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们说什么。不是来验货的吗?”大头虾完全糊涂了,他们根本不是要验古币。

“是验货啊,你不就是货吗?”女人脸色一黑,厉声道。

“有没有搞错,你们不是要……”古币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大头虾就意识到不能说,万一被这几个家伙知道自己手上有价值几十万的真宝贝,情况会更糟。

“小子,你耍我啊,是你自己打电话找上门来的,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规矩。”壮男爆眼一瞪,凶得死人。

“可是,不是说好你们要的是古币吗?八十万的古币啊。”

“丢,那不是约好的暗号吗?”

“对不起,我想我找错人了,对不起。”话都没说完,大头虾就摸索着楼梯想往楼下跑。可是他跑不出去了,那个女人的司机正好守在下面。女人大喊一声“抓住他”,司机就像抓小鸡仔一样把大头虾给拎了起来。

“对不起,大哥大姐,这是误会,是有人在搞我,求求你让我走吧,我在澳门跟肥强混的,都是道上的,还请大哥大姐给我大哥一点面子。”

“丢,耍我啊,明明就是肥强打电话来说你要出来卖,自己又不好意思出面谈价钱,我都把五万块的中介费打给他了。今晚的客人都帮你约好了,现在你才说不做,不可能的。”

“五万块是吗?大姐,我还给你,我现在就去借五万块来还给你。”

“丢你老母,就凭你也想玩我们?呸!”壮男对着大头虾的脸上狠狠地吐了口痰,然后飞起一脚把他踢翻。这男人下手可比靓仔宏狠多了,他脚上还穿着短靴,大头虾觉得自己的肋骨恐怕都要断了,赶紧拼命求饶。可那人哪里肯依,到最后,把他打得牙都掉了三颗,连话都说不出来,不得不在一张欠债十万的借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上了拇指印。

回澳门的时候,大头虾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同船的人见他满身血污,都躲得远远的。那个女人叉着腰说话的样子让大头虾想起了凤姐,他完全明白,她们全都是做皮肉生意的老鸨。但他完全不明白,明明自己捡起靓仔宏扔掉的照片,根据那张照片打电话找到的女人,为什么会变成了肥强打电话说自己要下海?而且连五万块的中介费都打了。难道肥强和靓仔宏之间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他们一起联手把自己给卖了?大头虾的脑子里就像缠了团理不清头绪的乱麻,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还欠肥强介绍的大耳窿二十万高利贷,三天之内必须还二十六万。除此之外,还欠钵兰街大姐十万块,否则的话利滚利利加利,他这辈子就算完了。

还好,还好有怀里这三枚古币,虽然不算价值连城,但现在,简直可以买下他大头虾的小命。只要找到许老师,找个借口说杂志社出了急事要钱周转,把东西退给他就能换回那四十万,足够还清所有的欠债,然后再去找肥强问个明白。

大头虾紧紧抱住怀里的紫檀木盒,像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急匆匆地赶到了酒店。可他没想到的是,明明订了明天机票的许老师,竟然今晚提前走了,房都退了,拨他的手机怎么也接不通。

大头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里想着澳门街上还有两家专门经营古董生意的老店,说不定能把手里的宝贝先当给他们应应急。他来不及沮丧,连忙找到古董行。没想到对方看了看他手里的三枚古币,竟然说那是假货,最多值两三百块而已,倒是那个紫檀的木盒,可以卖个两三千。

“您再看清楚,这可是大陆来的资深收藏家许老师的藏品,我从他手里亲自拿来的。他前几天还在澳门参加活动的,收藏协会还为他开了个专门的见面会。”大头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他拼上全部身家,还借了高利贷才换来的宝贝。

“什么许老师,我怎么没听过。我也是收藏协会的老会员,这几天没有大陆的藏家过来啊。”老前辈质疑地推了推老花镜,盯着大头虾仔细看起来,“后生仔,我虽然老,但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你骗,赶快去把这身化妆品洗掉吧。”

“没有骗你,我说的全都是真的。我也是被逼无奈才来卖这个的,我身上的都是真血。”大头虾无奈地解释着,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喂,没本事就别学人劈友。别以为我年纪大好欺负啊,四十年前我可是孖七义字堆的白纸扇,论辈分,澳门街上的大小古惑仔统统要叫我一声前辈。”老前辈发飙了,见大头虾还赖着不肯走,转身从柜台下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就要朝着大头虾劈去。

大头虾不走也不行了,他抱起那个价值两三千的木盒,一边走一边哭,往肥强混饭的赌场方向走去。站在赌场门口,正准备进去,两名熟客走了出来,正兴高采烈地聊着:“肯定是拜四面佛灵验,肥强哥刚当上了二老板,还有人搞错账号打了五万块给他,这就是横财运啊。”

听到这句话,大头虾的脚步站定了,五万块!原来钵兰街那个大姐没说错,是真打了五万块给他。那可不是搞错账号,是他把自己卖了,不好意思跟弟兄们说。大头虾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整张脸被憋得通红,看起来更像一只煮熟的虾。他捏紧了拳头冲进赌场,无论如何也要跟肥强讨一个说法,为什么他要把自己给卖了。

第33章 千雄说(1)

A

大头虾冲进赌场时,肥强刚好离开半个小时,他再也不可能找到肥强了。

不仅是大头虾,就连凤姐都找不到肥强,他失踪了,带走了赌场所有账户上的钱,足足两千万。凤姐的怡凤阁被白头翁以合法名义收走,很快就出现在房产中介的名单上,没多久以两千万优价售出。赌场又成了兆威哥的,小弟们并不明白其中有怎样的变故,但是老板真的回来了,那个没怎么露面的白头翁,连同手下几位高手全都消失了。

兆威哥自己当然清楚,那位台湾帅哥给他一个手机,当晚,他接到了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说自己赌场有内奸,吃里爬外,他们愿意帮忙铲除。作为交换,他们要请兆威哥演一场戏,借他的赌场半个月。

听完那电话,兆威哥并不太相信,对方并没表明身份。直到警督出现时,兆威哥才明白事情大条了,但他已经没有拒绝的可能。拿着那可怜巴巴的一千万,真的要退休吗?兆威哥不甘心,那些天他虽然没露面却一直让人暗中汇报赌场的情况。赌场在那帮人的打理下果然有声有色,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客源大增。另一方面,他也不甘被警督威胁,亲自找去警局报告,别说警督涉嫌经营赌场,就连澳门所有的公务员都只有在大年初一到初三这三天可以赌博。可他万没想到,那个威风八面的谢龙华警督竟然查无此人。

怎么会这样,没有这个人呢?难道自己看到的新闻全都是假的?

兆威哥毕竟是道上混的,不敢在警局久待,带着疑问不安地过了几天,等来了惊喜。那帮来路不明的人真讲义气,把赌场又还给了他。当初他可是真的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一切都是合乎法律程序的。现在他明白了,内奸就是肥强这个死扑街。不用说,他几次三番帮外人骗自己,以至于把整间赌场都拱手让人,现在又卷走了赌场所有的钱,兆威哥已经下了五十万的暗花,悬赏肥强的命。

现在,整个澳门和香港到处都有人在找肥强,除了那些想要赚到五十万的道上兄弟,还有大头虾和凤姐。肥强帮凤姐做仙人跳(注1),帮她威胁控制要逃跑的小姐,凤姐帮肥强带嫖客赌,一起做套子,这对野鸳鸯曾经合作得亲密无间,现在肥强坑了凤姐就跑路,实在是不够意思。没了怡凤阁,凤姐不能再玩仙人跳,小姐们全散了,为了讨生活,她一把年纪不得不再次下海,成了站街女,每天都要把肥强骂上一千遍。

如果人的诅咒真能化作念力影响到被诅咒的人,那肥强现在早就死过一百次了。

那天晚上和平常一样,在办公室里自斟自饮了一杯酒后,肥强就觉得眼皮像灌了铅一样,睁都睁不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那一觉仿佛陷入深度昏迷,连自己被人送上船,又在海上漂泊了将近一天都不知道。眼睛再睁开时,已经身处东南亚的某个地方。周围的人全都是黑黝黝的皮肤,叽里呱啦说着他听不懂的话,递给他一碗跟猪食差不多的汤,来不及喝完就被人催着去干活了。他像牛马一样在原始森林里伐木,被人监督,一停下来就要挨鞭子。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天黑透了才能收工。没人能听懂他的话,也没地方可逃,周围全是放眼看不到边的树,和各种颜色的毒蛇,或许他这一辈子,就只能待在那个地方。他再也不能回澳门,事实上他连自己在哪里都搞不清,也不知道是谁把他弄到这里来的,更不知道自己身上还背负了两千万的债和五十万的暗花。

没错,他并没动赌场的钱,他倒是想动来着,但刚刚接手不太方便,他想等到钱攒得更多一些,再找个靠谱的做假账的人。就连兆威哥也没想到,那两千万其实是老韩他们自己提走的,作为赌场的主人,银行账号的持有者,他们取走钱不费吹灰之力。

赌场的两千万加上怡凤阁卖掉的两千万一共是四千万,去掉买赌场付给兆威哥的一千万,净赚三千万。其实最开始陆钟没指望这一单能赚到钱,因为打交道的全都是资深黑道人物,最后的结果是既得了好处,还帮人报了大仇。澳门街上从此少了一个没有赌品的老古惑仔,一个满肚子坏水的小古惑仔,一个逼良为娼的妈妈桑,皆大欢喜。

这天是肥强失踪满五天的日子,也是陆钟出庭的日子。老韩请了最好的律师,正式上庭那天,司徒颖还早早去妈祖庙帮陆钟求了支好签,最后果然一切顺利。

出事的嫩模,当日和未婚夫正在酒店里吃东西,点了不少海鲜,还有鲜榨的果汁。嫩模吃着吃着就觉得不对劲,腹痛如绞,一口鲜血喷在了餐桌上,自己都给吓坏了,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想去附近的医院看病。未婚夫提出可能是食物中毒,海鲜中的某些成分跟含有大量维生素C的果汁一同吃下去的话,用科学的角度分析可能会发生反应产生砒霜。而这位未婚夫本人因为对海鲜过敏并没有食用,如果要追究责任,这应该算是意外,酒店应该负起一定的责任。

可经过尸检发现,嫩模腹内的确有砒霜,不过被车撞到时,毒素已经在她体内有一个多钟头了。后来再一细查才发现,原来嫩模有服用减肥胶囊的习惯,那些砒霜就是被藏在胶囊里被她自己服下的,特制的加厚胶囊壁有延缓融化推迟砒霜发作时间的作用。

出于嫉妒的同行,还是别有用心的未婚夫,究竟是谁下的毒还在调查中,鉴于嫩模冲出来的地段并不是人行横道,陆钟本人也没有超速或饮酒,法官判定完全无责,当庭释放。当天下午,神叨叨也由大律师出面,交足了保释金出狱。

神叨叨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孤老,居然有一大队人马在监狱门口等他。司徒颖已经脱下了假发,一反常态地织了两个麻花辫,脂粉不施的面容格外清纯。梁融也洗去了脸上的美黑霜,回复大白胖子的本来面目。单子凯也取掉了接驳的卷发。就连老韩,也把那头夸张的白发重新染黑,卸下白西装穿上花衬衫,显得更年轻了。在他们身后,还有一辆租来的加长林肯。

“这就是你的师父?看起来比我还老嘛。”神叨叨心里纵然千般感激,但老一辈人的傲气却让他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盯着老韩打量一番,说道,“少年时镜花水月,到晚景福禄五全。你也算得上是好命了。”

“前辈好眼光,一算就准啊。帮您接风,咱们去吃点好的,先上车再说。”老韩亲自帮神叨叨打开车门,好像在他面前的这个干巴老头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陆钟也笑眯眯地做了个邀请的动作,神叨叨这才绷着脸上了车。虽然一句话不说,但离开监狱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高墙,本打算在里面养老的,命运啊,真让人想不到。视线有些模糊,他不愿在晚辈们面前丢面子,始终不肯动手去擦,任由泪水横流。

B

澳门监狱在路环岛,开车回到澳门半岛时已近傍晚,霓虹闪烁让人血脉贲张,路边的各色站街女们烟视媚行香风阵阵,初次到来的游客兴奋地笑着,奋不顾身地冲进赌场,好一派热闹祥和。就在这时,天上一团黑影飞快地坠下,闷闷地一声落在地上。女人们尖叫着四散,大胆的男人围了过去,很快就有赌场的保安叫人来把现场围了起来。

林肯车驶过热闹的街区,正好目睹了那一幕。大家正猜测着究竟发生了什么,神叨叨冷冷地说道:“准是有人输光了,跳楼自杀。”

车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在这些光鲜亮丽的掩盖下,隐藏着的却是贪婪的罪恶之花。究竟能输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一个人连生命都可以放弃,每个人都有一个价,唯一不去亲近这个价格的办法就是不赌。道理几乎人人都懂,可一旦坐在赌桌前,便只能被贪婪蛊惑。

“十五年前,在浙江的一个小地方,我曾遇到过一个和尚。那和尚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因为还不了人家的赌债被债主齐肘斩断。和尚告诉我,能放下多少钱财,才能赢得多少钱财,只有真正能控制自己的人才是最后的赢家。可惜这个道理他懂得太晚了。”

老韩说完,轻轻地叹了口气。神叨叨回过头来,盯着他看了又看,两位老人的目光终于有所接触,虽然什么也没说,却好像彼此都说了许多。那是只有经历过几十年人世历练,饱尝人情冷暖的老江湖,才能读懂的眼神。

因为买卖赌场和冒充警督的事,大家不便抛头露面,为陆钟和神叨叨的接风宴便设在了澳门半岛的一条游客较少的老街,福隆新街。车停在路口,一行人下车来慢慢走,街道两边都是两层高的老式楼房,红门红窗,都是木质雕栏,相当耐看。

“老话说广州城,香港地,澳门街。澳门地方虽小,但街上的这些店铺却各有特色,别看地方小,很多家都是经营好几代人的老字号。解放前我在广州时听人说,这条街以前是烟花之地,全街有六十多家青楼, ‘玉兰’、‘咏春’、‘雅仙’,家家都有当红的头牌,红遍省港澳啊。”老韩走在这条路上,颇为感慨地朝两边望去。

“是啊,就在回归之前,这条街上每晚都挤满俄国站街女。”神叨叨瞟一眼老韩,没想到他居然也了解这条老街。

“师父,您该不会带我们去青楼喝茶吧。”单子凯的口气不知是不是期待。

“那你想不想去青楼喝茶呢?”梁融笑着点穿。

“放心吧,跟着师父有好东西吃。”老韩也不说究竟去哪儿,挥挥手让大家跟着他走。

这条街的18号添发碗仔翅,再走几步36号西南饭店,都是做鱼翅的,但是添发的鱼翅只要几十块一碗,便宜又大众,食客众多还要排队。西南饭店客人虽然少得多,但他家的天九翅不仅港澳闻名,在整个东南亚都数得上名号,来此光顾的客人非富即贵,还有在赌场赢了大钱的走运赌徒。

跟着最会享受的师父,当然一切都要最好的。多年前西南饭店曾有歹徒闯进来打劫客人,生意受到不少冲击,后来老板假装了防盗系统,还雇佣了身材高大的佩枪外籍保安,现在在这里吃饭,就不用担心碰到大头虾或者兆威哥之类的熟人。不过走入店内,大家还是觉得这家盛名在外的老店实在太低调了,没有富丽堂皇的装修,甚至没有精致典雅的餐具,简直就是大排档。

老韩事先早有预定,大家坐定不久,煲好的火瞳炖翅就端上了桌,大大的一盆砂锅,微黄清澈的汤里,潜着丝丝鱼翅。乍一看,绝对想不出它有那么高的身价,年轻人似有些失望。不过一品之下汤鲜味美,再品回味无穷,醇厚质朴的味道,让人觉得肠胃踏实。老韩还点了澳门特产的金边龙脷、东星斑,配上咕噜肉和上汤青菜,一桌极品让大家吃得顾不上说话了。人世间最好的食物大概就是这样,看起来普普通通,不需要任何装饰,只是让人放不下筷子,也顾不上说话,只想一直吃一直吃,吃到再也吃不下为止。

老韩喝下半碗鱼翅,又夹块咕噜肉放嘴里,看徒弟们吃得欢,他比什么都高兴。心情大好的老韩冲厨房里忙碌的那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指指,“老板汤伯汤福荣,了不起啊。从大陆出来,当过乞丐拉过黄包车,十三岁去饭馆当小工,吃得苦,学了这一手老厨艺。不过最厉害的不是他的鱼翅比人家都卖得贵,而是他自己住几十平米的小屋子,连车都没有,却把所有积蓄都做了好事,大陆有一百多家学校和卫生所都是他捐的。我愿意来这里吃,就算价钱再高也愿意,帮衬汤伯也算自己做了善事。”

老韩的话让大家对那位饱经沧桑却荣辱不惊的老人肃然起敬,倾其所有不求回报地帮助他人,万中无一,就连老韩自己都做不到。

神叨叨听他们师徒几人絮了几句,一直没有插嘴,吃完碗里最后一粒米饭他放下筷子,颇有些难为情,“我在澳门大半辈子,从来没进来过,今天是第一次。”

“前辈,有了第一次就肯定会有第二次。这次我们在澳门做下的趟子全是因为您的缘故,这里有些钱,是晚辈们孝敬您的。”老韩吃饱喝足,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里面有五百万。

“不行,我怎么能要你们的钱,这是你们赚的,你们自己留着。”神叨叨爱面子,客气地摆摆手。

第34章 千雄说(2)

“前辈,您就收下吧。说句不中听的,您现在是孤老,老婆儿子都不在了,过日子需要钱,有了这笔钱,您也不必再为生计担心,也不用想着回监狱养老了。”陆钟在监狱里跟神叨叨混熟了,说话也随便些。

“那好,我就收下。不过我不会让你们白白帮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也就不欠你们的情了。”神叨叨这才把支票揣进口袋,看了看周围小声地说,“十多岁的时候,我叔叔希望我继承他的衣钵,跟他去新加坡,学你们现在搞的这一套。当时我对这些兴趣不大,更希望找个功夫厉害的师父,好威风。为了说服我,我叔叔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关于这个秘籍,其实有四本,但这四本不仅仅是看起来那么简单。另外还有一套什么模版还是密文阅读说明书之类的东西, 如果收齐四本秘籍,再配合那个说明书的话,就能学到治国平天下的本事。”

“这也太玄了吧,我们不过是老千,学的就是怎么设局骗人的本事,再高尚些也不过惩恶扬善顺天之罚,怎么连治国平天下都出来了。”司徒颖不以为然地质疑。

“你们年轻人怎么会懂,就连许许多多知道秘籍存在,甚至看过秘籍的人都不懂。”神叨叨白了司徒颖一眼,神气活现地说,“我叔叔说,真正千门的老祖是鬼谷子。鬼谷子知道吗?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弟子五百,苏秦、张仪、孙膑、庞涓,商鞅,李斯,徐福,哪一个不是青史留名,但是历史上对鬼谷子的记载有多少?谁又真的了解他?没有,全都没有,就连他什么时候死的都没有记录。他是中国历史上最最深藏不露的人物。”

“可是,鬼谷子又怎么能跟千门扯上关系呢?他好像从来没有做过局吧。”梁融也第一次被有关秘籍的事吸引。

“你们只当做局就是骗人赚钱而已,却不知真正的千门高手应该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手段。只知骗人赚钱的老千不过是入门级的人物,就像你们,连真正的千门高手是旷世千雄都不知道,却一心想着寻找秘籍匡复帮派,如果让我叔叔听到,一定要笑掉大牙了。”神叨叨越说越亢奋,到最后居然把自己笑得咳嗽了起来。

听完他的一席话,众人皆惊,这些话可是闻所未闻,就连老韩的脸色都变了,嘴里喃喃道:“难道我们走的路,全都错了?”

“如果千就是骗,那三岁的小娃娃都知道,哄妈妈开心能多得到一枚糖果。人人都是骗子,每个人都骗过别人也骗过自己,但真正能青史留名的却不仅仅要有天分,还要有能够左右天下的能力。中国经历那么多个朝代,那些乱世成名的风云人物,不少是千门中人。韩信当了三十多年古惑仔,为什么能百战百胜?诸葛亮不过乡下秀才,凭什么能帮刘备得天下?别以为他们是学了《四书》《五经》,孔孟之道。听好了,这都是因为得到了鬼谷子失传的那两卷书。《鬼谷子》又名《捭阖策》,共计十四卷,最后两卷失传数百年。据说,日星象纬占卜八卦预算世故,甚至六韬三略行兵布阵之术全都包含其中。”说到这里,神叨叨刻意顿了一下,把大家的胃口调得更高,“其实你们江相派第一位扛把子张雪庵,之前大半辈子都是庸庸碌碌,忽然到了四十岁上才在江湖上扬名。这是为什么,你们有没有想过?”

“可是,几百上千年前的事,谁知道真相啊。”司徒颖忍不住小声插了一句。

“前辈,你的意思是,通天教主他老人家是得到了这两部书?”老韩纠正着神叨叨“扛把子”的说法,那是打打杀杀的黑社会才用的称谓。

“要不然你以为呢?”神叨叨神秘一笑,稍微平复了一下刚才的激动,“你们那个扛把子本来就是个二流的相士,没什么出众,不过是走南闯北混碗饭吃。但是得到那两部书后,就不一样了,短短几年间居然创出了你们这个门派,当年也算盛极一时,我叔叔那时候也风头正劲。可能你们都没注意过,鬼谷子号玄微子,张雪庵呢?号玄机子。现在你还觉得他们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吗?后来玄机子想把这两卷书传下去,又怕门中弟子互相争夺于己不利,于是把两卷书变成了四本秘籍,两部是讲‘法’,两部是讲‘术’。另外为了隐藏书中最大的秘密,不被外人看去,又想方设法把最精髓的部分以秘本的形式写进秘籍。不过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当时恰逢乱世,正是扬名立万的好时机,你们江相派没有出来一位像样的人物,实在是可惜。到如今天下太平了,你们反而要来找什么秘籍,就算是学了那一身本事,也可能一辈子派不上用场喽。”

“原来如此,多谢前辈指点。”老韩听完这些话,已经神色憔悴,他为之奔波了这些年的目标,难道就是水中花镜中月吗?归根结底,他只想振兴门派,为世人多做些好事而已,可现在看来,这个自认为了不起的理想就像个笑话。

“你也不用灰心,告诉你吧,其实这些年我叔叔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秘籍的说明书,几十年的海外生涯,说不定他早就先你一步得到了。我把他的地址给你,你们去问问看吧,说不定你那个振兴门派的愿望,可以实现。”神叨叨见恩人如此失望,这才回过神来,自己不该把话说得太绝,他问店家要来纸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叔叔杨海波的新加坡地址。

C

老韩完全不记得怎么跟神叨叨道别的,从餐馆走出来,只觉心灰意冷万念俱灰。好在陆钟和司徒颖一左一右搀扶着他,为他打气。

“干爹,我们去新加坡吧。说不定真能找到些什么。”

“师父,说不定我们不但能成为最好的老千,还能成为一代千雄呢,我可是你亲自挑中的人,肯定不会差。”

“我老了,又有病,怕死啊。好怕看不到那一天,遥遥无期了。”老韩无奈地笑笑,恢复了些许精神。

“谁说您老,您一点都不老,这几天每次您路过葡京、金沙和永利门口时,那些女人不都来缠着您吗?”单子凯也来拍拍师父马屁。

“是啊,您现在的样子,就算说五十出头也有人信。”梁融指指老韩的时髦打扮。

老韩长长地舒了口气,茫然的目光终于落定,“好在有你们陪在身边,就算是死,我也没什么遗憾了,谢谢你们。”

“干爹,别老是说什么死啊死的,不吉利。”司徒颖见干爹的精神好些,马上撒起娇来并及时转移话题,假装为难地说:“咱们去新加坡也好回大陆也好,可现在手头还有一千五百万呢,怎么带出去呢?”

“这好办,存进地下钱庄。今天存,明天就能凭收据在内地拿到相应的现金。他们服务很周全的,不论是机场还是宾馆,你一个电话打过去他们钱庄的人马上会拿着支票或者现金专门送来。”梁融应声答道。

“怎么可能这么方便,那可是违法的。”司徒颖假装惊奇,再次吊起干爹的兴趣。

“也没什么难的,只要在港澳成立一家融资公司,再找家内地的外资公司合作,或者干脆自己在内地成立一家不挂牌的融资公司,然后两头截款就行。只要付给他们一定的交易费,他们的账上也有数量庞大而稳定的固定资金,不论是开钱庄的,还是要洗钱的,或是要把钱带回大陆的,大家各取所需。”老韩的思维果然被司徒颖成功带动,暂时忘记了刚才的事。

“我就知道干爹你懂得最多了。”司徒颖拉着干爹的手摇了又摇,其实哄老人家就跟哄小孩一样,老韩的心情又变好了一些。

“师父,那我们明天去哪里?新加坡还是回去。”陆钟心里却惦着刚才的事。

“去新加坡吧,跟我这么久,你们也没好好休息休息,这次就当休假,什么任务都不做,轻轻松松地玩一回,顺便拜访前辈。”老韩本就性情豁达,他知道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就把问题放下。

听师父这么一说,大家都高兴坏了。单子凯说他现在就去订酒店,梁融说要去为新加坡之行买些新衣服,老韩也说自己要去永利小玩几把。司徒颖却有几分扭捏地要求借车,让陆钟带她去好好看看夜景。

“小心点。”老韩低声吩咐陆钟,不要再去赌场附近,免得多生事端。

司徒颖拉着陆钟当车夫,去路环的黑沙海滩踏浪。这个时间游客稀少,那些黑黝黝的沙子竟然细腻无比,夜里看不清海水的颜色,白色的浪花翻卷着,有种别样的美感。司徒颖像个孩子似的跳着叫着,不时飞起一脚撩起海水溅到陆钟身上,最后古灵精怪的她居然把陆钟带到了坟场区。

尽管在夜里,这座坟场也没有那种萧瑟肃杀,高高低低的十字架,周围绿荫苍苍,许多墓前都有鲜花。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虫子的叫声,一抬头就能看到天上的繁星,在月光的映照下,这坟场竟然有种别样的浪漫。司徒颖故意在其中一个墓碑前驻足,那是一处夫妻合葬的墓穴,两位老人的合影显得十分安详,那淡淡的微笑,仿佛告诉大家他们此刻已身在天堂。

坟场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教堂,典型的欧式风格,拱形的门框和大大的十字架彰显出纯粹的异国情调。十字架前供奉着长明蜡烛,四下里无人,只有陆钟和司徒颖的影子被拉长。

“你觉得,澳门怎么样?”最最大方的司徒颖居然小女人地低下了头。

“我觉得这城市就像一个双重人格的精神病患者。”陆钟却丝毫不理会她的柔情。

“什么嘛,这么煞风景。”司徒颖一跺脚,这家伙太不解风情。

“你听我说,这里有这么安宁祥和美好的坟场,有和善勤劳的澳门人,有那些美好的风景,还有那些独特的建筑,如果仅仅是这样,这个城市就是个完美的好人。”说到这里,陆钟转过身遥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光,“可是,你别忘了这里还有那些纸醉金迷的赌场,那些让人神魂颠倒的赌局,还有那些倾家荡产跳楼自杀的人。这个城市,看起来又像个残酷冷血的家伙。

“可我喜欢这里,刺激奢靡风情万种,可以很安静,也可以很亢奋,就像我。我甚至想过,将来要是结婚就来这里度蜜月。”

月光下的司徒颖很美,和她平时扮演的种种角色都不一样,不美艳不妖娆不强势,就是个满心憧憬的邻家女孩,对未来有无数幻想。

“小颖,很抱歉我现在思路很乱,今晚听到的那些话让我不能冷静。我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伤感情,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肩负着振兴门派的重任,我不能动感情,更不能结婚。请原谅……”陆钟狠狠心,终于把这番话说出了口。

“什么?我不信,你骗人。你根本就是不喜欢我,用不着找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司徒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美丽的大眼睛里一下子涨满了泪,可好强的她不愿意在陆钟面前落泪,一扭头朝身后跑去。

“不是这样的,你别跑,其实我……”陆钟话还没说完就追了出去。

他后悔极了,今晚听了神叨叨的一番话,脑子乱,是自己不该说出实话,这个冲动的大小姐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远远看着司徒颖像一辆失控的列车在狂奔,却又忽然止住了脚步,在她面前忽然出现了两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陆钟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加快了脚步冲上前去,把自己的身体拦在司徒颖前面。

“你们要干什么?”司徒颖和陆钟异口同声。

“请二位走一趟。”那两个黑西装一边说着,一边拨开西装露出了插在腰间的枪。

注1:

仙人跳:《二刻拍案惊奇卷十四》有诗云:“睹色相悦人之情,个中原有真缘分。只因无假不成真,就里藏机不可问。”大意就是说世间的男欢女爱,原是人之常情,但有些奸诈之徒、宵小之辈,就故意借用这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贪爱求欢,设计成圈套,引诱良家子弟,诈骗大笔金额,谓之“扎火囤”。到了清代,才正式有“仙人跳”这个名词诞生。就是专指一种利用女色骗财的圈套。例如男女二人串通,女方以色情勾引男性,当二者到饭店中欲作鱼水之欢,再由男方出面捉奸并强行勒索。因为此方法诡幻机诈让人给骗了还丈二金刚摸不着头颅,连仙人都难逃被拐的命运,掉到陷阱也跳脱不出来,所以后来才称之为“仙人跳”法。

现代社会,仙人跳千变万化层出不穷,有人在网上跟陌生人玩性爱视频后,被对方录下自己的隐私,事后高价勒索。

有人以为自己约会的小姑娘真的年满十八岁,真的父母都出差,色心大起去对方家里成其好事,结果对方父母中途出现。小姑娘只有十五,还是未成年人。是去警局承担强奸幼女的罪名还是付出巨款赎罪,绝大部分当事人都会选择付钱了事。

还有的人跟刚认识不久的人回家或者开房玩SM,结果被人家绑住后,洗劫一空。

更有人故意设套,在灯光暧昧音乐柔和的环境中利用针孔摄像头拍摄,利用镜头借位的办法,让画面看起来极为不轨,事后趁机敲诈。

第35章 大佬

A

对方有枪,就算陆钟有暗劲打穴也难以施展,陆钟和司徒颖不得不上了他们的车。

一路上,几个西装男都没有说话,也没用手铐和绳子捆住陆钟他们的手脚,更没给他们带头套。这些人相当自信,有着显而易见的优越感,丝毫不担心陆钟他们会逃。陆钟在后座上默默观察着,顺便思考他们的老板可能是谁。

兆威哥,不会,他虽然拥有一间小赌场,但他手下的马仔素质没这么高。凤姐就更没可能了,那个人老色衰的老鸨,就算知道陆钟他们做局千了她的怡凤阁,也没钱请这样的保镖。大头虾也没可能,他现在应该忙着躲避大耳窿的追债,高利贷可不是那么好还的。最后唯一有动机的就是肥强了,但单子凯和梁融亲手把他送上船,更加不可能。如果不是这些人,在澳门陆钟他们应该没和谁结怨,究竟是谁呢?

车开出路环,陆钟的脑子里已经千回百转,但司徒颖还在气头上,连看都不愿意看陆钟一眼。她是真动了气,把脸对着车外,陆钟有些犹豫要不要安慰她,或者跟她说点什么。幽暗中,他的手朝着她的方向伸去,也许一个温暖善意的肢体语言能化解眼下的尴尬,两个人齐心协力面对未知的威胁,好过他独立承担。可陆钟的指尖在距离司徒颖一寸距离的地方停住了,还是不要继续让她误会才好,他闭上眼睛,最终放弃。

车驶回澳门半岛,停在新葡京门前。两名黑西装都跳下车,打开车门。陆钟和司徒颖也下了车,有些别扭,明明是搭档,却完全没交流,这时候陆钟连司徒颖想些什么也不知道。陆钟抬起头看了看这栋屹立于夜色中金碧辉煌的大厦,来澳门后还从未涉足葡京,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光顾。

葡京有两扇大门,不少老赌徒都说这里的大门一边像狮口一边像虎口,进了这两扇门,就像牛羊落入了虎口狮口,任由他们宰割。不少输钱的外地赌客都埋怨导游,说不该带他们从正门入,坏了财运。另外整栋大厦的造型也被赌客们议论过多次,有人说那圆鼓鼓的球形远看就像鸟笼,赌徒们在笼中赌,如笼中鸟,再怎么有本事也飞不高。就连大厦顶楼上那些放射状的装饰物,也被人议论像是万箭穿心,不输得吐血才怪。讲迷信的老赌鬼们还说,整个葡京全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装修,不是修电梯就是搞厕所,总之每天都有小地方开工。在广东话里,“装修”音同“庄收”,暗喻做庄家的大收特收。

走在葡京的大堂,陆钟看着周围鼎盛的人气,老虎机前围满了众多师奶,旁边的百家乐、21点等众多赌台前也围满了人。进入赌场大门,立刻能感觉到一股异样的亢奋,有输红了眼的,也有赢得太兴奋要晕倒的,很少有人注意到陆钟和司徒颖是被人押着经过这里,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看着赌桌上的每一个动静。

其实真的有没有风水学中的煞局呢?陆钟也不知道,但他知道开赌场的人全都是算过赔率的,参赌的客人数目越多赚得越多,不论赌客是输是赢,他们都可以从中抽水,永远获利。赌场并不销售任何产品,却获得如此巨大的效益,所依靠的除了那豪华的赌场和高水准的荷官,最重要的就是名誉。任何一家可以经营几十年并誉满全球的大赌场,绝对都是最重视信誉的,除非荷官跟赌客私通出千,否则的话,老板们是绝不容许这么做的。

据说葡京每天的现金收入过亿,就连数钱的专职人员都有十六个,做到这种程度,大概也算得上“千雄”了吧,并不是指出千,但就靠赌博发家并成就大业的,全亚洲也只有赌王何鸿燊一人。虽然没见过赌王,但陆钟心里对这位枭雄充满了敬意。这位传奇大佬出身富庶,但后来父亲生意破产,一夜之间一贫如洗,公子哥遍尝世态炎凉,凭着自己的努力,终于在澳门创下这份基业,控制资产超过五千亿港币,整个澳门有三分之一的人都直接或间接为他工作。

就在陆钟走神的片刻,黑西装已经把他和司徒颖带到了一扇金色的大门前。这层楼赌客稀少,大门前还有两位高大的保安守护,陆钟心道,这里一定是接待那种千万身价亿万富豪的贵宾厅了。少年时代在香港电影中没少见这样的地方,没想到今天自己也能来,而且是被人这样“请”来。想起周星驰和周润发出演的经典老电影,其中不乏夸张搞笑的片段,陆钟忍不住笑了出来。司徒颖没料到这种时候陆钟还能笑得出来,白了他一眼。

“小子,你笑什么,难道不怕我吗?”门里一个声音传了出来。那人背对着大门坐在大班椅上,并没回头,不过在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可以通过大门上的摄像头看到陆钟和司徒颖的表情。

“如果你要我们的命早就动手了,我怕你做什么。”陆钟虽不知对方身份,却并不胆怯。

“说得好,那你说说,我请你们来做什么?”那个声音很平和,却略微低沉,听起来他并不年轻了。

“你把我们找来不是打听事情,就是让我们做事,总之,现在应该算你有事相求。”陆钟早在车上就想清楚了可能的缘由。

“好小子,进来吧。”那个人抬起手臂打了个手势。两名保安靠近陆钟和司徒颖,不用他们动手,二人已经自己走入了包房。陆钟惊讶地发现,师父梁融和单子凯全都在里面,好在没有人受伤,看来大家的遭遇都差不多。那扇金色的大门关闭,外面喧嚣的嘈杂完全隔绝,包房内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你们师徒都在,我就不废话了,你们踏进澳门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你们冒充警督把兆威的赌场骗去,把肥强买到泰国,又把那个小喽啰骗得团团转,这些事我全都知道。你们很厉害,所以,我想请你们帮我做件事情。”椅子转了过来,说话的人露出了真面目。他四十多岁,皮肤偏黑,典型的广东人面相,五官突出,一丝不苟的头发和一丝不苟的西装,眼里投射出阴冷的寒光,灵巧的手指正在玩弄一枚价值百万的筹码。

“相信那不会是件容易的事,如果我们拒绝,怎样。”陆钟本能地感觉到,这是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黑社会。

“不怎么样,你可以试试。”那人鄙夷地笑了一下,并没正面回答,反而这个答案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最让人害怕的并不是死,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也有很多,他是那种什么事都干得出的家伙。

“说吧,你要我们干什么。在你的地盘上,我们选择的余地并不大,但既然你要我们做事,就要按照我们的方式。”一直在沙发上缄口不语的老韩终于说话了,他作为这个小团队里辈分最高,最有资历的老江湖,也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徒弟们。陆钟年轻气盛,这些年又极少失手,对于真正的黑社会,他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凶险。此人既然能不露半点动静地知道他们做过的一切,手段和势力自不用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恐怕这次,你们要改变一下方式了。”那个人歪着半边嘴笑笑,冲老韩和司徒颖远远地指了一指。两名黑西装马上走过去,用铁钳般的大手把老韩和司徒颖抓了起来。

“滚!”司徒颖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她拼命地扭着身子,用高跟鞋的后跟去踢那个黑西装的膝盖。黑西装尽管吃痛得紧,却也只是加重了手中的力度,把她的手腕捏得更痛。

“你不能这样做,我们是一个团队,必须五个人合作!”陆钟大声制止着,却无济于事,两名黑西装在他面前把司徒颖和老韩给带了出去。

“嘘,别冲动,你胆子大我很欣赏,别破坏了我对你的好印象。我说过,这一次你们要改变方式了。”那个人站起身来冲陆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中等身高中等体形,一举一动中却似乎隐藏着某种不可估量的力量,“放心,在你们完成任务之前,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尤其是那个靓女。”

那个人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挑衅地冲陆钟挤了挤眼睛。

“你究竟要我们干什么?”陆钟再也忍不住吼了起来,恨不能把这个家伙撕成碎片。可他靠近不了那个人,在他身后有三名保镖。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那个人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B

船尾的马达声在夜里听起来格外刺耳,无边的黑色海水,不知疲倦地一浪接着一浪。天空漆黑一片,海风大了起来,远处岸上的灯红酒绿也只剩下一串遥不可及的微小光影。

陆钟、单子凯、梁融,被几个保镖押送着上了这条船。他们的港澳通行证、身份证,还有银行卡之类所有个人物品,全都被那个人收走了。人在海中,也不担心他们逃,加上有人质,这几个保镖甚至没用绳子捆住陆钟他们,只安排他们坐在船舱正中,船舱两头都有人看守,这些人身上都有枪。

如果可以说话,陆钟很想跟梁融和单子凯说:原来现实中用来偷渡的船,跟电影里一模一样。

他的心情并不轻松,正因如此,他才迫切地需要让自己更冷静一些,哪怕是人为的不自然的轻松也好,否则的话他不可能应付好接下来的一切。

那个人究竟要做什么?这是最迫切的问题,不过陆钟现在倒不着急了,既然那个人知道自己是老千,要自己做的事,八成也跟这个有关,如果仅仅是杀人放火,他手里的这些高素质保镖就可以做到。

马达声有规律地响着,这艘小船渐渐地驶入大海中央,四周都是黑色的海水,无边无际的宽广,仿佛没有彼岸。没有灯光炫耀的地方,星星很闪,船舱里没人说话,那几个看守在抽烟,梁融和单子凯相互依靠着闭目养神。他们一定都没睡着,不过只有充沛的精力才能应付接下来的一切,做了好几年搭档,陆钟对兄弟们已经很了解。那一胖一瘦的两张脸,以一种默契的姿态靠在一起,陆钟没来由地想笑,只要他们在,其实什么都不用太担心。他的笑引起了看守的注意,其中一个盯着陆钟不再转移视线。这种感觉很不爽,陆钟只好也闭上眼睛,假装休息了,虽然看不见什么,可脑子里却蹦出个荒谬的想法来:找机会纵身跳入海中,然后屏住一口气拼命地潜泳,说不定就能离开这些人的控制,明早,他会到达一片陌生的大陆,开始全新的生活。

如果可以开始新生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可这个想法之所以荒谬,是因为他根本不可能抛弃兄弟们,还有被当作人质的师父和司徒颖。老韩对他的情义,已经远远超出他亲生父亲,而司徒颖……一想起这晚在澳门那个小坟场里说过的那些话就有些后悔,如果知道会有后来的意外发生,他一定不会那么说。他欠她的情,那是他也渴望,却不能接受的情。

如果,这一切全都是梦该有多好,如果一觉醒来阳光灿烂,大家还像从前一样,在一辆奔驰在国内某条高速公路上的豪华车里……他不能再想下去,不知为什么,今晚的他比任何时刻都要脆弱,感性。是累了吗?他问自己,踏上这条路就不能回头吗?这一次,那个人的背景和实力全都是他无法估算的,在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这事完结后,真的能救回师父和大小姐吗?

澳门到香港只有那么远,即便是晚上,即便是为了躲避检查而饶了远路,也只用了两个小时就上岸了。三辆黑色的汽车已经等在岸上,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高个子男人在抽烟,逆着光看,那人长手长腿,三四十岁的样子。

陆钟他们下了船,那个男人扔掉烟头走过来,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我叫大胆荣,多多关照。”

笑面虎。这是陆钟的第一印象,这么想是有道理的,就算是他自己,每每扮演那些又坏又聪明的角色时,也常把这样的笑容挂在嘴边,尽管一转过背去很可能马上翻脸,但这种人表面上还是很好合作的,只是必须要对此人多些提防。

“我们这种身份,还是请荣哥多多关照了。”陆钟不仅摆出他的招牌笑容,还主动地伸出两只手跟大胆荣握了握,那股子亲切劲,就好像他根本不是被胁迫来的,而是跑路途中遇到了最可靠最乐于助人的兄弟。单子凯和梁融显然有些惊讶,不过他们对望一眼,彼此都清楚陆钟是最知道自己要怎么做的,也就跟他一样放松了情绪,做出好合作的态度。

大胆荣完全没料到陆钟会是这种反映,还愣了一两秒钟不知道说什么好,盯着陆钟的眼睛看了又看。四目相对,眼神的交锋,大胆荣感觉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的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完全看不透。他很清楚,这小子深不可测。

三辆车,大胆荣安排陆钟、单子凯、梁融一人上一辆,同车的还有两名看守和一名司机,大胆荣亲自看守陆钟。香港可比澳门大得多,已经是半夜了,路上车辆稀少,但还是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开到目的地。

铜锣湾闹市区,虽然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但大幅的广告海报无处不在地提醒着人们,这里的繁华。车最后在一个拐角停下,大胆荣让陆钟他们下了车,指着斜对面大约五十米外的一处店铺说:“那家金行,就是你们的目标。”

“不是吧,抢金行?”单子凯惊道。

“如果要抢,就不用请你们来了。老板的意思是,这次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最好在晚上动手。当然,不能惊动警察,也不能被人发现,万一任务失败,也不能把我们供出来。”大胆荣认真地说。

“要求好高啊,难道开赌场的不比开金行更有钱吗?”梁融问道。

“这些就不劳诸位费心了,只要帮忙把任务搞掂,你们的老大和那位小姐就自由了,老板还会有另外的酬谢。”大胆荣的目光扫过这三个人,“这家金行每月十号会进一批货,据可靠消息,有集团大客户订了一批金条,加上年底结婚的人多,他们最近的进货量相当大,你们要动手的那一次,有三百公斤的金子。每公斤金子大概三十五万,市价随时在涨,这笔金子大概价值九千多万。”

“九千多万!我们可以拿多少?”这个数字显然吸引了梁融。

“你们每人十斤,包括在澳门的那两位。”怕这三个大陆人把十听成四,大胆荣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早说嘛,这么好的生意其实不用扣人,谁会放着到手的钱不赚呢。”陆钟和单子凯、梁融交换了一下眼色,眉开眼笑地说。

“你的意思是,有把握成功?”大胆荣面露喜色。

“命都在你们手里,没把握也要变成有把握啊。”陆钟亲切地拍拍大胆荣的手臂,笑眯眯地说。

大胆荣很满意这个答案,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他乐呵呵地挥着手,“走,我们去吃宵夜,天亮后去金行看看。”

“真是太好了,其实我一直想干一票抢金行或者抢银行这类的大买卖,谢谢你们给我们这个好机会!”陆钟开心地握住大胆荣的手,使劲地摇。他说的是心里话,抢金行和抢银行,需要绝妙的策划、超凡的心理素质,以及完美的随机应变能力。和以往的任务不同的是,这不仅需要智慧,更需要体力,是身心合一的终极挑战,这也是为什么好莱坞几十年来一直热衷拍摄此类型电影的缘故。

大胆荣被谢得很不理解,可不便挣脱对方的手,只好僵着脸敷衍地笑着。

单子凯和梁融对望一眼,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