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来的是林露,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现在在哪儿?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见你们。”

之前彼此已经约定最好别见了,跟王大少分别前,周玉戈也特地把灯笼还给了他,早就做好了跟其他人划清界限的觉悟。可是现在坐在沈岚床边的凳子上,目光在她那张瘦削的脸上扫了又扫,他终究还是告诉了她地址。

他知道林露对这类稀奇古怪的事情最有经验,也许可以让沈岚醒过来也不一定。

本来以为她至少要第二天才会到,结果上午刚通的电话,下午她就来了。

外面刚好下了场雨,她扎着高高的马尾,穿了件棕色皮夹克,一头一身的雨水,一进门就先问周玉戈要了条干毛巾。

周玉戈递毛巾给她时,特地朝门外看了又看,并没有发现墨镜男的踪影,看来她是一个人来的。

“刚好我就在附近,真巧。”她边擦皮夹克边道。

“其他事情暂时不提,你先帮我看看沈岚吧。”周玉戈已经没什么耐心了,直接拉起她就朝对面沈岚的房间走。

太一还守在沈岚房里,穿着新买的针织外套,那头长发却没有束缚地散在肩头,一副休闲又不羁的形象。抬头看到周玉戈领着林露进来,他只是翻了个白眼,什么话也没说,大概是觉得周玉戈这么紧张完全没必要。

“她怎么了?”林露走到她床边看了一眼,疑惑道:“这才多少天没见啊,人都瘦得脱形了。”

“她昏迷了好几天了,你赶紧看看是什么情况。”

林露瞄了一眼周玉戈,连他这种面瘫脸都显露焦急了,看来情况是很严重。何况她本身也是个好奇宝宝,几乎在他回答的同时,就已经开始扯去左手的手套了。

近乎半透明的手指刚刚碰到沈岚的额头,忽然缩了回去,人也紧跟着嘶了一声:“啧,还有静电啊。”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柔软的帕子擦拭了一下手心,又把手贴了上去,这次没再感觉到触电了。

周玉戈始终紧盯着她的动作,连原本漠不关心的太一也看了过来。林露持续的时间很长,足足有二十几分钟才拿开了手,然后边戴手套边下了结论:“她的脑袋里有东西。”

“什么?”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林露道:“还记得青门那个混蛋记忆一直在衰退的事情么?”

青门那个混蛋当然是指墨镜男,周玉戈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的脑袋里也有东西,而且跟沈岚一样,是活的东西,以我的判断,大概是一种虫子,我猜大概就是这种虫子影响了他的记忆,沈岚的记忆有没有出现什么情况?”

“这样说倒是有可能,她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呢。”太一勾着唇角盯着床上熟睡的人影悠然道。

周玉戈其实想说沈岚有可能并不是大祭司,但看到他那笃定的神情又不好做声,想了一下,问林露:“难道是蛊?”

“应该不是,倒是很像一种我们从不认识的品种…”林露沉思着,忽然想到什么:“会不会跟在周墓里看到的那种鱼一样,是上古品种?如果是这样,也许姓尹的能帮上忙。”

“姓尹的?”

“嗯,我只知道他姓尹,在几大盗墓家族里很有人脉也很有威望,不过他并不盗墓,是个研究古代文化的老学究,大概当初跟沈老爷子比较有共同语言,两人走得很近,沈岚的事情,他应该会帮忙吧。”

周玉戈没有立即接话,只是询问般的看了一眼太一,他的脸色却有点不好:“尹?哼,差点忘了,我之前就被叫做‘小尹’,不会跟他有关吧?”

林露装模作样的拍了一下手:“不愧是太一大人,这么聪明啊,我也觉得跟他有关呢。”

太一站立即起身来:“他在哪儿?”

“别太心急,我来这里是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布缠上胳膊,轻轻叹了口气:“金牙方爷过世了。”

“什么?”周玉戈不敢置信:“怎么忽然…”

“放心,是寿终正寝,我就是为了通知你们才来的,好歹相识一场,你们会去奔丧吧?”

周玉戈捏了一下眉心,点点头。他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看着故人一个个老去西归,无疑是在提醒他自己仍然浑浑噩噩地活在世间的事实。

林露没有停留,送了消息就走,却又在门口停了下来,瞄了一眼床上的沈岚,心有愧疚。大概那次她真的不该去找沈净岑,不然也不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情出来,沈岚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作为补偿,我再透露给你们一个消息吧。”她又折回来,小声道:“方爷一走,几大家族的当家都会现身方家,听说他们打算趁这机会聚在一起商议什么,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是能把关系复杂还彼此排斥的几大家族聚在一起,必然是大事,而且姓尹的也会出现。”她的视线在太一身上轻轻一转,摆了摆手,转身打开房门出去:“沈净岑不在,沈家的当家也算是沈岚了吧。”

—————

入了初冬,昼夜温差就大了起来。窗户没有关严,有一阵一阵的凉风钻进来。床上的沈岚眉心紧皱,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梦魇,身子微微颤抖着。

她又行走在那漆黑的甬道里,两旁隐隐可见高大的塑像,有人在前面提一盏灯引路,穿着白色短衣,只看到一个背影,中等身材,不胖不瘦。

到了一扇石门前,提灯的人停了下来,她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石门,嘴里慢慢念诵出似诗似歌的语言:“切荷以华,斯以无家,露情以终,牵以有趋,齐齐涓涓,汩汩流觞,大无所有,尽无嘶夸…”

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念这段话,毫无切实意义,可是又那么清晰地印刻在脑子里,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了。

石门在眼前缓缓开启,她却没有急着进去,挥手遣退了提灯的人:“伊元,记着这段咒语,将来太一如果遇到危险,可保其一命。”

名叫伊元的提灯人恭恭敬敬的称是,然后转身离去。

她这才举步朝门里走,目光适应了黑暗后,似乎看到了一个方形的巨大盒子。

不,那不是盒子,是棺椁。

手指接触到冰凉粗糙的质感,是石棺,她轻轻抚摸着,温柔地像是在摸着爱人的发丝:“太一,太一…”

沈岚陡然一惊,猛的睁开眼睛,月光从又窄又小的铝合金窗户里照进来,洒在她的床头。她伸手摸了摸脸,一手的汗水,但触感比摸石棺真实多了。

她终于从反反复复、凌乱不堪的梦境里解脱出来了。

刚想要爬坐起来,却感觉浑身无力,隐约间似乎接触到一道目光,转头一看,太一坐在角落的沙发里,静静地看着她。

“太一…”她的喉咙有些沙哑,心里又有些酸楚,莫名的情绪有点失控。

太一起身走过来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瘦削的脸:“饿么?想不想吃东西?”

沈岚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紧紧地搂住他,整个人都有些哆嗦:“有一瞬间我差点就要死了,永远也回不来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太一稍稍一愣,反手搂住她,唇轻柔暧昧地扫过她的耳廓:“我一直在想,曾经的你和现在的你就像是两个人,如果曾经的你回来了,现在的你会不会就永远消失了?现在看来,现在这个你比我想象的要顽强,好在再见面我也不是那么的失望。”

他无所谓地笑着,将濡湿的吻一点一点烙印在她脸上,最后才轻轻封住了她的唇…

三一章 盗墓十三门(上)

方爷虽然走的突然,但小辈们有心,葬礼办得极其风光。

按照农村风俗,仪式地点设在了方爷长子方俊龙的家里,院子里满满当当几十桌酒菜,可见前来吊唁的宾客之多。

客厅被用来做了灵堂,进去就看见左右靠墙层层叠叠地堆放着的花圈。挽联的内容都是沉痛叹惋之言,不舍悲痛之情抒发不尽,落款却大多言简意赅。尤其是最外面一排,七八个大花圈,落款都只是一个简单的姓氏:王、邵、夏、金、郑…

方家如今的当家当然就是方俊龙了,可惜他早年出了点意外,双腿瘫痪了。所以现在前前后后主持料理后事的是他的独子方子牧。

方爷生前特别器重这个孙子,三十多岁的年纪,留洋博士的学位,钻石王老五的身家,搁大城市里说起来也是要竖一竖大拇指的,更何况是在这个人口还不过千的小村子。由他出面料理后事,其他叔伯兄弟当然也不会废什么话。

前面两天大操大办之后,第三天就要正式送逝者入土为安了。小村庄里忽然又多了很多来客,方家院子前面挤满了一排排的轿车,虽然都不是什么豪华名车,但这么多数量还是让邻里乡亲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过来的人非常低调,基本上都没露脸。

快中午的时候,一辆白色小面的开进了村子。

周玉戈手握方向盘,叼着棒棒糖感慨:“没驾照实在不方便,这一路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车子要是蹭坏了哪儿可就糟了。”

沈岚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一些,不过大概是被颠簸了太久的缘故,脸色有些发青,听了这话就顺口回了一句:“反正刘韵不会怪你,真是想不到,上次被你耍成那样还肯借车给你,这到底是什么心态?”

“听说女人都是反复无常的动物,嘴上说的越狠,心就越软。”他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她跟太一:“我看的确是这样的。”

沈岚听出了弦外之音,抬手就朝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可惜因为身体原因,根本没什么力道。

周玉戈也不在意,照旧慢悠悠地在小道上前进:“对了,这一路匆匆忙忙的,我还没问你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他故意撇开了“大祭司”这个名号,大概是怕刺激到太一。

沈岚头靠在车窗上,望着外面的屋舍田野叹了口气:“不知道,当时太一念了那段话后,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搅动…”似乎是怕周玉戈不信,她又特地强调了一句:“真的是搅动,像是有只手在我脑子里和稀泥似的,一切都晕晕乎乎的,然后我就开始做梦,一个又一个很破碎的梦,都是有关那个大祭司的,但奇怪的是我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她,像是看电影那样。”

周玉戈轻轻“嗯”了一声,心想搅动的大概就是林露说的那虫子了。

其实在最开始想要杀沈岚时,他以为沈岚就是大祭司,毕竟他能长生不老,那么厉害的大祭司未必就不能。可是随着之后的相处,他又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但如果把原因归咎于转世投胎和灵魂附身,他还真不信。三千年的时光,什么奇怪的事情没见过?然而万事万物都是有根据的,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总能找到源头和规律。不了解只是因为未曾涉及,却绝对不是因为什么鬼神灵异。

他悄悄瞄了一眼太一,后者刚刚明明听到了一切,却默不作声,抱着胳膊在合眼假寐。看来指望他再透露点儿什么是不可能了。

不过,周玉戈怀疑他知道些什么。

是的,怀疑。如果之前没有大祭司要求太一除去死灵和物人那段,他还不会怀疑太一,现在回头再想想,太一只在乎自己的来处,却漠不关心自己的身世,是不是因为他本身就知道有关物人的一切?

还有一件让他觉得古怪的事情是,太一明明沉睡了三千年,却一醒来就会说普通话,适应能力强悍的超出了他的想象。难道这也是他的能力?

不得不说,秦先生的话非常有道理,太一是他们这类人里最完美的作品。强大到深不可测的武力;除非他自己动手,否则便是刀枪不入的肌肤;还有连自己的刻骨仇恨都无法撼动的忠诚度…

可即使如此,他拥有的能力是不是比他们这些同类优秀太多了?这么一比,他们简直就是cos正版不成的山寨了啊!

难怪秦先生一心想得到太一,仔细想想,谁不想拥有一个这样的仆从呢?

不过谁又能真的拥有得了…

“喂,从刚才开始你就心不在焉,是想把车开到田里去么?”

周玉戈一愣,朝后视镜里一看,太一正皱着眉瞪着他。

“哦,我只是在想路该怎么走罢了。”

“前面那么明显的大院子,需要你找什么路?”

周玉戈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一座方方正正的院子就在不远处。里面正有人举着白幡走出来,后面跟着一队披麻戴孝的亲属,再往后是吹奏哀乐的吹打班子。看来是到了送殡的时间了。

周玉戈赶紧停车,刚要下车,抬头却看见院门边的角落里站着林露,正在朝他们招手。接触到他们的目光,她伸手朝院门右边指了一下,然后就转身朝那边的巷子走去了。

“这是让我们跟她去的意思?下车吧。”太一就着后视镜理了理假发,推门下车,很体贴的去另一边搀沈岚。

周玉戈把车停靠好才跟上他们俩,朝林露那边走去时,刚好看到八个抬棺脚夫抬着漆黑的棺材出院子。快到中午了,日头渐浓,有人专门撑着大阳伞遮盖了棺头,一边还不断从怀里掏出纸钱沿路的撒着,四周俱是嘤嘤切切的哭泣声。

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的村民,在推广火葬的今天还能见到这阵势,真是难得。

林露站在院子边的巷子口等他们,看到他们三个过来,抢先迎了上来,看到沈岚时笑了一下:“哟,看来这是没事了。”

沈岚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有虫子的事儿,只是听太一说过她去看过自己,多少有点儿感激,笑着跟她点了点头。

林露朝他们身后看了一眼,见送殡队伍渐渐远去了,摆了摆手,带着他们朝巷子里面走:“快点吧,他们就要开始了。”

“你是说几个盗墓家族的会议?”周玉戈咬着棒棒糖咕哝:“不开好车,也不送殡,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啊。”

“那是肯定的,现在可不比当初了,风头紧,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几人已经转到了方家院子的侧门口,林露左右看了看,伸手敲了敲门。

木门吱呀一声洞开,一个身着白色孝服,戴着金边眼镜的青年从门后探出头来。

林露愣了一下:“你居然没给老爷子去送殡?算什么孙子啊!”

金边眼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回答地温文尔雅:“没办法,我要亲自看门呢。”

林露翻了个白眼,让开身子,把沈岚推到他面前:“沈家的当家在这里,快带我们去吧。”

金边眼镜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岚,忽然笑了一下:“岚岚吧?好久不见了。”

沈岚愣了一下:“啊?你认识我?”

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等他们都走进来,才边插门边道:“这么多年没见,原来你都不记得我了。你以前不是还来过我们家的么?”

沈岚仔细想了想,忽然记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儿,当时她跟太爷爷来见方爷时,是见过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哥哥。

“你是…子牧哥哥?”

金边眼镜笑着点头:“总算记起来了,你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也正常。”

沈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确是快忘记了,当初不过一面之缘,而且他现在变化也挺大的,可比当初成熟内敛多了。

“走吧。”方子牧带着几个人朝院子中间的小洋房走,转头看了看沈岚,宽慰道:“我都听林露说了,沈家二叔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才失踪的,一定不会有事,放心吧。”

想到二伯,沈岚的心情有点低落,闷声说了声“谢谢”就再也没话了。

刚刚出殡,客厅里现在也没人。方子牧领着几个人从后门进去后就直接上了楼梯。周玉戈故意落后一步跟太一一起,低声道:“太一大人今天似乎特别平静啊。”

太一当然知道他是在拿方子牧跟沈岚认识的事情打趣他,却只是脸色沉静地看了他一眼:“我承认我的确很想掐死他,但现在首先要小心,这里很不寻常。”

周玉戈轻笑了一声:“果然,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到了二楼,方子牧竟然带着几人进了一间卧室,什么盗墓家族的人,连半个影子都没见着。

别说沈岚了,连林露都很意外:“方子牧,这是干什么?让我们围观你睡觉?”

方子牧食指掩唇,示意她噤声,然后把门窗都关严实,打开了电脑,招手示意几个人都围过去。

沈岚离得最近,被他拉着坐在了椅子上。刚坐下就看见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了一个房间,当中一张大圆桌,围坐了一圈的人,大部分都在抽烟,整个画面烟雾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