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跟你说吧,其实那块表早就有人付钱了,精益行只是帮忙联系瑞士代为订购而已。我们董事长跟那位客人是朋友,对方才同意放在店里做一个星期的展示。这块表真正的主人并不是精益行,而是这个账号的主人,所以,这笔钱应该赔给表真正的主人,也就是说,把钱打到这个账号,明白了吗?”LULU很细致地解释,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既然他们是朋友,那把这笔钱付给精益行,再由精益行转给表的真正主人也可以吧,毕竟投保方是精益行,我们应该对精益行负责。”死心眼的经理声音小了些。

“我代表的就是精益行,你对我负责就可以了。”LULU有些动气了。

“我明白了,可是,您知道我们的保单都是留有存根的,所以还是有点麻烦……”这位经理的天职就是为公司省钱,尽可能地省,尽可能地拖,保金多放在公司账户一天就能多带来一天的收益。

“这块表是在精益行手里弄丢的,客人非常生气,所以,这笔钱必须直接到他的账户,否则的话……”LULU柳眉倒竖,把有小林亲笔签名的任命书用力往桌上一扔,开始发飙,“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只做这一单生意!”

“呦,什么风把LULU小姐给吹来了。”隔壁办公室里的总经理早就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憋到这份上再也坐不住了。

总经理也是君豪会所的常客,精益行的生意当初就是LULU带来的,他对LULU的手段早有耳闻,得罪她等于得罪了活财神。他一看LULU手里的任命书,千真万确是精益行的公章和小林董事长的亲笔签名。总经理比售后经理灵活多了,赶紧圆场:“特殊情况可以特殊处理嘛,那块表被劫已经全城皆知了嘛,丢了就是丢了,精益行说把钱赔给谁就赔给谁,LULU小姐消消气,我们这就去办。”

说完,总经理使了个眼色,让售后经理把任命书拿去复印一下存档,万一将来出状况也可有据可查。

LULU脸色好看多了,很给面子地跟总经理聊了会儿。总经理不住地解释这位经理是新人,请LULU别放在心上,今后多多帮忙介绍客人。LULU则非常大度地消了气。

总经理只觉这位传说中很难打交道的冷美人并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说话办事相当豪爽,当即生出结交之心,催促售后经理马上把赔偿款打到LULU带来的账号上。

走出保险公司的大门,LULU拿出手机打给小林,嗲嗲地说道:“准备好香槟了吗?别人半个月才走完的程序我一出面就全搞定了,三天之后钱就可以到账。”

B

半小时后,小林还站在酒店门前等待佳人的到来。他不但准备了香槟,还准备了一些不太体面的东西,待会儿可以趁LULU不注意放进她的酒杯里。他不是君子,从没想过要花大力气去泡一个女人。

黑色奥迪TT已经停在了路边,麻胖子赶紧下车为LULU开车门,今天的她身穿一套简洁的白色阿玛尼套装,外加一副琥珀色宽边墨镜,一反平日的美艳更显高贵大方,惹得路人回头驻足,还以为是哪位港台明星。

小林笑得连犬牙上嵌的钻石都露了出来,心中却道:先让她做两天好梦,等那笔钱一到账,马上就把她转手才好。

LULU站在街对面朝小林嫣然一笑,扭着腰肢款款而行。十米,八米,五米,眼看着就要走到小林面前,忽然——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一辆黑色面包车停在路边,从车里冲出一群手持凶器的悍男。这群人穿得花里胡哨,个个身上都有刺青,年纪都不大,砍起人来全都像打了鸡血一样。

他们砍的人居然是LULU。鲜血飞溅,惨叫连连,LULU毫无招架之力地倒在地上,拼命地朝着小林喊救命,可那些人杀红了眼,那样子像足港产黑帮片里的镜头。小林给吓坏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终究是祸水,赶紧连滚带爬地逃回酒店,让浑身发抖的门童关紧大门千万别开。

这伙人不仅砍了LULU,还连着麻胖子一起砍了,一边砍还一边用带着台湾腔的闽南语骂。具体内容小林听不太清,意思大概是LULU黑了老大的钱和货,跟奸夫一起跑路了,老大绝对不会放过她。

“怎么办,要不要报警?”门童声音发颤。

“笨蛋,这些人是黑社会,要是给他们知道是谁报警肯定会报复的。”小林很没人性地否定了这个建议。

“可是,那位小姐她……”门童还是没领会小林的意思。

“少管闲事,滚!”小林大发雷霆。

谁都不知道他现在有多激动,这伙人把LULU和那个碍眼的胖子全都给砍死才好,虽然还没把LULU弄到手,但比起七百万来,女人算个毛,保险柜的户主是他,那块表就是他的,还有保险公司的理赔,七百多万也是他的,最重要的是,换表骗保最紧要的知情人也死掉了,这个秘密就更安全了。

刀光血影之下,LULU很快就不行了,咽气前,她颤抖的手不甘地伸向酒店的方向,冰冷的玻璃门后面,是小林卑鄙无耻窃喜的脸。

那伙人把LULU和麻胖子砍得不能动弹后才骂骂咧咧地上了车扬长而去,酒店保安终于拨打了急救电话,不过没人敢报警,谁都不知道那伙人是不是还会回来,得罪黑社会可不是闹着玩的。

十五分钟后,急救车赶到了,医生检查了伤口,摸过两位伤者的脉搏和鼻息后遗憾地摇了摇头,给他们盖上白布,抬上了车。

死了吗?真的死了吗?小林还有些忐忑,他兴奋地独自喝光了那瓶香槟,并且做了个很不错的美梦。

第二天,小林在报纸上读到了期待中的报道:台湾黑帮内部纠纷,引发街头血腥事件。报道中甚至还有LULU和麻胖子的大头照,以及两人救治无效已经死亡的消息。

小林放下报纸立刻前往银行,他要更改密码,取回那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表。

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作为一名被父亲严格管束的富家小开,他并没有太多权力,名为董事长,可做主的人还是老林,每次用钱也必须经过老林的批准。他在这块表上做文章就是为了钱,既要瞒过老爸还要瞒过保险公司,以他的能力是做不到的,没想到天上掉下个大美女,帮他解决了一切难题。现在大美女又被乱刀砍死,哈哈,真是天遂人意。

手续完毕,他小心翼翼地取出表盒,打开,拿出那块费尽周折才得到的宝贝,仔细地看了又看,放在耳边听了又听。

这一听,激动和兴奋就全都凝固了。

声音不对。

小林从小就接触各式钟表,分辨出齿轮转动的声音和石英谐振器并不是难事。

保管室里没有其他人,非常安静,他不可能听错。可如果他没听错的话,那这块表就大大的错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工具,打开了这块表的后壳。老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陀飞轮是假的,齿轮是假的,只有石英谐振器和集成电路是真的,还有一枚刺眼的锂电池。

这是一块不折不扣的A表,最多值一千块钱。

小林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他用力松开领带和衬衣的扣子,让自己好受一点。他尽量保持冷静,回忆着有关这块表的前前后后。这块表从下飞机到自己手上经过了好几个人的手,麻胖子,张兴初,LULU,还有那两个劫匪,这些人中的一个肯定有问题,究竟是谁掉了包?真表是一定存在的,至少下飞机时保险公司的人核对过。只可惜他找不到人去对质了,那两个劫匪早已无影无踪,麻胖子,张兴初,LULU,全都死了,可他们死得也太蹊跷……直到这一秒,他才感觉大事不妙。

小林赶紧拨打了保险公司的电话,询问保金何日到账,可对方坚称保金已经赔付过了,而且是汇入了LULU带去的另外一个账号。

第31章 大卡司(2)

“怎么可以这样,我是投保人,这笔钱应当给我!”小林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道。

“正因为您是投保人,所以您有权授权给其他人来处理这件事不是吗?我们手上有您的亲笔签名任命书,欢迎您随时查看我们的存档文件。”保险公司的人慢条斯理地解释。

咣当一声,电话落在地上。小林这才发现自己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这笔保费该怎么对老爸交代?他该找谁去负责呢?已经死掉的人吗?他像被人抽掉了脊梁,两条腿踩在了棉花上。

C

此时此刻,白云山山脚下的一栋别墅里传出欢声笑语。

客人很多,有客串古惑仔的“小子帮”的少年们,有专门制作假报纸假杂志的老师傅蒋乃秋,有扮演劫匪B,负责开摩托车的黑市赛车好手龙赛飞,还有假扮急救车上医生和护士的几位临时演员。其余的角色不用介绍也能猜到了,扮演劫匪A的单子凯,还有已经摘掉麻子面具的梁融和抹掉了美人痣的司徒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好不热闹。

大家已经领到了报酬,有人忙着聊天喝酒,有人忙着吃东西,还有人在玩三公,老千和老千玩,天底下不会有比这更妙的牌局了。人们赞叹司徒颖的美艳,也称赞六哥果然名不虚传,这个局设计得实在精妙。

“韩老大,我现在开了家网店,全国各地生意都可以做了,货都可以快递给你,以后还得请你们多多介绍客人给我哦。”蒋乃秋六十多岁了,精神矍铄个子不高,却很懂得与时俱进。

“一定一定,你家的生意可是越做越大啊。”老韩举着酒杯跟蒋师傅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六哥,去年在澳门的事我还没谢你,这次也没帮上大忙,实在是不好意思,你还是帮我把钱还给韩老大吧。”龙赛飞把陆钟拉到一边,掏出一叠钱来。这个精瘦的汉子不过三十出头,酷似李小龙,是道上出名的火将,不仅车技出众,还是南拳高手,去年他在澳门帮人打黑拳差点丢了命,是陆钟救了他,一直感激在心。

“见外了不是,这次要不是你帮忙我们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再说,你买新车也要用钱,你就留着吧。”陆钟又把那叠钱塞回赛飞的口袋。龙赛飞还要推辞,陆钟佯装生气,“你要是不肯收,下次有事我可不敢找你了。”

龙赛飞这才把钱收下,回敬了陆钟满满一杯酒。

“诶,你头上怎么青青紫紫的,不是假打的吗?难道小子帮的兄弟跟你来真的?”司徒颖忽然发现梁融脸上不太对劲,他整个人也显得兴致不高。

小子帮是一群不到二十岁的顽劣少年,他们大多无父无母,很多人甚至没有姓名,行走江湖以小子某某为名,行事嚣张不怎么守江湖规矩。这次能请到他们帮忙,是因为小子帮的帮主小子凛宝跟老韩相识。

“嘘!小声点小声点。”梁融赶紧把司徒颖拉到一旁,殊不知他的话已经引起了陆钟和单子凯的注意。

“快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司徒颖素来天不怕地不怕,谁惹上她都没有好果子吃。

“唉,还不是包甜,她……她居然是个骗子。”梁融心里充满了怨恨和不甘。

原来,那个包甜是个放长线的托儿,跟梁融网恋了一个多月,才告诉他自己人在广州。梁融心里不是没有顾忌,一直对她也抱着几分怀疑,所以并不敢太用情。但包甜每天都会给他发来信息,嘘寒问暖。梁融对女人向来都怀着善意,不忍拒绝她的关心,想到就要离开广州了,最后还是下决心见她一面。昨晚,他独自去了包甜工作的地方,没想到那里居然是家黑酒吧,他一去就被那些人抢光了身上值钱的东西,还被迫说出了银行卡密码,被他们弄掉了几万块钱。

“你真没用,快告诉我那酒吧在哪,我去杀他个片甲不留!”司徒颖登时柳眉倒竖,恨不能马上拎把刀杀过去。

“算了。昨天我看到她了,她也是被逼的。那家酒吧里至少雇了二三十个她这样的托儿,每天在网上群发各种消息,专钓外地心软的男人。”梁融并不恨包甜,反倒觉得她挺可怜。

“还没天理了,不行,我要去告诉干爹,咱们现在就去把那破酒吧铲平。”司徒颖最看不得这种事。

“别别别,难道你想看着我被师父罚吗?要怪也只能怪我,看人家漂亮就放松了警惕。当老千还被人千,说出去被人笑话。你就当帮我个忙,别说出去。”梁融叹了口气。

“放心,我们也不会说出去。”单子凯直到偷听完了才现身,摆出风流倜傥的姿态搂过梁融的肩膀道,“下次别玩什么网恋了,要玩我带你去,包甜包酸的全都搞定。”

见梁融脸上挂不住,陆钟也不再多说,笑着补上一句:“有空多跟师父学学,他老人家泡MM的本事全国第一。”

D

歌在唱,牌在打,这是老千们自己的庆功会,唯一不开心的梁融也被单子凯灌了一杯又一杯,渐渐露出了笑脸。没有什么能比亲自导演一出如此精彩的好戏更开心的了,玫瑰夫人那一局的不顺终于烟消云散。当然,陆钟告诫着自己不要骄傲,江湖太大水太深,真正的高手永远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这次的局中也有一些侥幸的成分:如果当日烟雾弹的掩护下他动作稍微迟缓一秒,就有可能被人看到他拿出表盒的小动作;如果不是司徒颖演技好,当日在酒店里小林差点就要听到那块表的运转声了;如果不是小林自以为“LULU”的最终目的不是那块表,而是精益行的股份,或者他要亲自去保险公司谈保金,以小林的精明很有可能会戳穿这个局。好在大家留下的所有资料全都是假的,这间别墅也是老韩借用本地同行的身份租下的,就算小林想查也无从入手。更何况他们很快就要离开了,广州之行,得到的只有愉快的回忆和丰厚的存款。

归根结底要感谢的人还是小林,如果他不是那么自大,自信“LULU”玩不过他;如果他不是那么贪婪,不仅私吞了表还想黑掉保金;如果他不是在最后的关头见死不救,而是良心爆发冲出去看一眼“LULU”的尸体,就会发现那全是假的。是他的贪婪让他最终掉进自己亲手编织的陷阱里,用老韩的话说,老千的职责就是,让那些企图不劳而获的人好好交点学费。

“干爹,还是你有本事,总能找到这么多朋友来帮忙。”司徒颖已经喝得腮上飞起两朵红云。

“其实也没什么,是段七还记得这班朋友碰头的老地方。”老韩满面春风地端起酒杯来,“老段,祝贺你光荣退休。”保险公司的理赔金被司徒颖弄到了一个海外账户上,几经周转洗白,最终还是落到了段七的账号里。

“你们给我的太多了。”段七的声音还是硬邦邦的,他从不说客套话,此刻已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同门中人应该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如果我有一天遇到困难,肯定也会找你们这班老朋友。”老韩很满意这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跟我说实话吧,你来找我并不是专程为了帮老驼子带句话吧?”段七锐利的眼神就像一头垂垂老矣的野狼,却余威犹在。

老韩被说中了心事,微微一顿,也就不再遮掩:“我知道那是你师爸留下来的宝贝,我只想借来看一晚。”

秘籍本是不传之秘,照规矩,连师爸自己的亲生儿女都不能传授,只有遇到特别有天分的弟子,才能传授一人。在传授之前,还得行一套祭拜祖师焚丹书立誓的仪式。

段七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继续用那双狼一般的眼睛盯着老韩,看得老韩心里发毛,连忙解释:“你也知道,咱们江相派如今越来越不行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徒弟,但我收了个还算不错的弟子。”老韩看了一眼在沙发上和龙赛飞聊天的陆钟,“他天资不错,借你的秘籍是想让他学点东西,将来振兴江相的希望就在他们这些年轻人身上了。”

“振兴江相,你是这么想的?这孩子的心术如何?”段七心念微动,郑重地说道,“倘若他是贪财之人,又不能严守师门之密,我宁可毁掉秘籍。”

“这点我可以用自己的运气担保,你尽可放心。”对于老千来说,运气从来都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段七沉吟再三,终于点头,“今晚我再来,你们准备好东西,老规矩还是要讲的。”

第32章 红宝书

A

空气中飘散着檀香,屋子里没开灯,点着两支尺余长的红烛和九支白色蜡烛。烛光在墙壁上投射出三个巨大的身影。一把银色小刀割破了陆钟的手指,带着体温的血滴进一方青瓷小盏中,陆钟趁着鲜血尚未凝固,在一张黄裱纸上用毛笔写下段七念出的祷文。

繁琐的仪式一一完成,段七终于拿出了那本让老韩惦记了一辈子的秘籍。

江相派的秘籍不像武林秘籍只有一个版本,每位大师爸都会根据前辈的传授和自己多年的阅历,不断增加修订秘籍的内容。

那是个深红色缎面的硬皮手抄本,陆钟毕恭毕敬地接过,心跳居然漏了一个连环。这种紧张在他做价值千万的局时都没有出现过。可是,翻开本子他却一个字也没看到,只有满版泛黄的纸张。

“师父,这……”陆钟不得其解,莫非秘籍真是本无字天书?

“你看。”段七拿过本子,把扉页的纸张对着蜡烛烘烤了片刻,三个深褐色的正楷大字出现了:扎飞篇。

原来秘籍中还有这样的秘密,前辈们真是用心良苦。

“怎么,你得到的是《扎飞篇》?”老韩居然很意外,“我听说本派秘籍只有英耀和阿宝两本,但你这本……”

“放心吧,这本当然是真的。”段七那张沧桑的老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满脸的皱纹更像刀刻一般,“本门秘籍其实一共有四本,除了你说的《英耀篇》和《阿宝篇》,还有《扎飞篇》和《军马篇》。”

历来北方江湖黑帮都称做“将”,南方江湖黑帮则分为将和相。相传洪门中人,也就是江相派创始人的方照舆,在反清时曾以相士的身份行走江湖,误打误撞地成了江相派嫡祖。他收过四个弟子,所以江相派门下有乾、坤、坎、离四大房,取天(乾)地(坤)交泰,水(坎)火(离)相济之意。作为洪门五祖的嫡传弟子四大房门人都有过一段风光的日子。二三十年代的鼎盛时期,香港有何立庭、李星南两位大师爸,广州有钟九、陈善祥,上海有傅吉臣、黄焕廷,新加坡有杨海波,不过真正是嫡传门人又有秘籍的,据说只有香港的两位,还有广州的钟九和上海的傅吉臣,他们四人各执一本。钟九手里的那本是《军马篇》,傅吉臣手里的是《英耀篇》,何立庭手里的是《阿宝篇》,而《扎飞篇》则在李星南手中。

这四本秘籍是几百年来江湖术士的不传之秘,《英耀篇》更是达到了中国古代心理学的巅峰,只要稍微懂点算命术的基本术语和原理,再将书中文字背得滚瓜烂熟,不愁弄不到银子。若是天资深厚之士结合另一本《扎飞篇》,学到其中的九成功夫就足够使政界要员商场巨贾趋之若鹜,如果运用纯熟,家财万贯名满天下也非难事。《军马篇》应该是《扎飞篇》和《英耀篇》的补充,段七也从未听师爸李星南讲过。除江相派第一任通天教主张雪庵外,还没有第二个人集齐过四本秘籍。

“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我入门时年纪还小不知用心,等到年纪大些想用心学的时候师爸却已经去了,今天真是长见识了。”老韩肃然起敬,忆起往事,段七的师爸李星南的确是扎飞的高手。而所谓扎飞,就是借着看相测字算卦的名义故弄玄虚,来达到骗人的目的。

“我听说这四本秘籍中《英耀篇》是最重要的,不知道傅师爸他传给了谁。”段七回想当年,也是激动不已。

“唉,都这么多年了,师兄们死的死散的散,我算年纪最小的,怕是找不到他们了。”老韩不无遗憾地说,香烛的烟气太大,熏得他好一阵咳嗽,胸痛得不行,脸色都变了。

“我是退休了,你也差不多了。只可惜我没有研习这本秘籍,白白浪费了师爸的一番心意,这些东西,怕是要失传了。”段七用他那只哆嗦着的手,帮老韩拍着背,“师爸在世的时候说过,其余秘籍的下落好像花家的人知道,你跟花家的人关系一直不错,可以去问问。”

老韩长长地叹了口气,金黄色烛光中的段七就像绷得快要失去弹性的弓箭,终于松弛下来,年纪大了,如果不趁着这次见面的机会多叙叙,以后怕没有机会了。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着坐到了一旁,剩下陆钟一个人守在火烛旁,小心烘烤翻看着手抄本上面的文字。谈笑间,段七说起当年师爸李星南的一段往事。

李星南定居香港,表面上经营药材行和进出口贸易商行,两个儿子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牙科医生,各有一间私家诊所,看起来全家都是上流社会的人物,如假包换的正当商人,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手下有几位高手,算命测字时说起话来就像打雷一样的轰天雷,还有半僧半道的汝纯阳,更有一位扮作富家公子四处搜罗消息做内应的打斋鹤,这几个人在香港十年间,赚到的钱财不计其数。

段七告诉陆钟,那几位扎飞高手都是李星南的“媒”。用江相派的专业术语来区分,行骗之人为“主媒”,诱骗之人为“梗媒”,对一哥善后的则是“生媒”,梗媒与主媒一道逃走就叫做“散水”。

提到这个“媒”,老韩解放前在上海混了很多年,对此中套路也非常了解。寻觅主顾的称为“拉排头”,专门骗有钱人的称为“拔人”,做局之人称为“放生间”,设赌局则是“吃引水”,专职诈骗的叫“拆梢”,拐卖儿童的是“贩石子”,拐卖女人的是“开条子”。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行业细分也已经极为明确,真正做到了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当年江相派最风光的时候,每位大师爸都是门人众多,藏金无数,如今时光不再,当年的高手大多离世,许多绝技也已失传。

聊着聊着,两位老人就累了,各自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B

陆钟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书上,如果这本手抄本真是李星南大师爸当年亲笔,那他的字倒真是不错,运笔遒劲细中藏拙,颇具瘦金体的骨感。

书中有云:

凡一皆可以扎飞也。君子敬鬼神而远之,小人畏鬼神而诏之,或求妻财子禄,或畏疾病灾祸,非有所惧,即有所求,而善用军马,则一焉不唯命是听。故曰:我求他不如他求我。

陆钟的古文底子不错,明白这大致的意思是:所有来看相测字算卦的人都可以装神弄鬼骗他们。即便是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也同样崇敬鬼神,只是他们不愿与装神弄鬼之人亲近。心有所惧的小人害怕报应,可以借助鬼神之力使他畏惧。来占卦的人,不是祈求妻财子禄之事就是害怕疾病灾祸的降临,只要仔细观察,了解对方的担心和害怕,就不难推算他所祈求的是什么。然后用语言刺激他,恐吓他。这样,那些前来算卦的人便会唯命是从,因为他们希望通过你帮助请求神灵保佑其消灾去难。真正高明的相士曾说:与其求对方出钱来求神问鬼,不如想方设法让他们求你。

书中又云:

扎飞之术,贵在多方,幻耶真耶?神化莫测。小验然后大响,众信然后大成。

陆钟的理解是:扎飞的精髓就是要细致计划多方部署,这样才能在亦真亦假中出神入化,神秘莫测变幻无穷。只要让众人目睹小把戏的灵验,再借机大肆渲染,才能让更多的人心悦诚服,只有大多数人都相信,才有大成功。

接下来是:

鬼神无凭,唯人是依。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众口烁金,曾参杀人。虽明智之士,亦有所惑,可况一哉!善为相者,莫不用媒。故曰:无媒不响,不媒不成。

这话完全说透了扎飞的本质:世界上有没有鬼神,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所有神秘的事都是按照人的意愿臆想而成。一条狗叫,是因为看见了黑影晃动,一百条狗叫,是因为听见同类的叫声而叫,正如众口烁金、曾参杀人这类成语那样。这些所谓的神迹鬼迹被人为地营造出神秘感,所以很多见过世面又读过书的人也会觉得费解,那些迷信鬼神和相卦的老百姓就更加容易轻信了。真正高明的相士,没有不善于运用暗处的帮手来帮忙办事的,装神弄鬼不能仅凭一己之力办到,所以前辈高明的大相士说:没有在暗中的搭档,骗局就不会成功。

一整晚,陆钟把这手抄本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扎飞是从前相士们骗取钱财的伎俩,一个优秀的扎飞大师,应该是拥有良好洞察力的心理学家、演讲家兼魔术师。虽然秘籍中的叙述已经跟现代社会有些脱节,但不能不承认,如今还是有很多人因为这种古老的骗术而中招。而且稍加变通,其中的很多方法在现代依然可以施用。

秘籍的后半篇,除了那些基本的扎飞要领和操作方法外,还有许多的小伎俩,什么墙上点灯、乩仙显灵、无常催命、油炸厉鬼、天师斩妖,诸如此类等等。陆钟不由得会心一笑,其实这些貌似神秘的东西并不复杂,只要有一定的化学知识就很容易编排。通常手上做的小动作、小魔术之类的统称手彩,利用焰火的大制作则称为火彩,另外还有水彩、高彩和绳彩,通常这类带彩的表演全是大手笔了。书中并没有细说,只说倘若学会其中一彩,做一次也够吃一年的,即使得到法门也极难研练。

看到最后,书中还提到了一些很奇怪的招法,什么五鬼搬运、天宫偷桃、七圣大法之类的,光是那些名字,就很像是如今的大型魔术表演。可惜,其中的奥妙并未阐述,好比看到了菜谱菜单,却品尝不到真正的美味,陆钟有些失望。翻到全文的最后一页,是“祝由之法”一篇,简单地解释了一番祝由之术是古代传下来的医术祝由科中的一科,通常是画符和念咒做法之类的巫医。虽然位列十三医科的最后一名,但很多其他医科和传统医术治疗无效的疾病,祝由科都可以治好。

这种神神叨叨的说法以前陆钟也听说过,只是一直持怀疑态度。老韩的病一直让人很忧心,这使得陆钟对这种神奇的医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是这最后一页字数寥寥,根本没有更深入的内容。

虽有遗憾,但陆钟做了件很大胆的事,趁着两位老人尚在梦中,用手机拍下了《扎飞篇》的全部内容。按规矩这是万万不可的,秘籍中隐藏了江相派太多秘密,决不能流传出去,可陆钟实在无法按捺住自己的冲动。

C

东方泛白,陆钟熬了一整夜的双眼微微泛红,两位老人也已经醒了,看到陆钟满脸的倦色,他们相视一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肯钻研的后辈了。

“年轻人,好好干,一定要振兴本门。”段七的话依然生硬,可陆钟能听出话里的期望,“如果你有心研习扎飞,我介绍一个高人给你,倘若学到此人十之一二,你这辈子吃饭穿衣是绝对不用愁了。”

“你说的高人我可认识?”老韩自认,国内数得上名号的高手没有他不相识的。

“上官洞庭,道号无非子,去年年底从新加坡回国定居的。他家老爷子是咱们江相派的大相士,算起辈份来还是当年通天教主玄机子的师兄,我们的师爸见到他也得叫声祖师爷。”段七说起这位高人,一脸的崇敬。

老韩摇摇头,难得还有他没听过的人物,江湖之大藏龙卧虎超乎想象。

“上官世家都是修道的,很少行走江湖,不过手段极为了得,当年师爸临终前把这本秘籍传给我的时候就交代过,如果真要深修这本秘籍,一定要去请教这位无非子前辈,他能教的东西比秘籍上的只有多,不会少。”

“辈份如此之高,这位高人怎么也得百岁之上了吧?”陆钟问道。

“记得以前在师爸的照片中见过无非子,四几年的时候他看起来已经四十出头了,但他去年回国时我看他跟当年照片上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现居杭州,你们要去的话,我可以帮你们联系。”段七思忖片刻,说道,“只是这位无非子前辈性格奇傲,很难相处,你们就算见了他,也不一定能得到他的指点。”

“那我们还真得去拜见一下这位高人了,不论再高,他也是人。只要是人,总是需要朋友的。”老韩最喜结交各路朋友,对这位高人自然心生向往。

临别时,陆钟把红宝书郑重地交还了段七,页面上的文字已经褪去,看起来依然如天书一般。

“既然四本秘籍,看来我们还要继续找下去。”老韩看着段七的背影,满腹忧虑。

“师父,您还是先去医院住上一段再说吧,身体要紧。”陆钟感觉到最近师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没关系,我不想耽误时间,都已经等了几十年了,我不想再等下去。”老韩很清楚,眼下他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

“师父,我想请你吃点东西。”陆钟劝阻无效,忽然提了这么一句。

“你请我吃东西?”老韩好奇地望着他。

陆钟点点头,搀起老韩的手。

半个小时后,师徒二人来到毗邻西关的一条小巷中。现在是上午九点,一家无名粥店的门前挤满了等位置的客人。这家店只卖艇仔粥,以油炸花生米、炸鱿鱼丝、炸米粉丝、生菜叶丝、海蜇丝、熟猪肚丝等作粥料,客人要吃时把粥料放进碗里,临时加入新鲜鱼片,冲入沸滚的以鸡鸭或生鱼的骨熬成的味粥,再撒上芫荽、葱丝、紫苏叶,最后加入一小撮虾干和几滴麻油,热腾腾香喷喷的端到客人面前。

“好熟悉的味道。”闻到这香味,老韩不觉食指大动。

“师父你看那是谁?”陆钟指着厨房,里面有位正在忙碌的老太太,留着利落的短发,左手的无名指上居然有枚碧绿通透的祖母绿戒指。老太太皮肤不算白皙,却有双漂亮的大眼睛,头发花白了,睫毛依旧乌黑浓密。看得出来,她年轻时一定是个标致的南方美女。

“她是……”老韩的瞳孔放大了,心内一阵翻涌。

又过了十分钟,一碗由老太太亲手煮出的热粥摆在了老韩面前,“对不住啊,让你们久等了。”

老韩似乎痴了,呆呆地望着老太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没关系,你们的粥太好吃了,我们愿意等。”陆钟笑着说,为了寻到这位老人他花了不少心思和时间。看到老韩的神情,他就知道这么做很值得。

“我们以前见过吗?怎么觉得有些面善。”老太太也盯着老韩看了好一会儿。

“当然见过……我不是第一次来了。”老韩的声音有些哽咽。

“那更是对不住了,让老顾客等这么久。”老太太抱歉地笑笑,送上一碟小菜当做赔礼。客人实在太多,没聊上几句,她就回厨房忙去了。

这家店不大,老太太的儿子帮忙端茶递水,媳妇则忙着收钱,一家人都很和气。

“要不要我去请她过来,再叙叙?”陆钟体贴地问道。

“不必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她,能吃到她亲手做的粥已经很满足了。小子,谢谢你。”老韩细细地品味着这碗粥的味道,他分明在笑,可陆钟却发现,他的眼中已有泪光。

陆钟做了聪明人该做的事,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喝粥。粥香暖滑糯,美妙滋味难以用言语形容。他很满足,这番广州之行除了收获秘籍,也了却了师父多年的旧情。此去杭州,的确可以放心地走了。而更让陆钟兴奋的是心里那个隐隐的愿望——也许,那位无非子能治好师父的病。

第33章 矮小的高人(1)

A

天刚亮,老韩就带着陆钟早早赶到西湖岸边,兜兜转转,来到一座小山脚下,这已经是他们连着第三天赶到这里来了。

从广州到杭州有千里之遥,老韩一路上奔波劳累,病情更加严重,不时痛苦地咳嗽。

陆钟看得心疼,赶紧递上水给师父润嗓子,“师父,既然段七前辈已经答应帮咱们联系这位无非子大师,您为什么拒绝呢?由他引见不是要省更多时间吗?”这些天来陆钟一直在疑惑这个问题。

“既然是高人,打交道的方式就跟普通人不一样。真正的高人,再多钱财都不会看在眼里,咱们就算送再重的见面礼也不足以打动他的心,倒不如三顾茅庐表表自己的诚意。”老韩歇了会儿,让陆钟搀着自己快些上山。他谢绝了段七的引荐,只打听清楚无非子每天都要来这山上养气和采泉。日出刹那的天地之气据说是阴阳调和至纯至真,是养气采补的最佳时分,所以那位无非子每天都会早早赶来。

这座山名为葛岭,东接宝石山、西接紫云洞、南凭西子湖、北倚黄龙洞。东晋有位了不起的道士葛洪曾在这里炼丹修道,葛道士不仅是高道更是个大善人,常为百姓采药治病,还在山上的井中投放丹药,山下的老百姓喝过水后都身体健康,出了不少长寿老人。后来葛道士得道飞升,老百姓们就在山上修了座葛仙祠,供奉这位高道。那葛仙祠经过朝代更迭,至今还存在。葛道士道号抱朴子,所以如今的道观便称作抱朴道院,也算得上杭州一名胜,日日香火鼎盛游人如织。

上得山去,天色渐渐清朗,老韩虽气喘连连,却也尽力登上了初阳台。初阳台是个小小的亭子,据说已经有千年历史,葛道士当年曾在此观察星象。时间还早,游人稀少,只有一位中年男子穿着玄色褂子在亭中闭目打坐。他的手结了两个手印,端放在膝头,面色红润腮上无须,一头黑发整整齐齐地朝后梳着,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那人的体型跟十四五岁的少年差不多大小,个子不会超过一米六,骨架也不大,看起来很瘦小。在他身边放着两只不大不小的塑胶水桶,桶里盛满了清水。

根据这两天的观察,陆钟知道这两桶水是哪里来的。葛岭上有一泉一井,泉是双钱泉,井是炼丹井,出了名的水质甘洌遇冬不冻,传说当年葛道士就是用这泉水和井水炼丹的。想必这位中年男子的两只桶里,一桶是泉水,一桶是井水。

老韩早有交代,高人面前不要先开口,也不要多说话。陆钟扶着师父安稳地坐好,自己也坐在正对打坐男子的石椅上,静静地等日出。

这时四周山上树木青葱连绵不绝,空气似乎都染着一层薄薄的绿色,日出时分到了。天边的云忽然露出金色的一线,转眼间千万条金色的光箭从天边四射开来,整个东边的天空都被金光笼罩,山下的西湖被朝阳一映更显得富丽堂皇,波光炫目,简直就像一匹壮阔的五彩云锦。自从跟随老韩行走江湖以来,陆钟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欣赏日出了,此刻杂念全无,只觉有一股浩然之气激荡在肺腑,心跳也莫名地加快了。他心里忽的冒出个念头,莫非是那位高人在向自己施法?转头看过去,那位中年男子依然双目紧闭,整个人就像跟这石头亭子融为了一体,纹丝不动,但他腹部却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竟然像是一头中气十足的牛蛙在腹鸣。

段七说无非子修的是神宵派,当年玄机子也曾修习过,《扎飞篇》里对神宵派有一些描述:高上神霄,去地百万。神霄之境,碧空为徒。不知碧空,是土所居。况此真土,无为无形。不有不无,万化之门。积云成霄,刚气所持。履之如绵,万钧可支。玉台千劫,宏楼八披。梵气所乘,虽高不巍。内有真土,神力固维。太一元精,世不能知。神霄是指道教神仙居住的最高层次仙境,以此名其派,是高远尊贵之意。神宵派主修五雷法,最高境界是身心与天地阴阳五行相通,此感彼应,据说高深之士甚至可抵御鬼神,呼雷唤雨。

无非子能不能呼雷唤雨陆钟不知道,但中年男肚子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响,真像是打雷了。另外他还有种怪异的感觉,那是一种被注目的感觉,就像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流在他身上由上至下里里外外地试探游荡了一遍,心跳得更快了,做深呼吸也没法控制。敏感的老韩早已察觉到他的异样,不动声色地牵过他的手,指了指打坐的男人,又用手指在他掌心写下两个字,天眼。

天眼?陆钟小时候就在港产鬼片里看过,有过奇遇的异人或者修炼过的高人在双眉之间,印堂之后的深处有那么一个地方,生有第三只眼,要么能见到厉鬼冤魂,要么跟X光差不多,能看穿人的五脏六腑,更厉害的还能读心,甚至看到前生今世过去未来,这已经接近神话了。

后来陆钟看的书多了,才知道所谓“第三只眼”真的存在,修道的人管那叫天眼,修佛的人管那叫识海,现在连西医也承认了天眼的存在,说那就是脑中的一处腺体叫松果体。后来他大学的生物老师也说,不论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包括人类的祖先猿猴,都曾有过第三只眼。这只眼就是退化之前的松果体,后来经过千万年的进化,这只眼睛从脸上移到了脑内。尽管不能直接观察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却仍然能感受到光,并作出反应。天晴时人会心情愉快,阴天雨天则情绪低沉,这就跟松果体的光感能力有关。就是因为明白了这个道理,陆钟完全理解天眼的存在,但他并不相信那些所谓见鬼,能看透内脏的说法。

可是,如果那些说法并不存在,眼下这种感觉又该如何解释?为何前两番到来时,却没有这种感觉?陆钟胡思乱想了一番,还是摆脱不了那种被盯着的感觉,似乎是越在意,那种感觉就越强烈。就在这时,无非子腹部的雷鸣声渐渐弱了,他睁开了眼,陆钟只觉一股辛辣的灼热卡在喉头,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在试探自己!陆钟脑内澄明,赶紧调匀了呼吸,不再与这股灼热抵抗,过了一会儿,高人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略加收敛,灼热感渐渐弱了。

B

“事不过三,说吧,你们找我干什么?要是没正事,请不要再打扰我清修。”打坐的男人闭着眼睛时就是个五官端正的普通人,一旦睁开,眼中精光四射,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话说完,陆钟才觉得嗓子松快了许多,看来高人对他试探到此为止,不过惊魂初定,一时想不起说什么好,杵在那里。

还是老韩见多识广,马上以江相派的切口答道:“祖师遗下三件宝,众房弟子得真传,乾坤交泰离济坎,江湖四海显名声。在下是第十六传探花韩枫,禀承师命闯江湖,出身原是翰林院。打扰无非子前辈清修,还望见谅。”

“你们是江相派的,难怪一身铜臭味。”无非子眼皮抬了抬,面露鄙夷之色,根本不把二人放在眼里,“早就知道你们这帮人靠不住,一定是段七那个混小子告诉你们我在这里吧。”

这位高人实在是太狂妄了,段七前辈怎么说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居然管他叫混小子,陆钟的眉头不禁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