,少不了你的钱,小气吧啦的,二十缸够干屁的?”

源赫胖乎乎的脸笑的灿烂无比:“这等好酒,不用给下头的人太多。兑了水,借点酒香便是。喝多了误事。待我们回了草原,便是我自家不喝,也先紧着哥哥们,如何?”

此言甚是老成,布日古德赞许的道:“源赫出门历练了几年,大有长进。”

源赫唉叹了一声,道:“汉人狡猾呐!就说那李恩会,分明是阿速卫长大的,肠子愣是比我多几道弯。好几次差点着了他的道,他现在后头追着。不瞒殿下说,我撒欢不起来。”

才丢了江山,帐中谁能有兴致?不过几千里跋涉,心里又焦虑,高官们还好,底下的将兵着实吃了不少苦。吃不好、住不好、睡不好。尤其是在中原潇洒了几年,更觉难以忍受。再不给点甜头,只怕虎贲军果真追到近前,就要哗变。

布日古德亦知轻重,遂道:“有了酒,索性添些肉。战兵们近日辛苦,如今我等会师,正好叫他们松快松快,只注意排好班次,不许一窝蜂的放假。”

阿伏于道:“步兵且慢着呢,不若好生修整三日,轮番叫他们休息,养精蓄锐,再一气回草原。”

布日古德道:“可。”

连续狂奔了两个月的姜戎兵,在上头忽然的大发慈悲下,总算捞着了三日休息。急行军是很难好生睡个觉的。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埋锅造饭,夜盲干不了,只得叫看的见的人去干。作为交换,夜盲得帮做早饭的刷马喂草料。天亮就得预备起程,早饭都吃不安生。然后一走一整日,战马不是驮马,不能一直骑着,得叫它们休息,少不得步行。到了傍晚扎营的时候,又累又饿,偏生得先照看了马匹枪械。再收集柴禾煮了饭,天已黑尽,匆匆忙忙吃过东西,倒头就睡。奈何三四月间,不是下雨弄得地上泥泞不堪,就是蚊虫肆虐,难有睡的好的时候。到了第二日,又把那苦楚轮一回。足足两个月,累的战兵们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刻听闻上头要发酒肉,一个个兴奋的好似过年。又有小道消息说,上头层层克扣,发下来的都是兑了水的,某处有某人,偷着卖好酒,可以赊账,不过贵些,且要按手印、并叫至少伍长作保方肯卖。

姜戎兵才从京城出来,身上多少有些钱。便是酒贵些,也能承受。谁料几个人偷着买了酒回来,拔开塞子,竟是酒香扑鼻。往嘴里灌上一口,爽的直吸气,大赞:“好酒!”

几个人掏出碗来分酒。那酒倒进碗里,澄澈透亮,异香扑鼻。喝到嘴中,是从未有过的辛辣醇厚。都道:“从未喝过这等好酒!”

于是,小道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弄的全营都知道了,只瞒着上头。横竖上头发了酒,拿着碗,公然陶醉,也不显眼。把守夜的都谗的受不了,跟着偷喝。

众人美美的喝饱了酒,胡乱躺在草地上。是湿气也不怕了、蚊虫也不烦了,闭眼就进入了梦乡。

源赫给的酒确实好,布日古德少少的喝了几杯,香甜一觉至天明。带着愉悦的心情醒来,正欲唤人,忽听外头乱嚷,心里咯噔一下,掀帘冲出帐外,立刻呆了。

副将碎奚牵了匹马,狂奔至跟前,大喊道:“殿下上马!炸营了,快走!”

布日古德电光火时间,便明白了什么。气的浑身发颤,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道:“莫葫芦源赫!你吃里扒外!投降汉人,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第350章 涂地

第147章 147涂地

烟花簌簌上天, 李恩会从草丛里爬出来, 大喝一声:“时候到了,走!”

尖锐的哨声层层传递, 这是先前约定好的突袭暗号。所有人从地上跳起, 翻身上了马背, 往姜戎营地冲去。

姜戎营地人仰马翻, 混乱到了极致。乌尔图骑在马上, 在阵中厮杀。为了今日,他们特意在胳膊上缠上了红线, 但凡胳膊上无装饰的, 皆可杀!

昨夜喝的晕晕乎乎的战兵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被砍瓜切菜般送入了黄泉。布日古德险些气昏了过去,其嫡长子乌云达赉带着人杀出条血路,竭力大喊:“父王,我们走!”

亲信拥簇着布日古德一家,竟是一时不知往何处奔逃。源赫叛变, 仅是布日古德的猜测。到底是素来不睦的源赫投敌,还是阿伏于背地里捅刀?如果是横亘在最西的阿伏于出手, 那他们还能直接朝西么?会被伏击么?

“分兵, 乌云达赉朝北, 绕行回阿速卫。布日古德向西直行。”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是皇后图门宝音,“我就不走了。老婆子没什么用,带着是累赘。”

听得此言, 布日古德血气翻滚。才与父亲道别,又要舍下母亲。他这太子,做的真他妈的窝囊!

图门宝音喝道:“没功夫犹豫了,走!”

布日古德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忽听几声狂笑:“找到了,在这!”

乌云达赉一个激灵,当机立断的挥动马鞭:“父王!来不及了,快走!”

箭羽倾泻而下,愤怒的布日古德丝毫不躲,直接拉弓反击:“投降汉人的软蛋有何惧?孩儿们,给我杀!”

烟火不停的上天,鲜红的颜色频频在空中炸开。叛军四面八方的涌来,与丘敦氏的精锐绞杀在了一起。绝望中的背水一战,为了活命,往往能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尤其是布日古德身旁皆为精锐。

轻箭无法对重甲造成打击,布日古德沉着的指挥着,重骑兵大无畏的横冲直撞,把轻甲兵逼的四处乱窜。

源赫啐了口唾沫:“姜是老的辣,布日古德竟还能稳住,可惜了。”

乌尔图担忧的看看四周:“醉酒的醒了,势均力敌啊。”

源赫道:“他们人多,打到势均力敌很不错了,你还想以一当十不成?”

乌尔图叹道:“到底睡了一夜,要是昨晚半夜突袭,他们定早溃散了。”

源赫翻了个白眼:“谁他妈不想夜袭?又不是虎贲军,没有夜盲的。我果真夜袭,怕不得把那起子看不见的折了进去。嘶,妈的,虎贲军真有钱!”

战况正胶着,远处竟有天鹅音隐隐约约飘来。贺赖乌孤一阵晕眩,这倒霉催的天鹅音,莫不是虎贲军赶上来了?

贺六浑捅了个当兵的,对贺赖乌孤嚷道:“你发什么怔?”

又一阵天鹅音传来,比之前的更为清晰,还能模糊听见“虎”字。贺赖乌孤猛的扭头对大哥吼道:“是虎贲军,我们往哪里撤?”

营地里打成了一锅粥,哪哪都是人,谁知道往哪里撤?贺六浑本就年迈,反应有些迟缓。幸而亲兵给力,方护得他周全。他想了半日,才道:“太子呢?我们两股并做一股,往西走。”

“妈的上哪找去!”贺赖乌孤暴躁的道,“我派出去的人没回来。”

姜戎里跟虎贲军打过的不少,出连部亦听到了动静,被打出阴影的他们少不得手抖了抖。战场上稍有迟疑,便很有可能是灭顶之灾。而源赫听见了天鹅音,更为焦躁。他算彻底投降了管平波,然降将想要站稳脚,必须有投名状,来表示与过去斩断了联系,从此只忠于梁朝。如若追来的李恩会拔得了头筹,他还混个屁?遂大声喊道:“给我上!上!谁抓了布日古德,无论死活,赏银千两!”

对于普罗大众而言,千两银是他们不敢想象的存在。他们终其一生,能见到百两的都是极少数,更遑论拥有。源赫是豁出去了,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听见源赫喊声的几个勇士,不要命的朝前杀去。

源赫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喇叭,中气十足的喊:“抓太子,赏千两!抓太孙,八百两!抓宗室,二百两!老子不差钱!给我上!上!”

伊德尔子孙颇多,若说布日古德那个大奖,有些人觉得自己未必有运气,消极怠工的话,抓宗室可就是极大概率了。二百两,有二百两,下辈子都够使了!干他娘,冲!源赫的人登时打了鸡血,里里外外的人怪叫着开始了屠杀。

就在此时,昨夜借着夜色靠近姜戎营地的李恩会抵达了战场。用好酒麻痹战兵,正是他想出的计谋。源赫之前故意不让众人饮好酒,一方面是消除布日古德的猜忌,另一方面是诱发底层将兵的不满。果然姜戎上下都入了套,今早叫杀了个措手不及。然源赫部的战斗力着实有些堪忧,而阿伏于虽有联络,但难全然信任,李恩会自然要亲自前来。近年,他与源赫不断交易,生生将骑兵扩充至五千人。后方已无顾虑,他的骑兵倾巢而出,似把尖刀直插入了战场。

虎贲军皆着制式军装,后方八百重骑不消说,盔甲蹭光发亮。前方四千二百人的轻骑,亦是统一的两层皮甲,配着批量生产的几乎一样的弓箭,以及折叠锻打的好刀。要装备有装备,要阵型有阵型。苍梧还是梁朝最富庶之所在,个个吃的膀大腰圆,好不威风。

虎贲军的轻骑率先杀入阵中,遇上贺赖乌孤,短兵相接。

贺赖乌孤糟心的想死的心都有,虎贲军乃他头号克星,碰见就头皮发麻。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主将都失常了,下头更为混乱。

虎贲军任何战斗,绝少不了旗鼓。源赫看着不远处鲜红的虎头旗,急红了眼,亲自提刀,往前方杀去。营中内讧与平地接战不同,平地上打仗,不论怎么个打法,双方都是先列阵。阵法用的好的,很多时候,未曾真打,便分出了胜负。而内讧则来不及布阵,双方太近,指挥也未必灵,全凭着单兵勇武。身先士卒,无疑能激发士气。

短短半个多时辰,布日古德已浑身浴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他亦中了两箭,全靠毅力支撑。

乌云达赉的惨叫响起,混乱的战场上,亲族却并没有听见。直到源赫的人兴奋的大喊:“太孙是我杀的,八百两归我了!”

一语将同袍们刺激的不轻,就有人大无畏的指着布日古德吼道:“前面那个一千两,别动!再动爷爷就抓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