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女人、孩子和老人们大部分都愿意留在居庸关,为居庸关的将士们服徭役来换取酬劳。

前线需要大量的箭支和兵甲,这些若是从京中调配实在太远,燕州本身就产木头,制作箭支和长枪十分方便,居庸关有大量的铁铺,只要有铁矿,就可以冶炼枪头和箭头。就地取材,人手又充足,这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陈先生,为何身强力壮的壮汉不愿意留下来当兵或出力,而妇女、小孩或老人却愿意留下来呢?”李茂站在城墙上,看着难民们结成长队,一个挨一个的绵延到地平线的另一头去。

只不过,这一次李茂站的是南边的城头,而这些难民,也不是朝居庸关外来,而是往居庸关外而去的。

他们来时,携老扶幼,成家成群,而他们走时,大部分是孑然一身,留下了老人和孩子。

“离开自己的故土,没有了土地,这些人都没有了出路。年轻人还可能找到一丝生存的机会,但老人、女人和孩子,是没有办法独自生存的。这些年轻人不是不愿意南下求生,而是带着这些老人和孩子一起去谋生,能活下来的可能性是在是太小了。”

陈轶也是从战乱时代过来的人,忍不住叹息道:“你看他们一个个单独南下,那是因为家中的老人和孩子们放了手,让这些还有一拼之力的亲人独自去活。若是一家人饿死,还不如留下一点希望。反正居庸关里还有给老人孩子和女人活命的路,若是南边能混的好了,还能回来接走老人和孩子,他们若是当了兵,死在了战场上,全家就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这时候当了兵的,都已经是没有了牵绊的苦人。”

“为了亲人的前途,放手让他们一搏吗?”李茂看着城楼下远去的年轻人们,他们安静地、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一样的往前走着。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会用缓慢的脚步又转身往回走,但只是片刻,又咬着牙继续转身往南边走去。

站在城楼上的李茂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而已,但他大概能猜得出他们的表情。

应该就和去年他母亲被刺重伤不醒,而他却必须要入宫听政一样吧。

百姓、刁民、孝子、暴徒…

他们是百姓,又不仅仅是百姓。他们可以变成任何一种人。

李茂向远处眺望。

他们可以成为杰出的工匠、最英勇的士兵,也可以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坑蒙拐骗的渣滓。他们之中有人也许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喋喋不休,可也许也会为了抵抗反贼的入侵毫不犹豫的让大楚把他们的家拆掉,只为了取几根可以用来守城的木柱。

他们才是基础,是砖石,是一切。

百姓不是单数。他们是老人的孩子,女人的丈夫,小孩的父亲,同时也是士兵,是工匠,是农民,是书生。他们虽然会死亡,会被遗忘,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群,但他们却经由死亡和微不足道来维持着他们复数的那一面,维持他们真正不灭的特质。

没有哪个朝代,哪个君王能做到永恒,但这些百姓却做到了。天子和大臣们都认为是自己统治了万民,将自己的影子投影到了他们的身上,但事实上,其实是这些百姓将自身投影到了统治者那里才对。

所有的皇帝和大臣,其实都是为了满足他们的需要而在殚精竭虑,在满足了他们的需要的时候,他们才能从百姓的身上取得他们想要的东西。

这样的他们,真的是这些百姓的主人,这些百姓的“父母”官吗?

李锐似乎隐隐约约摸到了无数圣贤们一直想要阐述的真理。

但随即,他就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复杂的事情,还是留给那些做学问的大儒们去思考吧。

他是“实干”的信国公,实在没有时间悠闲的考虑这种深奥的道理啊。

啊,刺头们都送走了,终于可以好好的洗刷大街了呢!

还有填平那些因为牲畜和牛车而出现的泥水坑和凹洞!

再也不用担心走在路上会被人拦住喊冤了!

他是兵部尚书,不是大理寺官员,实在管不到难民是不是偷了东家的鸡,还有西家的女儿是不是被浪荡子拐走了啊!

都快疯了好吗!

镇北将军袁羲和居庸关守关大将林大虎的军队赶跑了涿县之外的叛军,牢牢地守住了幽州通往燕州的要害,而且正在两县修整,一旦后方辎重跟上,立刻就北上收复范阳。

李茂要粮草要兵器的奏折进了京,和朝廷对他的批复一起回来的,还有皇帝对他家侄子和儿子的赐婚文书,以及勋贵派们带给他的满是告状和得意语气的信函。

李茂只是看了看勋贵派的心腹给他写的信件,就大概推断出了朝廷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一时间,李茂还有些同情晋国公。

他在朝中混的时间不长,但已经看清了所谓的两派之争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开始还是政见不合,到后来纯粹就成了意气之争,为了反对而反对。

这说起来实在很可笑,但最可笑的是这一群文武大臣明明都是大人,干的却都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就算是头脑清醒的中立派,也被这些吵红了眼的大臣们弄的不得安宁。

要他看,纯粹都是闲的。

天下太平,没仗打,连灾祸都少,一个个太闲了。

闲的只能内斗了。

李锐的婚事是早就已经定下的,晋国公在这个时候趁机露出结盟的意思来换取皇帝的信任,正是世族们常用的手段,李锐一点也不奇怪。

倒是孙英的女儿…

好吧,虽然他也觉得自己的儿子值得找个更好家世的姑娘,但他也承认,自己不敢这么干。反正孙燕妮挺讨他母亲喜欢的,张素衣他母亲也欣赏的很,等他这边战事一了,他就回京,赶紧把家里子侄们的婚事给定下了,好让他娘早点抱重孙子。

又过了半个月,就在李茂还在扒着指头算自家除掉搬去老太太墓里藏起来的金银以外,还有多少银子可以用来下聘的时候,京中送来的物资到了。

随着物资来的,还有吴玉舟夹带给他的书信。

李茂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性格十分宽厚的人,或者说,是个对很多事都无所谓的人。但即使是这样的他,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是又怒又悲,甚至有种想要“挂冠而去”的冲动。

他知道前线战局紧张,也知道他据守大后方,前线所有的辎重物资和兵源都要靠他调配。

可他在皇帝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不知轻重,会为了家人牺牲大楚安宁的人吗!

就算他是这样的人,难道是这样的人,就没有得知母亲病情的权利吗?

一时间,他想到了那些在关口送走儿女,自己留在随时可能陷入战火的居庸关的那些老人们。

谁也不敢说他们逃避战争,选择南下独自去搏一搏是不是对的。但李茂知道,若是他在这种情况,是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南下的。

就算一家人全部饿死在南边,他也不会留下任何一个人。

他不是单数。他是李锐的叔父,是李铭的父亲,是方婉的丈夫,是邱冰和李硕的儿子。若是少了任何一个,他便不是他了。

当他复数的部分被一点点的剥下之后,他就算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陈先生,我要秘密回京一趟。这段时间我会去‘巡视涿县’,还请先生助我!”

作者有话要说:冰盆那段,其实是我自己的亲生经历。我奶奶去世之前,也是煎熬了好一阵子的,我们所有的家人每天都守着她,就怕她那天突然走了。奶奶因为生病的原因,医生建议最好不要开空调,以免感冒引发并发症,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终于有一天,因为食道癌二十天粒米未进的奶奶,从来都没有叫过一声疼,一声饿的奶奶,突然开始叫唤起什么。

我叔叔趴到她耳边听,奶奶说的正是“别管我,开空调”。

写顾卿快死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想到了这段。那时候我正怀着孕,我奶奶特别想看到曾外孙,但是身体实在是熬不过了。也许是因为我自己的某种遗憾吧,“

第216章 邱老君太君薨

此时涿县和怀朔集结了居庸关一半的守军,以及五万各地前来救援的兵丁,加上涿县怀朔两地可以作战的兵丁,总共有十万人。

要知道,原本守卫幽州门户的定北军,也不过二十万而已。

范阳城里有八万反贼,还有投降的世族们的家丁和护卫,也许,还有许多世族们一直不愿意暴露的隐户,但隐户大部分时候是种地的农民,若没经受过训练,真在战场上,那是不值得一提的。

大军只所以没有开拔范阳,而在怀朔和涿县陈兵以据,是在等。

等斥侯们打探出范阳周围的捷径,想办法和困守在平卢的华鹏将军形成合围之势,一起攻打范阳。

可此刻,李茂等不得了。

他的母亲已经病得奄奄一息,在京中等着他回去。

所以李茂委托陈轶代替他,去涿县和怀朔“视察军务”,当然,对外名义,肯定是李国公去视察了,但到了地方,则是陈轶拿着他的印信在视察。涿县的张宁张致兄弟会掩护他,为他遮人耳目的。

就算被发现了他不在,他也不怕。他大可说陈轶为明,他为暗,两个人为了查验军中的情况,所以才这样分工的。

只要在此期间没有出现大的战事,这么蒙混过去应该没有问题。若是发生了战事,他也手书了一封,委托张宁张致兄弟帮忙暂代一下他的事务。

他自认自己也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奇才,张家两兄弟内政军务上的本事远胜于他,有这两个人在,他还担心什么?

李茂安排好一切,日夜兼程的就往京城赶。

他哪怕不眠不休的赶路,到京中也要半个月,更别说他是偷偷回京,根本就不能多带人,也不能进驿站,速度会慢上许多。

可是家中的信到幽州已经过了二十多天,按照信里所言,若他娘真是只有百日之寿,只有他不眠不休,才能在此之前赶回去了。

李茂混在南下的难民中出了居庸关,带了五匹空马,三个心腹的家将,没命的往回赶。他知道身边的中军也许会把他的行程暴露给皇帝,但他已经管不着了。

大不了丢官,大不了杖责。

现在是大楚要用他,不是他要谋什么前程!

马儿啊,快点,再快一点!

持云院里。

邱老太君已经有许久没有睁开过眼睛了。

即使李湄使劲的“亲亲”,也没有见到有什么变化。

一直在一旁守候的张璇玑和张玄睁开天眼,只是看了一眼,就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样的情况还能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了。

李锐和李铭两个孩子已经完全没有公府公子的形象了。由于天气太热,他们只穿着单薄的丝衣,即使如此,小孩子容易出汗,那丝衣也经常是一层又一层的贴在他们的身上。

由于睡得太差,两人的眼睛里全是血丝,有时候只是坐着,也能迷迷糊糊的将头点成小鸡啄米一般。

大人们心疼孩子,总希望他们能多睡一会儿,但如今这种情况,四位太医都说邱老太君随时会走,就连参片和参水都塞不进去,李铭和李锐生怕自己一合眼奶奶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去了,所以两兄弟只能不停的拿冰盆里的冰水抹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李钊在正屋的一张小榻上蜷着身子睡得正酣。他比信国公府的两个嫡孙过的还要辛苦,因为他要帮着管理信国公府的账务。

老太太快要去了,准备丧事并不是一句话的事,虽然有老太太吩咐从两个月前就开始置办了,但古代准备丧事实在太庞杂,到了邱老太君这个级别,灯油、纸扎、冥器、蜡烛都有等级,另丧事中所用开路钱、引路钱、火花钱,也是一笔不菲的款子。

所花费用之核算,就能让方氏和府中几个管事累死。

李钊的母亲简氏从来没想过自家儿子能做这些,第一次看到管事的在他儿子面前毕恭毕敬的问事时,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而后他儿子左手打着算盘右手拿着笔在主屋里帮着方氏算账时,就连李钊的父亲李荣都有些接受不了。

他送儿子上京是为了以后做官的,不是来给信国公府当管家的啊!

李荣拉着自己儿子在角落里盘问了许久,李钊从小亲近母亲,心中有些埋怨父亲冷落他娘,一听他爹的话就一肚子火,将手一甩,梗着脖子反驳道:

“会算账就是管家吗?那户部那么多负责核算的官员难道都是管家?陈大人身为致仕的户部尚书,教孩儿这些有何不对?就算儿子是管家,日后也是皇帝的管家,如今堂祖母府里信任儿子,愿意让儿子协助理帐,有什么好埋怨的!”

李荣被儿子冲的说不出话来,一张脸也涨得发紫。

李钊最看不惯就是他爹胆小懦弱的样子,见他爹只有意见,却连反驳的理由都说不出来,翻来覆去就那一句“这不是读书人该学的东西”,心中实在不耐,甩手就进了屋。

读书人该学的东西天下人都学得,可他学得东西,天下人不一定学得了!

老师说了,学会他的本事,当官必成肱骨,经商则为巨贾,这可比死读书得到的东西要有用多了!

反正他爹也不关心他当什么官,他老师说了,等他十六岁就为他求个官,让他跟在他家的子孙后面长长眼界,到时候给他个官儿子的面子就是!

李钧一直没有回来,他跟着羯人去了土漠草原,想来是家里报信的信件并没有送到他的手上。因为这个,李钊的娘没事就把这个庶子念叨上几回,说他是个没良心的人。到后来还是方氏听不下去了,幽幽地说了一句“我家老爷也还没回来呢”,这才让简氏住了嘴。

此时方氏才知道了堂亲家的这门亲戚是个什么性格。主母脾气火爆、当家的性格懦弱,那个姨娘也许是性格温顺,也许是善于隐忍,总而言之,变成了李荣心中避风港一般的地位。

堂伯母就是个说一不二的硬脾气,堂伯比较宽厚,但不善言辞,这才养成了李荣这样的性格。而后又娶了这么一位小姐,更是没办法活的刚硬起来了。

难怪堂伯不许这位堂兄上京投靠信国公府,就算投靠,也要自身立的起来才行啊。

听闻信国公府的邱老太君病重,许多昔日受过邱老太君恩惠的百姓都来门口叩拜祈福。也不知道是谁现在信国公的台阶上点了一盏长命灯,而后纷纷有人效仿,都来门前点上一盏。

这些点灯之人大多是当年雹灾时受了信国公府的恩惠,得到了粥米热水、新的棉衣棉被,度过了那个最难熬的冬夜的西城百姓。

信国公府当时紧急送去的被子和衣物大多都是好料子,有些人家在雹灾中受了巨大的损失,而后把这些衣物被子当掉,竟也将后来的日子给熬了过去。

还有些是笃信邱老太君是送子娘娘降世,如今要回归天上去的。她们来点灯,是因为家中都有快要出世的孩子,或者想要求子求孙,便也来点个灯,期盼天君回天之前能看到她们的祈祷,将她们的愿望实现。

信国公府屋檐下的油灯越放越多,到后来信国公府里的人要出门都无处下脚,只能从边门和角门走。方氏得知了这个情况后不许下人随便移走油灯,这些都是“愿力”,若有一盏灭了,都不是好兆头。说不定油灯点的人多了,老太太也能好起来呢?

如今哪怕是一点点希望,她都想试试。

信国公府的人得了夫人的指示,便好好的维护这些长命灯,不时往里面添油,生怕有灯灭了。若是顾卿醒着,肯定要痛心。浪费这么多的灯油,点这么多灯,一点用都没有不说,这大夏天点灯门口的门子难道不热吗?

油灯点得多了,甚至惊动到了宫里的楚睿。楚睿对邱老太君原本就极有好感,又听张璇玑说这位老人是大楚的“福星”,所以不但没有制止,反倒下诏让京兆府派了专人去给信国公府守灯,一方面是以示荣宠,一方面也是担心发生火情,烧了内城。

国子监当年有不少学子深受信国公府大恩,顾卿命人摆在微霜堂任他们取用的点心和粥品,成了他们在微霜堂里读书最美好的一段记忆。

这些学子自发的写了祷词,希望上天能让这位德行高尚的老人多延几年寿命,他们将祈祷的诗词用红绳绑好,系在信国公府门前的桑树和梓树之下,挂的满树都是。

而后百姓点灯,文人挂祈命书,有些喜欢看《三国演义》或玩“三国杀”的人,就到空旷的地方放一盏孔明灯。

李茂回府时正在晚上,遥遥看的自家的方向一片火光,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内城不得奔马了,翻身上马就朝着信国公府的方向疾奔。

京城东西两市为了刺激商业发展,是没有宵禁的,所以才灯火通明,但东城到内城是达官贵人居住之地,为了安全,晚上是不允许晚上有灯火的。

难道是家里着了火?还是有人纵火?

为何没人救火,也没有喧嚣之声?

天上无星无月,空气又极其闷热,看起来像是要下雨。要真下了雨就好了,现在是夏天,雨水充沛,真要下了雨,就算着了火,也能被雨水扑灭。

李茂就在心头如此的胡思乱想着,策马一口气奔到了清水坊的坊前。

远远的,那千百盏油灯映着他家朱红一片的大门,就这么不设防的一下子撞入了他的心间,撞得他泪流满面,撞得他肝肠寸断。

门前的桑梓下挂了无数的纸笺,似乎在静静的说着什么。

当年他父亲去世时,他家门前车水马龙,却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寂静带给他的震撼来的剧烈。

“那边来的是什么人?内城不得擅闯,此乃信国公府,你怎么不下马?”京兆府派来的官差正是王油子,他老远见到一人骑着白马进了内坊,职业病发作,立刻出来盘问。

李茂头上带着斗笠,若不是这马是匹良驹,王油子怕是早就喊人把李茂架到一边盘问了。

这时李茂的两位家将上前递过牌子,“今日怎么不是家将值守,却劳京兆府的差爷们来守门?我们是幽州回来的家将,回府报信的。”

“我们可不是守门,守的是灯。”王油子接过牌子看了眼,见确实无误,就一指旁边的角门。“你也见着了,大门旁的门的肯定走不了,边门这时候估计也没开,去问问角门里有没有人守着,从角门走吧。”

北园,持云院。

顾卿此时已经渐渐是离魂的状况了,或者说,已经是“魂不附体”的情况。

她看见李锐强硬的要求弟弟去睡上几个时辰,然后来和自己换班;她看见张玄和张璇玑在一旁写着什么符篆,张玄甚至刺破了十指滴入朱砂之中;她看见她那个从未见过的“庶女”木愣愣的抱着已经睡着了的李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看见李钊趴在他娘的膝头睡着了,而李荣就坐在屋子门口的地方,直直看着自己的脚尖。

花嬷嬷和香云她们含着眼泪在把什么衣服从柜子里拿出来,同时拿出来的还有一双朝靴。孙嬷嬷捧来一顶镶珠点翠的头冠,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的木架上。

然而只是片刻,她就回到了“身体”里。

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她不知道所有人死之前是不是都和她一样,但她自己清楚的预感到,她此时是真的要死了。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前无所有的好,甚至有些亢奋。

可舌头已经不能动了。

顾卿轻轻哼了一声,所有人都惊喜的冲到了床前,小李湄被“姑姑”一颠,立刻惊醒了过来。当看到已经许久未睁开眼睛的奶奶居然睁开了眼,大叫着“祖母”、“祖母”,双手也朝自家祖母的身上挥舞而去。

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只能眨眨眼,扫视了所有人一眼。

似乎没有人觉得她马上就死了,看看他们惊喜的眼神,是不是觉得她马上就会红光满面的说出话来啊?

可惜她连死之前最后说个冷笑话都做不到了。

哦,她错了,还是有人知道她要死了。

重瞳的张璇玑一脸感慨,张玄脸上两道泪痕。

他们都是走错了画风的“高人”,自然能看出她要死了。

顾卿朝张玄望去,死死地盯着他。

她不想困在这里,她要回家。她既不想躺在李老国公身边和正牌邱冰抢墓穴,也不想多年后上演“棺材打开,扶我起来”的惊悚片。

谁知道死了以后她的魂魄会怎么样?附身在老太太身上已经够憋屈的了,附身在骨架身上可就把人吓死了好嘛!

张玄接收到了顾卿的目光,不但是张玄,全家人都注意到老太太死死的盯着张玄。

“邱老太君,请您放心,我会送您最后一程的。”

顾卿听到张玄的话,心满意足的笑了。

“张道长,你这话什么意思…”李锐红着眼眶问。

“哥,哥,奶奶她!”

“祖母,祖母!”

“夫人呢?夫人在哪里?快叫夫人回来!”

“夫人被李青叫出去了。”

“大呼小叫什么?”方氏踏进门,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

那戴斗笠的男人一身风尘,脚上还有许多黄泥。一踏入屋里,屋中顿时两个脚印。

门口守着的婆子皱了皱眉,那男人却像没看到一样,径直往顾卿的床前走去,边走边解下斗笠,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叔…”李锐看到来人的样子,惊讶的叫出声来。

然而他的“父”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床头跪坐着的花嬷嬷一声悲号给打断了。

“太夫人,太夫人!”

屋外白光一闪,李铭李锐侧头看了一眼窗外,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兆。

花嬷嬷是学武之人,对气息最为敏感。

邱老太君又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又睡着了,其实已经没有了气息。

花嬷嬷将手放到邱老太君的脖子下面,怔怔的收回了手。

就像是要表达她的心情似的,天空中乍起一声惊雷,震得满屋子的老幼心头都如同被鼓槌擂过一般。

费尽心思才回到京城的李茂,三两步奔到床前,一下子跪倒在榻板上,完全不顾旁边庶妹和堂嫂惊诧的眼神,伸手去抓顾卿垂在薄被外的手。

他愣在原地,吐不出一个字来。

花嬷嬷站了起来,身子也摇摇欲坠。

“太夫人…太夫人她…薨了。”

第217章 张玄引魂

听到花嬷嬷的话,李茂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他已经是年近不惑的人了,又不像张致那样一直在边关行伍中生活,从大楚最北面的燕州一路赶回京都洛阳,李茂真是用生命在赶路的。

邱老太君已死,万里迢迢赶回来的李茂又晕倒在床前,家里所有人乱做一团,李铭和方氏抓着李茂使劲摇晃呼喊,李锐和李钊扑到顾卿身上哭的肝肠寸断,庶女李琼抱着被吓到的李湄退了几步,嘴里哄着“亲亲乖,亲亲不怕”…

整个信国公府的情形就和外面的天色一样,平静被撕裂,天地被倾覆,山河倒转,日月无光,只剩一群在倾覆之下惶惶不可天日之人。

“匡呛——”

张玄拔出了背后的七星剑,猛然一弹。

剑气碧烟横。

谁也不知道那不是剑气,而是龙虎山吸天地精华的一样法器所散发出来的灵光。

七星剑出,众仙归位。

这是龙虎山嫡传真人绶符引神入体时用的法器,此番被张玄从龙虎山上借了下来,就是为了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