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人自扰,真不是她的作风。

二十七 活动的主角

到达司机说的那个广场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天气渐渐寒冷,广场上却人头攒动。洛阳人千百年来浸淫中原文化所造就的朴实和热情一览无遗。

沈岚生活的圈子是比较古板而陈旧的,所以很少接触外面年轻人的世界,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为了一项精神文化复兴做着努力,多少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很快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他们的古装造型上。

周围都是围观的市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趣味盎然的笑容,像是包围着在拍电影的明星们。

中国历史悠久,朝代太多,汉服的造型当然也多。她边看边依靠自己的古董知识推测年代,觉得还挺有意思。

秦尔玉捧着两套汉服挤到她跟前,塞了一套在她手里:“姐姐,快去换上,那边还有人帮忙化妆呢,我真想看看你古装造型是什么样啊。”

沈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好身上衣服半干没干,还觉得冷,就抱着衣服顺着他的指引朝换衣服的帐篷走过去了。

她拿的这套汉服是明朝的,白底缀花,挺素雅,就是穿起来比较复杂。帐篷里还有别人在换衣服,她有点不好意思,好一会儿才捣鼓完毕。

刚走出来,看到一大群人围在帐篷旁边的小桌子旁化妆,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充当了化妆师的角色,拿着木梳给换上汉服的女孩子们梳头,用圆圆的鸭蛋粉给她们上妆,架势还真有点古代丫鬟伺候小姐的感觉。

沈岚这会儿知道为什么有人愿意参与其中了,其实玩的就是这种感觉。穿上了汉服,就好比走入了那个时代,在现代社会无法体会的等级感和优越感,当然还有现代人对古代风雅和礼仪风度的仰慕,都可以好好地体味一回。

她估摸着今天一晚下来,这个晚会还是能小赚一笔的。

正想着,有个给别人化妆的大学生看到了她,笑着走了过来:“这位小姐也要化妆是吧?人比较多,麻烦你先等等吧。非___凡ТΧТ”

沈岚摸了一下左脸,那道被铜镜割出来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是显然还是不适合化妆,于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话刚说完,有人在背后拍了她一下,一转头,她先就愣了一下。

眼前站着个一身黑色汉服的少年,服装非常精致,黑底金纹,前面还有蔽膝,腰带也很庄严。头发被梳成了发髻,还罩了个金冠,有模有样的。

“啧啧,你这身衣裳看来很贵啊。”

“可不是。”秦尔玉凑过来,一只手拢着嘴小声透露:“租两个小时去了好几张大头呢。”

沈岚心想你也是个败家子。却忍不住手又伸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油光水亮的,还真有点古代风致:“看来这造型也花了一笔。”

秦尔玉摊摊手:“没办法啊,给我化妆的那个姐姐口才太好了,说的我都恨不得加入他们的行列去复兴汉服了,造型当然也做了个最贵的。你呢,打算就这样?”

沈岚“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可不想跟你一样被讹。”

两个人都还没吃饭,广场上有人卖小吃,秦尔玉表示要请客,拉着沈岚拼命往人群里挤。挤了一会儿又觉得好笑,转头对她道:“花了大价钱做了个帝王造型,居然用来挤着买小吃,对比也太强烈了吧。”

沈岚注意到他额前耷拉着一缕刘海,指着笑道:“我还没见过帝王留刘海的。”

秦尔玉一听,也笑了起来:“都怪刚才挤得太厉害了,反正你没见过,怎么知道人家不留呢?也许有那种很潮的皇帝呢,哈哈…”

他笑得太爽朗,沈岚也忍不住跟着笑,两个人在人潮拥挤的中心就像一对傻瓜,笑得前仰后合。

大概人都有一个适应期,从外面入墓是这样,从墓里出来也是这样。尤其是沈岚这种第一次下墓的人,所见所闻虽然谈不上恐怖,却也有惊险,还有很多未知和神秘,所有的一切都在越来越厉害地颠覆着她的世界观。如果不好好地调整一下,也许会被这种难消化的不适感给噎死。

秦尔玉算是一个媒介,用正常年轻人该有的方式,把她拉回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好不容易挤了进去,看到有人在卖鸡蛋灌饼,秦尔玉闻到那香味就先要了两份,然后又挤到旁边的摊位要了两份羊肉汤。沈岚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是老江湖了,想必这“凌厉的身手”让他一路尝到了不少美食。

但他竟然还不满足,挤出来时,一边把吃的往沈岚手里塞一边嘀咕:“其实来洛阳,还是该吃水席、浆面条,大晚上的,尝尝烧烤也好啊,怎么就吃这些呢?”

沈岚对着鸡蛋灌饼咬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在墓里时没吃过一餐正经饭,还担心受怕的,现在已经觉得非常满足了,完全没空理会他的败家理论!

南方人乍一接触到北方食物都有种受感染的感觉。比如你本来是那种在江南喝女儿红的人,恨不能一杯分成十八口来抿,要把酿酒人家女儿十八年来的温柔心思都细细品味一遍才甘心。可要是到了大草原上啃了一只烤全羊,指不定就想要扯嗓子吼一首蒙古民歌,好像那些草原英雄的血液也随着羊肉的鲜美流进身体里了。

沈岚现在就是这感觉。吃了饼又灌了一碗羊肉汤,坐在广场边的花坛边,身体暖烘烘的,想着自己不再是那个待在南方某小镇里什么都不懂的土丫头了,也渐渐开始见识世面了,也可以离开二伯独自生活了,忽然就伸出了一种豪迈,仿佛被中原大地的壮阔给从头到尾浇灌了个遍。

不过这种突兀的感觉实在不好意思在秦尔玉面前表达,萍水相逢的,也许下一站就挥手再见了,没必要弄得太推心置腹。而且用她二伯的话说,这世上,除了自己老子,其他男人都不能相信。

现在想想,这话太他妈正确了!沈净岑还是她二伯呢,还不是瞒着她一大堆事情!

秦尔玉挤着买小吃的时候挺不计形象的,吃东西的时候就看出出身富贵了,沈岚吃完差不多半个小时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吃完。转头看到沈岚的表情很复杂,有些奇怪:“姐姐,你怎么了?”

“啊?没事…”沈岚站起来,拍拍衣服,故作轻松道:“穿了一身汉服还坐着,也太浪费了,好歹去展示展示啊。”

秦尔玉立即站了起来:“好啊,去逛逛!”

两人一前一后朝人群方向走,刚走了几步,沈岚忽然看到一道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愣了一下。还没等看清楚,前面的秦尔玉忽然转过身来,一把拉起她往回跑:“快走!”

沈岚被拉得趔趄了一下:“怎么了?”

“是我爸的人,来抓我了!”

沈岚本来就很少听周玉戈他们提到姓秦的,所以也没有把秦尔玉跟秦先生联系到一起,被他拉着跑出去很远还在莫名其妙。这感觉很不好,因为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墓里那种紧张气氛里去了。

直到秦尔玉忽然又停了下来,握着沈岚手腕的那只手已经滑腻腻的一层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

沈岚抬头看过去,愣了一下,一个人背着什么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只狰狞的鬼面具。本来这样的造型是很扎眼的,但是他的身上还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汉服。大概也是因为这原因,别人也没多在意他,毕竟今晚装扮奇特的人多了去了。

那人站在十几布开外,刚好半隐在灯光后面,那张面具看起来就尤为的恐怖。彼此对视了几秒,他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少东,回去吧。”

沈岚这才知道他是秦家派来的人。

秦尔玉不做声,眼睛四处乱瞄,大概是在计划着朝哪边跑。可惜对面的鬼面并没有给他思考下去的时间,轻轻一跃就到了他面前,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少东,回去吧。”

“滚开!”秦尔玉脸涨得通红,低吼了一句,左右的人都投来了注视的目光。

鬼面像是根本没听见,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大有干耗下去的意思。

秦尔玉忽然捏了一下沈岚的手指,她一愣,就见他对朝自己眨了一下眼,眼珠朝左边转了一下,然后忽然松了手,朝右边跑了。

沈岚立即意识到这是要她分开往左边跑的意思,时间紧迫,下意识地就顺着他的意思跑了出去。跑了几步又忽然停下,一头黑线,又不关她的事,她蹄子撒的这么欢干吗?

广场中心不知道在进行什么活动,女孩子们的尖叫声一阵盖过一阵。有几个大学生见沈岚跑得快,以为她这是打算夹带汉服走人,当即就要过来堵她。

沈岚不明就里,还以为他们也是秦家人,骑虎难下,不跑也不行了。于是暗暗骂了一句,又调头跑,挤进人群左冲右撞的,忽然被谁一推,直直地朝地上摔了下去。所幸身后有人及时捞住了她,手扣在她腰上轻轻一提,就把她拎了起来。

沈岚站稳后回头一看,原来正是那个鬼面。

“你…不是去追你家少东了么?”

“秦家的人到处都是,不在乎少我一个,但是能抓住你的机会却是很难得的。”

“啊?抓我?”

鬼面上次在安郡镇企图抓她的事情,她根本不知道,现在还是第一次见他,当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鬼面当然也不会停下来给她详细解释,直接拦腰把她一扛就要走人。

“喂,你干嘛,放我下来!”沈岚吓得大喊大叫。

围观的人倒是不少,却都以为是小年轻处对象闹别扭,也就没多管。几个大学生倒是跑了过来,但目的只是为了要回汉服。

鬼面从口袋里随便抽了一沓钱递了过去:“衣服我们买了。”说完也不等人家答应就直接朝前走。

沈岚干脆放声大喊:“救命!这人拐卖人口啊!!!”

人声鼎沸的广场中心忽然安静了下来,很突兀的,连鬼面的脚步都顿了一下。

然后,层层叠叠围着的人群散开一条道,在他们对面露出一条窄窄的通道,直达广场中心。沈岚勉强昂起头去看,终于看清那里在进行“活动”的主角。

白色汉服几乎曳地,长发散在肩后,时不时随风撩动一下,恰如他不羁的眼神,任何时候都在触动旁人的神经。

原本紧绷着的一张脸在接触到沈岚时忽然柔和下来,嘴角却勾出阴沉沉的弧度,慢慢走了过来,眼神落在鬼面身上:“看来是上次给你的教训不够啊,还在打我家主人的主意,果然是活腻了。”

二十八 面具后的秘密

鬼面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立即扛着沈岚就跑。太一当然迅速追了过去。本来汉服是很累赘的,但是对他跟鬼面这类古人来说,完全没有阻碍。

围观的人见主角全都走了,也纷纷退走了。只有广场上几个大学男生在指责他们的女同学:“都是你们女生太花痴,看到人家长得帅就免费让他穿汉服,这下好了,人跑了,衣服也没了!”

女生们弱弱地争辩:“我们也是希望拿他做模特,搞搞宣传嘛…”

片刻后,一辆黑色奔驰悄悄朝鬼面和太一消失的方向开了过去…

广场附近最偏僻的地方也就是一处废弃的工厂了。鬼面扛着沈岚健步如飞,若不是有沈岚这个挡箭牌,基本上已经被太一擒住了。

周围只能靠路灯照明,其中一盏出了问题,闪闪烁烁,两道对峙的身影也在厂子前的空地上忽明忽暗。

“呕…”沈岚本来就刚吃饱了饭,被鬼面扛着疾速奔走了一圈,只觉得浑身难受,刚停下来就吐了。整个人软绵绵地耷拉在他身上,像只死鱼。

太一将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把我家主人弄得这么难受,你果然该死。”

鬼面让沈岚靠墙坐着,走到他跟前,解下了背后的太阿剑:“上次没能好好比试,这次就弥补了这个遗憾吧。”

“哼,但愿你别再跟上次一样让我失望。”

太一的话刚说完,鬼面就攻了过来。剑鞘先一步飞出,太一闪身避开,抬头就见到剑锋已经近在咫尺。

一招极其漂亮的虚实结合。

面具后的眼睛微微泛亮,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兴奋。可惜剑送出去的刹那,眼前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愕然的抬头,感到身后疾风一扫,倏然转身挥剑,“当”的一声,虎口一麻,退后两步,剑已经离了手。

太一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握着剑身,似笑非笑:“哎呀,打不过我也不用送礼嘛,这把剑不错,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不行!”鬼面忽然喊出声来,莫名的有些失控。

“不行?”太一微微笑着,朝边上走了几步,有意无意地挡在他跟沈岚之间,双手捏着剑身平举到眼前,忽然用力,剑身被折成一道弯弧。“既然这么重视这把剑,干脆就由我把它折断吧。”

鬼面身子一晃,像是被狠击了一闷棍,接着忽然双膝一弯,在他面前跪倒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叩首大礼:“晚辈无状,望太一大人见谅,千万莫要毁了这柄剑。”

沈岚这会儿才有些缓过来,抬头就看到这一幕,吃惊地说不出话来。白衣曳地、长发旖旎的男人举着剑站着,面前跪着另一个一身墨绿汉服的男人。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在拍电影的现场。

“啧啧…”太一轻轻摇头:“没想到最有力的武器,也是你最致命的弱点。来,说说看,为什么这么心疼这把剑,你看,你身后的人都好奇很久了。”

鬼面一愣,猛然转头,黑暗中有人缓步走出,脸上虽然万年面瘫,眼神却掩饰不了诧异。

“鬼面,你…”

他收回视线,默不作声。

太一捏着剑笑得玩味:“这位晚辈,不打算告诉他么?小玉戈到现在什么都还不知道呢?”他忽然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低语:“去吧,告诉他,这是谁的尸体。”

鬼面紧捏着手指,关节都隐隐泛白。

周玉戈盯着他的背影,眉心紧皱:“有什么不能说的,好歹你我也相识一场,曾经也算情同兄弟吧?”

“兄弟?哼哼…”鬼面忽然冷笑起来,转头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来:“你的兄弟早就不在人世了!”

周玉戈怔住。

鬼面站起来,侧过身子:“玉戈,你还记得我当初有两个兄弟么?”

鬼面是有两个兄弟,周玉戈记得很清楚,他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哥哥叫龙渊,下面一个弟弟叫工布,他自己真名则叫太哥。

三兄弟都跟周玉戈是同类,名字刚好对应春秋战国时的铸剑师欧冶子所造的三把名剑。但三兄弟从来没有打探过三把古剑是不是跟自己的身世有关,因为他们从古墓里出来后就因为身上所带的名剑而一直躲避着来自四处的追杀,根本没有时间关心这些。

周玉戈有一次出手救了太哥,发现彼此是同类,从此成了至交。后来三兄弟去了楚国,不知怎么走漏了手上带有名剑的消息,引发了晋楚之争。

晋王认定楚王怀有太阿剑,发兵讨伐,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却造成了几十万人的大杀戮。周玉戈当时并没有跟他们在一起,得到消息时赶过去,大哥龙渊已经殒命,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这之后太哥与弟弟工布跟周玉戈一起游走四方,居无定所。可惜争夺从未断过,等到秦王嬴政又派李斯来夺剑那次,才是真的凶险。太哥兄弟两人都被捉去,弟弟工布也在那时丧了命。这之后,太哥就消失了,再见时,脸上多了块鬼面具。

虽然这段回忆已经遥远到模糊,周玉戈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叹气问了句:“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鬼面沉默了一瞬才又开口:“因为我想告诉你,我手里的太阿剑不是我当初带着的那把剑,那把剑早就被抢走了。”

“那这剑是…”

“是我哥哥死后的尸体。”

“什么?”周玉戈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说这是龙渊的尸体?”

“龙渊?龙渊对应的剑是龙泉剑,太哥对应的剑才是太阿剑。”鬼面伸手缓缓揭下脸上的面具:“玉戈,你让我很失望,一直以来我以为你真的把我哥哥当兄弟的,可是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发现面具后的这张脸不是他。”

周玉戈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是…工布?”

他一直以为他之所以会戴上面具是因为当初在秦王那里受了很重的伤,也许已经毁了容,怕触及他的伤心事,所以从不问起。没想到这张面具只是为了遮掩他不是太哥的事实。

“难道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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