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过,七夜身形已掠出丈许, 一个腾空,翻飞到水中央,再一眨眼,七夜已回到岸上,手中多出了一支盈盈粉粉的荷苞。

“哗…,太好了,哥。”小倩直拍手,踮起脚就想伸手去拿。

熟料七夜一个侧身,躲开了那只小手。

“哥?” “给我!”

小倩跳上跳下,手伸得高高的,妄想抢过那花儿来。七夜当然没那么容易让小倩碰到花儿啦,只见身形变换,又是一个侧身,“给你可以,但是你得听话。”

“什么—”小倩就差没爬上七夜的身上了,无奈他高了一个头还有灵活的身手,任凭她怎么跳都够不着,连碰也没碰到。她嘴一扁刚想耍赖,七夜突然收起笑容,拿出他严肃的一面,

“小倩,你答应哥,如果客人真的来了,无论哥叫你做什么,你都要听话!”

“哥…”小倩抬起头,望着他深深地眸子,怯怯地点了点头。

哥,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七夜复绽开淡淡的笑,把手上的莲花递给小倩,“好了,祝你生日快乐!”

小倩的脸迅速换上兴奋的表情,“就知道你的,哥!”一转身,飞奔离开,“怜雪,怜雪…快点来呀,快来看莲花…”

小小的身影远去,七夜全身一震,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怜雪—”小倩的声音逐渐底了下去,终于再也发不出来。两行清泪滚下,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呆滞。哥,我好害怕,好害怕将发生的一切。

夜幕降临。客人还是没有来。

来访

夜幕降临。客人还是没有来。

大街上人已经很少了,都回家和亲人共度中秋,赏明月去了。不过满街的花灯还是很漂亮的,红红绿绿的让节日的气氛浓重起来。

“大胡子,你能不能快点!”司马三娘不耐烦的声音催促到,“太阳都下山了,你还找不着北!瞧你那样子,还不肯问路。”

“小三,小三,别急嘛…”,燕至侠急道,“怪都怪陈三哥说的太模糊了,月落山城这么大,街道早和十年前不一样了,…姓沈的不知道有多少家—哎哟—”燕至侠杀猪般惨叫起来。三娘揪住了他的耳朵,“好你个燕至侠,找不到还那么多闲话…”

“什么?你说沈彪?”路边一卖月饼的小贩大声嚷嚷道,“您俩怎么不早问!月落山城谁不知道江南首富沈大财主的大名阿!要说他们家,可是大有来头哩,说起来比皇帝只怕还富有些!那个宅院,那个气派哟…唉,可惜沈彪大老爷早早去世了,就是前几年不久的事呢。留下他的小小少爷当起了家,听人说精明的很那,谁也占不了便宜,绝不比老爷当年差。还有他家的小小姐,比她哥小不了多少,却是胡搅蛮缠的很,据说就是她撺掇他哥把名字改了,…哎,人呢?”

夫妇俩的身影已远,只有月饼摊上沉甸甸的一块银子。小贩拾起银子,望着夫妇俩的背影,忽的两眼放出红光,阴阴笑起来,“主上,任务完成。”

“果然是江南首富的大宅,好有气派!”三娘由衷地赞叹,仰视着沈宅大门。

“嗤!”燕至侠闷哼了一声,但一摸到红肿的耳朵,马上闭上了嘴。

饿鬼走进大厅,“少爷,有客人求见。”

七夜放下手中的茶杯。圆月初上。要来的始终会来,七夜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雾,但是面容始终没有改变。

“让他们进来吧。”

两位玄心高手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无法动弹,只得瞠目结舌,愣在当场。

“大胡子…我…我好像在做梦…我梦到…日思夜想的干儿子…是他吗?…是他吗?”

“魔君…小三…”

“太像他了, 太像了,他…未长大的干儿子?”

“…”

“干儿子…”

两行热泪悄然落下。

七夜站着,没人知道他内心的起伏。尚带稚气的脸上明亮的眼睛闪着,一样是直直盯着三娘和燕至侠,“没想到是你们…来了。”

十年前,小树林中,任谁都忘不了那极其悲惨的一幕…

“阿…啊…”三娘惨叫着,被钉在了树上,苍白的脸令天地动容。

没有表情的俊脸让人生寒,滴着热血的一夕剑插进了腹中,月魔奸计得逞的狂笑,上官玉儿惊愕恐怖无比…

往事

沈宅,池塘边。

莲花在月光下更显清丽脱俗,早上被折断的花茎依然挺立,空空的,孤孤单单的,但是又坚韧不拔的。

“干儿子,干娘真的不怪你…真的。”三娘慈祥的目光抚摸着这小小的身躯,已然充满了男子气概。微风吹过那稍长的鬈发,淡淡的笑容依然,“你们就是来接小倩的人吧。”

“什么?”夫妇俩同时喊了出来,眼睛睁得牛那么大,“我们要接的是小倩?”

头稍微一抬,七夜疑惑的目光扫过来。燕夫妇还没从见到七夜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又陷入另一个震惊中。

燕赤霞夫妇说起了一年前的往事。

一年前的中秋夜,月亮是一样的圆,圣洁的光芒洒向人间。华月盈盈的古桐山上,一派宁谧温和的气氛。

隐居已久当了九年庙祝的燕至侠气喘吁吁,“我说,小三,好好的中秋节跑来爬山,你也太有兴致了…”

“这才叫浪漫,你懂不懂?山上看月亮多有气氛阿。月亮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燕至侠扁扁嘴。

“大胡子,还记得我们成亲的那个晚上,月亮一样是那么亮—”

“有人!”燕至侠一把捂住司马三娘的嘴,手一使劲,两人立时闪到一棵树后面。

前边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呼吸声,时有时无,若非功力深厚者,当真难以觉察。

夫妇俩屏住呼吸,静观其变。

“谁!?”燕至侠轻喝到。

可是半天没人应答。三娘忍不住,低声对燕说到:“我从另一边绕过去,你在这引着他的注意力!”话音刚落人已翻身离去。

燕至侠只好等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大胡子,你快来!”三娘惊讶的声音叫响。

燕至侠掠过去,只见三娘脚下躺着一个人,在草丛中动也不动,月光下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样子。不是吧,三娘的身手什么时候那么好了,一声不出就解决问题了?

不过下一秒钟就知道不是三娘的身手了, 燕至侠看出了那人重伤在身,三娘决计不可能把人伤成这个样子的。

三娘神色惊讶地看了燕一眼,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没有出声。

燕至侠蹲下察看,把那人的脸翻了过来,正对着月光,“陈三哥!”燕至侠惊呼。

此非别人,正是三十五年前就杳无音信的前玄心正宗宗主陈君尧。说起来,他算是燕至侠的师兄,对燕至侠有提携之恩,当年是他把宗主之位传给燕至侠的。可惜倒霉的燕至侠没过五年,宗主就成了金光了。

三娘摸出两道灵符,“天地无极,玄心正法!”黄光骤闪,直射天庭及心肺,紧接着三娘手一挥,灵符飞贴上去。

燕至侠大惑:“陈三哥生性宁静淡泊,当年执意归隐,让位于我,此后再无人见过他。如今月圆之夜,竟在荒山中奄奄一息。何人竟有此功力,伤他至此?”

三娘检查完毕,一脸凝重的神色:“陈长老心脉俱碎,怕是回天乏术。”

燕至侠一震:“三娘?!”

三娘摇摇头,表示无法。

陈君尧受了三娘的灵符和玄心正气,慢慢睁开双眼,尚存一丝气息。

“陈三哥,陈三哥…”燕急声呼唤。

陈君尧无力地抬起眼皮,艰难地转了转眼珠:“至侠…是你!”微弱的声音将断未断。

“三哥,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别怕,三娘会治好你的…”燕至侠欲抱起陈君尧,可是陈已经动也动不了了。

“不…至侠,三哥…有一事相…事关…玄心正…宗…”

“三哥…可是…可是我三十年前就不过问世事了。”燕沉痛地说。

陈君尧大口喘着粗气,“你听我说…我女儿…在,月落山城,沈大哥…沈彪家—”微弱的声音戛然而止。

“陈三哥!”“陈长老!”两人惊呼!

三娘伸手一探:“不行了,没有气息了。”

燕大骇,“不行,陈三哥显然有话没说完,可能还事关他的女儿!”

三娘略一犹豫,掏出一粒绿油油的药丸。

“噩命黑蛛丹?!”燕至侠巨愕。

三娘略一点头:“嗯,这是我千辛万苦觅得的剧毒之王黑蜘蛛制成的,虽是毒药,却可刺激血脉,通血流动,可续命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就会毒入肺腑,再也无药可救。”

燕一咬牙:“喂!”

尧再次转醒,“至侠,我自知命不久已,老天让我遇到你…”

燕一眶热泪,“三哥…”

“…一年后的中秋,就是我女儿的十岁生日。九年前,我与沈大哥约定,我女儿十岁之日,我便接她回家…”

“到底怎么回事?”三娘性急。

“我求求你们,接我女儿回来,教她法力,替我和她娘…报仇…报仇…”

“到底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沈大哥知道一切。九年来我一直追踪那只蜘蛛精的魔气…是她,是她…和一女妖将我家赶尽杀绝,昨日又使诈伤我,…月魔没有死…”陈君尧一瞪眼,一口气上不来,脸色转绿,毒已渐深。

“三哥!”“长老!”

“接她回来…”

燕至侠紧紧握住他的手,“三哥,您放心,你女儿就是我女儿,我和三娘会好好待她的。”

“这是她娘的链子…沈…大哥…认得…”陈君尧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了,“可怜…可怜…我老来得女…从未相见,她娘…”

一座孤坟在古桐山竖起来,月光依旧冷冷的。

欺瞒

沈家。池塘边,荷叶拥拥挤挤,在夜色的衬托下迷蒙撩人,阵阵清香飘来。“所以,我们并不知所接何人,”燕至侠道,“想不到,居然是小倩,她转世成了陈三哥的女儿,七夜你,成了沈彪的儿子?!”好不感慨啊,世事熟料,难以预测。只不过滑稽了点。

三娘则一副沉重的脸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七夜却不语,头低者,长发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他的表情,全身的线条僵硬了一般。

“干儿子,你怎么了?”三娘见他久久不语,觉得怪怪的,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

七夜依然低头,手却捏住了剑柄,微微发抖,“你们认识小倩?”

夫妇俩不知道他说什么,只得莫名其妙望着他。“小倩得前世是谁?你们认得她,她一定跟我有关的,对不对?”

燕至侠夫妇还是没法反应,脑子转不过弯,什么意思?说的好像七夜不认识小倩似的。

七夜靠上凉亭的柱子,仿佛呻吟道:“告诉我,小倩是谁?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前世!”

燕至侠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不只是睁得比牛还大了,“什…什么?七夜,你不知道小倩是谁?你不是有着前世的记忆吗?你不是知道我和三娘是谁吗?你不是还记得月魔吗?你不是记得自己成魔了吗?你不是记得你杀了三娘了吗??…”他说不出话了,两人只觉得诡异万分。

七夜回身,握紧了拳头,半晌,才喃喃道:“我是记得,记得…母后,老师,小雪,娘,红叶,流云,采臣,魅姬,金光…”他转过脸,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可是,可是,我的记忆是不完整的,我觉得我好像哪里被活生生剥去了一半,很重要的一半。很多记忆无法连接,一到某些地方就断开,一片空白…从我转世出生起,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到底丢失了什么记忆,一定是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每次一用力想,心口就会剧痛,心…真的好痛…”

七夜捂住胸口,汗从鼻尖渗出来。

三娘呆立,看着这个脸上平静,背后却隐藏着无以名状的痛苦的小人。

过了好一会儿,七夜才又开口:“慢慢的,我知道这一定跟小倩有关。我的前世记忆没有小倩,从来没有。但是自出生来,我就不断地做一个梦,我梦到长大了的小倩…梦到…我杀了她,我竟然杀了她,然后抛弃了肉身,绝尘而去…一看到她,我的心就会好痛,一模一样的心痛,那是她,是她…”

三娘怔怔地。燕至侠显然极度震惊,声音颤抖着:“你…你是说,你的前世记忆,丢失了小倩的那一部份?”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三人各怀心事,沉默着不出声。三娘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伸手扶住栏杆,勉力站稳身子。是啊,这多么滑稽!七夜居然不知道小倩是谁?他前世最爱的女子…

七世怨侣;

刻骨的爱;

无法忘怀的爱;

为之成魔的爱;

到底怎么回事?

但是,他的潜意识应该还深深刻着小倩的烙印的吧。三娘恍惚,抬眼望向七夜,他那迷惘、痛苦、无助的气息扑面而来,压得三娘心头沉重。

燕至侠好不到哪里去,嘴半张半合,老半天没吐出一个字,“那个,小倩她和你是七世…”

“小倩前世和你是亲生兄妹。”三娘忽然开口,一口气说到,“小倩是你前世的亲生妹妹。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跟她感情最好,你们一起玩捉迷藏,最会宠她…溺她了,你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一片空白,”七夜低声说道,满是迷茫,突地,他猛抬起头,疑惑到,“那我为什么杀了她?我最宠她…”七夜只觉得心难受的很,小倩是他最在乎的人么…

看着他那么难受的表情,三娘泪如泉涌,“干儿子,干娘知道你内心的苦楚,”她一把搂住这个尚幼的身躯,哽咽得厉害,“为什么,为什么,今生还要让你承受…过去的为什么还不过去…干娘知道你太苦了…痛痛快快哭一场吧。”三娘的泪落下来。燕至侠则呆呆站在一旁,眼圈也红了。七夜只是全身僵硬地站着,任由三娘搂在怀里。

三娘哽咽的声音继续着,“当年,你为了成魔,忘情…绝爱,”三娘似乎说不下去了,抽泣着,“绝情绝爱,你就杀了我,也把你最疼爱的小倩,你的亲生妹妹,也杀了呀,逼自己走上不归之路…”

燕至侠堂堂七尺男儿,眼睛红肿得厉害,“三娘,七夜…”

三娘掏出手帕为七夜擦拭濡湿的脸庞,“小倩呢?她…她有前世的记忆吗?”

七夜仿佛又看见那个夜晚,自己孤单的身影立在高大的城门前。

没有了小倩,没有了母后,没有了老师,没有了小雪,连娘的尸首都没有了…自己的善良无知酿成了这场悲剧,怒潮在胸中翻滚,扑腾,汹涌…金光!

绝望,一切都是绝望。

七夜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在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可怜,笑自己的可笑,笑自己的没用!

“我、要|、重、入、魔、道!”

瞬间,一切都变了,狂风翻飞,吹不走心中的绝望。

七夜抬起头,一闪而过的疑惑难以觉察,很快他恢复平静,慢慢开口道,“小倩她…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没说过,她现在是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七夜顿了顿,“但她,她总是有些怪怪的。她如何知道我不断地做那个梦的?我从没告诉任何人我的梦和我的前世记忆。”

沉默,七夜眉头紧锁,小倩,小倩,你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但你清澈的大眼睛仿佛洞悉一切,直透我心底,还是,还是,你什么都知道的…七夜没有说出来。

七夜用力抓了抓剑柄,终于开口道,“你们带小倩走吧。”他把头扭向一边,望着那轮玉盘,“即如三娘所说,前世是我对不起我妹妹,今生就…不能再让她卷入这场是非了。可能是上天怜悯她,让她有机会做个普通的人,我们…实在不必,叫她再受苦。月魔的事,交给我们吧,毕竟,上天还让我们有前世的记忆和功力,说明…我们还必须走下去…”

燕至侠沙哑的声音:“你…月魔…怎么办?”

七夜却转过身,“我先去叫小倩,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月魔的事,我们今晚大可慢慢从长计议。”话音逐渐远去,人影一花,已到了十丈之外了。

剩下三娘和燕至侠在莲花池边了。一阵风吹来,莲花随风摇曳,婀娜多姿。

三娘看着七夜的身法,道:“看样子,干儿子的功力已恢复了五成之多了。难道…也是素天心使七夜恢复记忆的?”

燕至侠望定三娘,有点埋怨不解,语气沉重地说:“三娘,你为什么掐我,不让我说出七夜和小倩是七世怨侣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