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似乎这才看见龙天涯,南宫澈敛眉一蹙,态度冰冷。 

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小越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在下回京覆命,因大雨所阻,被困此地两天。”龙天涯微微一愕,心中越发惊疑不定。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陈小莫已从世上彻底消失,他几乎要以为眼前这个男人,真的只是一个顶着晋王头衔的替身——一个由陈小莫亲手制造出来的替身。 

一个疑问从心底毫无预警地冒了出来。 

一个人的脾气与性格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吗? 

“我去堪查地形,正巧遇到天涯,所以邀他一同共商抗洪大计。”方越接过话头,委婉地向他解释两个人同行的缘由。 

“哼,”南宫澈轻哧一声,冷冷地否决:“我已派员就近从各衙门紧急抽调人手前来增援,凭我晋王府的力量,已足够应付,不劳龙世子大驾。” 

南宫澈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在短短的时间里,已做出了最快的反映。 

“现在正是用人之即,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方越望着他,温柔的笑了笑,依然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瞧瞧你,都湿透了,伤还没好呢。”瞟到方越湿漉漉的发,南宫澈皱起眉头,不再与她争执,不假思索地脱下身上的蓑衣,顺手披到她的肩头。 

“谢谢。”方越接受了他的好意,挽着他匆匆往回走:“大概的情况我已了解得差不多,险情刻不容缓,咱们别磨蹭了,先回去商量方案吧。” 

一行人匆匆回到位于西郊的住处。 

方越匆匆换了衣物,拉着南宫澈进到内室,低声询问:“小厉呢?让它停在我房里,天一亮有它忙的。” 

南宫澈把风陵渡附近三县四镇的地图摆在桌子上:“恩,周边的地图我已着人找了出来,再找几个熟悉地形的老乡,随时候命,应该没问题。”

正文 081 防汛指挥部

“我们先要成立一个防汛指挥部。”方越看了一眼地图,在上面圈了一个位置:“指挥部就设在这里吧。” 

“防汛指挥部?”南宫澈挑眉,玩味地看着她:“你好象对这种事情很熟悉。” 

她看起来驾轻就熟,胸有成竹。* 

“恩,这差不多是我每年必修的功课。”方越头也不抬,依旧在研究那张地图:“只不过,这是我所见过的修得最差的防洪大堤。” 

所以,她的心情倍感沉重,感觉得肩上的担子很沉。 

基础设施如此之差,完全没有机械设备,全靠肩挑手提,对付这样一场自然灾害,她真的完全没的把握。 

“最差?怎么可能?”南宫澈不服气:“我每年都拨了款项来修筑河堤,等此地事了,你去到对岸,就知我所言非虚。” 

尽管如此,但比起现代的防洪堤质量,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显然,你做得还不够。”方越淡笑,环顾周围,见四下无人,从腕上解下手表,把拍回来的影像资实放给南宫澈看:“你瞧,大堤随时有垮塌的可能。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主动出击。” 

“这里面的画面居然还能动,能说话?”南宫澈错愕地看着那晃动的连续的画面,听着风声和着雨声,发现有时甚至能清晰的听到方越爬上堤坝时的喘气声,不禁倍感惊奇。 

“恩。”方越微微心虚,垂下头不敢接触他的视线。- 

以前在战场,她给他演示的都是静态摄影,保留了动态摄像的功能。若不是情况危急,她没打算让南宫澈知道这个秘密。 

其实,把手表拆开,还可以实现定位追踪,在十公里范围里,还能即时通讯,相当于一个大功率的无线对讲机。 

南宫澈瞅着她的发旋,陷入沉默。 

想不到这么小小的一样东西,竟然拥有如此多神奇的功能? 

方越隐瞒的事情,显然不止这一件。 

比如她的身世,比如她的家乡……很多事情,她都表现得含糊其词。 

在经过了战火的洗礼,经历了神奇的身体互换,经过了无数生死劫难之后,她对他依然不能放下戒心,敞开心扉,让他满是阴霾,满心失望…… 

随着各地抽调的衙役陆陆续续抵达,抗洪救灾工作在南宫澈的指挥下,有序的进行。 

逃进城中无客可归的难民,妇儒老弱者已尽数迁到地势高的山坡之上,青壮劳力则全部上了河堤,抓紧时间抢筑堤坝。 

衙役在街头巷尾彻夜巡逻,一旦的险情发生,立刻鸣锣示警,及时疏散群众。 

暴雨如倾,落在身上,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 

南宫澈披着蓑衣,弯腰钻出临时搭建的草棚,一抬头,看到一条熟悉的人影匆匆走来,不由拉长了脸。 

“出什么事了?”方越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冒着大雨,匆匆地迎了上来:“你打算去哪里?我也要去!” 

“夜魅?!”他不看她,沉着嗓子怒喝。 

他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大男人连个女人都守不住? 

夜魅垂着头,紧紧地跟在方越的身后,一言不发。 

“南宫,你别怪他。”方越上前一步,淡淡地看着他:“我是我坚持要来的。这么大的雨,我怎么可能安心呆在房里睡觉?让我加入,我有经验,绝对可以帮得上忙。” 

“这是男人的事,你别来搅和。”南宫澈紧抿着唇,扔下一句话,转头就走。 

“南宫!”方越踏前一步,张开双臂拦住他:“我现在不是女人,是军人!既然我可以上阵杀敌,当然更能够上堤抢险。现在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加上我的经验,绝对比多加一百个男人要实用得多。我保证,只提供意见,绝不以身犯险,OK?” 

“你真能做到?”南宫澈默默地凝视着她沉静的面容,感觉到她那份坚持,衡量了一番轻重,果断地做了决定。 

也罢,以她固执的脾气,如果他不同意,她肯定会一个人胡乱跑。现在镇上人员混杂,若是有心之士要混水摸鱼,他也防不甚防,还不如把她放在眼皮底下安全得多。 

“是,你可以派夜魅监视我。”方越望着他嫣然一笑,知道他其实已经答应了她。 

“哼,”南宫澈冷哼一声,牵了她的手:“你跟我来。” 

夜魅如果真能守得住她,怎么可能让她跑到堤上来? 

除了他,大概也没有人能压制得了她的倔脾气了。 

方越没有再吭声,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匆匆朝出现险情的地段走去。 

“首先,得在迎水坡打桩筑上新堤。”观察了险情之后,方越迅速给出建议。 

府库中存的草袋与麻袋显然远远不够用,南宫澈下令到城中收集草袋,夜魅拿着令牌,匆匆没入暴雨之中。 

方越再教他们挖掉堤顶土,减轻堤顶压力,把挖出的土装入袋中投入迎水坡。 

又命人在背坡打上梅花桩,防止滑坡。 

所有的人顶着寒风苦雨,以血肉之躯与大自然的力量抗争到底。 

用斧头柴刀砍树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需求。 

南宫澈瞧得心急,把蓑衣一脱,随手扔给了方越:“你在这里呆着,哪里也不许乱跑,听见没有?” 

“你去哪里?”方越苦笑。 

此处千头万绪,到处都需要她这个技术人员,她能去哪里? 

南宫澈不答,头也不回,提气飞奔,迅速地没入了暴雨之中。 

“穿上蓑衣啊!”方越跺了跺足,追上去喊,哪里还看得到他的人影? 

“王妃,前面五十丈处出现滑坡。”夜影快若闪电地,飞奔来禀。 

“走,看看去。”方越匆匆跟着他朝险情发生处跑去。

正文 082 齐心抗洪

“快,调两百人到这边来,在这里修建堤戗支撑大堤。”方越研究了一下地势,迅速地下着决断。 

“是!”夜影领命,如鬼魅般瞬间消失。 

不多会,一拨男人扛着铁揪,肩着锄头,跑了过来。 

雨狂风骤,方越不得不扯高喉咙大声下着命令。* 

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格外引人注目,他身手矫健,步伐沉稳,打起桩来又快又利索,往往别人合力打好一个桩,他已独力打了两个。 

“对,就是象这样打,要深和稳,不能浮与表面,只图快和多。”方越一面说着,走过去,忽然怔住。 

气死风灯发出的光线,闪闪烁烁,忽明忽暗,映在他温雅清俊的脸上,此刻的他,全身湿透,满脸的水珠,早已分不出哪里是汗哪里是雨了。 

“天涯?”方越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呆住了。 

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爱洁成癖,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一身布衣,不染纤尘,满头青丝,系着丝绦,梳理得一丝不乱,说不出的清俊与飘逸。 

可是现在,他披衣散发,浑身脏污,挥汗如雨,与那些衣衫褴褛的穷人打成一片,并肩战斗。 

如果不是他颀长挺拨的身姿与那身超凡脱俗的武功,她几乎要以为他也是难民中的一员。 

想起几个时辰前南宫澈对他的无礼与傲慢,方越心头一热,感动得红了眼眶。- 

她原本以为,他不会来了。 

这不是现代,人与人之间是不平等的。 

他虽然是个质子,却依然身份尊贵。 

他也跟南宫澈的身份与立场不同。 

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他已摆出了姿态,也被南宫澈拒绝了,大可舒舒服服地躺在客栈的高床软枕之上,冷眼旁观。 

但是,他没有。他不张扬,不炫耀,默默地加入,默默地做着他认为该做的事情。 

察觉她的靠近,龙天涯抬头朝她微微一笑,低下头又开始忙碌起来。 

“累吗?”方越低低地问。 

其实,她本来想问的是“脏吗?”,因为,他是那么一个爱洁成癖的人,连走路都不肯让鞋边沾上一点尘土,下雨也不愿意打湿一缕衣衫。 

只是,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突然改了。 

“还好。”龙天涯淡淡地笑了,低声反问:“你呢?受得了吗?晋王不是说你有伤?” 

这一次洪水,令他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 

做为堤上唯一的女人,而且还是整个风陵渡镇上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她居然不怕苦,更不怕累,整晚呆在堤上,顶风冒雨,带伤坚持守护着一群可以说与她毫不相关,素不相识的穷人。 

这种女人,是龙天涯生平仅见。 

他无法理解,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笼络人心,有南宫澈一个人在,就已足够了。 

没有一个人可以指责她半句,说她半字不是。 

可是,她却来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并不只是做做样子,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出一份力。 

而她,再一次象在战场上一样,用她的实力,用她的智谋,让所有的人对她心服口服。 

他不知道,她的那些抗洪的经验是从哪里来的? 

他只知道,满堤数千个男人,都对这个女人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之情。 

他突然觉得,她不再那么嚣张跋扈得令人讨厌。 

看着那个高挑纤瘦的身影在堤上穿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渐渐地从心底滋生,挥之不去,如藤般缠绕。 

“我没事,没干体力活呢。”方越抬手拂掉脸上的雨水,愉悦地笑了。 

她并不是矫情。 

以往每次抗洪,她都是扛着铁锹,冲在最前面,挥汗如雨,在堤岸上奋战。 

这一次,她却纯粹做为技术指导出现,在身体上的确轻松很多。 

但是,心理上的压力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沉重得多。 

因为,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士。 

她害怕,她的一个决策,会葬送了几万人的性命。 

所以,她的精神一直高度紧张,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王妃……”夜影倏然而至,代表着另一处险情发生。 

方越朝龙天涯抛了个抱歉的眼神,迎着夜影走了过去…… 

数千人肩挑手提地奋战了一夜,一直到天亮时分,雨势渐渐减小,最后停止。一缕霞光破云而出,才终于把险情控制住。 

大家已累得人仰马翻,南宫澈下令,留下少数人警戒,余者散入镇上休息。 

这一晚,他神出鬼没,一直不见人影,直到天亮时才突然现身,带着满身的疲倦,一身的泥污。 

事实上,现在大堤上不分贵贱,每一个人都是满身狼狈,所以,方越也就不曾对他刻意注目。 

站在堤边,在一片晓色之中她静静地暸望着渐趋平静的九龙江。 

昨夜那翻滚的巨浪,咆哮着,如巨大的兽,张着獠牙,急欲将人吞噬的魔鬼,此刻如一只温驯的小绵羊,静静地流淌,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那污浊的河水及水面上一个个旋涡,才教人忆起那惊心动魄的一晚。 

南宫澈一直没有说话,默默地陪着她走在十里长堤之上。 

霞光照射下的风陵渡,经过一夜风雨与洪水的肆虐,变得千疮百孔。 

如一个迟暮的老人,苟延残喘,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 

方越把所有的险情纪录下来,大致计算了一遍所需土方,心中已是一片冰凉。 

没有任何大型的机械设备,也没有充足的防洪物资储备,甚至连到周边地区采购都无法满足要求。 

再加上,古代不可能进行天气预测,通讯又落后,上游的险情无从得知。更无从谈起预告洪峰的到来,提前做好准备。只能被动挨打,等着查漏补缺。

正文 083 人力不可违

仅凭现有的人力与物力,如果洪水继续上涨,想要堵住,简直就是天方夜潭。 

“小越。” 

“南宫。”两个人同时开口。 

方越一怔,不禁为了这份难得的的默契,与他相视而笑。 

“你先说。”南宫澈展现出难得的风度。* 

“南宫,”方越低叹一声,望向暂时转为平静的江水,紧锁眉头:“我估计,象昨晚那样的洪峰如果再来一波,风陵渡应该是守不住了。” 

“所以,”南宫澈笑看了她一眼,接过话头:“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灾民撤退到德阳?那边地势比这边要高一点。先保住人吧,只是可惜了这些田舍与房屋……” 

他作为隘州最高行政指挥官,何尝不明白这一晚其实已把多年积累的物资消耗殆尽? 

硬要负隅顽抗,是不智的。 

看来,这一次,他们心灵相通,想到一块去了。 

“南宫,”方越忽然打断他的话:“如果风陵渡决堤,大约会影响到多少人的生计?” 

“九龙江若从此决堤,将一泄千里,怏及周边三县,二十几个村镇,数万人口将无家可归,上十万良田被毁。”南宫澈默算了一下,大致报了一个数字。 

方越看着面色凝重的南宫澈,心情跌入了谷底。 

难道,这一晚的努力与奋斗终究还是白费吗? 

“走吧,先回去。”南宫澈缓缓地扫视一眼风陵渡,牵起方越的手,笑得洒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失去的,总有一天再找回来。”* 

方越面带惊奇地看着南宫澈。 

这一次,他一反暴戾浮躁的个性,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冷静。 

现在,他的豁达,乐观和自信,感染了方越,令她重新拾起了信心。 

“或许,还不到完全绝望的时候。”方越沉思了一会,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心里冒了出来。 

“你有办法?”南宫澈讶然地看着她。 

“现在还不能确定,”方越轻轻地摇了摇头:“得先看看地形才能做决定。” 

“究竟是什么?” 

“现在的情况凶险,关键在于水位居高不下,随时会漫过堤面。再加上堤面土质疏松,经不起长期高水位的浸泡,极易发生渗漏。而这两条,归根结底由一个原因造成。”方越望着河水,冷静的分析。 

“说起来的确容易,只要水位下降,险情就可以得到控制。”南宫澈接过话头,抬眸看了看天色,露出苦笑:“除非龙王爷亲临,否则,谁有本事呼风唤雨?” 

“要想水位回落,倒也不一定要劳动龙王爷的。”方越忍俊不禁,失声笑了出来。 

“难不成你真的有办法?”南宫澈诧异地看着她。 

百里长河,河水滔滔不绝,可不是一口水塘,合几千人之力,将它舀干就是。 

“试试看吧,”方越淡淡一笑,边走边问:“风陵渡周边有没有地势既低,人烟又极稀少之处?” 

“你的意思……”南宫澈绝顶聪明,一点就透,眼睛蓦地一亮:“要挖开一个缺口,将河水分流出去?” 

“虽不中,亦不远矣。”方越微笑着点点头,又慢慢摇了摇头:“大致的构想,倒是跟你说的差不多。” 

“单凭人力挖掘,举数千人之力,花上一月两月挖开一条导流渠,未尝不可。”南宫澈低叹一声,眸光一黯:“可惜,风陵渡却没有办法等那么长的时间。” 

“人力虽不可为,办法却并不是没有。”方越嘿嘿一笑,卖了一个关子。 

“我记得风陵渡以下一马平川,人烟向来稠密。”南宫澈心急地加快了脚步,率先掀开竹帘进入了指挥所:“上游穿九龙山而过,深山绝谷之中倒是人烟稀少,只可惜,非人力可以开掘……” 

“澈哥哥,”裴依如穿帘的乳燕,自椅子上跳了起来,窜入南宫澈的怀中,焦灼地大叫:“不好了,越姐她……” 

“我怎么了?”方越紧随其后跟了进去,闻听她的大叫,浅笑着接过话头。 

这丫头,大概以为她又失踪了,满世界找她呢。 

“越姐……”裴依傻愣愣地看着一身泥泞的方越,捂住嘴,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老天,你,你该不会整晚都跟一群男人们呆在堤上吧?” 

“怎么,我不能呆在堤上吗?”方越微笑着调侃:“我又没有少只手或断条腿,他们能做的,我当然也可以做,不是吗?” 

裴依惊得目瞪口呆,隐隐觉得不对,却又找不到话反驳,只能讷讷地重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越的言谈,举止,气度和胸襟,一点也不象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