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拐来的孩子(2)

这一路走走停停,大家费了不少口舌才跟孩子们解释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蒙族的人大多有名无姓,孩子们还没上过学,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也讲不清家乡究竟是哪里。直到两天后,车都开到了内蒙古境内,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孩子说了一个黑水城的传说,大家在网上查了许久,才搞清这几个孩子都来自内蒙古的额济纳旗的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镇子。

旅途中闲来无事,大家用手机卡上网,搜寻关于黑水城的故事,这一搜之下,还真有发现。

黑水城这地方在额济纳旗达赖库布镇东南25公里的荒漠中,是西夏十二监军司之一的黑山威福军司治所,也是西夏防卫吐蕃和回鹘的西北军事重镇,更是从河西走廊通往漠北的交通枢纽,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许多年前,这地方并非沙漠,而是有水有树有河流的富饶绿洲。西夏鼎盛时期,黑水城不仅仅是单纯的军事城堡,而是一座经济文化发达的繁荣城市。考古学家发现,当时的城内,官署、民居、店铺、驿站、佛教寺院以及印制佛经、制作工具的大小作坊布满城区。

早在李元昊于兴庆府建立大夏国几百年前,有位哈拉巴特尔将军,在黑水城立下一番基业。哈拉将军,翻译成汉语就是黑将军。黑将军英武盖世所向披靡,并不满足当这一城之主,打算进军中原与汉人争霸天下。朝廷听到消息后,派一位将军率领了强大的军队前来讨伐。

黑将军损兵折将屡战屡败,不得不退回黑水城。中原的将军一路追杀,最后追到了黑水城外屯兵围城。根据守城判卒的口供,中原将军在上游截断了通往黑城的弱水,绝其水源。没多久,城中储水耗尽,士兵饥渴难耐只好打井求水,可一直挖到八十多丈还是滴水不见。黑将军心知已成败局,决定拼上一场。一个月黑风高夜,他把城内所存的八十余车金银连同珍宝全部倒入一口枯井,未免妻儿受辱,又亲手杀死了妻妾和孩子。一切处理停当之后,黑将军便破墙打洞,率领士兵倾城出战,一番殊死拼杀,终因众寡悬殊全军覆没,黑将军自刎而死。黑水城沦陷后,中原将军带人大肆搜寻,未能找到宝藏。

这故事只是传说,黑将军是否真有其人不得而知,但黑水城的确存在。1226年,成吉思汗率领蒙古大军征伐西夏,首先攻破了黑水城,并由此南下,直取西夏国都中兴府。次年,西夏灭亡。元朝建立后,黑水城依然沿用,而且受到元朝统治者的重视,当时这一地区划归甘肃行省。1286年,元世祖在此设亦集乃路总管府。黑水城北走岭北、西抵新疆、南通河西、东往银川,是中原到漠北的必经之路。若干年后,马可波罗沿着这条古道,走进了东方天堂杭州。

故事到这里当然没有结束,更吸引人的还在后头。

1909年,沙俄上校、俄国皇家地理学会会员科兹洛夫,率领一支全副武装的探险队打着考察野生动物的旗号前往黑水城。在与当地人的交谈中,科兹洛夫听到一个故事:一位额济纳老妇人和儿子们寻找几匹丢失的马,遭遇风暴,意外地撞上了黑水城的城墙。因躲避风暴,他们在城墙下过了一夜。第二天风暴平息,他们在空无人烟的城中走了一圈,老妇人捡到一串闪闪发光的项链。回额济纳后,一支汉人驼队来到他们的住地,汉人看到那串项链后,用整个驼队的货物换走了那串项链。

科兹洛夫找到了当地的蒙古王爷巴登札萨克,用武器贿赂,得到了前往黑水城的地图和向导。 翻过蒙古高原,科兹洛夫的远征队靠着骆驼行进在茫茫沙海中行进了半个多月,最终找到了那座传说之城。传说中的宝物在疯狂发掘下最终现身:佛塑、麻布和绢质佛画、钱币、金属碗、妇女饰物、日用器具、佛事用品以及波斯文残卷、伊斯兰教写经和西夏文手抄本等大量文物,用了足足40头骆驼偷运到圣彼得堡。这批珍贵文物在俄国公开展出后,轰动了全世界。这一发现被公认为是继殷墟甲骨、敦煌遗书之后的中国第三大考古发现。

第二年,科兹洛夫重返黑城,不惜一切代价,集中人力、物力和时间再次探寻发掘。他们扎起营帐,雇用当地人运水、运粮挖掘土方。科兹洛夫把他的手下人分成两组,从城内到城外的远近荒漠、残垣断垒中搜索探察。经过9天的掠夺式挖掘后,科兹洛夫带着从数量到质量都比第一次挖掘更为丰厚的文物悄悄离开了黑水城。

据说科兹洛夫当年除把能运走的运走外,一些例如等身的大佛像等大件不便运走的就近埋在了古城的周围一个秘密地点。1926年,他对黑城进行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考察,但他竟未能找到15年前所藏匿的文物。这部分文物至今下落不明,究竟埋在什么位置,埋了多少至今还是个谜。

在科兹洛夫之后,还有英国的奥莱罗·斯坦因,美国的兰登·华尔纳,瑞典的斯文·赫定先后来过这里,没有人空手而回。

C

谜,那真是个诱人的谜。

宝藏,传说,还有俄国人真实的巨大收获,成了一路上大家议论的焦点。如果宝藏是真的该有多好,只要大家找到,就可以直接退休了。

进入内蒙境内之前,陆钟决定把商务车和小面包车换成了两辆越野吉普,因为接下来的路况谁也说不准。另外为了有个像样的身份,大家还购置了几台专业单反相机和专业的户外装备,防水防滑的徒步鞋,防水速干的冲锋衣,就连孩子们也全都穿上了新衣服。单纯的孩子们是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父母,他们不像内地的孩子那么娇气,饿了冻了都不说,乖乖地等着大人们的安排,碰上要帮忙拿点什么东西,全都很积极。

根据孩子们说的,他们的家都在牧区,这一路不知还有多远,万一路上遇不上旅馆,住宿也是问题,所以帐篷和保暖睡袋,还有罐头压缩饼干之类的,也都添置了不少,把后备箱给塞得满当当的。

千门有句话说财去人安乐,一路上钱花了不少,大家都很开心,甚至把这趟内蒙之行当成了真正的自驾游。不久前的可怕经历,内心的创伤,还有新成员的融入,这支队伍需要这样一段缓冲期。越往北走,气温越低,但车内的欢声笑语越来越多,看着大家不再绷紧神经,陆钟放了心。唯一没有表达出兴奋的就是老韩,他总是长时间地盯着车窗外的风景,偶尔发出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叹息。

进入内蒙之后,孩子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们都盼着早些见到父母,大人们讨论的却离不开宝藏和传说。

中国地大物博,五千年悠久历史,神州大地上究竟还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宝藏谁也说不清。念中学时,陆钟的老爸天天泡在牌桌上,输得家底都快没了,陆钟做梦都想发一笔横财,可发横财的机会在哪呢?他翻遍了图书馆里的书,知道的确有那么几个地方还存在着宝藏的传说。

四川成都曾流传过一首民谣:石牛对石鼓,银子万万五。民谣说的是张献忠的藏宝线索,据说张献忠建立的大西国,所有财富都埋在锦江江底。抗日战争时期,成都还有人开了家锦江淘银公司,在九眼桥下大张旗鼓地挖掘,真的在河底淘出一只石牛、一只石鼓。民谣不假,但继续淘下去,却终未找到宝藏。解放后,许多人明里暗里地找过宝,但直到现在,宝藏始终未被发现,除此之外,据说当年李自成的大顺王朝倒掉后,他隐姓埋名,在湖南张家界天门山的夹山寺出家当和尚。李自成的手下大将李过,率领一百多残部把从崇祯皇帝那儿弄到的宝物带上了山,这些宝贝全都埋在天门山上。李过为掩身份也当起了和尚,法号野佛,那些宝贝本来是打算日后复辟派上用场,后来李自成死了,那笔宝藏也没能等到复辟的那一天。千百年来,天门山一代野佛藏宝的传说经久不衰。

不仅是大陆,台湾也有藏宝传说,比起几百年前的张献忠和李自成,台湾的宝藏可就在解放前。1945年二战结束,日本战败,台湾才结束了半个世纪的日据历史。台湾民间一直流传着一个金灿灿的传说:日军在50年间,把从各地搜刮来的价值近8亿新台币(约合人民币2亿元)的黄金珍宝,分藏在台湾、基隆等45处地方。台中县的山区是台湾第一淘宝胜地,民众闻风挖宝,最热闹的时候,每天有不下300人扎营住在山上。

放眼全球,不仅仅是中国有类似宝藏的传说,国外也有许多类似的传说,各种海盗宝藏,沉船宝藏,各国王室密藏,数不胜数。在国外,寻宝猎人是一项正当职业,有人干了一辈子连一块金子都没见到,也有人一出手就捞到整箱的古金币,一夜之间变身亿万富翁。

世界上恐怕没有比寻宝更有意思的更刺激的游戏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为什么不把这个传说变成现实呢?

四川成都人口千万,张家界天门山如今也是人气旺盛的旅游区,要想去这些地方寻宝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反而这远在大漠的黑水城,只存在传说中的古城,最好下手。

陆钟忽然心头一亮,连日来寻寻觅觅而不得的大买卖跃然脑海。制造一个奇迹,是他的拿手好戏,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茫茫雪原,是最好的传说背景。

第5章 为这个穷地方做点什么(1)

A

额济纳旗,当地人又称额旗,在内蒙古的最西边,地方不大,却有着五百多公里的国境线,与蒙古国交界。孩子们的家乡,距离黑水城还有几十公里,忙着赶路,大家并没有去欣赏风景,而是朝着孩子们指出的方向开去。一眼望不到边的白雪,胡杨树上挂着一米来长的冰凌,还有被结冻后变成水晶般漂亮的小湖泊。

额济纳年降雨量只有三十毫米,尽管冷,雪却是很薄的,下去踩一脚就会发现貌似浩荡的雪原只能盖住脚面,只因无人涉足沙漠,才显得格外壮观。从未领略过如此北国风光,来自内地的年轻人们全都乐坏了,要不是急着把孩子们送回去,大家准会下车打一场雪仗。大年三十这天,两辆车已经开进了额旗,路上的雪不多却还是很滑,尽管车胎上绑上了铁链还是只能慢慢走。单子凯和梁融端着相机一路狂拍,可车窗不能打开太久,被风吹一会儿,鼻息里呼出的热气都会变成冰棱,眉毛睫毛上都会冻出白霜,外面的温度是零下二十多度。

前面的路被雪挡住,气温实在太低,车熄火后发动不起来了。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吵着该往哪里走,虽然意见不太统一,但可以肯定这里距离他们的家不远了。

“要不咱们就在这里过年吧,孩子们,咱们还有不少好吃的。”雪景虽美,却也让人犯愁,曾洁看着好端端的路消失在雪原中,再看看天边就要落下的日头。

“姨姨,咱们下车走吧,只要翻过这个山头,再拐一个弯就进屯子了。”一个女孩子嚷嚷着。

“可这么大的雪,怎么走啊。”司徒颖看着车外的大雪,为难地看着孩子们。

“我们不怕冷。”一个男孩子在嚷嚷。

“对,我们不怕冷。”另一个男孩子立刻回应道。

“要不我们自己回去吧。”个头最高的男孩子急得恨不能马上跳下车。

“那怎么行。不急,你们先坐好,我去问问前面的叔叔,看他们怎么说。”曾洁怕自己安不住孩子们,找陆钟他们想办法。

就在这时,身后远远地传来一声“驾--”。曾洁回头一看,一辆马车正过来,马车上坐了两个穿成棉球般的大人,车上还载着不少东西。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还没走到跟前,马车上的大爷就喊了一嗓子。

听到这声音,车上的孩子们再也忍不住了,自己打开车门,像几颗小豆子般蹦了出来,朝着那位大爷使劲挥手。

大爷正是孩子们一个屯子里的,看到孩子可高兴坏了:“可把你们盼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们没事,没事。”

大爷带上两个孩子先回屯子,半个小时后,几辆马车又回到这里,车只能留在原地,所有人带上行李坐马车回去。

关内人哪受过这种严寒,虽然穿着全套户外的装备,可坐在露天的马车上又吹着冷风,还是冷得够呛。陆钟他们还好,毕竟年轻,血气旺,老韩给冻得直哆嗦。大爷笑呵呵地,拿了件羊皮大袄给老韩披上,又拿出一个盛着奶酒的皮口袋,让大家都喝几口暖暖身子。

奶酒是凉的,看起来就像豆浆,喝到嘴里微酸,却有一股浓郁的酒香。说来也怪,冰凉的液体竟然能够让身体由内而外地散发出热量,好像喝下去的是几口汽油。老韩虽然脑子太中用了,可一闻到酒香却像是勾上了馋虫,抱着酒瓶不肯松手,喝了一口又一口。

“老哥哥,别着急,一会儿让你喝个够。这酒好啊,自家马奶酿的,不伤身子还不上头,咱们蒙医还用来做药引子,什么老风湿腰腿疼肺结核,喝了都有好处啊。”大爷笑呵呵地,黑红黑红的脸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就像油画里的人一样。

一听说对肺也有好处,徒弟们便都不喝那奶酒了,留着让师父喝。老韩倒也不客气,抱着个酒壶不撒手,像个贪心的孩子。大爷跟大家自我介绍,说自己叫纳而图。

回屯子的路上,纳而图大爷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屯子穷,大伙儿把孩子拉拔到这么大很不容易,多亏了这几位好心人,把孩子们送回来。

陆钟说自己和伙伴们是摄影爱好者,专赶着雪天来黑水城拍雪胡杨的,路上遇上这几个孩子,当时那个光头不知碰上了什么冤家,被人打得躺在了地上,浑身是血,几个孩子一看就像是蒙族的。一问才知孩子们是被拐了,反正顺路,就把孩子捎上了。这些话是早就想好的,用来应付淳朴的牧民没问题。

纳而图大爷说,屯子穷,附近的姑娘谁都不愿意嫁过来。前不久一个光头来这里卖媳妇儿,带来了三个挺不错的内地姑娘,几个老光棍们卖了所有的羊,为自己买了个媳妇。光头临走的那天,屯子里的几个老光棍一起办喜事,屯子里所有人都去凑热闹。大家本来要请光头喝酒,可他说赶着回去过年,饭也没吃就走了。当时事多没在意,结果光头一走,村子里的孩子们也不见了。大人们急坏了,已经报了案,可这冰天雪地的,又赶上过年,真不知上哪儿找。大喜事才办了没几天,几个新媳妇说要去额旗买身新衣服过年穿,刚做了新郎的老光棍们跟着一起去,没想到几个新媳妇在市场了转了转,一会儿的工夫就都不见了。纳而图大爷去额旗找人,顺便捎些年货,没想到路上这么巧,竟碰上了孩子们。

陆钟他们一听就知道,那几个跑掉的新媳妇就是光头林松放的鹰,只是没想到,这几只鹰非得那么快。话说得差不多,马车就要进屯子了,得了消息的十多个大人拢着袖子在冰天雪地里等着孩子们。一群黑色和黄色的狗们抢在主人前面冲了过来,不过他们并不叫,很亲人的样子,拿头蹭着陌生人的膝盖,鼻子在大家的徒步靴上使劲地嗅。

虽然离开父母身边才十来天的功夫,孩子们全都扑进爹妈怀里哭了,滚烫的眼泪挂在脸上,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小冰珠。

“恩人们,谢谢了,谢谢你们啊!”蒙族大哥大姐一边说着,激动得就要往雪地里跪下。

“别别别,这么大的礼可要折煞我们了,这是应该做的。”

陆钟他们也被这群朴实的牧民们感动了,赶紧把他们搀起来,心里有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就算账户里多出一千万,也比不上这开心。

“大冷的天儿,还在外面啰嗦什么,赶快把恩人带回家去啊。”纳而图大爷发话了,大手一挥,大家纷纷帮恩人们拿行李,把他们往自己家里带。

B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告诉父母,一路上吃了连名都说不出的好东西,他们的父母连见都没有见过。蒙族人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两条缝,缝缝里又淌出两道清凌凌的泪水:孩子啊,你们遇上了好人。

纳而图大爷是屯子里最年长的人了,他跟大伙儿商量着,年夜饭在屯子里屋子最大的人家吃,大伙儿都带上菜来。纳而图大爷发过话,所有人都忙活开了,把火烧旺把水煮开,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咱请恩人吃烤全羊!

从元朝起,蒙古族就接受了汉朝的历算法,也过新年。汉族人的正月就是蒙族人的白月,白色是蒙族吉祥如意的象征,这个月内蒙族人和汉族人一样,讲究全家团聚欢乐,吃团圆饭,喝团圆酒。孩子们的到来让这个小小的屯子充满了欢乐,陆钟走出小屋,欣赏着别样的景色,白茫茫的雪原里,这个小小的屯子里住着几十户人家,原来蒙族人也不全是住蒙古包的,还有这样用土和石头垒的房子。宽宽的院子是用胡杨木或者梭梭柴围出来的,牲畜圈里挤了些牛羊,有些人家还养了骆驼,低矮的平房里透出昏黄的灯光,空气里却飘着一股浓浓的肉香。

跟城市里那些添加了过多调味料的肉香不同,这肉香香得纯粹,甚至还带着些青草的味道。真好,这地方就像永远也不会沾染世俗的污染。一回头,司徒颖也出来了,正背对着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圈里的牛羊,那些披着厚厚羊毛的绵羊们,满头满身的雪花,看到生人咩咩地叫着,着实新鲜。陆钟注意到她没带手套,一双小手冻得通红。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就像是未经大脑似的,陆钟忽然冲动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简直不是一双手,是一块冰,陆钟心里一惊,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司徒颖的眼神,比冰还冷,是刻意地回避更是斩钉截铁的拒绝。她什么也没说,冷冷地抽回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去。陆钟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唐突,是他还不习惯放弃对她的关心,她的眼神像一把刀子,在他心头狠狠地来了一下,看不见的疼。

“小伙子,在看羊呐?”身后忽然传出纳而图大爷的声音。

陆钟回过头,也不知纳而图大爷是不是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有些尴尬,只好点头。

“咱额济纳的羊了不起啊,吃的是中草药,喝得是矿泉水,走起路来像跳舞,还听得懂外语,多才多艺,时不时地出个国啊。”纳而图大爷笑呵呵地介绍着。

“这是什么意思?”这话陆钟可听不懂。

“嗨,这吃中草药啊,就是说咱们这戈壁滩上遍地是草药。矿泉水呢,就是咱们这儿的水虽然少,但全是无污染的。走路像跳舞就是羊太肥了,走起来一步三晃,跟小猪崽一样。外语就是说不论汉语还是蒙语,咱一吆喝它们都能听懂。这个出过啊,就是有时候他们会走到国境线上吃草呐。”纳而图大爷得意地大手一挥:“走,跟我看宰羊去,今晚加菜。你们会尝到世界上最好吃的羊肉是啥滋味儿。”

既来之则安之,陆钟把儿女情长暂且放在一边,跟着纳而图大爷走近隔壁的一间屋子。一位蒙族汉子正在宰羊,他使的刀子很短,比水果刀长不了多少。动手时并不切断羊的喉管,而是先挑断脊梁动脉,让羊血流入腔内,不致流失浪费,直到羊死,身上也没被血弄脏。接下来这位汉子,徒手将羊皮剥开,最后小刀插入羊的腿脚,各个关节皆一一卸开,整个过程不过半小时即告完毕,看得陆钟有些发愣,真是术业有专攻,庖丁解牛也不过如此。纳而图大爷介绍说宰羊的汉子叫腾格尔,蒙语中是蓝天的意思。

腾格尔,跟那位蒙族的歌星一个名字,这位大哥在陆钟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这只羊是加菜的,现宰现烤,其他的菜倒是已经上桌了,陆钟他们几个人被奉为贵宾,安排坐上首。牛羊肉饺子浓香可口的奶酪摆满盘子,刚出锅的牛羊肉饺子让人吃得停不住口,热乎乎的手扒肉堆成小山,香喷喷的奶酒一碗接着一碗,老韩喝得红了脸,笑呵呵地接过纳而图大爷递给他最好的掀板肉(注:1)。自从离开香港,这还是师父第一次露出笑脸,几位徒弟见师父开心,这才放心地吃了起来。

奶酒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蒙族大哥们听说陆钟他们要去黑水城,就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都是额旗,黑水城和居延海那边跟咱们这儿可不一样,热闹着呐。”

“跟你们一样,都是扛着大相机,还有香港人和外国人呢,十多二十个人,组队去沙漠里走,叫什么徒步的。放着车不开,非得自己走,真傻。”

“大导演张艺谋拍的那个《英雄》,就是在咱旗的达来呼布镇胡杨林拍的,电影俺们没看过,不过听说可美了。”

“是啊,秋天还有胡杨节,好多人开车来旅游。”

“对,傻,那戈壁滩里有啥好看的。”

“你们咋这大冷的天儿来呢,要是秋天来,那胡杨树金灿灿的,可美了。”

“咱们的屯子,也有游客来吗?”陆钟听出大伙儿对黑水城那边的赞美,不乏羡慕。

一说起自己的屯子,刚刚热乎起来的气氛顿时凉了几度。屯子所在的这片区域算得上超干旱荒漠区,一年也下不上几场雨,只有附近一个小小的湖,距离风景区太远了,方圆百里都是贫瘠的戈壁滩,遍地沙砾没什么好看的,一般的游客都不会过来,偶尔有几个带着相机的还是走错路的。

第6章 为这个穷地方做点什么(2)

就算是黑水城那边,也只有每年秋天胡杨树的叶子被霜打得黄了游客才最多,一年有大半年没什么生意。平时大家只能靠着养羊养骆驼过活,能混饱肚子就不错了,走远路去捡点草药就算是给家里挣上零花钱了。别的地方下这么大的雪,高兴还来不及,雪水冻死害虫,来年大丰收,可这里的大雪下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这里实在太干了,一开春,冰雪融的水被风吹上几天就都跑到天上去了。要是碰上雪灾,山上的狼没吃的,成群结队地闯进圈里,一年的收入就打了水漂。

“听老人说,几十年前俺们屯子还不是这样,黄沙坡后头那边积水遍地,草多鸟也多,夏天的时候随便下去一趟都能摸上来几条鱼。冬天水结冰,黄羊在冰上走不快,拿棒子都能逮住。”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颇为落寞地插了一句。

“看到你们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忧愁过,能生活在这里,真是幸福。”司徒颖看着屋子里这群仿佛活在古代的人们,他们是那么知足,只要能吃上饱饭就可以放声欢歌。

“谁说咱没愁?苦得很,愁得很呢!没有权,没有钱,想个媳妇都没有,还不是穷开心嘛!”说话的是一位坐在角落里的黝黑汉子,马上有人拍了他一下,还有人低声告诉大家这位是老光棍,刚跑了新媳妇。

听完这话,大伙儿狠狠地抽了口土烟,端起碗灌上一大口酒。

“你们想走吗?离开这里,去内地找工作,赚钱,生活。”陆钟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在座的蒙族人,如果他们愿意,也许可以帮上一把。

“哪儿那么容易啊。有出去打工的,老板欠了工钱就跑了,白干了半年。也有去挖煤的,差点命都丢了。咱们没文化,出去了也干不了啥。”一位胖乎乎的大婶跟腾格尔大哥一起把烤全羊给端上了桌,油光光的羊肉香气扑鼻。

“咱的日子不错了,每天放牧只要早早地把牛羊赶出去,不用人管,到了晚上狗就会领着它们回来。能顿顿吃上肉喝上酒,老婆孩子热炕头,有空了弹弹琴唱唱歌,咱知足了。”腾格尔大哥搂着说话的大婶,颇有些自豪地说。胖大婶是他的老婆,听到他的话,大伙儿们也都笑了,似乎对繁华的都市并没什么向往。

“今儿是好日子,咱的娃都回来了,高兴还来不及呢,说这些干啥。”纳而图大爷责怪地看着刚才说话的晚辈们,转而换上笑脸,豪迈地吆喝着:“来来来,给恩人把酒满上。”

蒙族人就是实在,大碗酒大块肉,连小孩子也凑过来呡上几口。喝美了,有人掏出马头琴,叮叮咚咚地弹起来,还有热情的蒙族大妈唱起了歌,虽然听不太懂蒙语唱的什么,但那浑厚的嗓音跟德德玛有得一拼。大小媳妇们连同孩子,随着音乐跳起了蒙古舞,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幸福。起先大家还只是看,没多久大伙儿就把几位恩人都拉起来一起跳,老韩看得笑呵呵,一个劲地拍手。没有电视,看不到春晚,可这个大年夜却是陆钟他们过得最开心的,那浓浓的酒香,甚至钻进了他们的梦里。

半夜里,屋外刮着呼呼的白毛风,屋里是腾格尔大哥的大呼噜,风声和呼噜声混在一起,组成特别的和声。干燥的牛羊粪还在炉子里烧着,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膻味,矮桌上还摆着大堆剩下的酒肉。按照蒙族人的习俗,大年夜里酒肉剩的越多越好,寓意来年酒肉丰足。

蒙族人实在太热情了,即便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上门问个路,他们都会拿出家里最好的食物招待,对于恩人,他们更是热情得有些诚惶诚恐,宁可自己打地铺,也要把家里最后的褥子床让给恩人们睡。老韩陆钟和单子凯梁融同睡一屋,司徒颖和曾洁被安排在隔壁的一户人家里。

半夜里,陆钟睡在羊皮褥子上,马奶酒的燥热让他辗转反侧,热情的蒙族人,让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思索。原来人还可以这样简单的生活,整个屯子的人,怕是从来没有被人骗过,他们的世界那么小,也许一生遇到的人都没有城市里一天遇到的人多。他们的世界又是那么地大,拥有全国最清澈的天空,全世界最好吃的羊肉,最好喝的奶酒。幸福,还是不幸,并没有真正的界限。环境如此恶劣,这些淳朴的蒙族人民却不在乎,他们以自己的方式与大自然生死相依,保持了世世代代的和谐。这种和谐,源于民族的本能。

半梦半醒中,恍惚看到师父站在窗前,背着手。师父的目光深邃清明,跟白天里糊涂的模样截然不同。梦中陆钟喊了声师父,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喊出声来,师父似乎没听见,却自顾自地长叹了一声。那个梦很快变成了其他的风景,雪地里竟然奇迹般地出现了海市蜃楼,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屯子居然坐落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古城里,地上金灿灿的,铺着一块一块的金子……

第二天一早,陆钟还躺在床上,就闻到了浓浓的奶茶香。按照蒙族人的规矩,大年初一的早上得喝奶茶吃茶食,中午才摆蒙餐饭菜。人们见面都要喊一声过年好,串门子拜年要带一小包茶叶带回家,意为“带喜回家”。

陆钟起床时师父已经起来了,正端着一杯热热地奶茶小口小口喝,那眼神还是痴痴呆呆的,只盯着眼前的桌子。不过昨夜没听到他老人家咳嗽,陆钟放下了心,走出屋子呼吸一口新鲜的冷空气,那清冽直刺进肺里。

院子里单子凯和梁融跟男孩子们在放二踢脚,买不起花炮,这几个二踢脚是特意留下来初一才放的。司徒颖和曾洁正陪着女孩子们玩,可怜的孩子们什么玩具都没有,几个羊膝盖骨就能玩上一整天。所有的孩子脸上都写满了心满意足,这种表情在城市里拥有无数昂贵玩具的孩子们脸上,绝对看不到。

看着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屯子,看着这些豁达粗犷,对生活充满了热爱的牧民,还有这些小脸通红,鼻子下面挂着冰鼻涕的孩子们,陆钟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C

陆钟他们从大年三十那天进的屯子,一住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里,蒙族兄弟好酒好饭地招待,他也没有停止过思考怎样制造那个传说。

额济纳说起来只是内蒙古的一个地区,其实还是相当大的,面积有十二万平方公里。整个内蒙古自治区的平面地图看起来就像一匹草原上的狼,额济纳所在的阿拉善盟就是这匹狼的大尾巴,而额济纳正是狼尾巴上最后面的那一截。

数字是枯燥的,完全不能表现出这片大漠的宽广,换句话说,十二万平方公里等于两百个新加坡,或者三个瑞士。这个屯子所在的马鬃山苏木(注:2),面积就有五万一千平方公里,相当于两个半海南省,跟整个台湾差不多,可台湾有三千多万人,马鬃山那个乡却总共才五十多户,不足二百人。

数字是惊人的,大大地激发了陆钟的想象力,这么大的面积,这么少的人口,想要藏点什么那可是轻而易举,但想要把东西找出来,绝对是难上加难。只要有难处,就有下手的地方,这就是陆钟他们最大的契机。

额济纳虽然贫瘠,却是个有历史的地方,千百年来铁血的英雄,慷慨的诗人,挖掘宝藏的八国联军全都在这里留下过故事。即便是近百年来的额济纳,也不是完全像现在这样,几十年前的文化运动中,不少内地的知识青年曾下放至此,如此丰富的人物背景,完全可以塑造出一个经得起推敲的故事。既然有了宝藏的传说,为什么不能来个故事新编呢?同样用宝藏做线索,把剧情改一改,千百年前的事谁都说不清,越是没谱越好创作。黑将军也好,俄国人也好,甚至马可波罗,老喇嘛和当代老知青,全都可以拿来用。

优秀的老千和优秀的武者一样,必须有强大的学习能力,不但能见招拆招,更要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其他门派的武功领教过一次就能变成自己的本事。当那个大胆的计划在心中渐渐成型,陆钟越想越兴奋,正月十五的那晚,半夜三点,他忽然从羊皮褥子上爬起来,把单子凯和梁融摇醒。

第二天一早起来,陆钟他们就跟屯子里的牧民们道别了,孩子们对这几位教他们认字画画的叔叔阿姨恋恋不舍,但临走的时候他们说,很快就会再回来。当天晚上,睡了半个月地铺的腾格尔大哥回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羊皮褥子上,他在枕头下面摸到了一个硬纸包,打开来一看,里面是满当当的两万块钱。

陆钟他们这一走,只是离开了屯子,并没离开额济纳,而是开着车,把大半个额旗跑了个遍。每一个骗局最关键的地方就是真实性,不认真考察就编出来的故事是经不起推敲的。用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把马鬃山,奶头山,乌兰泉吉,古日乃,苏泊卓尔,温图高勒苏木甚至国境线附近都跑了个遍。这个时间段,正好游人稀少,经常把车开一天,人影都见不到,倒是很方便办事。有时候碰上牧民的蒙古包,讨顿饭吃总会遇到热情的招待,陆钟他们也总会留下饭钱。好几次还遇上了边防线上的战士,生活条件相当艰苦,守在潜伏点上的战士更是做梦都想碰上生人好说说话。

也许是内蒙古清新的空气和连日来的规律生活,老韩的咳嗽竟然没有恶化,脸色也红润了一些。自从他出事后,就没再抽过雪茄,偶尔陆钟抽上一支,他连看都不多看一眼,好像自己根本不感兴趣。师父的身体让徒弟们放心,大家都期待着这一单能把之前的亏空给填上。那异乎寻常的热情和执着让陆钟甚至有种错觉:大家都盼着填上亏空可以早早退休。大家是不是真这么想,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大买卖千万不能搞砸,师父等不了太久,至少要赚够钱给他安度最后的时光。

这半个月时间过完,整个正月也结束了,平安无事,陆钟他们还是没有回屯子,而是回了北京。

又过了半个月,省博物馆收到了一件捐赠,一方红色的玛瑙印章。奇怪的是印章本身并不特别,残缺不全,质地还一般,上面雕刻的图文也奇奇怪怪,像残缺的西夏文,连专家都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时代的东西。

更奇怪的是,捐赠人竟然是一位俄罗斯的小伙子,说是祖父倾其一生也没有解开藏在玛瑙印章中的秘密,不久前老人去世了,遗愿是一定要把这东西送回中国。俄罗斯小伙子金发碧眼个子高高,显得很有教养,可他的真实身份却怎么都不肯说。小伙子雇的女翻译人很不错,最后还说服雇主出资十万块作为研究经费,希望早日解读出那方印章上面的内容。

这件事很快上了报纸,印章本身不算太吸引人,吸引人的是俄国人,当年三挖黑水城的科兹洛夫就是俄国人,他带走了那么多宝贝,究竟小伙子跟他有没有关系,这可不好说。不过这件事在报纸上也就是巴掌大小,国家的宝物跟老百姓没多大关系,人民更关心物价涨不涨房价跌不跌,就算是超市打折的广告也比它更有关注率。

这一期的报纸很快就被人们随手丢弃,有人用来包东西,有人拿来练毛笔字,更多人把所有看过的旧报纸积攒起来等着买给收废品的。不过在马鬃山苏木的那个小屯子里,有一个人,却把这张报纸小心翼翼认认真真地地糊在了墙上。

注1:

掀板肉:羊的后座部位有胛板骨,牧民把胛板骨上的肉称为掀板肉。上手扒肉时主人特意将“掀板”放在最上面,最好的肉,要大家分享,通常是由年长者或由主人指定最尊贵的客人来分。

注2:

苏木:蒙语中是“箭”的意思,和“旗”一样,是对行政区的称谓。清朝时称呼蒙古族“旗”的下一级行政单位,跟汉族的乡差不多。每个苏木由150名箭丁组成,每旗下属苏木数不等。解放后,内蒙古自治区在牧区依然采用这一成为,作为区级政权。苏木达,相当于乡长和镇长。

第7章 伪君子和真小人(1)

A

北京一家拍卖公司的交易大厅里人头攒动,这是今年来第一场当代油画拍卖会。就在刚才,一组争议特别大的作品“草”,被罗华龙以一百万的高价买下,创下了本场拍卖会的记录。

同题作品“草”一共有四幅,看起来就像完全没有绘画技巧的幼儿信手涂鸦之作,画风草率,造型荒诞,一挂出来就引得在场的买家和艺术评论家们议论纷纷。但是买家罗华龙是京城炙手可热的藏界大腕,他的藏品从珠宝玉器到古董家具甚至现代艺术品,几乎无所不包。

这边拍卖会刚结束,那边就有网站记者发布了新闻:全世界最贵的“草”,价值百万。

罗华龙坐在他的奥迪A8后座上,正从手机里看到了这条新闻标题,嘴角轻轻地牵起,很好,收了钱做起事来果然有效率,明天大大小小的报纸和最近两三个月的时尚杂志上,这堆杂草都会占据一席之地。

“草”的画家是个刚刚出道的年轻人,不久前跟他名下的画廊签下了十年的长约,这次的作品其实是他以别人的名义送拍,自己再花钱买下,百分之十的佣金加上给记者们的小小红包,总共也不超过二十万。二十万买不到报纸整版广告,也买不到电视台的十秒,但是现在,这堆乱七八糟的“草”却会成为年度艺术界最富争议的话题。究竟是不是艺术,究竟美不美,究竟能从这堆草里看出什么深邃内涵,全都不重要,能卖出钱来就是正经。究竟是玩艺术,还是被艺术玩,是罗华龙的生财之道。

他这个人就是喜欢当第一,从小考试爱当第一,后来搞政治运动当红小兵抢着当第一,上山下乡他也是第一,就连回京安排工作也是全知青点的第一,这几十年搞收藏玩艺术,他在圈内的实力和名气也算得上第一。年近五旬,这辈子还能当几次第一呢?他的问题不是钱不够花,眼看着自己目前是一辈子里最好的状态,最能接受挑战的时候,偏偏鬓角的头发白了,时间不够啊,这个世界越来越精彩,他想玩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

车还没开出停车场,罗华龙忽然心血来潮想要自己开,让司机下车,自己坐上了驾驶位。这辆车的外观看起来跟普通的商务车没太大区别,在停车场里看起来跟周围的那些斯文车别无二致,只有亲自驾驭过它的人才知道,中规中矩的外表下有一颗无比奔放的心以及强劲的动力,必须有足够的理智才能控制自己不要越过危险的极速。罗华龙不喜欢张扬的跑车和装逼的房车,他觉得这辆车就像他自己,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车刚开出停车场,正准备上路,忽然从后面冲出来一个黑色的影子,等到罗华龙回过神来,副驾驶的位置上已经坐上了一位浑身户外装备的年轻女子。

“姑娘,你上错车了。”罗华龙脑子里正想着去哪儿飙上一段,这从天而降的姑娘让他丈二摸不着头脑。

“快开车,别让他们追上我。”姑娘头也不回,小心翼翼地看着车外,绷紧的身子显得很紧张。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请你下车吧。”罗华龙这把年纪对艳遇完全免疫,冷下面孔说。

“罗先生,您不会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吧。”姑娘回过头来,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正汪汪地看着罗华龙。

她称呼我罗先生,她知道我是谁。罗华龙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喜欢被人算计,因为他自己天天算计人。

“我不管你是谁,请下车,否则我马上叫保镖过来。”罗华龙一边命令着一边掏出手机,他说的没错,就在他身后二十米外还有助理和保镖的两辆车,只要电话拨出去马上就会有人来。

“你比我了解的还要冷酷。”姑娘愤愤地抱怨着,从怀里掏出两张照片。

那是两张7寸大小的普通照片,第一张照片上有位头发蓬乱穿着蒙族袍子的老人,满脸的老年斑,眼神恍惚没有焦点。照片的背景是个破破烂烂的蒙古包,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其他内容。第二张照片上却是一张类似羊皮卷的东西,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已经残缺不全了,上面的字比划繁复,结构均匀造型工整,见多识广的罗华龙知道,那是失传的西夏文。

“什么意思?”凭着两张照片,罗华龙没搞清对方来意。

“您不认识我,但京城玩收藏的谁不知道您的大名,有好东西才来找您的,没想到一露面就被外面那帮混蛋盯上了,不得已用这种鲁莽的方式来见您。”姑娘说着话,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外面的动静,几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街边,正四下搜索着她的身影,她不得不弓起身子,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跟罗华龙说话:“求您了,快开车,这帮人要是找到我了宝藏就完蛋了。”

“给你三十秒,说到底怎么回事。”罗华龙无动于衷,每天他都会遇到各种各样想卖东西给他,或者想从他手里买东西的人,什么方式的都有,这姑娘的死活对他来说毫无关系。

“大爷,祖宗,一两句话说不清,那可不是一件宝贝,是一大堆宝贝,先开车行吗?”姑娘急得快哭了,小脸煞白。

罗华龙见对方是真害怕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车开上了路,经过那伙人身边的时候,他一脚油门加快了速度,可是那帮人还是注意到了车里藏着的姑娘,飞奔着追过来,还有两个人赶回去开车来追。罗华龙从后视镜里看到追过来的不过是两辆日本车,好胜心被激起,故意放慢了速度钓鱼般逗了逗对方。那两辆车里的人从车窗上探出头来,司机在不停地按喇叭,等到他们努力追上,只相差几米的时候,罗华龙忽然猛踩油门,车速在短短的两三秒内飞速提升,一下子就把对方甩在了刚刚变成红灯的十字路口上。

提速时罗华龙没有打招呼,那姑娘被突如其来的推背感甩到了靠背上,“大爷,慢点儿行吗,我没系安全带。”

“说吧,一大堆宝贝在哪儿?”小露了一手的罗华龙正有些得意,斜了眼那姑娘,细看起来眉眼还挺标致,只是身上中性化的冲锋衣掩盖了她的娇俏本色。

B

一个小时后,罗华龙跟那位叫做贾梅的姑娘来到钻进了一条胡同。

胡同里的一扇小门里,几间破破烂烂的厢房围出个巴掌大的四合院,门窄得连单车都进不去,过道上还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陈年杂物。院子里没有别人,贾梅熟门熟路地敲开了东厢房的门,一男一女在整理东西,男的中等身材,女的个子挺高。虽然是大白天,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像是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床上摊着许多照片,墙脚边放着三个超大容积的专业背囊,背囊鼓鼓的,至少还有大半东西没拿出来。

那一男一女都跟贾梅一样,从头到脚都是户外衣服,从装备来看,他们是正宗的驴友。见罗华龙进来,他们马上停下了手里的事,对望一眼,似乎有些意外。贾梅张罗着请罗华龙坐下,又忙着倒茶。

“不麻烦了,我还有事,你们直说吧,到底什么宝贝。”罗华龙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快中午了,他的确还有饭局。

“这事儿真一两句话说不清,您要是有事就先忙去吧。”男的看起来不到三十岁,风尘仆仆的,鼻梁上架着玳瑁色眼镜。

此话一出,贾梅马上冲他使眼色,意思是不能怠慢了贵客。

“你知道我是谁吗?”罗华龙见对方居然摆谱,有些意外。

“知道。”眼镜男挺认真地点点头,直视这位贵客,好像他只是个普通人。

“是你们要请我来的吧。”罗华龙奇怪了,那姑娘求着自己来,可来了他们又不肯说,到底是什么名堂。

“确切地说,是她要请你来。”眼镜男看一眼贾梅,并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妥。

“既然我都来了,你还是说说吧,这一走,我肯定就不会回来了。”罗华龙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干脆一屁股坐下,随手拿起几张照片来看。那都是些风景照,清澈的天空,奇异的树木,遍地的白雪和荒漠,还有一些蒙古族人民居住的蒙古包。

见来客不走了,屋子里的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眼镜男吭声了:“其实我们手上暂时还没有真正的宝贝,我们只有一个关于宝藏的线索。发掘这个宝藏需要很大的力量,凭着我们三个人,能力还单薄了些。不过我们不一定需要您的帮忙,已经有位实力雄厚的大哥表示,愿意资助。所以,还是请您回去吧。”

“你们瞒着我跟那个人联系了?我都说过那个人跟罗先生是对头,你们怎么能这么干呢?”贾梅一听这话就激动了,气愤地质问着。

“不是我们联系他,是他先找到我们,他已经发现这件事了。”高个子姑娘解释道。

“等等,你们说我的对头,什么人是我的对头?”罗华龙听出这三个人有矛盾,但他更在意的是他们居然说他有对头。

三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贾梅才不好意思地说,那个人就是鲁道魁。

“是他。”罗华龙的眼前一下子浮现那张满脸油光的圆脸,那个满口粗话的东北人以前是混黑道的,十年前带着一帮弟兄来北京,什么生意都敢做,完全不讲规矩,抢过他不少买卖,的确是他的对头。不过两人不曾正面交手,鲁道魁是个真小人,没文化气量小还特别容易冲动,张口闭口灭了谁谁的。在他看来,跟那个土鳖斗简直降低自己身份。

“您一定知道他是个很麻烦的人,他找到了我们,所以这单生意,我们不方便跟您做,请您回去吧。”眼镜男摆出要送客的样子。

“不,这单生意我还真有点兴趣了,鲁道魁是个不入流的家伙,你们说吧,到底怎么回事。”罗华龙非但不走,反而翘起了二郎腿,轻轻地晃了起来。

第8章 伪君子和真小人(2)

罗华龙毕竟是有身份的人,他不肯走,当然不能赶他走。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把那件事说了出来。

这屋里的三个人都是学考古的,也是户外旅游爱好者,毕业后没有找工作,而是天南地北的寻宝。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一位对西夏文化特别有兴趣的日本人,请他们去内蒙走一趟,找些跟黑水城有关的东西。

付钱的日本人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因为身体原因不便自己行动,双方约定一旦取得有价值的线索马上通知他,他坐飞机过来。每一次接受任务,这三个人也会自己考虑一下,一百多年前,除了俄罗斯和英国法国有人来黑水城寻宝外,日本人也把他们的魔爪伸向了这片大漠,当时的王爷是亲日派,不仅提供向导还提供粮食补给,甚至在额济纳的某块戈壁滩上还曾存在过一个日军的飞机场。在这样的条件下,日本人也收获了不少有价值的文物。具体他们带走了什么,又带走了多少谁都不知道。

既然那个日本人指明要去黑水城,十有八九他接触过当年日军带走的西夏文物,是不是那些流落异邦的文物中隐藏了什么秘密呢?黑水城宝藏的秘密世人皆知,不过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找到,是否真的存在还是个秘密。三个年轻人带着疑问出发了,跑遍大漠,非但没有搞清这个秘密,反而越来越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