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别用手指抠出一小块放在自己的手背上涂抹,顾卿很好奇古代的药膏和现代的有什么不同。漆盒里的药膏涂在手上火辣辣的,瓷盒里的却是冰凉的。

咦?

黑药膏并不细腻,像是有些什么碎末没有研磨好。顾卿用手指捻了捻药膏,挑了一些小粉末出来细看。小碎屑是绿色的,却不像是植物,倒像是…

铜锈?顾卿倒吸了一口气。青色的铜锈,那是出土的铜器啊!

伤口被掺入了混着铜锈的药膏也只是引发了伤口感染,而不是破伤风,该说这小孩运气不错呢,还是庆幸的他的皮够厚呢?

不过,伤口感染放着不管也是会死人的。老御医的药大概没有什么问题,顾卿让人用烈酒清理过李锐的伤口后,就重新为他敷上了绿色的药膏、裹上了纱布。

“这漆盒里的药哪来的?”顾卿不动声色的问擎苍院的大丫头苍舒。

“这是府里上好的金疮药,每个主子屋子里都有配的。”苍舒心中害怕。难道是药有不对的地方?“上一盒已经用完了,这一盒是上个月才在府里的药房里领的。”

“每个月都发吗?”

“不是,只是我们屋子里的金疮药比其他主子那里用的快些…”苍舒脸色苍白。公府里人人都知道擎苍院的主子是个生性残暴之人,可若是连老太太也厌弃了锐少爷…。

“哦?”顾卿似笑非笑地看了床上的李锐一眼。

恐怕床上的不是什么小正太,而是个熊孩子啊。

逃过一劫

方氏之所以走的那么干脆,并不是真的怕邱老太君,而是根本就看不起她。

说起自己的婆婆,方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无论是她还在家当姑娘时,还是出阁后,都没有见过像自己婆婆这样的人。

说她无能吧,她也曾经在乱军里保住了自己的嫡长子,然后一直撑到老公爷飞黄腾达,妻以夫贵,直接一路做到超品的国公夫人。说她长相普通,可一辈子老公爷就守着她,一个姨娘都没有,也没有庶子,只有一个小星生的庶女,前两年也嫁出去了。女人家想要的一切,她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你说这是运气,方氏一点也不信。老太太恐怕真有什么长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可你要说这婆婆是大智若愚吧,也一点也不像。她几乎不管事,无论是前院的事,还是后院的事,她统统不在乎,她只管跟老公爷过好日子。没开府时,后院简单,大伯李蒙有时候过来看一下,全家的事情就这么轻松解决了。后来开府了,大嫂张氏嫁了过来,她直接就把管家的事情交给了她,是真的连问都不问。再后来大嫂去了,李茂袭了爵,她成了这个府里的女主人,她也是直接把管家的事情移交给了她,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除非她来请示,不然她极少伸手。

老太太平时接人待物也好,和人交际也好,只能说是不出错,和几个老夫人也说不到一块去。除了几个早年一起共患难过的人家,她谁也不爱见,就算见了面,也都淡淡的。她不爱绣花,不爱看戏,也不爱热闹,只在后院辟了几块地,偶尔种种菜,就算消遣。和那种乡下老太婆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一个婆婆,她虽然面上恭敬,礼数也做全了,但心里是有不屑的。她虽然没有生在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但也是世代官宦的,自认和这种乡野出身的老妇人不同。

可就是这么一个她打心眼里看不起的人,居然莫名其妙的救了李锐!

方氏有些心慌地揪着帕子,恨得银牙乱咬。

怎么会!从来不管擎苍院事情的老太太怎么会亲自来擎苍院,还插手起了李锐的事情!难道说她以前不管不顾都是装的,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

想到邱老太君站在床边瞪着她要她走的样子,方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老太太,如果察觉到她做的事,是做得出去敲“登闻鼓”面圣的事情来的。她是真以为现在的皇帝还是她家那个可亲的大侄子!

那么,老太太究竟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呢?

应该没发现吧?如果发现了的话,现在她就该冲到锦绣院来质问她那药是怎么回事了。恐怕只是巧合。老太太跟着老公爷久在行伍之中,会治疗这种军队里常见的鞭伤也是正常的。军中的条件可要恶劣多了。

还是把那个家里送来的小鼎给埋了吧。埋了保险。

擎苍院里,李锐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吃饭了。

这小屁孩刚清醒,就不安分的要吃这个,要吃那个。伤口感染有很多食物不能吃,辛辣刺激的和过于油腻的都不行。顾卿板着脸都给驳了。她让厨房的人另做一些清淡的容易消化的食物端给擎苍院。

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里捡回了一条命。

“祖母,婶婶呢?”李锐鼓着包子脸,有些担心地说:“我现在好了,祖母你还是回去歇歇吧。”老太太已经在他院里呆了一天了。每次她颤巍巍的拄着手杖走的时候,他就害怕她会又倒下去。

他还记得自己去持云院里找老太太讨母亲的嫁妆,老太太捂着胸口一下子厥过去的事情。他是真后悔的。

“你婶婶守了你一夜,我让她去休息了。等你好些,我就回持云院。”顾卿知道自己呆在这里这孩子也休息不好,还不如观察一下,没问题就回去。

“我把花嬷嬷和烟云给你留在擎苍院,你这里现在人手不足,有她们在,你院里的丫头婆子们才不会偷奸耍滑,我也放心。你好好养伤,有事让下人直接去持云院找祖母。”顾卿看着一脸感激的小胖子,又看了看花嬷嬷。

花嬷嬷弯腰应承。“太夫人放心,奴婢几个肯定照顾好锐少爷。”

“我明儿再来。”

顾卿点了点头,坐着软轿回了持云院。

顾卿回了自己院里没多久,刚从宫里回府的李茂前来问安。她刚穿来就经历这么多事,实在不耐烦敷衍这些人,可又不得不和这具身子留下来的亲人们接触,只好强打起精神见他,没说几句话就借口照顾李锐累了,敷衍走了这位国公老爷。

李茂听顾卿一说李锐高烧刚退的事情,又急匆匆地往擎苍院去了。

现在顾卿看李茂和方氏都不像好人,方氏就不用说了,顾卿多年来看各种宫斗的小说、古装剧的经验告诉她这个女人有问题。而这具身体的儿子李茂,她也不是很喜欢。她总觉得这李茂虽然长得一副忠厚大叔的样子,但却很像他的二叔。

她的二叔在家排行老二,她爸是老大,她还有个特别受宠的小叔,照理说二叔排行中间,应该是最尴尬的那个,可她这位二叔,从小就懂得左右逢源。而且,他总是摆出一副“我又被忽视了”的样子,只要他爸爸或者他小叔得了什么好处,哪怕是自己挣来的,他也做出一副可怜样子摆给别人看。她的爷爷奶奶内疚,总是反复和她爸和她小叔强调要“提携”自己的兄弟。这个二叔一辈子都没什么立场,谁问他都说好,也没见他做过什么特别漂亮的事情。顾卿从小看着自己父亲对这个二叔各种照顾,和养儿子似得。

然而,这种善于和稀泥,什么都说好的人,往往是最不可靠的人。后来她家生意出了问题,二叔第一个不见了,反而是以前吵过架的暴脾气小叔卖了房子帮她家度过了难关。

再后来,他们家就彻底对二叔家放了手。

再说李茂去了趟擎苍院看了李锐,见他并无大碍,总算长舒了口气。

他摆出一副“慈父”模样叮嘱李锐好了一定要去持云院叩头,又仔细询问了饮食医药之事。因为花嬷嬷和他母亲院里的大丫环都在李茂的院里,他不便久待,见李锐确实也没什么事了,就回了东园。

东园里,方氏伺候李茂脱掉进宫穿的官服,换上家里的常服。夫妻两个一起歪在窗边的大炕上说着话。周围的下人们都远远地避开了,只有刘嬷嬷在门口不远的廊下边做着针线活边守着门。

“老爷这次进宫是?”

“陛下宣我入宫问了问老太太的事。”李茂揉了揉了额角,没告诉方氏皇帝训斥他的事情。“李锐又是怎么回事?”

“说是鞭子不干净,污了伤口。原本很是凶险,一直高烧不退,后来是老太太带着一帮丫头嬷嬷给慢慢调养回来的,听说又是熏醋、又是蒸酒的,折腾了好一会儿。你看老太太是不是一直…”

“你不要想太多!锐儿这次凶险你有没有插手?”

“老爷!我怎么会不和你商量就做这种事!”方氏立刻轻叫起来。她是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不假,但这并不代表她想自己的丈夫把她看成一个毒蝎妇人。

“没有就好。”

李茂心里有些不信,但还是把她搂在怀里安抚了一番。

最近几年,他觉得自己的妻子越来越浮躁了,说过要徐徐图之的,她却老是忍不住把手伸长。就李锐现在那副样子,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十一二岁的孩子字都不认识几个,又长成那样,连最趋炎附势的下人都不愿意把自己儿子送到他身边当差,以后只有越长越残的份。和他一对比,自己家孩子简直是美玉良材一样的人物。

就这她还一直担心!现在还疑心起老太太来了。

李茂顺着自己夫人的背,决定和方氏说清楚形势。她是个妇人,管家能力再强,不一定能看到朝廷的局势。现在国公府还算强势,但…

“老太太再怎么糊涂,那也是锐儿和铭儿的嫡亲祖母。更何况母亲的心思我最明白,她是觉得自己能就,就下手干涉了。宫里最近盯着府里,你最好稳当点,锐儿那边的事也不要多管,有老太太照拂着就好。他们祖慈孙孝,传出去也是佳话。”

他握着方氏的一只手,面色凝重地说:“还好这次锐儿没事,不然我真是说都说不清了。锐儿是我大哥的血脉,可以养废了,但绝不能出事。不然宫里第一个不能放过我们,真要被申饬起来,我恐怕爵位都保不住。”

方氏愣住了,“夺爵?不至于吧?”

“现在这位可不是以前的老陛下。”李茂叹了口气,“当年他还是太子时,就不同意设置超品的国公。你没看连王爷都没有封吗?是老陛下感念旧日的恩情,我们府上才得的这个爵位。现如今这个国公能不能传到铭儿的头上,还难说呢。”

方氏看着漆几上的雕花图案,渐渐看出了神。

新的一天到来了,从三更起,持云院里的下人们就陆陆续续动了起来。听说太夫人的身体大好了,还出了院子,北园里的下人们都神色轻松,连走路都轻快起来,和前几日惶惶不可天日完全不同。

顾卿拿着一根不知是什么树的树枝,蘸着一种青绿的膏药在揩牙。前几日她一直是躺在床上吃喝,就连牙都没有刷过,只是用盐水漱了漱。现在下了床,她仔仔细细地把牙擦干净了,又漱了口,净了面,有丫环们伺候着穿上了里外好几层衣裳,才坐在状态前任由梳头娘子梳头。等梳好头,吃完早饭,她要去擎苍院里转转。

还好她穿成了老太君,不然连衣服都不会穿!

“太夫人,今天外面的罩衫是穿那件月白色缂丝的,还是雪青冰绡的?”

磬云负责管着老太太的衣柜,照例过来问上一句。她们府里老太太和其他府里的不一样,穿衣服随便的很,有几次还闹过笑话。后来方氏就让磬云每次都给老太太把衣服配好,然后让老太太来挑选。这样既尊重了老太太的想法,又不会弄出一身上七八种颜色的尴尬事来。

啥?月白?雪青?

那是神马颜色?

顾卿深深的觉得自己这个历史盲要在古代混日子很吃力。就算邱老太君给她留下了大部分记忆,可是这些常识性的东西她也不能马上就翻找到啊!

“月白那件吧。”顾卿想象了下,月白色,大概就是月亮那种黄色。雪青,大概是蓝色?比起蓝色,她更喜欢鹅黄色一点。

结果,磬云捧着一件浅蓝色的衣裳过来了。

顾卿看着磬云手上轻薄的罩衫,有点疑惑地问:“月白的是这件吗?”

磬云看了看手上的衣裳,点了点头。“太夫人,月白色的还有两件,不过都不是缂丝的,罩在外裳上恐怕有些厚重。”

“那就这件吧。”

妈蛋啊!月白色是蓝色闹怎样啊!你就直说是浅蓝色就是了,还月白!自己差点露出傻瓜相了好不好!

古代人也太蛋疼了点。

那雪青色到底是什么颜色啊?

唔,下次要件雪青色的看看。

惊天秘密

小胖子李锐很快就完全好了,这让直到现在一走路还头晕的顾卿羡慕不已。

年轻就是好啊!

因为被信国公下令禁足,李锐不能离开西园。加之顾卿又隔三差五就来西园里看一看他,李锐决定用“要读书”的理由让顾卿止步擎苍院。

整个大楚都知道,信国公府上的老太君只识得几个字!

但这次他对上的是顾卿。

“你要读书?好啊,终于懂事了。”顾卿看着脸上露出意外神情的小胖子,心里乐开了花。她捧着茶碗坐在书房窗边的轩台上,笑眯眯地说:“那你在这里读,奶奶就坐在窗边看着你读书。”

李锐的脸僵住了。

哈哈哈哈,小胖子僵住的表情好好笑哦,脸上的肥肉还会轻微的抽搐呢!

李锐无奈的随便抽出一本书,大声的读了起来。

“招招牵牛星,交交河汉女…”

顾卿“噗”地一下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去。

‘有门!传说老太太一听到诗词歌赋之类就头晕是真的!多读点让老太太赶紧走!’

小胖子李锐兴奋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将吟诗的声音放得更大了。

“千千摘素手,扎扎弄机舒…”这下连香云都背过了身去。

“终日不成章…”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听着李锐最后一句“卖卖不得语”读出来后,顾卿笑倒在轩台的栏杆上,哼着声直揉自己的肚子。真是个有才的小孩啊,一首《迢迢牵牛星》错了一半!他真的有十二岁吗?不是两岁吧?

李锐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的老祖母笑成了个疯婆子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自己读个诗有什么好笑的。但他敏感的觉得自己可能读错了什么,不然不会连香云和花嬷嬷都背过身去,肩膀还一耸一耸的。她们两个都是识字的下人。

但无论他是不是错了,也不该是祖母听出来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虽然你祖母我是没什么学问,也知道…哈哈这首诗不是这么读的…香,香云,把这首诗读一遍给锐少爷听…”

香云笑着从书案上捡起了被丢下来的诗集,翻开刚才那页,重新读了起来。

香云的声音非常清亮,吟起诗来抑扬顿挫,可李锐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他的脸皮越来越红,越来越僵,让顾卿笑的更厉害了。

哈哈哈,大肉包变成了灌汤包!

李锐有些恼羞成怒的看着笑得捧腹的祖母,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祖母没有再笑了,而是捂着肚子板着脸,有些惊慌地看着自己。

“锐儿,你出去一会儿,随便去哪儿先玩儿会!”顾卿看着有些好奇的李锐,好声好气的说。

祖母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李锐犹犹豫豫的,努力撑着他那双被肥肉挤小了的眼睛使劲看了看顾卿。

不能看哇!

“出去!”顾卿板起脸,神情严肃地指着门。“立刻!”

“是,祖母。”李锐满肚子委屈,低着头,两眼通红的退了出去。

看见小屁孩那个怂瘪瘪的样子,顾卿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严肃了点,心里有些内疚。可是她现在的情况,是绝对不能让这个小孩留在屋子里的。也不能和他解释为什么要让他出去。更不能让他使劲看她。

“嘉云,你把周围的人散了,然后守着廊口不要让人进来。香云,你回持云院再拿一整套衣裳来,要悄悄的。”这间“谁坐轩”的一面是敞着的,好在书案后有一面大屏风可以暂时遮遮。顾卿红着脸等她们都出去,才对房间里仅剩的花嬷嬷苦笑着说:

“花嬷嬷,扶我到屏风后面去。我弄脏衣裙了。”

刚才,她笑的最厉害的时候,一股热流突然汹涌而出,她的第一反应是——“完了,来大姨妈了!”

可是转念间她就知道不对。因为这位邱老太君还没到五十岁的时候就没有癸水了。她在翻找记忆的时候还庆幸过不用在古代尝试那可怕的“月经带”。

那会是…

妈蛋啊!不带这么玩儿人的!

她笑的尿崩了!!!不是形容词,是真的尿崩了!

她又想死了!撞柱子行不行啊?要不然撞墙?这次谁也别拦着她!

作为一个小儿科的医生,顾卿不能理解古时候的老年人括约肌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她在现代时,也没有听说过谁才五十岁就患上了这个毛病。

这简直太苦逼了好吗?这是逼着她以后不能大笑,也不能大哭,更不能剧烈咳嗽了?难怪这个老太太给所有人留下了一个“不苟言笑”的评价。谁要一笑就要换裤子,谁都会控制情绪的好吗?

顾卿把脸对着墙,露出一副想死的表情。刚才香云给她换衣服时,她都想干脆晕过去算了。偏一脸不自在的不是她,反是香云。那丫头当场就跪了下来,并指天誓日的说自己不会出去乱说。

她才不担心她会出去乱说,先站起来,让她把裤子换了好吗?这个绳子在裤子上绕两圈穿来穿去的亵裤她不会穿啊!还有那腰上的宫绦,脚下没有橡皮筋全靠绳扣的袜子,零零散散太麻烦了,要不然她早就自己脱掉了。

现在下裳湿哒哒的贴在腿根上很难受你知道吗?

还是花嬷嬷看不过去,伸出手来先帮她把下身的衣服全换了,这时香云才敢爬起来给她穿上衫。过程中,香云一直是低着头的。

顾卿是到了古代才知道穿个衣服还有那么多步骤和讲究。每件衣衫的两边腋下都有绳子,用来固定衣襟,衣服要“右衽”,就是左前襟掩向右腋系带,右边胸前半片在里面,左边半片在外面。前朝的胡人们是“左衽”的,所以本朝太祖规定“左衽”是失仪,是要被打板子的。

顾卿原本还想自力更生,自己穿衣服,后来不小心系错了带子,把屋子里的丫环们都吓了一跳。律法之下不通人情,太夫人要真穿这样出去,挨打的可不光是太夫人一个!

当顾卿知道“衣冠不整”有可能挨打后,果断放弃了自己穿衣的想法,全部让她们服侍了。反正看的多了,也就会穿了。

香云回持云院拿了一个手持香炉,在“谁坐轩”点了,四边熏了熏了。轩台是坐不得了,花嬷嬷正在换已经湿了的靛蓝色羽缎垫子。顾卿尴尬的拿起李锐书案上的书乱翻,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副大屏风上的字画给吸住了。

先前没注意,李锐那“壮硕”的身躯又挡住了这屏风的小半部分,所以顾卿没有注意到这幅屏风上的内容这么出彩。也是看了这幅屏风,顾卿才明白为什么西园这个长廊上的敞开式书房,会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

顾卿并不会画国画,也不会写毛笔字,所以并不知道屏风上这幅一个男人独坐窗边小酌的图画的好不好,也不知道这上面那唯一的一句诗“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用的究竟是什么体,但她自认欣赏美的情趣还是有的。她能感觉深刻的感觉到从整个画面中流露的平和恬静,还有那九个字表现出的遒美健秀之气。

若说穿越还有什么让她满意的地方,那就是这古香古色的迷人氛围,和在现代完全不会享受到的精致生活。连每一个碗,每一双筷子,都有不同的搭配。喝汤的,喝羹的,喝粥的,各不相同。象牙的,乌木的,镶银的,每一双都有说头。邱老太君本人可以不讲究,但别人一定不能让她不讲究。邱老太太的随意叫率性,可别人真和她一起随意,那就是犯了大错了。所以顾卿刚开始时,经常看着那些精致的物什叹为观止。

她连打开自己装头饰的妆奁都有犯罪感,就算她再怎么喜欢珠宝,也没有仔细的把玩过那些精致的头面。她总觉的自己抢着过了别人的好日子。

所有人都认为邱老太君并不识字,所以她的房间里并没有太多书画之类的东西,各种珍贵的摆件和绣品让屋子被装饰的装饰的雍容华贵。

但从擎苍院各处的屏风、壁画、匾额里,顾卿还是感受到了从前看的那些古装剧里完全不能表现出来的东西。

那就是“气”。或者,也可以称之为“韵”。

顾卿欣赏完了屏风,往它最下方的落款位置看去。落款上写着的是“癸巳年秋日葛生书于自宅”,看到这,顾卿不由得露出惋惜的神色来。

原来是熊孩子早逝的父亲李蒙所作。

再想想自己刚才听到的“招招牵牛星”和“卖卖不得语”,顾卿不由得摇了摇头。

花嬷嬷看见邱老太君对着屏风黯然神伤,也在心里嗟叹了一声。这邱老太君原本可以过的更好的。她除了嫁了个好丈夫,还生了一个好儿子。只可惜那惊才绝艳的蒙老爷…

花朝原本是犯官之女,被罚没宫中。后来当上了前朝管理冷宫的女官。她原本在老国公随太祖攻破宫城时就要死的,那场动乱里,有太多的宫女死在了乱军的蹂躏之下。妃嫔和公主不能动,可她们这些人却难逃一劫。

是老国公看她在冷宫门前临危不惧,心思澄明,才动了心思将她救了下来。在禀明皇帝后,太祖将她赐给了邱老太君为奴。

老国公李硕知道自己的夫人资质鲁钝,性情又并不圆滑,花朝管了十来年的冷宫,什么样的妃嫔宫女都见过了,各种阴私之事也见得多,有这样一位女官愿意帮着提点自己的夫人,他也算放了心。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夫人并不喜欢她这位宫里来的女官娘子。

即使邱氏嘴里尊敬的称呼她为“花娘子”,后来她老了,又称呼她为“花嬷嬷”,可态度却一直是不咸不淡的。她从最先开始盼望能得到倚重,到后来渐渐认命,再到最后看到了邱老太君如何丧夫、丧子、枯守在北园里,索性就把自己当成了在国公府养老的客人。

方氏和李茂是如何对待李蒙留下的幼子的,她通通看在眼里。她觉得老太太应该也清楚。邱老太君要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是不会养育出李蒙那样的儿子的。李茂后来会变得如此中庸,也是因为府里早早就确定了继承人而渐渐养成的心性,并不是邱老太君教子无方所致。

既然邱老太君有自己的想法,她也就不好多言。她想要报恩,但也不想引的信国公府家宅不安,老太太想粉饰太平,她就帮着她粉饰太平。

可是这次李锐少爷凶险,邱老太君似乎又有了新的想法。如果她真的想重新伸手去庇护自己的嫡长孙,她想她可以帮她一把。

这短短的几天里,花嬷嬷觉得自己和这个已经相处了几十年的“女主人”终于有了些交心的感觉。在这之前,邱老太君一直是把她当客人对待的,虽然客气,却不够热络,既不能完全信任她,更不会托付给她什么重要的事情。

事实上,她很少看到邱氏有露出过大喜大悲的表情。说她是乡野无知的妇人,可是就连她最骄傲的儿子李蒙去世时,她也没有像普通乡下妇人那样扑在地上哭天抢地,而是一病不起,从此落下了有时候脑子会糊涂一会儿的毛病。

就在现在,她觉得自己了解了为什么邱老太君一直会是那种古井不波的性情。那种连老国公都钦佩的淡然,并不是来自于她内心的平静。

原来她有这种见不得人的隐疾。

不学无术

李锐胡乱的拔着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出气,还把地上的盆景踢得到处都是。

旁边的小丫头们都吓得躲得远远的。这锐少爷生起气来,是真的会打人的!

脾气古怪的老太婆!老妖怪!上一刻还笑眯眯的和你顽笑,下一刻就恶狠狠地让你滚!还说什么自己的父亲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孩子,结果每次见他都跟看空气一样!

想起婶母的话,他更是把手中的菊花都揉烂了。

她还吞了母亲的嫁妆!母亲的嫁妆应该留给他娶媳妇的!他早就定下婚约了!

等他长大了,等他长大了…

李锐一肚子怒火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出了个干干净净。

等他长大了,能干什么呢?

袭爵?公府肯定是由铭堂弟继承的。伯父和婶母愿意锦衣玉食的养着他,吃穿用度都比其他人都高一截,对自己比亲生孩子还好,已经是非常厚道了。他应该感恩,不能再肖想别的东西。

考科举?李锐想起刚才“谁坐轩”里闹的笑话,恨不得冲进书房里把书都给烧了。

入行伍?自己府上倒是真的是行伍起家,家里‘步武堂”还存着许多前朝搜来的兵法,老家将们也都在府里荣养,可是自己…

他低下头。

低头都看不到自己的脚尖,只能看到肚子。

还是算了吧。做一个安乐公也未尝不可。

“我坐轩”里。

顾卿整理好衣物,等脸上一点异样都没有了,才叫大丫环嘉云去把李锐找回来。

李锐倒是回来了,可嘉云的表情有点不自然。顾卿注意到了这点,准备回持云院后问问。

她端坐在书案后的黄花梨圈椅上,看着这个上下一般圆的“孙子”。就算她这么仔细的打量他,也看不出他的五官究竟是什么样。眼睛被肉挤的只剩一条缝,睁着和闭着区别不大。鼻子倒是很挺,可是双颊的肥肉太高,反而看不出鼻子的高度。嘴巴太薄,也因为脸太大了看起来非常怪异。

若不是她莫名其妙的看他顺眼,还有在后院实在无聊,像这样一点也不可爱的正太,是真的懒得管。

“李锐,你今年多大?”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几个月生辰,您老还送了我一套文房四宝呢。

想到那套不合他心意,不知道被丢到哪里的文具,李锐不是很有精神的说:“孙儿今年十二了。”

“甘罗十二为使臣。你现在十二岁,却连一首诗都读不全。”顾卿有些可惜的看着李锐,“你父亲在的时候,你也是三岁就能背诵千字文的聪颖孩子,为什么现在连字反而都认不全了呢?”

“是孙儿的无能!”李锐羞愧地跪了下来。

顾卿小时候读过“伤仲永”的故事。但那是因为那个少年沉溺于别人的夸奖之中,整日作诗而不累积学问,最终肚子里无货可用的故事。李锐身为信国公府的嫡长孙,从小鸿儒开蒙,博学之士上门教学,他却什么都没有学会,这点让她觉得很吃惊。

除了懒惰,找不到其他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