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到人,总算是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柯总管你来得正好,把你家小姐领走吧。”南宫澈肃着容,冷冷地下逐客令。 

“澈哥哥,”裴依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气呼呼地鼓着颊:“越姐都没赶我,你干嘛赶人家走?” 

“哼!”南宫澈扫了一语不发的方越一眼,冷哼一声,没有搭理她。 

方越生怕他对她做什么越轨之事,避他有如蛇蝎。 

现在有裴依做挡箭牌,当然是乐观其成了! 

说不定,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还真的想把他们两个人硬凑成一对呢! 

哼!他又不傻,岂能看不出来? 

“晋王,若不嫌弃的话,这几天还是暂且先同行了吧。”柯华生垂着手,客客气气地插言。 

“什么意思?”听出柯华生话里有话,南宫澈不由得挑起了眉毛。 

“回王爷的话,由于连日暴雨,樟河与九龙江水位暴涨,风陵渡风高浪急,数日里已翻覆十数条渡般,从前天起,官府下令封河停渡五天。五天后看水势情况再做决定。”柯华生神色恭敬地回答。 

“是吗?”南宫澈轻笑一声:“人不留客,天留客。看来,咱们得在风陵渡住几天咯?” 

封渡?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是那么急着入京。 

“是,风陵渡已经挤满了各地的客商,所有客栈均人满为患。”柯华生拨转马头,落后南宫澈半个马身,紧随在他身后折返:“小可不才,已找了间民宅,不知晋王可愿纡尊降贵,前往暂住几日?” 

“柯总管费心了。”南宫澈头也没回,轻叱一声,策马疾驰。 

这老滑头,自认为算无遗策,安排妥当,就想掌控他的行踪? 

哼!他南宫澈是那么容易让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吗? 

柯总管找有那所房子位于风陵镇的西郊,地势较高,屋宇相连,倒也有点气势,虽然远不能与晋王府这种豪门巨宅相比,但看得出来,主人家在风陵镇还算富有。 

屋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屋后是一座小山,顺着长长的斜坡上去,天气晴朗时,站在坡顶可以俯瞰整个风陵镇。 

柯华生带着裴依及一干随从住到西厢,把主屋与东厢让给了南宫澈。 

方越乘大家整理行礼之机,四处转悠,慢慢走到坡顶,瞧着街上那密密麻麻,如蚁般来回穿梭的人群,不由暗赞柯华生办事老到,考虑周全。 

这里闹中取静,据险厄守,即可纵观全局,又能置身事外。身居高阳,视野开阔,若有敌来犯,更是很远就可察觉。 

裴依性子急,得了个当档,立马溜出来,跑到东厢没找到方越。 

她站到院子里找了一下,发现方越在后山,几步冲到坡上,拽着方越一起出游:“越姐,我带你去尝尝风陵镇的特产!”

正文 078 封河停渡

“现在?”方越了然地看了她一眼。 

刚才来的时候,不是才在镇上吃了晚饭? 

这才过了多久,她又饿了? 

想必吃东西是假,出去玩才是真,又怕被柯总管念叨,所以才拖上她。 

“哎呀,别磨蹭了!”果然,裴依拖着她的臂飞快地往山下跑:“再拖下去,等天黑了,就不好玩了啦。”* 

方越笑了笑,被动地被她拽着臂,跟着她往山下急走,一边拿眼睛看向站在院中的南宫澈,想要征询他的意见。 

南宫澈低哼一声,假装没看到她的目光,转身进了里屋。 

真是小气,这么件小事,至于生那么久的气吗? 

方越微微不悦,哂然一笑,跟着裴依顺着青石板路左弯右拐,不一会儿眼前一亮,一条长长而热闹的小街市便已出现在他的眼前。 

摩肩接踵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吆喝,各种各样的小摊小贩,热气蒸腾的各色小吃,扑鼻而来的阵阵香气……竟是热闹得不得了。 

“哇!几个月不来,这里热闹多了!”裴依目不暇接地看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兴奋得两眼放光。 

“你来过的?”方越心中一动,淡淡地询问。 

“是啊,”裴依心无城俯,脱口而出:“其实要到七月河灯节的时候来,才真是最好看呢!” 

“你经常来?”方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难怪她这么熟,原来所谓的富商之家,其实不过是个幌子,那里原本就是裴府的产业。 

只是,柯总管为什么要隐藏瞒这个事实呢? 

“也不算经常吧,”裴依自知失言,脸色一变,急忙指着对岸补了一句:“我总共来过两次,除开上次去隘州经过,就是前年信哥哥生日,我去荆川时,正值河灯节,就专程到风陵镇小住了几天。” 

“哦。”方越淡淡地应了一声。 

事实上,她只是随口问问,裴依如此郑重地解释,倒显得有些心虚了。 

“哎呀,别管那么多,看看有什么好玩的!”裴依拉着她的手,重新钻进人堆。 

方越对那些泥人啊,布偶啊,手绢啊……什么的小玩意,兴致缺缺,无聊之下,目光便在人从里打转。 

她惊讶地发现,不大的风陵镇,乞丐却多得吓人。 

从他们进镇到现在,只过了短短的两个小时,街头巷尾已挤满了衣衫褴褛之人。 

她皱起眉头,细细一看,又推翻了她刚刚得出的结论。 

街头巷尾那些或坐或站的,面带菜色,神情惊惶的人,有很多很明显是一家老小,拖儿带女的,有的甚至还带着被子,挽着行礼。 

客栈早就人满为患,现在满大街的都被挤得水泄不通了。 

难民?方越的脑子里迅速地闪过一个词。 

不对啊,一路走来,没听到丝毫的风声啊,怎么突然间多出这么多看上去无家可归的人? 

方越眉头一皱,环顾了四周一眼,选定了目标,装做不经意地慢慢踱到街角,在一个看起来很健谈的中年妇女面前蹲了下来:“大婶,你们从哪里来?” 

“昭平。”中年妇女茫然地抬起眼,飞快地在方越的身上瞟了一眼,缩起身子往墙边挤了挤。 

很显然,在她这一生中,从未接触过象方越这种身份显贵的阶层,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方越沉吟了片刻,看了缩在她怀里,瞪大了眼睛偷偷看她的小男孩一眼,低低地问。 

“哎呀,你不知道吗?昭平被水淹了啊!”那妇人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掩住唇号陶大哭了起来:“本想着从这里坐船到他舅爷家去躲躲,谁知道会封河停渡呢?这贼老天,存心要断了大家的活路啊!” 

这个妇人一哭,立刻引起大家的注意。 

只是,大家见方越气质不凡,身份高贵,不敢造次,远远地看着,不敢靠她太近。 

“你们,全都是从昭平来的?”方越望了望身边拥挤的人潮,随意指了一个人发问。 

“大部份都是,也有从昭阳过来的,还有的是从下游的河州县过来的。”这些难民流落街头一直无人过问,这时突然有人关心,顿时忘了害怕,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啊?身上的钱粮已用尽,这河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退?” 

“退什么?我来的时候,昭平那边还在下雨,恐怕过不了多久,风陵镇也会被淹了啊!” 

“王大仙说了,去年河灯节惹怒了河神,今年桃花汛是一大劫,果然应验了啊!” 

“是啊是啊,河水看着就上涨了几尺呢!不知什么时候会决堤……” 

方越皱起眉头,扬手打断他们的愤慨:“官府难道不管吗?” 

“管什么啊?县衙说河水太猛,过不了河,公文无法上报朝庭。再说了,风陵镇是隘州与荆川交界之地,历来归属不明。有钱了大家都来收税,受灾了大家相互推萎。明知是个烂摊子谁会捡到手里?” 

“晋王远在隘州,鞭长莫及……” 

“就是,晋王此刻在隘州搂着新婚的娘子风流快活呢,就算知道了又怎样,难道他还会管我等贱民的死活?” 

“可不是,风陵渡地势低洼,几乎年年都要受水涝,可有谁管过?” 

“淹一个风陵渡算什么?晋王爷照样吃香喝辣……” 

奇怪,明明他们抱怨的是南宫澈,为什么她的脸火烧火燎,似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方越脸一红,默默地直起身子,分开人群,逃也似的离开。 

回过头,却早已不见了裴依的身影。 

想必是又被哪样玩具吸引了视线,越走越远了吧? 

不管了,裴依那么大的人,轻车熟路,又身具武功,应该可以自行回住处。

正文 079 如假包换

她得去河边看看汛情究竟如何? 

若是真有决堤之险,就得立刻回去找南宫澈组织人力抢险抗洪。 

想到这里,她掉头,匆匆往码头走去。 

一溜长堤,麻石铺就。 

堤上杨柳依依,叠翠成行,狂风卷着柳絮飘飞若烟。登堤遥望,只见烟雾蒙蒙,翠柳被笼罩在淡淡烟雾之中,苍翠欲滴,仿佛一个个惊惶失措的少女,低低的呜咽。* 

混浊的河水咆哮着,湍急地奔流而下,从上游冲下的飘浮物打着旋地迅速掠过。惊滔拍岸,卷起千万点水花,水声夹着风声,怒吼阵阵,声威摄人,惊心动魄,几疑河水要翻卷而上。 

码头上聚集了许多好事者,面对河水指指点点,各个忧心冲冲。 

回过头了望,暮色中,已有不少客商匆匆折返,骑马赶车,连夜离开风陵渡。 

然而,更多的难民象蚂蚁一样,正从官道源源不断地涌向风陵渡。 

方越面色凝重,抿着唇,顺着堤岸往上游走去。 

河水离堤岸只有两米多高,若是上游雨水不断,水位继续上涨,的确有溃堤的危险。 

码头附近是用麻石筑就,短时期内应该不会有决堤的危险。 

可是,古代的水利建设,显然不会比现代的更好,这种优质堤段想必不会很长。 

她沿着堤岸,匆匆前行,走了不到三百米,果然已没有了麻石,堤岸上裸露的黄土在河水疯狂的肆虐下,被卷入水流,堤岸越来越脆弱,变得千疮百孔,面目狰狞。- 

方越深吸了一口气,看看四下无人,取了手中腕表,调整了几个按扭,将它转为摄像状态,小心地沿着河堤慢慢地前行,不时下到堤下,对危险地段做重点拍摄。 

夜色渐渐地深了,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起了细雨。 

当方越再一次从河堤下爬上来时,发现长堤上站着一条颀长的人影。 

借着幽微的光线,只觉得那身影隐隐有些眼熟。 

她定睛一瞧,不由低呼出声:“天涯?” 

龙天涯站在长堤上,面对滔滔的江水,心神飘渺,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狂风怒吼,雷雨交加的夜晚。 

无数的人倒下,无数的鲜血如泉一般涌出…… 

方越的低呼,把他的心神拉了回来。 

他迅速地回过头,敛起眼中的情绪。 

在薄薄的夜色中,一身泥泞的方越正踏着细雨,穿山碎石般大步朝他走来。 

“你是……”龙天涯疑惑挑眉看向这个身材高挑健美的年轻女人。 

虽然满身泥泞,狼狈不堪,却丝毫也不影响她沉静恬淡的气质。 

她静静地看着他,一点也不介意身上的脏污。 

仿佛此刻,她盛装华服,刚刚沐浴熏香,绰约多姿,婷婷而立于他的面前,脸上漾着纯然的喜悦。 

“我是方越,”方越静静地停在了他的面前,淡淡地笑了:“天涯兄,别来无恙?” 

她以为他还留在隘州,想不到居然可以在这里碰到他。 

“方越?”龙天涯茫然地瞪着她,一时无法从记忆里搜出这号人物。 

“不记得了?”方越不觉黝了眸色。 

“方将军?”龙天涯惊讶地再看她一眼,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落落大方,温婉沉静的女子与那个飞扬跋扈,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方将军联系在一起。 

“是,如假包换。”方越释然一笑。 

龙天涯默默地打量着她,一时间还没有办法理解。 

她为什么突然从一个将军变成了一个女人? 

之前跟她虽然相处不甚亲密,却也并非全无接触。 

由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全无半点女儿情态,完全是个铮铮男儿。 

所以,就算他的长相在男人里偏于俊秀,他也压根没把她往女人身上想。 

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混进晋营? 

又是什么原因令她恢复了女儿身? 

她为什么孤身一人,突然来到了风陵渡? 

最奇怪的是,为什么明明很陌生的看似冷静恬淡的她,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种感觉,与长相身材无关的,似乎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交流? 

而对方越,龙天涯微微不安。 

这个迷一样的女人,身上蕴藏了太多的秘密…… 

“雨越下越大了。”望着怒吼的江面,方越显得忧心冲冲。 

“你,在这里做什么?”龙天涯打量着满身泥泞的方越,掩藏住心中的讶异,平静以对。 

“镇上来了许多难民,我担心雨再下下去,河水会决堤,来看看情况。”方越微微一笑,朝他投了赞赏的一眼:“天涯兄果然技高一筹。” 

细雨如织,龙天涯一如既往的一身布衣,卓然而立,满天的雨幕未及触到他的身体,已纷纷从他身旁飞散,似乎不忍让他沾染一丝尘垢。 

他不染纤尘,衣袂翩然,温雅飘逸,望之若仙。 

龙天涯先是愕然,接着面上微微一热:“雕虫小技,惭愧。” 

真是奇怪,素有洁癖,向来自视甚高的他,在满身污浊的方越面前,竟然觉得自惭形秽。 

“好了,时间紧迫,不能多谈。”方越匆匆掉头,一边邀他同行:“我得赶快回去,跟南宫商量一下抢险的方案,天涯兄若有兴趣,不妨跟我们一起。以兄台的身手,肯定助益良多。” 

龙天涯忽然忆起那天在飘香楼里听到的闲言碎语,再回想以前方越对南宫澈的强烈的占有欲望,那副只要有人靠近晋王就火冒三丈的臭脾气,再看看方越的衣着打扮,忽然明白了方越的身份。 

“你,是永宁公主。”他定定地看着她,心中五味杂呈。 

看来,有一点至少陈三没有说谎——永宁公主的确是被掉包了。

正文 080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之前那个舛傲不驯,叛逆嚣张,只身前来大秦,不惜女扮男装混进军营,指挥若定的方越,在见到南宫澈之后,被他的冷静睿智,风采气度所折服,终于改变心意了? 

外有大周举国之力为后盾,内有方越经天纬地之才为辅助,南宫澈不谛如虎添翼,放眼大秦能与之抗衡者几稀矣。* 

老天对人,岂有真正公平的时候? 

“恩。”他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方越苦笑,不管有没有最尖端的通信工具,流言的散布速度永远是惊人的。 

“晋王呢?”龙天涯与她并肩而行,语气里微微不满。 

就算再怎么急于笼络民心,也不必把新婚妻子一个人扔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吧? 

早些时候,那些难民的尖锐的指责纷涌而上,方越摇了摇头,避而未答。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丈夫,私心里,她也并不希望听到别人对他的批评。 

直觉上,南宫澈绝不是那种对民众疾苦坐视不管的官缭主义。 

说不定此刻,他已开始着手安排,她应该及早回去,把收集到的情况通报给他知道,让他获得第一手资料。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越!”暗夜里,影影绰绰的有火把移动,声音被强劲的河风吹散,没入雨中,又被滔天的巨浪淹没。 

“好象是晋王来了。”龙天涯凝神细听了一下,挑眉轻嘲。- 

他似乎枉做了小人。 

拐了两道弯,已清楚地瞧见一群人执着火把迎面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不是一脸焦灼的南宫澈是谁? 

“是的。”方越朝龙天涯展颜一笑,至此,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方越!”南宫澈一眼瞧见这抹熟悉的身影,快若闪电般疾掠而至,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厉声大吼:“你有病啊?非得要事事冲在前面才显出你的能耐不是?把我们这群男人全当成死人,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嘎?嘎?” 

这可恶的女人,存心要急死他,气死他,呕死他吗? 

她知不知道,当他获知汛清,立刻着手安排调派人手,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忽然听到裴依跑回来哭诉她不见了时,那种六神无主的慌乱,象被人突然剜走心的感觉有多痛苦? 

不需怀疑,凭着直觉,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她肯定上了河堤! 

匆匆扔下未完的工作,带着一群人上了堤,顺着河堤,看着惊滔拍岸,看着怒浪翻卷,越走越惊心动魄。 

那无情的巨浪,如一条暴猛的巨龙,稍不小心就会吞噬掉一切,让他整颗心都纠结了起来。 

他双目怒睁,气急败坏的模样令方越心生愧疚,也让一旁的龙天涯目瞪口呆。 

眼前这个脾气暴戾,势若喷火狂龙的男人,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谦冲有礼,平和冷静,指挥若定的南宫澈吗? 

“南宫,”方越反手握住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按了按他的手心,声音低柔平稳:“我本来只想大概看一眼就回来,没想到情况远比预想中的危急,不知不觉就走远了。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以她的眼光看来,这条河堤修得烂得不能再烂,简直是豆腐渣中的豆腐渣工程。所以,她越看越惊心,越走越远。 

方越难得表现出的亲昵令南宫澈一呆,张了张嘴,余下的指责尽数吞入腹中,满腔的怒火与忧急,似乎已在她这轻轻的一握之中,烟消云散。 

龙天涯冷眼旁观,不觉暗自称奇。 

以前是方越追着南宫澈跑,南宫澈一直冷冷淡淡,处之泰然。 

怎么成了亲之后,似乎紧张大师反而变成南宫澈了呢? 

真是荒谬,明明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为什么他却感觉南宫澈与方越象是完全换了个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