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初时见面,他总是时不时面无表情地拿暴雨梨花针瞄准我,后来因为我伤在暴雨梨花针下,那玩意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唐三待我如此,我又怎能轻易说他不是。可这家庭矛盾眼见着就要扩大化了,我这一家之主却束手无策,唉,如何是好啊……家主的危机...

我心里自有烦恼,却还得先安慰了唐三,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受伤之事与你无关,你何必时时自责?难不成谁拿那把刀捅了我,我还去杀了那个刀匠吗?”

唐三皱眉道:“这是两回事……罢了,反正你也记不清了。”

“那不如你帮我回忆一下?”我趁机诱导。

“燕五说过,失忆者只能靠自己回忆,别人强行灌输的话会适得其反。”唐三说完这句话,神情便有些诡异了,像是……同情?“你也别整日像只苍蝇在府里飞来飞去听墙角了,我看着都替你觉得累。”

我泪奔,什么叫像只苍蝇,好歹比喻成小蜜蜂小甜甜什么的……

“还有,那刘澈今日给你的那只符纸鹤,交出来。”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我乖乖交了出来,唐三回收了,握拳一捏,内劲一吐,那纸鹤登时化为纸片。

“以后不要接近那个人,不能跟他说话,也不能听他说话,他给你的东西不许接,他问你的话不能答,总之将他无视到底,听到没有!”唐三声色俱厉,把我吓得一怔一怔,连忙用力点头。“听到听到,绝对服从唐少侠命令!”

他仍是有些不放心,“你这人从来阳奉阴违,我还是把你绑在身边比较放心。那乔四根本看不住你,沈东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你跟在我身边我才放心。”这一边说着,一边就拖着我往唐园去了。“等过些日子洛城的事解决了,我们便搬去北方定居,我现在看到那些官家人就觉得厌烦!”

我胸口一闷,嘴巴张了张,终究是没说出反驳的话来。其实我又何尝不对那些人感到厌烦呢……可是师傅不一样啊……

唐三把我安置在唐园,那边自会有人去沈园报告,我便如那昏君一样,三宫六院轮番翻牌子,只差没有做辆羊车了,着实荒淫可耻啊——我不怎么认真地自责着……

本已做好了伤筋动骨的准备,结果唐三倒是安分了,责令我好好休息,不许乱动……这角色怎么有些颠倒过来了?

“燕五是不是说过你只能三五日行房一次?”唐三双臂锢着我的腰问。

虽不中亦不远矣,他说的是五六日,不过他可能也会觉得我不是个守规矩的人,所以故意把时间拉长了也说不定。

于是我点点头。

“那你就给老子好好安生两天!”说着又掐了我一把,疼得我嘶了一声,心里想,三儿那是真疼我啊……

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知道你对我好,我都听你的。”他不生气就好了。

唐三嗯了一声,抚了抚我的后背,淡淡道:“养肥了再宰。”

我:“……”

他总把我受伤的责任归到自己头上,其实我倒觉得应该感谢他,当时我若不是中的暴雨梨花针,而是霹雳弹雷火弹,那估计就当场报废了。暴雨梨花针上若不是淬了强行麻药,及时封闭了经脉,那中了一刀的我肯定也是活不下来。

他自责个什么劲呢,说到底,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我以身相许都不为过。

“真想带你远走高飞……”他伏在我耳边,闭着眼睛,像是无意识地低喃。

我怔了一下,扭头看他。

嗯……对他来说,唐门如今是大哥当家,他身份尴尬,一来是回不去了,二来他素来不喜束缚喜欢自由,也是不愿意回去的,可能在他心里,跟我当对亡命鸳鸯都是件刺激快活的事。

唉,我的唐思少爷啊,真是不知人间疾苦,有安定的日子都不好好过。

我回抱住他,在他肩窝处蹭了蹭,找个舒服的位置躺下。仔细说来,竟是我拖累了他的自由,多少侠女想跟他凑成侠侣,结果被我这废人抢了先,于是江湖武林,又少了一个神话了。

原来,我竟是神话终结者……

唐三谨守诺言,一整天把我绑在身边,不给敌人任何的机会,其他人对此倒没有什么反应,莲儿甚至还小小高兴了一样,一副“早该如此”的表情。

陶二和燕五和日头快落的时候才到的家,彼时我正倚在唐三身上玩着机关匣子,一听到下人来报二公子五公子回来了,我把匣子一扔,跟着唐三屁颠屁颠地往前院跑去。

之前听唐三说过,陶二只是陪燕五去处理师门的问题,没有危险,我这才放了心。燕五的师门,听说只有寥寥数人,一对鬼医夫妇,几个小徒弟,就燕五是大师兄,能有什么问题,最多是回去继承一下衣钵罢了。

还没到前院,我便听到燕五说:“我燕园还有一间空屋,就住那里吧。”

“我们李府又不是没有房间,何必如此将就,我让莲儿着人收拾乙园。”陶二拒绝道。

“师兄……”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怯怯道,“师兄,你别丢下我……”

女人!

我心头一跳,脚下没有停步,但是已有十来种可能性猜测在脑海中生成。当我一脚踏进前厅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应付一切的准备。

不过短短三天,燕五看上去似乎瘦了一圈,或者只是憔悴了,脸色不大好,看到我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点了个头,连笑容都欠奉。站在他身旁的,也就是方才喊他师兄的,是一个身穿素服的少女,看上去十八九岁模样,瓜子脸,杏仁眼,一副小白兔模样,清秀可人。都说女要俏,一身孝,看她这——等等,一身孝?我心里咯噔一声,心道,这可出大事了……

燕五那厮没有理会我,我也不问他,只是眼角偷瞄,径自走向陶二,微笑道:“你们可算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陶二点了下头,揽过我说:“燕离师门遭遇不幸,这是他的师妹白笙笙,会在我们府上住一段时间。”陶二将燕五师门的事轻轻带过,显然不想在公众场合多谈,但从这只言片语也不难猜出,这隐晦的“不幸”,只怕是灭门惨案——只留下了一个活口。

白笙笙怯怯看了我一眼,似乎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称呼我,我们善解人意的燕五便开了口,柔声道:“她是这李府的家主李莹玉,长你两岁,你喊她一声姐姐便是了。”

我看了燕五一眼,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其实这声“姐姐”,我是不怎么乐意听到的,但是总不能让她跟着喊我老爷吧。而且人家像是刚死了家人,我还是放宽心胸,且先忍一下吧。

她向我屈了屈膝,柔柔唤了一声:“莹玉姐姐。”

我忍了忍不适感,回她一个微笑。“不用这么客气,你既是燕五的师妹,便是自己人。”我又回头吩咐莲儿道:“赶紧让人收拾了乙园,派两个灵巧的丫鬟服侍。”

燕五似还要拒绝,被我瞪了一眼,他终于表情复杂地闭了嘴。

陶二对燕五道:“你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燕五疲惫地点了点头,莲儿微笑着引白笙笙往另一边去,白笙笙不舍又害怕地回头看了燕五一眼,看燕五回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我心里大叫不妙……

那两人离开后,师傅也来了,关上门,我和我们家四个男人开起了家庭会议。

“燕离之前收到师门告急,匆匆回了黄花谷,却晚了一步,黄花谷已被攻破,弟子尽死,鬼医白骨服下龟息丹假死骗过对方,但是已经回天乏术,最后只有躲在井底的白笙笙逃过一劫。”陶二捏了捏眉心,显然也是十分烦恼,“据白笙笙说,来者武功路子和中原武林人士有所不同,又听他们口音,竟像是闽越国人,若是如此,这件事便不单纯了。更何况,他们的目的并非杀人,而是逼供,似乎是在寻找什么重要之物……”

我深呼吸一口气,问道:“燕五是不是要报仇?”就算不是为白笙笙,他也要报这师门深仇。

陶二点头道:“这是自然。鬼医白骨临死时将白笙笙托付于他,不只是报仇,燕五身负白骨一身绝学,还需将这些尽皆传授与白笙笙。”

我捏着自己的手指,哦了一声。且不去想白笙笙的事,黄花谷灭门之事若是闽越国人所为,那应该就与刘澈无关了。但至于他知不知情,又另作他说。

唐三将这三日来府上发生之事事无巨细向陶二汇报过,陶二看了师傅一眼,道:“他和方小侯爷一样,既已寻来此处,便再难拦住他,与其他在暗我在明,不如索性摊开来讲,是生是死,一局定输赢。”

唐三犹自有些忿忿,但既然是陶二放了话,他也不会再做反驳,只有闷闷退下。

我原也打算跟着撤退,好让陶二好好休息一番,他看上去也不比燕五好多少。不过他却开了口,让我留下。

“我?”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左右看看,莲儿总是在这个时候无比知趣地退出去顺带把门关实。陶二伸出手来招了招,跟招呼小狗似的,我也跟小狗似的贴上去……被享用的弱者...

他抓住我的手腕,往怀里一带,我顺势坐他腿上,帮他捏肩膀捶背。

“二哥哥,你辛苦了!”我陪着笑脸,半是讨好半是慰劳。

他斜睨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怔道:“没有啊!”

“那你……”他握住我的肉拳,轻捏了一下,笑道,“为何这般献殷勤?”

我欲哭无泪,想来是平时做人太失败,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绝不献殷勤,一般讨好他只有两件事:犯了错和即将犯错……

我知错了,我们二哥看着强大,其实也有一颗少女般敏感纤细的心啊!

且不为这个想法恶寒一下,我急忙澄清道:“你这是看错我了,我其实是一个很有良知的人,你为这个家做了什么,我都知道,二哥哥,你辛苦了!我代表全家人给你感谢你!”说着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啵~

他抬手擦了擦脸,无奈笑着,摇摇头道:“你就没有问题想问我?”

“有!”我忙回道。“你想我了没有……”

陶二眼中闪过笑意,“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你真的只想问这个?”

“不是不是,我收回!这个问题哪里用得着问,你肯定想死我了对不对?”我暗地里抹了把汗,这个“循序渐进先讨好后后盘问给颗甜枣下迷汤”的计策失败了。

“嗯,你的问题是‘我想死你了对不对’?那我回答了……”

靠!还有这样的!

千钧一发之际,我扑上去,堵住他的嘴,对上他笑意吟吟的双眸——就知道你玩我!老爷我很好玩是吗?

他一手扶在我后脑上,加深了这个吻——老手,绝对是老手,一个吻就让我心跳直奔一百八(缺氧),腿软得由小油鸡变成醉虾了……

“呼呼……”我双手撑在他胸口,大口呼吸补充失去的空气,“陶二,你你你……你不许玩我了!”

他志得意满,悠哉悠哉地顺着我的长发,像吃饱餍足的狮子一样眯着眼睛巡视自己的存粮……

呜……在他面前,我永远是被享用的弱者……

他大发慈悲地说:“好好好,不逗你了。”

“那我问了!”我调整了下呼吸,想问的问题很多,该问哪个呢……

略一思索,我问道:“我们一家六人能长长久久幸福安定,谁都不能破坏我们的宁静生活,你说对不对?”

他手上一顿,看着我的眼神一深,但随即又恢复了原来那副慵懒的模样,缓缓道:“你这是在问我问题,还是要我保证?”

我心里有很多问题,但即便问出来也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其实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只是要一个保证,保证邪魔不侵,家宅平安,其他的事情我就不管了——墨惟常说我这种心态非常符合帝王政治的需要。

“我知道近来事情很多,我一个问题问不过来,有些事情知道了也无能为力,与其勉强打听,还不如信任你们——”我眨着眼睛笑嘻嘻地看陶二,“只要你能保证,我就全心全意地信你!”

陶二轻笑着叹了口气,伸手揉我的脸,“你这人啊,总是轻而易举地把责任推个干干净净。”

这我就不同意了,该由我负责任的男人,我哪一个推掉了?我被迫嘟着嘴瞪他,他笑着俯首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

“好。”他点头道,“我保证,只要你不给我添乱,我就给你一个安定的家。”

哦!二哥,你真是纯爷们!(我下意识地无视他上一句话的中间八个字)

他这自信的浅笑,飞扬的唇角无一不燃烧着我荡漾的小心脏,我决定了——封他为镇宅大将军!

“我还有个关于燕五的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我挂在他脖子上,讨好地再接再厉。

“你问吧。”我闻言一喜,他又道:“我也可以不答。”我闻言脸色一沉——他确实是玩我玩上瘾了……

“我之前从未听过燕五的师门,究竟他与师门关系如何?这场灭门惨案又是怎么回事?”我严肃问道。

“这件事还在进一步调查中,现在我能告诉你的不多。只知道他自小被鬼医夫妇收养,我十五岁那年,父亲身染重病,鬼医夫妇携燕离来山庄。后来我父亲不治过世,鬼医夫妇离开,却把燕离留在了山庄。鬼医夫妇与白虹山庄素有交往,我与燕离情分如兄弟,这次黄花谷惨案,无论是何人所为,我定会让他付出十倍代价!”

说到最后一字,掌下红木桌应声镂空了一个掌印……

我咽了咽口水,又问道:“那鬼医临死之时没有说什么吗?”

陶二黯然道:“我们赶到之时,黄花谷已然遭到血洗,鬼医前辈凭着龟息丸仍存一息,抓着燕离的衣襟想说什么,却已说不出口。那时藏身井中而躲过一劫的白笙笙出现,鬼医前辈猛提了口气,手指着她,终于还是咽了气。白笙笙是他的亲生女儿,燕离自会遵守师傅遗命,代他照顾好唯一亲人。”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所以你也别吃味,人家小姑娘刚遭遇变故,难免脆弱一些,过分依赖燕离,你若看到了什么,也别生气。”

我噎了一下——这可是在提前警告我,好让我有心理准备……

我干笑道:“那是自然,我又岂是小心眼之人?”

“好了。”陶二拍拍我的脑袋,“这阵子我会把莲儿调走,你跟着唐三或者乔四,有他们贴身保护我也放心。等这边事情暂缓,我便送你们北上。”

“我们?”我疑惑道,“什么我们?我们是谁?你不跟我们一起?”

“这件事既与闽越国有关,我们便要留下来查个清楚,战事若起,你留在这里会有危险,还是让唐三乔四护送你和东篱北上我比较放心。”

我咬唇不语,心道他也太见外了,但此时与他辩驳实不明智,我还是闭上嘴选择了沉默,站起来道:“你好好休息,那些事到时候再说吧。”

眼看已到了掌灯时分,我双手笼在袖中低着头慢慢往唐园方向走,行到半路,却又停下脚步,一拐,折向燕园。

我心里总觉得燕五有事情瞒着我,其实又何止是他,这李府之中,除了乔四谁都有一肚子秘密,别看乔四说话少,他藏的也不多,若说师傅让我依赖,却还是乔四让我彻底地放心。

猜心实在太累,而众所周知,我实在不是一个勤快的人。

燕园灯火俱灭,我心想燕五必然已经睡着了,听陶二说,他们两个连夜奔驰至黄花谷,解决了谷内之事,没怎么合眼便又回了洛城,可能是因为收到我的信,也可能是因为收到唐三,甚至是师傅的信。

我在进去还是离开之间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推开了院子的小门,立在他屋外偷听了一会儿,里间无声无息,果然是睡着了吧——我不怎么想吵醒他,但是三日未见,他又遇到那样的事,我心里总归是记挂他的,傍晚见面时他对我的态度,我便忽略不计了。

他门没有上闩,我一推便开,回身关上,蹑手蹑脚地朝着床铺方向靠近,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缝照了一线进来,一片寂静中我听到燕五浅浅的呼吸声。

伏在床头,借着微弱的月光,我不甚清晰地看到他睡梦中仍微锁的双眉,伸了手去,凭空描摹他的眉眼。和唐三那稍显锐利的剑眉不同,他的眉色稍淡,眉梢微挑,相书上说,浓眉者多情,也不知他这人是不是就稍显薄情了。我只知道他平日里狡猾得紧,最爱捏我的鼻子,最爱看我倒霉,好似看我愁眉苦脸的他便高兴了——真是一点都见不得我好,对我算是若真有那七八分情意,倒也算应了那句“打是情骂是爱”了。

燕离啊燕离,你对我到底有几分真情?你是不是怨着我什么?

“看够了?”

他骤然出声,吓得我手一抖,刚要缩回来,便被他抓住了手腕。

“黑灯瞎火的,看得清楚吗?”他仍闭着眼,因是半醒,声音听上去低沉沙哑。

“我我我……”我结结巴巴看着他,“我没想吵醒你的!我以为你睡沉了……”

“便是睡沉了,警觉性也还在。你这时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听这话,胸口一堵——没事便不能来看他了吗?

“想你了呗。”我且先说句好听。

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里分明带上了一丝笑意。“难得你诚实。”说着把我拉上床,右手不含糊地扣着我的脉搏,竟是又犯起了职业病。

他自己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倒还关心着我的身体,突然之间,我为自己之前几天没心没肺的放纵感到羞愧。

“身体无大碍,继续保持。”他淡淡下了评语,摸摸我的脑袋,“不过酒色伤身,你还是适可而止。”

我一噎,无从反驳起,只有闷闷哦了一声,伸手抱住他的腰身,“谨记神医教诲,神医大人,小的服侍你就寝,你可以安息了。”

他睁眼看我,又在我鼻子上捏了一把,失笑道:“你这人说话总能把人气死。”

我傻笑道:“我是个没文化的小流氓,说错话你可莫往心里去啊!”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来,蹭着我的鼻尖,声音压得极低,却震得我心口生疼。

“我看上去,很需要别人安慰吗?”

夜半无人私语时...

那声音里有浓浓的倦意。

“不需要。”我双手摸索着捧着他的脸,“我不是别人,是内人。”

嗯,是内人。

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睫毛极长,感觉这一眨眼都要拂到我脸上了,虽然近得几乎没有距离,我却反而看不清他的容颜了,只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

“内人……”他也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将这两个字放在舌尖品味了一番,笑道:“这两个字听着倒是讨喜。”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摸摸他的脑袋,“嗯,讨喜讨喜,燕五燕小五,我不是来打扰你休息的,你快睡吧,我看着你睡好不好?”

“你啊你……”他浅笑着,“这跟平常的你倒不像了,本想逗你几句,还是算了。”说着微微收紧了环在我腰间的手,“你既愿意自荐当抱枕,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了。”

我闻着他身上传来的药香,心跳渐渐平缓下来,平日里,总是跟他斗个你死我活的,有时候这样静静依偎拥抱,感觉也不错。

他下颚在我脑袋上轻轻蹭了几下,伸手抽去我的发簪扔在床头,这个信号我读懂了——他希望我今晚留下,不要离开。

他并不需要我说什么话来安慰他,有时候说太多反而是一种残忍地提醒,他若愿意倾诉,我自然静静听着,他若不说,我便当个安静的抱枕,人在孤单无助的时候,总是希望能够抱住点什么,就像溺水之人紧抱着浮木。那些年一个人的时候,我能抱住的只有自己,而那只会让孤单更加深入骨髓。

我在黑暗中半睁着眼睛,感受着隔着衣服传递来的温度和心跳,还有呼吸间胸膛的起伏——看样子被我吵醒后他一时半会是很难入睡了。

“李莹玉。”

“嗯。”他又这样连名带姓叫我了。

“其实我们挺像的,对不对?”

“对。”都是被人收养,都要面对亲人的死亡,我义父是不治病亡,他的养父兼师傅却是死于非命。

“那时候,你才五岁吧,你是怎么想的?你一个人,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他轻轻抚着我的后背,用缓而柔的声音问我陈年往事。

“我啊……”我回想了一番,答道,“我那时候想——报复社会!”

他动作一顿。

我借着说:“那无良的大夫,因为我们没钱就不肯给义父治病,义父过世后,我第一个想法就是宰了他!”

“然后呢?”

“没然后了……如果义父知道我那么做,一定会不认我的。我就挑了两桶大粪,泼在他们家门口。”

燕五嗤笑一声,“你从小就这么损。”又叹道,“难怪你一直不喜欢大夫,对我心存偏见。”

这……不可否认是有陈年因素在,我对大夫这个职业的人无甚好感。

“你不一样啦。”我安慰他道,“一般的大夫没你这么可恶,总是要我好看,整我、骂我、陷害我,你说我得是得罪你几辈子才让你这样怨我。”

“哼哼……”燕五冷笑两声,“你不自我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太皮痒了?我可曾对旁人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