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放心,孙儿一定和兄长好好相处。”只要他不欺负我,哼。

“我一定会待弟弟好的。”只要他别老是对着您撒娇打小报告。

看见两个孩子这么乖巧,顾卿欣慰地笑了。

李锐搬去擎苍院的日子和在北园里没有什么区别。大舅的夫子要到二月二以后才会来,所以李锐每天还是到顾卿的北园种菜养鸭。顾卿给他在雕弓楼里安了个沙袋,每天叫他习完字后再打打沙袋,也算是一种锻炼。

二月二那天,李锐的大舅张宁亲自带着两个先生和两个武师上了门。

李茂一看,有一位竟是原翰林院致仕回乡的翰林,荆南大族出身的“齐明辉”,此人文采了得,但为人也是出了名的散漫;另外一位叫“杜进”的,他也略有印象,仿佛是某一年的三甲。

这下就是连李茂也不敢怠慢,连忙叫来李锐行拜师礼,规规矩矩的在圣人面前磕了头,敬了茶。又每人派了一个一等丫头,两个二等丫头伺候着,小厮书童各两人,把他们当半个主子对待。

这可不是什么寒门请来的“才子”或宿老!李家自己就出身荆南,荆州的大族“李齐江刘”,“李”和“齐”就在南方。李家人多,自家老公爷当年连分支都算不上,拉出去也有好几百口壮丁。齐家却是一等一的人才济济,只是人口单薄。

薄待了这位“齐先生”,怕是老家的老人们都要上门来敲他脊梁骨的!

两位武师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凡,只是走起路的步态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和老公爷留下来的那几位家将看起来相似,怕也是上过沙场的。

李茂把两位武师安置着和李府那些老家将们住一起,也算是客卿的身份,有丫头和小厮伺候着。只是这两个武师好像确实是一身武人的习气,到了信国公府没两天就开始和院子里的老将们切磋,倒惹得许多小厮和丫头每天偷偷在角门里扒着看。

府里来了新师傅,李小胖也有好多天没时间来持云院找顾卿,顾卿一下子少了个事做,不免冷清的很,每天就带着丫鬟们琢磨着要弄点东西打发时间,有这些下人们逢迎着,顾卿总算是调整了过来。

到了二月二十八那天,方氏果真让牙婆子们把第一批的小姑娘小男孩给带进了府。

这时候府里粗使下人倒是不用再找,缺的koi是聪明伶俐,或者会识字算数的小孩子。这些下人年纪不能太小或太大,太大有了性格,不好管教,太小一时不得用。只有那七八岁到十一二岁间的最好,慢慢调教几年,就可派上用场。

方氏找人要求高,所以正月里就去要了人,挑到二月底人才送来。

世道越昌平,家生子就越显得其重要。现在又不似往前十几年那样又是兵祸又是天灾,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这些年老天有眼,风调雨顺,老皇帝和当今圣上都是轻徭薄赋,又在每乡里都提供种子和农具。战乱过后,到处都是可以开垦的土地,人却不够,只要不懒不病,无论如何都有口饭吃,决计饿不死,卖儿鬻女的人也少了许多。

官牙里的人口,大都是犯官家罚没之人,或是失了双亲自卖自身的,也有家人苛刻被卖掉的。也不知张宁到底多大的本事,竟然能塞了人进去,还一定能让牙婆子们给领进来。怕是年前得到赵氏的来信,早就开始准备着了。

顾卿到了这里,对于被人服侍这点,一点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以适从。人类真的是天生就有奴役性,她被人伺候多了,从最早接一杯茶都忍不住想要说声“谢谢”,到现在毫无心理负担的就让别人给她敲敲背什么的,转变的极为自然。

她想的很开,到一个地方得守一个地方的规矩。她又不是穿到小姑娘身上,难不成还要来“姐姐妹妹”那一套?她这具身体年纪大,行动不便,她家又富贵,她付工钱,别人做活儿,她又不虐待苛刻人家,若是哪个婆子丫头想要回家,她也是肯定同意的,还会再送人家一笔钱。帝宠二嫁王妃

所以对于自己现在被伺候的比猪还要懒,她除了有些心虚,倒并不愧疚。

可是现在一溜排的半大小孩子被拉到她的面前,各个儿都带着期许的眼神看着她的时候,她就莫名其妙的有了深深的犯罪感。

买卖人口!奴役童工!

真的都是半大孩子啊!有的只有小学一年级的样子,长得也挺可爱,怎么就舍得给卖了?

“这头发是怎么回事?”好晃眼!好大的一排灯泡!

这么一大群孩子全部头发都剃的光光的是闹怎样?难道是要送进公府来出家吗?

男孩子和女孩站成两队,露着头皮,穿着一样的衣服。乍一看像是走错了进了集中营或者劳改队,再一看都是小孩,表情也并不悲苦或怨怼。

顾卿翻看了老太太的记忆,却发现没有什么以前挑人的印象。这些事情向来是她的老公儿子做好了,把人调教完了直接送到她院子里的。香云等四个丫头以及孙嬷嬷等人都是这么来的。就是花嬷嬷也是老国公给的。

唔,邱老太君真是享福的命。

“回太夫人话。这些孩子都是好的,只是为了防止他们头上有虱子或者跳蚤,凡是要入府被挑选的,头发都是要剃掉的,也仔细的洗了澡,涂了香膏,保证不会污了主子的眼,熏了主子们的鼻。”

这回话的牙婆是官牙,也就是在官府里登记造册,接受官宦人家挑人委托的牙婆,最是正规不过。这老婆子出入达官贵人的府里惯了,行事倒是大大方方的,虽做的是卖人的生意,却让人不讨厌。

“若府里要留用,过个几年,头发也就留回来了。”

“男孩子还好,怎么把小姑娘的头也给剃了?”

“太夫人,只要是进府的,都是要剃的。若是不喜欢,到时候叫她们用头巾包起来也就是了。这些孩子都在署里造了册,也已经检查过了,都是健健康康,略识过字的好孩子。”牙婆子有些不以为然。这国公府的老太太居然连官牙进出人口要剃发检查都不知道,真是不操心的好命。

本来就是女孩子家头发上容易生虱子,男孩子头发没有女孩子浓密,有虱子也好捉的。

顾卿听了牙婆子解释,再听花嬷嬷说无论是家生子还是外来的,还在调教的时候都是要把头发剃掉,细细检查身体的,于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来的,而且让自己进了一个老太婆身体里,但她还是要感谢上天,没让她穿到哪个丫头婆子身上,每天跪来跪去没有自尊不说,真要生灾害病,哪怕是生个虱子,怕是都头疼的紧。

一想到自己光着头,拎个小包袱,可怜巴巴求人家买了自己去伺候,她就打了个哆嗦。

这么一想,顾卿就把面容放的更和颜悦色些。邱老太君的长相并不是圆脸慈祥老太太的那种,平时不笑的时候很严肃。她现在笑眯眯的,那些小孩子们脸上的紧张总算也淡了不少。

虽然李锐舅舅家送了信,细细的说了这些派过来给李锐得用的孩子有哪些特征,可是一排衣服一样的光头站在顾卿面前让她找,她还是有点眼晕。

更别说邱老太君有点老花了。

“都近前来,一个个看吧。”

孩子们一个个走到顾卿面前被相看,顾卿点着人,看看这个的眼睛,看看那个的表情。

唔,这个小男孩双耳微微有些招风耳,耳上有痣,应该是舅老爷安排的人。

“你多大了?叫什么?”

“回太夫人,小的叫王大田,今年十一了。”

顾卿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这个留下吧,看起来机灵。”

这么简单?

一旁的孩子也好奇地看着王大田,但就差没看破了眼睛,也没看出来这个王大田哪里看起来聪明。难道耳朵上有痣就是聪明?好恨爹娘没给耳朵上生个痣啊!

瓜子脸,杏眼,年纪稍大却没有耳洞。这丫头也是。

“你叫什么?多大了?有些什么长处?”

“回太夫人,奴婢叫春丫,今年十岁。略识得几个字,家父以前是账房先生,奴婢会打算盘,也会一些简单的账目。”

哟,李小胖的未来管账丫头送来了。就是她了!

“是个好的。也留下吧。”

顾卿也不知道这批人里哪些是方氏安排的耳目,按理说她不可能不插手人进来,再加之旁边还有锦绣院过来等着消息的刘嬷嬷,所以她挑人的时候就格外谨慎,生怕暴露了亲家的安排,惹得方氏生疑。

从这批孩子里挑人,顾卿就真的只凭心情,看着眼缘来。除了明显是信里提过的那些人,剩下的人挑起来都是天马行空。

一旁的牙婆子也是心中啧啧称奇,从未见过哪个府里主子是这么挑人的。这邱老太君一不看长相,二不问所长,只让每个人在她面前给她看几眼,随便问两句就定下了。难不成真有火眼金睛?女官成长手札

有好几个丫头长得一眼看去就是个美人胚子,这都是听说信国公府里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嫡孙,牙婆特特留下来带过来的,长得水灵灵的不说,仪态谈吐都是调教过的,老太太却仿佛眼瞎了一样直接给跳了过去,看都不看一眼。

得,这最贵的几个,怕是卖不掉了。只盼着挑剩下的,回头国公夫人能看上眼才好。

牙婆子哪里知道顾卿在现代看各种小童星看多了,对那种看起来很俊秀的小丫头倒是没什么惊艳,况且也想不到什么通房丫头上。而且她下意识的觉得,漂亮的说不定就是方氏安排好了让她选的,所以她就不怎么把重心放在她们身上。

顾卿看人看眼睛,眼神闪烁或者期待心强的,她都不喜欢,看着她害怕的直哆嗦的,她也不想要。她挑的大部分是一些情绪平静,看起来比较忠厚大方的。有些问过后会画画或者针线的,顾卿也留了下来。

好在李锐的舅舅安排了几个长得漂亮的丫头进来,不然等这牙婆子带着挑剩下的回去,邱老太君怕真是要留下个“老眼昏花”的名声。饶是这样,这些牙婆子也决定下次要再来,就只管带一些长相平庸,但是能干或有特长的。没看见连会劈柴的都留下了吗?

这信国公府可真省!

这一挑选就用了一个下午,百来个孩子里顾卿挑了二十多个,有四个男孩子是给李锐当小厮书童的,六个丫头是给李锐当使唤丫头的。这十个孩子是李锐舅舅安排好的。

还有十来个孩子,顾卿让花嬷嬷安排了。剩下的一大票孩子带着失望的神情,准备给牙婆子带回去。公府里挑剩下的,相等的人家也不会挑,只能往在下面的人家里推送。

真是可惜了。

一群光头孩子像来时那样安静的往外走,突然有一个小子脱了队,在离顾卿几步的地方“咯噔”一下跪了下来,又砰砰砰的磕了十几个响头,直把头磕的鲜血直流。

顾卿被这磕头磕的血肉模糊的情形吓得一惊,差点没把隐疾给弄发了。

“还不快扶起来!有话好好说,别磕了,别磕了,小心伤了自己!”

脑震荡还好,要是有了其他损伤,那可是一辈子的缺憾!

牙婆子脸色难看,走上去就给了那个小男孩一巴掌,虎着脸把他从地上拉起了就拖着走。

官牙不比私牙,几年也要考核一次的。规矩坏了,出了纰漏,这辈子也不必当官牙了!

“求太夫人开恩收了小的!砍柴也好,倒夜香也行,做什么都成!小的父亲重病,家中还有两个幼弟,家中等着钱救命,实在是养不了我了。卖到公府里还能卖上几十两,被退回去就只能把自个儿贱卖了!”这年纪稍大的小孩被牙婆子打了一巴掌,依旧梗着脖子继续喊着,“求太夫人恩德,留下小子!”

顾卿确实心软了,而且看到这小孩命这么惨,有些心疼。只是人家等着钱救命,给了人钱买下来了总感觉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顾卿想了想,还是没有准备留下他,但是却让牙婆子放开了他。

顾卿把那小孩叫上来,掏出帕子给他把头上擦干净。

“是个好孩子。只是你父亲病重,你弟弟年幼,你身为长兄,更要撑起家业才行,怎么能卖身呢?”顾卿问那婆子,“他卖身卖了多少银子?”

“卖了二十两。说好了卖了好人家,多出来的钱给他一半。他识不少字,还会一些算数,上手就能用,要不,太夫人您…”牙婆子见顾卿有意,也有心帮这孩子一把。这孩子在这批人里算是上等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被挑走。

顾卿让花嬷嬷把过年时候发剩下的金银锞子拿过来,抓了好几个给他。金锞子一两一个,现在金银兑换是一兑十六,这三个金锞子就有四十几两了,更别说还有几个散的银锞子。

“这里大概有五十多两,也够用了,拿二十两赎了自己,然后回家去吧。也不必想着报答,你以后要成了才,多帮帮别人就是了。”顾卿摸摸小男孩的头。

小男孩一脸感激,却无论如何不肯白收这银子。

可是无论这孩子如何咬定要卖身报答府里,不肯白收这便宜,顾卿都不愿意收用他。她觉得这孩子谈吐不俗,又有责任心,应该可以养成一个能顶门立柱的人。可是要当下人,从他冒冒失失跳出来看,留下来要么把这倔强性子给磨掉了,要么就不听话被打死也不一定。

那牙婆子带着这群孩子走的时候,顾卿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孩子说不定各个都可怜,但自己却不能全留下来。就算全买下了,这天下的人难道她全买得?刚才她不想留的那些企图心重的孩子,说不定里面也有这样不得不卖掉自己的人在?

今晚她怕是要合不上眼了。

那个得了金锞子的孩子被人无限羡慕,就连牙婆都夸他好运气。那个被羡慕的少年却内心在咆哮不已。

——妈蛋!千方百计才混进来,这剧本怎么完全不按主子设想的演啊啊啊!说好的国公府缺人一定会留用他这样识文断字的呢?说好的老太君面冷心善,磕完头说的可怜点一定会留下他在府里的呢!

都是骗人的啊!

第33章 两位先生

新来的两个先生都很怪。李小胖深深的觉得自己被大舅给坑了。

先说齐先生。这位先生在“微霜堂”挑了半天房子,最后每一间都摇头不满意。微霜堂虽然不大,但大小房间也有十几间,早年是他父亲接待好友的客房,每一间都装饰的颇有文人雅士的风范,环境又好。

这微霜堂屋外就是成片的细竹,夜风呼啸,可听见风吹竹林的清响。冬季霜凝结与竹,竹子收缩,有时候还能听见微语一般的声音,谓之为“霜语”,是府里一处得意的景致。

连这样的房间他都不满意,莫非要住主房不成?

这先生姓齐名耀,字明辉,明辉先生的名声在士林里虽然大,可是李小胖却是一点不知的。但奶奶和叔父都吩咐了不可怠慢先生,叔父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这“齐明辉”是个名士,学问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一定要好好上进,所以李小胖虽然一肚子火,但是还是僵着脸陪着齐先生逛完了西园。

最后这先生游到北廊,一指我坐轩,

——“就这了!”

李小胖扭过头,朝着无人的地方露出了“这师傅是蛇精病吧一定是蛇精病吧?”的表情。

“我坐轩”是半架空在水上的楼阁,外面绕着半圈游廊。两面是可以打开的大窗,一面是直接伸到水上的轩台,一面是连接游廊的入口。“我坐轩”是西园里风景最好的地方,环境倒是不错。

问题是,这“我坐轩”是个观景的小型轩馆,只偶做书房用用,李蒙经常在这里画画或者赏月,并不是做常用的屋子的使用的。更何况这里一无床,二无洗漱的地方,这先生说这里“颇有一番意趣”,然后选了它做住处,住倒是可以,您往哪睡啊?

李锐干巴巴地说明了这“我坐轩”的特殊地位,企图能用故去先父的名义让这位师傅忌讳一二,换个地方。

结果,这齐先生听了李锐的话,双眼一亮,反倒找个轩台一卧,大叹道:

“原来是葛生兄的惬意之处,无怪乎一股风流之气迎面扑来!我与葛生兄虽未相见,但神交已久,此处正是再好不过的住处!没有床?无妨无妨。且看我以窗代床,以清风明月为被,岂不快哉?”

快哉你妹啊!哪里有什么风流之气啊!只有水上迎面扑来的水汽好不好?你和我爹都没有见过,神交已久个妹啊!睡窗台上传出去他家要被骂死的好吗?“惊见一先生夜晚冻死窗台”的消息传出去很好听吗?现在是二月里,二月里啊!!!

李小胖已经无力吐槽了。

“师父,你可以考虑考虑其他地方。谁坐轩虽然敞亮,可是西园里敞亮的地方还有好几处。鸳鸯馆也不错,还可以看到水里的鸳鸯戏水,颇有一番意趣…”

李小胖觉得自己的口才在遇见这位先生以后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不去。我又不是小姑娘,看甚么水鸭子!”齐明辉一震大袖,直接在“我坐轩”里绕了一圈,四处欣赏了起来,待看到李蒙手书的那扇“与谁同坐?清风,明月,我”的屏风,不由得正正衣冠,恭恭敬敬地对着屏风深揖到地

“世人盛誉葛生兄‘良才美士’,愚弟晚生了几年,未见兄之风采。此书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当见葛生兄气魄。见字如见人,愚弟拜服。从此常住此轩,还望葛生兄晚来入梦。我二人小酌一番,与我同坐,共享清风明月,亦是一番佳话。”

居然邀请自己故去的父亲入梦!这个师父真是,真是…

百感交集的李小胖突然对这个神经病一般的师父生起了好感。

那齐明辉拜完屏风,立刻贴上去以手抚屏,细细勾勒那些字的笔画和转承,李小胖见再劝是无用了,只得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转身出去,吩咐那些调配来伺候齐先生的丫鬟小厮,一是去微霜堂把寝具和其他用品取来,以免齐先生晚上睡窗台真的被冻死。二是去寻府里工作堂的工匠,看看能不能给轩台加个帘蔓或者其他设置什么的,挡风遮雨,免得一下雨,被子和枕头全湿透了。现在还有风,吹出个头风来也是麻烦。

还有诸如洗漱,用饭,值夜,各种问题不胜枚举。

‘我要收回好感!我这是找个祖宗师父来了!’

坐在雕弓楼书房里的顾卿被李小胖的表情逗得乐不可支,这新来教书的夫子确实有趣的很,而且有种魏晋之风。看样子小胖的舅家知道李小胖弟子薄,找个怪师父来剑走偏锋,另辟蹊径来了。

真是超期待李小胖能被教成什么样啊!

李锐见奶奶被李先生的事情逗得十分开心,心里也是一阵喜悦。

自师父来了以后,他不像是西园的主人,倒像是两个师父的老妈子,事事都要关心,连每天过来的请安都漏了好几天。本来今日里来持云院之前,李锐还担心奶奶怪罪,结果顾卿开口就问这几日他有没有累到,把他感动的泪流满面,这么多天被两位师父折磨的苦水一下子就朝奶奶吐了出来。

看奶奶高兴,李锐接着说起了另外一位先生。

哎,权当是“彩衣娱亲”吧!

“另一位杜先生…”

李锐舅家给外甥送进来的幕僚姓杜,叫杜进,字东升,是开平四年的榜眼。这位师父进了翰林院后的第二年,就因母亲去世而丁忧回乡,守完孝已经年近四十。四十岁入翰林院,再蹉跎打磨几年就轮到外放,外放完回京,年纪就可告老还乡了,这杜进不愿人生就此蹉跎,遂报病辞官,回了通州老家教书育人。

李锐的舅舅张宁在通州任职时,爱慕他的才华,将他收为了幕僚,每日东升先生照教他的书,只是在张宁有事的时候过府出谋划策,也算宾主尽欢。

这位东升先生倒不如明辉先生那么怪异,他是个长相很普通的四十多岁中年男人,和他的叔叔与大舅一样颌下留着长须,看起来十分稳重。

张宁当初对李锐说,此人值得信任,“事无不可对他言”。是示意让自己外甥把他当做谋士或参赞用的。

这东升先生一见李锐,就摇头不已。李锐以为他嫌弃自己的长相和身材,心中还暗暗自卑,结果他却扶额大叹:“过高啊,过高!”

“哈?”

“我观你的面相,天庭高广饱满,鼻正四顾,五岳朝拱,本是极好的长相,只是你如今名不正言不顺,袭不得爵位,这个长相反而不宜。当今圣上乃是英主,决不可能让公府两处开花,坐看势大。你若得意,公府必失意,你若失意,公府却无损失,所以我只得长叹一声。你这命相过高,反而不美。”

李小胖听得稀里糊涂的,先生是说自己命好?命太好了,所以不好了?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再次,你双目藏神,眸子黑白分明,此乃杀伐决断,明辨是非之势,本是男子极好的命格。可你额中发际上有道三棱髻,此髻若在女人身上,曰‘美人尖’,在男人身上,谓之‘风流眼’。闺阁女儿多情,尚可博得夫君欢心,成就一番美事;可杀伐决断的男人多情,多半英雄难过美人关。”

“虞姬虞姬奈~若~何~呀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杜进居然唱起了戏文?!

这东升师父神神叨叨的看了一下午李锐的命相,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唔,此子可扶,当扶!”,然后就叫他回去了,明日再来。

原想抓着这谋士谈谈人生,谈谈未来的李锐,就带着一脑子的“天圆地方,五岳朝拱”什么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长得这么英俊潇洒吗?’小小少年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命丫头拿来了刚磨好的铜镜,喜滋滋地照了起来。

摔!他的五官都已经和脸上的肉肉们连成了一片,连他自己都看不出五官哪里凸出来了,请问这五岳是朝哪里拱的啊?你是说他的肉头鼻子吗?

圆头鼻子这也叫鼻正四顾?欺负他不知道方圆吗?

这哪里是找了个谋士回来,整一个算命先生!难道以后他去问策,这先生还要拿个龟甲出来卜一卜,或者告诉他“为师今夜夜观天象,得知明日…”

李小胖森森地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未来。

顾卿看着李锐那挤成饼状的脸庞,忍不住一阵大笑,直接俯倒在罗汉床的小几上。额头宽?是额头宽啊,你见过哪个胖子额头窄的?窄了才是悲剧,成栗子了好吗?

举个栗子?噗!

“原来你那个尖尖叫风流眼啊?噗!我还一直觉得你的额头像白娘子,原来是风流眼。哈哈哈哈,五岳朝拱,拱…呃?…”顾卿一僵。

乐极生悲了。

“锐儿,你出去一下,奶奶笑的抻了筋,要花嬷嬷给我揉揉…”

李锐一脸紧张的上前几步,“奶奶要紧吗?要不孙儿给你揉揉吧!”

“别过来!”顾卿一肚子草泥马奔过。

千万别过来啊!她怕有味儿!

“奶奶这是老毛病了,得更衣贴身揉,你在这里不妥,去外面喂喂鱼吧。奶奶没事,花嬷嬷经验丰富,等喂完了鱼,奶奶就好了,啊?”

李锐将信将疑的看着花嬷嬷,没听说花嬷嬷有这门手艺啊?

但祖母要去掉大衣裳按摩,孙子留在这里确实不合适,所以李锐微微朝花嬷嬷躬了躬身,说了句“有劳花嬷嬷了”,就规规矩矩的退出了雕弓楼的书房,出了房门。

出了门的李锐迎风流泪。

奶奶啊!现在是冬天,鱼都沉底了,怎么喂啊?

上次在我坐轩,这次在雕弓楼,顾卿深深的觉得自己和有水的地方犯冲。

香云去持云院取了全套衣裳,拿了手持香炉和新的罗汉床陈设,带着几个丫头匆匆忙忙回了雕弓楼。老太太还贴着湿衣服呢!能不跑快点吗?

待伺候老太君清洗,换过衣裙,熏了熏香,撤了罗汉床上的全套布置重新换上,李锐已经在外面喝了一个时辰的风了。

李锐进来,顾卿一看小胖子冻得乌青的小脸,连忙心疼地把他拉到暖盆边坐下,又往他怀里塞了个手炉。

“怎么不在隔壁屋里等啊!天冷你就避避风啊!”

‘奶奶,是您让孙子喂鱼的啊!我拿着饵食喂了一个时辰,敢情您老是随口一说的?’乖孩子李锐石化了。

顾卿经过刚才的事儿,是不敢再大声笑了,可李小胖两位师父才说了一半,就跟一个评书,到了最好的时候来了个“且听下回分解”,实在心痒难耐,便催着他说:

“第二天你去找东升先生又如何了?还是拉着你看相?”

李锐做出一副仇大苦深的表情,老气横秋皱了皱眉,微叹说:

“此事一言难尽,奶奶您听我细细道来…“

第二日,李锐起了个早,做完了奶奶规定他每天清晨必做的半个时辰的沙包和跳绳,用完早饭,这才更衣去了东升先生的房里。

等到了微霜堂,两位先生早已等候多时了,正在对弈。

李锐对琴棋是一窍不通的,书还算尚可,但画嘛…和奶奶一起画过风筝算不算?

总之,李锐在一旁呆着,看着两个师父下棋,等的十分无聊。

这一盘棋下了大约两三刻钟才下完,李锐为了表现自己尊师重道,没敢坐下,活活“被罚站”罚了两三刻钟的时间。亏他被自己奶奶调1教了这么久,若是像以前那般体虚,这么一站肯定是倒下了,不知两位师父到时候怎么办。

想到这里,站得已经腿有些发麻的李小胖不禁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但凡少年,都有些自我中心,总着“天上地下我最大”,这两个师父明显知道他来了,却装作下棋入神,完全不知的样子,让李锐一肚子鬼火。

他觉得若是自己装晕,两位师父一定急的满头大汗,满心内疚。这两先生端着自己家的饭碗,怎么也要顾及下府上大人的看法,要是更甚点,说不定还要向他道歉。

哼,看他们下次还敢也不敢晾着他!

这么一想,李锐的身子左右摇了摇,“嘣咚”一声倒了下去。

呃啊…地砖真硬!失策,该换个软点的地方倒的!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两柱香时间过去了。

两位师父还在下棋。

若不是来院里斟茶的童子看到了睡在院中的李锐,还不知道这位少爷要尴尬的躺到什么时候。院子里一番兵荒马乱,拿被子的拿被子,拿手炉的拿手炉,直忙乱了许久,李锐换了一身云狐皮的大裘,抱着暖炉暖了半天,才算是缓了过来。

两个师父倒是没下棋了,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第一课,就是要你戒骄戒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