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刚从一个长长的梦中醒过来，又做起另一个古怪的梦了？我到底是不是在梦游？她脸上的迷惘之色更甚。
三娘勉强笑笑，拉过小倩在自己身边坐下，“来，坐在干娘身边。小倩，今天干娘给你讲一个故事，讲完了，我们就离开古桐山，到别处生活了。”
“讲故事？”小倩完全懵了。
“是的，”燕赤侠道，“小倩，你大了，且有前世的部分记忆。干爹干娘不怪你瞒着我们，我们知道你心里也很苦。但是有些事还是要面对的，只有这样，才能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正确。我们要讲的，是关于你和七夜前世的故事。”
三十八年前，阴月太后从红河村抱回了一个男婴和一个女婴…
两年后
古人云：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于是余有叹焉。蜉蝣沧海，不过一笑间；偃仰啸歌，白驹一跨尔。俯仰一世，多可喜，亦多可悲，情随事迁，向之所欣，举为陈迹。故不知前生汲汲于真爱，何为也。寥朗观宇宙之大，觅尽死生，曾不知老之将至，由是顿悟不惑之时。盖过往之事，已矣乎！
区区两年，飞逝驰过。
夏天提早到来了，很喜欢听盛夏的果实…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我要试着离开你，不要再想你，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你曾说过，会永远爱我，也许承诺，不过因为没把握，别用沉默，再去掩饰什么，当结果是那么赤裸裸，以为你会说什么，才会离开我，你只是转过头，不看我，不要刻意说，你还爱我，当看尽潮起潮落，只要你记得我。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爱情的香气，我以为不露痕迹，思念却满溢，或许这代表我的心…
婉转哀伤的旋律，在这文里，同样地属于两个男人。
话说这一年陈小倩二十岁了。他们离开古桐山后，就来到了月老镇，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巷中买下一间小院子，住了下来。每天，燕赤侠就去庙里卖符解签，赚着大把大把的香油钱乐呵呵回家。隔个几个月的，流云突然冒出来，燕赤侠就会在庙里住下不回来——三娘说了，不到二十年，绝对不能让流云知道红叶小倩的下落。
夏至未至，凉风习习，月儿弯弯，庭阶寂寂，树叶飒飒，风移影动。这天夜里，又是夜色最浓重的时分，快四更了，连蝈蝈都睡去不再歌唱。
梦却不肯停下脚步，那声惨叫又在脑海中回荡久久不散去，
“啊——”
…
“…好怀念我们捉迷藏的日子…”
“恩…”
“七夜哥哥！”陈小倩尖叫着猛然惊醒，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汗水，眼神狂乱不知所措。
七夜哥哥…她看看黑黝黝的四周，黑暗把一切都吞噬了，不要，不要死，我害怕…
门“吱呀”一声，开了，昏黄的光线陡然射进来。豆粒大的火苗在黑夜里特别温暖，映出一张俏丽但疲倦的脸庞。
陈小倩向光亮望去，“红叶姐姐…”
红叶把烛台放在桌子上，转身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有袖子为陈小倩擦汗，“又做噩梦了！”
陈小倩点点头。
红叶道：“这段时间来你做噩梦越来越密集，这是以前没有的事，到底怎么了？”
陈小倩也觉得奇怪，心烦意乱，“不知道，现在几乎每天晚上都这样，心紧得难受。”
红叶放下手，迟疑了一下，“是不是因为明天就要去见采臣了，心情激动兴奋的缘故？”
陈小倩低下头，“不可能吧…”
红叶忽然吸吸鼻子，诧异道：“好香！”
陈小倩伸手抚摸一下胸前的莲花坠子，“是啊，每当我想着某一些东西，它的香气就会明显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
“某一些东西，是不是与七夜有关？”红叶盯着陈小倩。
陈小倩全身震动了一下，忙道：“红叶姐姐你乱说什么话呢！我…我哪有…我…”
“小倩，你看着我，”红叶的语气严肃起来，“这些时候你一直躲着这个话题，可是明天就是二十年之约到了，你想躲到什么时候。你爱宁采臣，不是吗？我们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可是我跟你一起长大，整整十年，每天晚上你却是喊着七夜惊醒过来。我从来没听你喊过宁采臣，这正常吗？你前生记忆并没有忘记宁采臣，你就是做梦也应该梦到他吧。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陈小倩勉强笑道：“红叶姐姐，是这个梦缠着我，不是我想做的。我也很害怕，你不明白…你不要多心了，你还是快去休息吧。你总是这样熬夜，研究那些不知所云的易经卜筮，天干地支，这样下去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自两年前从魔宫回来后，红叶除了每日练功，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研究五行八卦上。她找来了一大堆古书典籍，没日没夜地埋头读起来。有一回陈小倩闲着无聊随手抽了一本出来看，书上写了五花八门的什么金木水火土排列，什么子丑寅卯组合，什么庚辛壬癸方位，异卦相叠，坤下震上，乾下兑上，兑下艮上，天书一般，看得她眼花缭乱，头昏脑涨，没有一个字读得懂。燕赤侠司马三娘心疼女儿，几次说了太极乾坤八卦阵从来无人能解，叫红叶不要那么辛苦。
红叶冷冷道：“其它人不能，不代表我不能。”说多了，红叶不悦，燕赤侠司马三娘亦不敢再提。
红叶直视着小倩，“小倩你别岔开话题，回答我，你爱不爱宁采臣。”
陈小倩拧过头面对墙壁，一瞬又转回来，展现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红叶姐姐，你是不是以为我变心了。不用担心，你知道我不会勉强自己的。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聂小倩唯一爱的男人，是宁采臣，是傻书生。”
红叶看着小倩不像是假装的笑颜，还有她坚定的语气，不说话。
陈小倩继续笑道：“红叶姐姐，你还是快点睡吧，要是流云看到你这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准会心疼死了。”
“死丫头，净胡说八道。”红叶瞪了她一眼。
陈小倩笑得更得意了：“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快走吧，我也还要多眯一会儿，天还早呢。”
红叶点点头，“好的，你这几个月没有一天睡稳，多躺一会吧。”说完拿起烛台回自己房间了。
屋子复暗下来，陈小倩倒下，盖上被子，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渗出，滑落到枕巾上…是的，聂小倩的确爱宁采臣…
红叶回到房间关上门，无力地靠在门板后面，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小倩，难道你不是也等了好久吗？
重逢
月老庙外面的大街上。
宁采臣、流云犹如泥塑了一般，动弹不得。两位美貌少女的笑容竟比那阳光还有灿烂耀眼，深深灼伤着两颗被思念无情噬咬的心。
我就知道你不会失约的！
两人同时向前一步，喊出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名字：“师妹／小倩…”然后就再也发不出声音，只剩下心脏咚得比鼓还响。
两位少女笑吟吟地看着这两个傻乎乎的男子，相视一笑。
不远处的拐角，两颗脑袋鬼鬼祟祟得探出来。
“快看快看，他们见面了！”
“你个大头走开点，都被你挡住了，我什么都瞧不见…”
“别推别推…”
“我看见了！咳！我说流云，怎么还是那股傻劲，快说‘我爱你’呀！”
“还有采臣，他怎么也是愣头愣脑的，老了就不懂得哄女孩子了，真没用，早知道我就教教他了…哎哟，我错了——”
“你得了，看那俩笨头笨脑的，真真急煞人也！”
“得得得得得，你一边掉书袋去，让我站前面看清楚点。”
“别，别，快看，小倩好像扑进书虫怀里了。”
“是吗？我看看，哎呀，流云怎么还不动？ 他难道还想红叶扑进他怀里吗！”
“好了，咱别看了，赶紧逃走吧。要不呆会他俩知道你把小倩红叶藏了十多年，非翻天不可。”
“什么？我可是听你的，你怎么全赖在我身上啊？”
“好了，流云不知道我也活过来了，自然只能全怪你了呀，这二十年来跟他联络的是你啊。”
“别拽我！咱们还是把定身术解开了再走吧。”
…
“天地无极，玄心正法——”
这边厢。
宁采臣、诸葛流云根本没发现人群的定身术解开了。宁采臣紧紧抱着怀中人儿，眼睛早被泪水模糊了。
“小倩…小倩，你果然不会失约，我终于等到了，我终于等到了，小倩…”
流云在呆了N秒后，终于伸出双手，轻轻地，轻轻地，搂过红叶，手是颤抖的，身子是颤抖的…
“红叶，我，我好想你…”
红叶在他耳边也轻轻道：“我也很…想你，师兄。”
流云闭上眼，细细咀嚼这份狂喜。
小倩微微动了动，也轻声道：“采臣，街上的人都看着我们呢，你先放开我，好吗？”
“啊？哦，哦！”宁采臣如梦初醒，这才看到周围已经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观众。
尴尬
月老庙的房顶被两把男声掀翻了——“三娘／师娘！！！”
三娘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燕赤侠则蹑手蹑脚想溜到后房去。
小倩不明就里，忙喊到：“干爹，你要去干什么？我们才团聚到一起…”
燕赤侠脖子一硬，心下哀叹，小倩啊小倩，干爹白疼你十年呀，你咋这关头喊我捏…
流云可不管那么多，一个纵身挡在燕赤侠面前，眼神睥睨：“干爹？小倩叫你干爹？ 师父——，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怎么个回事，我就饶不了你…我替你做了二十年的宗主，你就和师娘师妹小倩躲起来逍遥快活？哼…”
三娘在一边幸灾乐祸一边添油加醋：“流云，不用给我面子，好好教训你师父，他这几天不怎么听话，还给我看到两次他瞅着人家年轻姑娘…哈哈，正好你帮我修理修理他。”
燕赤侠杀猪惨叫：“冤枉啊，冤枉啊，流云，咱先把话说清楚嘛…”
流云邪邪笑起来，晃晃银枪，拽住燕赤侠，“师父，我宵衣旰食含辛茹苦马不停蹄地在玄心正宗累死累活，你就这样对我？快说！”
陈小倩在一边喊到：“流云，你成语误用了，不是这样的！”
三娘笑得直不起腰，陈小倩看着没点文化长进的流云，不禁也笑得开心起来。红叶摇摇头，走上来道：“师兄，我们到外边走走，我来告诉你吧。”
流云手一松，立时放开了燕赤侠，那股傻劲又上来了，笑咪咪道：“好，师妹，走，我们到外边去说话。”说着笑嘻嘻跟着红叶走出去了。
宁采臣在一边呆到现在总算才能插得上话，“燕大侠，这——小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小倩笑了笑，道：“让干爹干娘跟你说吧。我去厨房给大家做点好吃的，终于团聚了，庆祝庆祝嘛。”
“哎，小倩，我跟你一起去。我可以帮你，你就一边做一边告诉我就好了。”宁采臣跑上去挽住小倩。
陈小倩明白宁采臣的心情，轻声道：“书生，以后我们的时间多了。可是干爹干娘很快就要走了，他们怎么地也算是你的岳父岳母，你跟他们说说话，聚聚嘛！”
“什么？”宁采臣吃惊地看向燕赤侠和三娘，“你们很快要走？走到哪里去？你们和流云兄不是会和我们一起生活的吗？”
陈小倩的脸色忽地沉下去，“所以说，采臣，你跟干爹干娘说一下话吧，他们会告诉你事情缘由的。我就先去厨房了，用不了多久的。”
于是陈小倩走开了。燕赤侠三娘向采臣一五一十说起来。
宁采臣听得脸色煞白，“还…还有天魔？”事情不是都过去二十年了吗？他茫然间不能接受，他还以为，从此天下太平，迎接他的将是和小倩美好的生活，夕阳西下，炊烟袅袅，红烛昏罗帐…
宁采臣觉得胸口透不过气，“为什么？七世怨侣不是已经完了吗？天魔还怎么下凡…”
三娘同情地看着他，毕竟书生是一个凡人，“书虫，素天心就是因为这个耗尽自己的仙缘来使我们复活的，为了救我和阴月太后，镜无缘，和其他人，她牺牲了自己成仙的机会。无论用什么代价，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阻止月魔的阴谋。天魔星一天存在，危险就不会消失，素天心走的时候，让我们一定找到销毁天魔七煞星的方法…”
“我不懂得这些。我只是个平凡人，我只要和小倩过平凡的生活…”宁采臣喃喃道。
燕赤侠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不要担心，我们告诉你这些，并没有要小倩掺进来的意思。十年前我们就决定了，你和小倩回日出山城，或者到别的什么地方，过你们的小日子。其他事你们什么也不要管，这就是我们没有教小倩道法的原因。”
“咚”，什么东西被磕碰了一下，大家一齐向门口看去，只见陈小倩站在门口，端着一个盘子，脸色苍白。
陈小倩看到众人发现了她，就走了进来，“我做了一碟子的绿豆糕，快来尝尝吧。”
“小倩！”宁采臣跑过去挽住她，生怕她没有了。
陈小倩转过头，对燕赤侠三娘说到：“干爹，干娘，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我怎么能抛下你们面对月魔这么可怕的敌人，自己去过快乐日子？这样的日子我过得也不会快乐的，采臣你说是不是？”小倩拉拉宁采臣的袖子。
宁采臣愣了愣，点点头，“是啊——可是，小倩，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呢？我们只会给他们添乱啊！”
陈小倩焦急慌乱说到：“不会的，怎么会呢！我学会了做饭，我还学了很多东西，我跟着干娘和红叶姐姐还学了一点医术，虽然我的道法很低微，但是我还有着前世的魔功，魔功加道法总不错了吧…我、我不会添乱的。”
燕赤侠一挥手，打断道：“小倩，你告诉我，你想不想和书虫过你们的平凡安稳日子？！”
“我…”小倩看了一眼宁采臣，低下头去，用细微的声音道，“我、我想 ，可是采臣一定也不愿意看到干爹干娘红叶姐姐你们去冒险而我们享乐的，采臣…”陈小倩看向宁采臣，眼睛流露出隐隐的期待之意。
燕赤侠一拍大腿，“你想就好！你们苦等二十年，不就等这一天吗？我说，小倩，你就别再争了，这件事你已经争了几个月了。你知道我和三娘是不会同意的。难道书虫不是你的最爱吗？”
宁采臣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向小倩靠过去，抓住她的手，小倩抖了一下，没有动。
三娘看着小倩，摇摇头。
疑惑
红叶流云并肩走在林间小道上。
“所以我说，小倩她——”
流云接过话，“所以你说，小倩她对书生的感情发生了动摇？”
红叶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能确定。我只是以一个女人的直觉判断的，单单是这样的感觉而已。还有…我的感觉告诉我，她对书生的感情，不单单是发生动摇那么简单——”
流云大惑：“为什么？前生小倩和书生可是爱得死去活来的。为什么突然小倩就变了？我不信，小倩不是这样的人。”
红叶转头冷笑道：“那前六世莫邪干将明明相爱至深，那为什么突然小倩就变了？”
流云瞠目结舌：“我、我…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认识书生小倩在前，之后就是七夜插进来了，所以，所以总是忽略了七夜，总是觉得七夜是第三者，破坏了小倩采臣的爱，现在想想…”
“你认识采臣在先，又是采臣的朋友，所以你才一直站在他的角度看问题。为什么就没有人站在七夜的角度想想呢？”红叶看着流云。
流云挠挠头，“是啊，我…我，唉，人有的时候就是容易被视觉盲点所蒙蔽，看问题片面化，之前我一直认为书生他，他才是真的可怜…”
红叶微一颔首：“这就对了。我们一直忽略了某个问题。问题的关键就是，莫邪对干将的爱怎么消失了，或者说，被压制了。”
流云灵光一闪：“你…你的意思是说，七世怨侣在第七世的爱消失了，是月魔搞的鬼，而现在第七世过去了，莫邪被压制的爱就回来了？”
红叶点点头，“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一切都没有根据。我不希望再次看到他们三个那么痛苦，但愿我的猜想是错的。”
流云看着前面在那棵高大的槐树，“书生怎么办？”
红叶道：“先什么都不要说，小倩不肯告诉我她真正的想法，我们还是要尊重她的决定。现在爹和娘的意思是让他们回日出山城。”
流云踢踢地上的石子，难过地说：“小倩是个善良的女孩，她不忍心伤害任何人，更加不用说书生了…”
流云忽然停下动作，猛然回过身，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紧紧盯着红叶，仿佛要把她盯穿似的。
红叶被她看得全身不舒服，看看自己的身上，奇怪道：“师兄，你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妥吗？”
“师妹！”流云冲动地抓住红叶，紧张地说到，“师妹，七世怨侣的感情回来了，那、那，七世姻缘…”
红叶霎时明白了流云的心思，她看着流云那副睁大眼睛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心中泛起一丝甜蜜，佯嗔道：“你说呢？”
流云一把抱住红叶：“师妹，不要吓我。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不要吓我…”
流云颠颠狂狂，红叶一阵感动，她轻轻攀上流云的肩，“我…我当然还是燕红叶，师兄，不要这样子，你放心。”
“真的？”流云还是不能置信地看着她的眼睛。
红叶白他一眼，推开他，“假的！”说着转身就走。
流云一蹦老高：“师妹，师妹，等等我嘛！”
红叶停下脚步，流云刹不住，差点撞上去。红叶伸手扶住他，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担心的神色，“师兄，宁采臣爱小倩，不会比你爱我少，如果，如果，他知道了…”
两人不说话了。如果命运如此，他们又怎能改变呢？两人只能紧紧相拥，庆幸彼此拥有着对方。
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