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哦哦,她简直是个“减肥达人”,自带“减肥光环”啊!

‘重点不是瘦了,是鸭子好吗!’

一心想要拉邱老太君出去晃晃,换个心情的李铭泪流满面。他给李锐递了个眼神。

哥哥,你上!

李锐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奶奶,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听先生说,今年中秋御街前后和内城里,宫里都安放了宫灯,就连我们府里也制了不少灯,要不然,中秋那天,我们去街上看看灯?”李锐越想越觉得兴奋,他日日在府里呆着,有好长时间没有出府玩过了,奶奶又不是未成亲的姑娘,奶奶要出去赏灯,应该没有问题吧?

“中秋也有花灯吗?”顾卿想了想,古时候不是只有上元节,也就是正月十五有花灯吗?去年过年的时候,也不知是这里哪一种礼仪,需要府里年纪最大的长辈扎个灯,她还亲自扎了一个灯笼给府里挂出去了呢。

“也不是年年有。但若宫里想要与民同乐,就会特地拨款在各处点起灯火,搭起戏台,好好热闹热闹的。”李铭在他外祖家待的多,外祖父也会和他说起一些往年老皇帝在时的光景,所以知道的倒比李锐多些。“上行下效,无论是公侯官宦,还是平民百姓,就都会跟着一起挂灯笼,放起灯船。”

哦,拍马屁!充分贯彻学习当今圣上积极走人民群众路线的指示!

“那你唤你父亲来趟。”顾卿被说的意动起来。

李茂今日正在家中休沐。李铭一听奶奶被哥哥说动了,偷偷的给一个“你好棒”的眼神,在李锐得意的表情里跑出了持云院,去喊自己父亲去了。

而从东园里被李铭拽的往北园里走的李茂一头雾水。

在路上,李铭详细说了奶奶如何从张大姑娘的及笄礼以后就开始意志低沉,自己和兄长的猜测,以及准备让奶奶带着他们兄弟出去一起出去“发散发散”的想法。

“爹,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自李铭听了“三国”以来,说话都是这个调调。

李铭这一说,倒是勾起了李茂那一点内疚来。他生在军营里,当时后方已经稳固,小时候没有吃过苦。他也曾听自己的大哥说起过那段往事,大哥语气里是满腔寂寥。

两位没见过的姐姐死时都未成年,自然不能给她们过继养子,继续香火。也不能成冥婚。母亲这番难受,怕也是因为这个。

罢了,明日就派人回趟老家,叫那边重新修整下两位姐姐的坟茔,多赏那看坟家人些银钱,让他多上些心。

谁也想不到,一晃间,自己居然成了那个仅剩的孩子。如今母亲的孙儿尚且想到要尽孝,自己难道比小孩子还不如吗?

“那父亲就做你这个东风。父亲保证此事必成。”李茂微微一笑,在半路上就应允了李铭,引得李铭眉开眼笑。

正在持云院里等待李茂前来的顾卿,是不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女人家出去赏灯合不合适的。两个小孩子贪玩,也许为了想出去玩,把这事情说的千好万好,可是若是此地风俗和律法规定了她不能去,她这么做了,倒是不妥,叫李茂来,也是为了问问这个。

所以李茂来了持云院后,总算是彻底打消了顾卿的疑虑。

大楚立国之初,百业凋敝,老皇帝下令取消了前朝的“宵禁”,就算平常百姓夜晚出来游玩,也不算出格。只不过逛集市自然是没有关系,若是趁着夜晚没有提前通知就私闯他人住宅,也有“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者无论。”的律法。所以虽然老皇帝恩旨开了宵禁,京城内的治安却很好,并没有趁夜出过什么事。

更何况当天就算是皇帝和皇后,都要在门楼上出现,接受百姓朝拜,与民同乐的。内城里的老封君带着夫人小姐到内城去赏灯,赏玩后四处游玩一番,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顾卿早就听两个孙儿说过内城的无聊,提出想带着两个孙儿去外城的夜市里转转,去看看街景。李茂一点也不惊讶,他们家出身并不高贵,他父亲和他母亲年轻的时候携手去城镇里街坊上看花灯夜市都是有的,他只当老太太又开始怀念过去的生活了,当下孝子之心大起,立刻大包大揽的支持起来。

“若您老人家想带着孙子像普通人那样去玩一玩,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家里那些家将和府丁护卫要多带一些,大小丫鬟也要跟着。”李茂想了想,“主要怕街上人多,把大人孩子冲散了。孩儿那天要入宫与圣上一起登楼,婉儿也要在家里主持祭月,怕是都不能跟着母亲,这安全上,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咦?李茂和方氏都不去?那岂不是太好了?

顾卿心里大喜。

两个孩子也对视一眼,偷偷高兴地笑了起来。没有其他大人,只有奶奶陪着,那岂不是要干什么都行?

顾卿不是笨蛋,小说看多了,也看过不少什么赶集或者观灯时被绑架啊,遇见刺客啊之类的桥段,于是立刻点头应承,说是到时候带足人手,做好万全准备。

她甚至还好心情的留了李茂的饭,一顿饭吃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只是不知老公孩子都留在了持云院里,而自己只有丫鬟婆子围绕,在桌上独自吃着饭菜的方氏,现在是何等心情。

若是一直在巴望着哪个日子,那段时间一定是很难熬的。两个孩子和顾卿就是如此。在好几天的翘首盼望下,中秋佳节终于到了。

虽然中秋节的灯火注定比不了上元节的(冬天在农闲,中秋在农忙),可对于京城的老百姓来说,农闲农忙的影响比京郊以外那些以务农为生的人们要小得多,即使是再穷苦的人家,也竖上一个旗杆,挂灯笼几个,自取其乐。

他们信国公府上的花灯自然是不同一般,所悬之灯,高约数丈,更有各种造型各种字样的,放置在各院的院落里。只是作为唯一留守府邸的主子,方氏除了要主持祭月,还要防着府里失火,怕是今晚得不了闲了。

李茂下午就进了宫,怕要到半夜才能回返。等用过饭,天也黑了,顾卿带着两个孩子,驾着她那架国公府一等国夫人的朱漆马车,后面浩浩荡荡的跟着丫头婆子、家将护卫等人,开始驶离国公府所在的清水坊。

这第一程,肯定是要前往内城与外城的交界之地的。那里有一处门楼,平时做鼓楼,年节做灯楼或仪楼使用。一个时辰后,皇帝和皇后会登楼赏灯,信国公府作为官宦人家,自然要先去朝见一番,不然罔顾君恩先去游玩,被发现了要受弹劾的。

灯楼的周围早就被要观瞻圣颜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灯楼的后面就是御道,四周围都是宫中的禁卫把守,他们一看国公府的车马来了,连忙分了一部分人来清理街道,国公府的马车这才进入了灯楼之下,在靠前的显眼位置站住了。

顾卿掀开了车帘一角,眼看着无数像是后世追星的粉丝一般露出各种狂热表情的百姓,不由得啧了啧舌。

若说当世最大的明星是谁,那一定是御座之上的皇帝了。这种“皇粉”的死忠程度,恐怕也比后世那些星迷可怕的多,也忠心的多。

眼见着自己府上的车马明明后来,可宫中禁卫还是给他们的朱漆马车开了道,甚至驱赶了不少平民,顾卿心里有些小小的不安。

当年她还是平头小老百姓的时候,看见领导路过要封街封车,静止行人通行,她还偷偷在心里暗骂过,想不到这还没有几年,自己也要做同样的事情了。

不光是平民为他们让道,就算是许多马车上有各府徽记的达官贵胄人家,在见到朱漆马车的时候,也纷纷退后避让,让她先过。这一下,顾卿品尝到了“权利”所带的各种便利之处,可内心也就更加无所适从了。

“奶奶,怎么了?”李锐敏感的发现到了顾卿的不安,问出了口。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么多人为我们的马车让道…”顾卿看着外面一辆马车,上面挂着“刘”字的徽记,那马车远远看见他们来,立刻避让,马匹调头时稍微躁动了一下,倒惊得里面的女眷发出了几声惊呼。“有些过意不去。”

李锐伸出头去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那是吏部尚书刘家的女眷,本来就该给我们家让道。”

“咦?你就伸头看了一眼,怎么就知道那是刘尚书家的女眷?”

“本朝规定,三品以上车盖为皂,一品以上车盖为朱,三品以上姓‘刘’的人家,就吏部尚书刘文兴一家。”

顾卿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小胖子厉害,竟连朝堂之上的官员姓名都记住了。两位先生入府以后,教授李锐的学问倒是其次,教导的最多的,反而是本朝的各种历法、风俗、礼仪、乃至朝廷官员的品级,在这些位置上的人出身,以后身后的各种庞杂势力等等。

可笑方氏和李茂还以为自己孩子把书读的跟个状元似得就算成才了,李小呆也被活生生的教歪了。李铭刚从外家回府,去和李锐到明辉先生那上课时,听见这些世家的各种小道消息,还觉得是浪费他读书的时间,听了一半就告罪跑了。

他不听,明辉先生也不勉强,反倒是看起来行事简单粗暴的李锐,听得是津津有味,统统记在了心里。

顾卿听了李小呆在她面前的唠叨,挺担心李小呆以后被教养的不通庶务,只会读书,还特地找李小呆深聊了一回。结果她发现李小呆是真的不耐烦这些牵扯复杂的关系,只喜欢读书写字,看一些先贤的至理名言,就像后世那些学者或者学术型人才。

至于礼仪规范,天文历法,人际关系等等,他只想通个皮毛,不失礼于人就行了,无意去深研。

这是天性,逆转不了的。就和你明明喜欢语文,非要你去把自己最讨厌的政治考到最好一般,心里自然会有抵触。顾卿见无法勉强,也就作罢。

“原来是这样。”顾卿听了李锐的解释,了然的点了点头。“只是,这刘尚书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顾卿扭头问车里的花嬷嬷,“是不是她们府上的女眷给我们递过帖子?”

花嬷嬷摇了摇头。“刘府没有老太君,女眷的帖子应该是直接到夫人那边的。”

“咦…我现在记性也混乱了吗…”

“奶奶你肯定是故意的!”李小胖气急败坏地红着脸说:“就是上次那个打了孙儿的刘尚书家啦!那个把我打得像猪头一样的刘二狗!”

噗!原来是他家!难怪要让车马。

托宫中禁卫的福,信国公府的马车在一处极好的位置停了下来。顾卿四周全是点燃了的各色灯火,内城里的灯火是最精良的,大多是内造和各府里提供的精致样式,这灯火通明的景象,直映的整个内城犹如琉璃世界一般。

见信国公府的车马在灯楼前停下,许多相熟人家的女眷都下了车,来这边拜见。只因车厢里还有已经十三岁的李锐,来的多是各府的夫人或封君,也就匆匆寒暄上几句,就各自回了车,倒让怕麻烦的顾卿安了安心。

一阵乱七八糟的应酬过后,顾卿在车厢里猛听得鞭子抽地发出的巨大拍响声,还有各种钟鼓礼乐的声音,心中想着大约是圣驾降临了。再一看李锐和李铭两个小家伙严肃的脸庞,心中又肯定了几分。

李锐提醒他们此时应该出马车迎驾,于是一家子人全部下了车,跪地迎驾。

顾卿跪在地上偷偷往四处张望,除了御前拱卫的禁卫有一部分站着,四下里至少几千的人头,居然没有一个是站着的。更可怕的是周围鸦雀无声,刚才那般喧闹之声就像是一下子被人掐断了,只剩礼乐。

要知道,就连她们学校当年几千人在操场上开大会,各种大喇叭叫着要肃静,也做不到这样的整齐划一,令行禁止啊。

顾卿这才惊觉以前看的那些古装戏里,有人在宫外冲去圣驾旁行刺都是扯淡,若此时有一个人是站着的,恐怕立刻就被抓走了,更别说去皇帝跟前行刺了。

怎么去?跪着爬过去吗?旁边的老百姓第一个纳闷就把人给抓了邀功了好吗?

大约跪了五六分钟吧,她听到灯楼上传出了“平身”的高亢声音,然后身边的小胖小呆立刻利索的起身,把她也给搀扶了起来。

顾卿听到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不由地小声吐槽:“这皇帝身体还真不错,底气足!还是个大嗓门!”

李锐搀着顾卿的手一僵,用更小声的声音和顾卿耳语道:“奶奶,那是唱者的声音,专门给圣上传话的。”

顾卿:…

还好黄桑听不见。

皇帝在门楼上骈四俪六的说了一通,灯楼下山呼万岁,直引得楼上的皇帝也兴奋了起来,愣是待了半天还不走。

楚睿还是新君,登基不到四年,此时国孝刚过不久,百姓正是好不容易解了禁,想要松快的时候。楚睿做太子也有好多年,为太子时就以宽厚沉稳闻名,现在登基为帝,国泰民安,百姓对新皇的能力也颇为肯定,自然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若任哪个文人骚客看了此幕,都能写出一大堆歌功颂德,欢唱盛世的诗赋来,这原本是非常让人热血沸腾的场景,可在灯楼下急不可耐的想去玩儿的顾卿却焦躁极了。

她就在前排,抬头往上看,也就看到三楼高的地方站着一排小人,相信后面的人恐怕更是看不到圣上“龙颜”的,也不知道这群人为何如此狂热。

无奈皇帝亲自出来“与民同乐”,无论是哪家想去坊市里开心,都得先去皇帝面前走个过场,她也不敢先撤,直等了许长时间,御驾离开,他们才启程往外城去。

此时全是内城往外城走的车马人等,除了一部分看完内城灯火和圣驾就回府的官员家眷,大部分人在中秋灯夜里出来,都是要到处晃晃的。

一时间“哎哟谁踩掉了我的鞋”、“你怎么能推人,他还是个孩子啊!”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把马车里听到那些尖叫声的顾卿逗得乐不可支。

呵呵,这个没有城管没有交警的时代,就靠着那一群拿着小棍子的京兆府官役想要维持治安?他们自己的鞋都被踩掉了好吗?

好在大部分百姓都不会做冲撞朱漆马车的这种妄行,官宦人家更是客气,信国公府的马车一路通行无阻的到了外城。

外城门外,早有李茂安排好的家人和护卫等候好了,手中拿着明火迎了上来,护在马车的旁边,驱赶闲杂人等往外城里走。

“奶奶,我们下去晃晃吧?在车里看有什么好玩的!”李锐睁大了眼睛看着外城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停地唠叨着。

外城里最热闹的是东市和西市,东市靠近内城,内城的坊里住的多为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第宅,故东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积集”,也干净整齐的多,但商业却远没有西市繁华。

西市因面对整个大楚进行贸易,甚至多有各地游商千里迢迢而来,那真是杂货日常,饮食衣物,应有尽有,人人称之为“金市”。东西市的繁盛,让出去购物的人,也都说是去“买东西”,而不具体说买何物。

然而,即便东市里没有西市繁华,却依然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李锐再一想等他们到了西市,还不知道有如何热闹,就忍不住心旌摇动,神色兴奋起来。

李茂为了让老母亲高兴,自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车马从东市直接跨过中间的前门大道,驶向西市的入口处。到了入口的地方,除了留下一些看守马车的婆子和仆役,其余人等,浩浩荡荡,陪着邱老太君并两个少爷一起入西市游玩。

顾卿这个西贝货穿来大楚大半年了,日日待在北园,就去过一次如是庵,还在内城里,现在看到这一派古代的盛世景象,立刻露出土鳖应有的神色,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

她还以为只是一堆花灯,一群人舞舞龙就算了,结果西市从入口开始,就有长达数里的戏台绵延不绝,上面有各种唱戏的、杂耍的、舞剑舞刀等艺人的表演,戏台前锣鼓喧天,曲乐齐鸣,震的顾卿目不暇接。

看这剑舞的!她在后世看的那些和这个一比简直就成了渣!那真叫来去如风,英姿勃发,尤其是这舞剑的一男一女,均为青年,长相又俊秀,看的顾卿热血澎湃,恨不得拍掌大叫三声才好。再一想古代的各种侠士侠女,武林高人…呃,应该不会卖艺。

还是想想就算了。

老太君在舞剑的台子前站了身,身后一大票子的护卫丫头自然也都停了下来。李锐抬头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他平日里学的是军中的那套功夫,这种江湖上的花哨剑术自然和他不是一路,也只有老太太喜欢。

李铭和其他丫头倒是看得起劲,一些小丫头拍手称好,倒让后面跟着的家将和亲卫们吃味了起来。

嘁,这些花架子,也就看着好看,在沙场上打起来,真刀真枪的,恐怕剑花还没抖起来,头都给砍掉了。早知道这些丫头们喜欢这些,他们还装个毛的文雅,以后每天起来就打几套拳,不愁没老婆了!

台下乐,那戏台上舞刀舞剑的也乐啊。这么一大票明显是达官贵人的人站在他们台前,等下打赏一定不少。更何况他这台前人聚的多,众人都有看热闹的心理,也就人聚人,直挤的这个台子观者人数极为壮观,他的脸上也有光。这可是京城,不是乡野那些跑野路子的三脚猫能登台的!

就连隔壁唱曲儿的小生也都啧啧称奇。今儿入夜起,他就和这一群人被划在一处戏台上。他们班子就在不远处,也没见这几个舞刀舞剑的多受欢迎,结果这贵人看了一眼,往前一站就不走了,难不成只有贵人能慧眼识珠,这一对男女真是什么江湖高人不成?

等散了戏,他就去探访探访,若真是江湖高人,他便问问那对男女收不收徒,想他从年少开始,心中就藏着一腔“江湖梦”哩。

见这台子前挤的人越来越多,顾卿被气闷的喘不过气来,人多味道也重,她连忙要走。见老太君要走,其他人赶紧开路,让邱老太君和两个少爷出了人群。她们一走,旁边原本拥挤的人群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台上舞出个花儿来,也就散了大半。

只留那台上刚刚还心中大喜的班主脸色一青。

擦,看起来也是显贵人家,竟小气到一个铜子儿都不给!

第39章 顾卿教孙

若说顾卿一个老太太带了那么多人出门玩,应该是非常显眼的,可这是京城,什么样的人家都有,西市里带家人出来赏灯的富贵人家,很多人的排场远远超过顾卿,前拥后簇着,三四十人的也不在话下。

顾卿带的是府里的家将,这都是一个能打十几个普通家丁的猛士,所以他们身边围着十来个家人并算不得扎眼,只是因为是一个老奶奶带着两个小孩,会引得别人多看两眼罢了。

西市的花灯和东市的截然不同,若说东市里的灯绝大部分追求“高大上”,那西市里的灯则就是追求“新奇巧”的居多。顾卿甚至在角落里看到了一盏像是春宫图一样的造型灯,她很怕两个孩子会问她点什么,结果两个孩子只是看了一眼,就扭头去看什么龙灯、跑马灯去了,倒把顾卿虚惊一场。

还是两个孩子呢,没到对女人感兴趣的时候,哈哈。

顾卿在现代的时候就喜欢逛街,到了这里,一整个西市,相当于她以前居住的那个城市整个市中心那么大,如此大的市场向她敞开,而她的财富足以买下任何想要的东西,简直就像做梦一般。

她在国公府里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很有钱,可是有钱用不掉也没处用,钱也就成了个摆设,现在她要出来玩,细心的大丫头香云早就把几块银饼给绞成了散碎银两,也带了些金锞子等物,就为了让老太太买个痛快。

两个孩子对木人儿和一些手工好奇,顾卿倒是对一些现代看不见的风物比较感兴趣,三人一路走一路买,后面的家人都快拿不下了。

最可笑的是,在西市某个摊上,居然发现了有卖扳指的,人家倒不说卖扳指,而是说卖“邱君戒”,打的正是邱老太君的招牌。

围在顾卿身后的家人自是义愤填膺,假冒府里的名义在这里设摊就算了,如此粗糙的扳指,居然也敢说是“信国公府上邱老太君与我家有旧”,还信誓旦旦自己家的扳指是从公府里学过来的,最正宗云云。

李锐的脾气暴烈,当场就要踹摊子,还是顾卿拉走了他。

噗,这里对知识产权的保护也不怎么样嘛!早知道就叫李茂派个家人用府里的名义卖扳指了,好歹还能给府里进点银子。

“奶奶,你为什么不让我砸他的摊子!他明明就是骗人。”李锐委屈地看着顾卿,他火都到头上了,又被活生生掐灭了。

“人家糊口而已。”小孩子是没见过后世的“贡糕”、“贡梨”、“贡鸭”什么的,见多了就真的是见怪不怪了。只不过是个宣称“和邱老太君有旧”的摊主,砸了人家的饭碗,信国公府反而要被其他人臧否没有容忍之量了。

不过就是个玩意儿,做出来就是让别人用的啊。

“我做的这东西要能活些人命,那才叫阿弥陀佛。是谁做的重要吗?能换饭吃就行。若不是我在信国公府里,说不定也是要拿这个卖钱填饱肚子的,随他去吧。”

“老太太仁慈。”花嬷嬷也见过府外人家生活的艰辛,对老太太赞道。

“可我们家的扳指明明不是这样的啊!”李铭傲娇地哼道,“才没有这么丑!”

光秃秃的粗直筒什么的,难看极了!

李锐想了想,摸出了随身带着的扳指,顾卿一下子没拉住他,给他窜到了那个摊子上。这摊主的生意挺好,来买的大部分是想要附庸风雅,或者学过弓马的男人,这时一个半大孩子挤了进去,倒把别人逗乐了。

哟,哪个府里的小少爷,也想买扳指?拉的开弓吗?摸过箭没有?

李锐可不管他们想什么,板着脸把带着扳指的大拇指一伸:“我前儿得了这个,和你们家‘邱君戒’完全不一样,你给我看看,是我弄到了假货,还是你卖的不正宗。”

李锐手上的扳指,正是御赐的七彩扳指里的一枚,属于“青”的那只翡翠扳指。整个扳指碧绿剔透,清澈如水,原本是成人带的大小,李锐手大,倒也能勉强套的上。这扳指一看就不是俗物,绝不是摊子上这些杂玉、木石做的扳指可比。

最重要的是,李锐这枚扳指,是后来经过兵部和工部调整过,做成了坡型的,里面还有弦槽。这摊主不知在哪里得知了“扳指”的作用,猜想出样子来,照葫芦画瓢在这里卖,却不知道扳指几经改良,绝不是一个圆筒样的东西。

能在西市地界上站住脚的商家,没有哪个是傻子,一看这小孩手上扳指的成色,如此规格的翡翠非贵胄而不敢轻易佩带,否则反是招祸,再听听这口气,立刻推断出大约是国公府的正牌少爷来了。

虽心里一阵惊慌,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要是国公府不想他卖,早就叫家丁砸了他的摊子,抓到衙门里去了。现在只有一个小少爷出来挑事,怕只是这少爷看不过去,想来出出气的。他本就是西市里随便谁伸个腿就能踩死的小人物,出气就出气吧。

这么一想,这摊主立刻腆着脸说:“哟,这么精致的扳指,小人真是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小人这扳指只是从信国公府里传出来,我再仿的,不敢说就是出自国公府里。老公爷和老封君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像我这样靠买卖糊口的人家,怎么可能沾的上半点仙气…”

“你先前还说和邱老太君有旧!”

“呵呵,小人是从荆南来的,和邱老太君是一个地方的人,那还不是有旧吗,哈哈,哈哈…”

这信国公府里的孩子,眼神怎么跟狼似的!

“你以后再敢说自己和邱老太君有旧,我叫人拔了你的狗牙!邱老太君出身荆南,荆南几万户人家,难不成都和邱老太君有旧不成?你这样坏人名声…”

摊主脸皮一阵发紧,觉得自己的脸红的都要熟透了,周边还围着一些原本要买的客人,以及看热闹的游人,见这摊主这般怂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纷纷起哄。

“哦哦哦哦哦,我说你怎么和公府攀的上关系还在摆摊,原来是这种关系。要这么说,我祖母也是出身荆南,我也和公府有关系!”

“原来连这扳指都不是该有的样子,还说什么和公府里少爷戴的一模一样的!”

“老板,退钱!我刚买了三个!”

李锐看着这个和自己叔叔差不多大的男人,勾着背,畏缩成一团不敢反嘴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心里涌起了一丝异样。

这毯子上的扳指并没有珍贵的材质,一旁还放着一些木雕木镯木梳等物,怕这人以前也不是做的扳指的营生。这摊主一边弯腰驼背的道着歉,一边从一个罐子里拿出钱来退给旁边的人,李锐瞟了眼那个罐子,里面的铜钱只装了罐子的三分之一,大约四五十枚,四五十枚钱只够买几个鸡子加一斤米面,现在还要退人家钱…

再想到奶奶说“不过糊口”,小胖子已经有些后悔。

“锐儿,不要再闹了。”顾卿拍了拍李锐的背,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店家,我这孙儿年轻气盛,火气大了点,你见谅。”

孙孙孙孙孙…儿?

那这这这这这这这…是…!

店家已经吓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话都不会说了。

“店家这扳指还算正宗,只是这里应该再陷进去点,这里要高一些才行。”顾卿随手拿起一个扳指,细细地说与他听。“我家孙儿的扳指是家中交好的大人给的,后来经过好几次改良,外面是不得见的。”

“老老老老…夫人,小人是猪油懵了心,小人…”

哟,居然从李小胖的一番话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顾卿觉得这店主挺聪明的,就是胆子小了点。

顾卿的脸原本就严肃,不笑的时候更是吓人,摊主已经给她看的两腿哆嗦了。

顾卿怕真的吓到这个人,摆出了后世哄孩子时常摆出的笑容,安慰道:“我看店家的扳指所选的材料都挺坚硬,内面也打磨的极为光滑,想是下了一番功夫,不是粗制滥造,只为了赚钱的黑心人,所以才出声提点一二。只是和邱老太君有旧的话就不要多说了,人家孀居多年,又在深院,你这般说,传出去反倒给自己惹祸。”

那店家噗咚一下就跪了下来,擦着眼泪说:“小人见识浅,又给钱迷了眼,没想那么多,老太太提点的是,小人以后再说,叫小人全家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顾卿吓了一跳,发这么重的誓!

“店家言重了,无非是提点,心领了就是。我这孙儿鲁莽,坏了店家的生意,我这有个扳指,倒真是信国公府里流出来的,就给店家压压惊吧。”顾卿扭头跟李锐说,“把你后来得的那个鹿角的拿来。”

“那是…!”

“拿来吧,下次做什么事前,三思后行。你就当长个教训。”

李小胖心不甘情不愿的掏了鹿角的扳指出来,递给了那个摊主。

“呐,拿去。这个比我手上的贵重多了!”这可是奶奶后来做的,李小呆找他要了一个月他都没给!他手上这个就是材料贵重些,和这个完全不能比!

那摊主还在那跪着,李小胖弯腰把东西递过去,摊主受宠若惊的用双手接过扳指,低头就要给顾卿磕头。顾卿要说到这里最受不了什么,那就是磕来磕去了,赶忙避开,又叫下人把那摊主扶了起来。

“摊主你靠手艺吃饭,不偷不抢,工艺又好,就是不打信国公府的这面招牌,也能熬出头的。就算是信国公府,出身草莽之时也不见得富贵到哪里去,无非就是奋进罢了。如此佳节,让摊主你这般诚惶诚恐,反倒是我们的不是。”顾卿看了看四周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跟身边的家将说,“我们走吧。倒耽误了人家做生意。”

等顾卿离开了好一会儿,那店家才从地上爬起来,抱着那个梯形的扳指看的稀奇。他原本就是木匠,后来也喜欢做弓箭,勉强能糊口。只是立国之初时,老皇帝下了令,让山林中的禽畜也休养生息十年,一年倒有大半年不许打猎,他才想着做点其他东西活口。

当初这扳指的事儿,皇帝颁了赏赐给信国公府,声势浩大,清水坊上几乎官宦人家人人都知晓,人多口杂之下,外城自然也有许多人知道了。这些茶馆里游走的说书先生本就是喜欢拿富贵人家里的事说头的,且宣传的大都是富贵之事或者一些有趣的事,并不犯忌讳,如今不像前朝,动不动就以“言”入狱,这些先生们说的更是起劲。

说起来这摊主也是手艺巧,他是没见过扳指的,和信国公府有旧更是扯淡,这扳指是他在茶馆里听说书的先生说来,只是略微说了大概的形状和功能,就在家里仿了出来,又拿弓箭试了试,确实好用,这才斗胆出来卖。

只是时下京城习武的少,京城里猎户少,用弓的达官贵人家也不会在西市里买东西,这么一个众人不知的东西,竟不好卖,所以他才假借了“信国公”府那个“邱氏射玦”的名义,改作“邱君戒”来卖。

别说,这一假借,果然生意大好。只是他毕竟是胡扯,心中未免发虚,生意一好,就不知为何心里荒突突的。

这也是他幸运,遇见的是已经见惯了盗版和山寨货的顾卿,这扳指本又不是她发明的,对所有权或者是谁做的这种事更是看得淡,不然换成随便哪个人家看到这幕,这摊主都要给自己招祸。

这么多围观的人,也不全是傻子,看这老太太架势,还有那孙儿的激愤,以及那孙儿手上的那不是俗物的扳指,再看这老婆子后面家人肌肉紧绷,腰中鼓囊明显有武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围成一团,小心翼翼的讨论起了今晚上这事。

怕是明天一早,各茶社酒楼的说书先生说的段子里,就要有“邱老太君宅心仁厚,黑心摊主浪子回头”之类的新书了。

“嘿,店家,那个鹿角扳指你卖不卖?给你十两银子。”有一个武生样子的青年掏出一枚纹银,开始游说。

“十两?这鹿角都不只十两。店家,我出十五两!”

“我出二十两!”

“我出…”

“不卖不卖不卖!”摊主胡乱挥舞着胳膊,“这射玦我要供起来,以后留着传家的!”

“嘁!”

“你这老货,也不知道哪里走的狗屎运!”

摊主把扳指珍之又珍的捏在手里,这才笑着又说:“不过从明日起,本摊位出售仿照这个鹿角制作的新射玦,虽不是我手上这个,但用起来是一样的。连那位老夫人都夸了我的手艺好,做的光滑细致,大伙儿可以放心买了用呐!”

“老板,我先预定一个!我要也要鹿角的!”

“我要那小孩手上那种的!”

“得了吧,张麻子,那小孩手上的一看就不是便宜货,你要你也要有钱买才行,别痴心妄想了,杂玉的来一个得了。”张麻子的邻居揶揄道,“我要个木头的就行,给我家儿子带着顽,积个福气。老板,你今晚上别洗手,就用那少爷摸过的那只手做!”

“行行行行行!我以后都不洗手了行吗!”

老板那生意做得热闹,这边公府里虽然经过了刚才那个小插曲,可是祖孙三人依旧兴致不减,顾卿沿路买了一些没见过的吃食,每样都尝一口。花嬷嬷劝了几次,她都没理。都老成这样了,还不及时行乐怎么成?脏?再脏能脏的过后世地沟油做的各种吃的吗?她当年不也吃了不少!

顾卿买的多,好吃就继续吃,不好吃就塞给李小呆。

什么?你说李小胖?人家都叫小胖了,自然是在减肥啊!

李铭一边得意洋洋的吃着奶奶给的小食,一边还不忘刺激李锐:“哥哥,就说你那个鹿角的给了我吧。早给我,今天也就不用给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