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弓箭挽起又放下,我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靶子。真的能射中吗?

刚才连续射击尚未感觉,此时停顿下来,立刻感觉到手臂又酸又痛,原本轻便的弓箭几乎重逾千斤。手正不自觉地颤抖着,越拖延下去,体力越发流失。这样的状态怎么可能射得中?!

除非…

除非用那招!

只要用那个法子,就绝对不会输…

用?还是不用?

矛盾的声音充斥在脑海中,塞得满满的,千头万绪,最终却凝聚成那句似懂非懂的话“一切依照本心就好…”

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存在。我缓缓举起弓箭,刹那间两箭飞射而出,弓弦震颤,回荡着淡淡流光。

我睁大眼睛望着靶子,射中了!

我赢了!

半响,我才清醒过来,面上不可遏制地现出喜色,兴奋地欢呼,“我赢了,我赢了!”

转送望去,白郁脸色发白,正死死盯着场中的靶子,最后两箭还在靶上颤抖着,发出嗡嗡的细微轻响。

满心都是胜利的喜悦,欢欣的我自然不会去注意他的失落,只兴冲冲地跑到场边,视线扫过静静站在那里的温衡,我身形忽然一颤,手里的弓箭忽然变得异常炽热烫手。

刚才那两箭…

侍从已经走上前,正要接过我的弓箭,这时,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等等,殿下的弓箭样子好别致,是哪里得来的?”

是白郁跟了过来,脸色已经恢复平静,正紧紧盯着我手中的弓箭。

我心里一紧,“当然是库房里找来的。”

“是吗,那可以借给我看看吗?”他问道。

我动作僵住了,犹豫片刻,递上去。

见了我的举动,白郁脸上疑惑之色更甚,接过弓箭,仔细打量着,终于问出:“这个…是法器吧?”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目光纷激荡纷纷落到我身上。

我心神激荡,脱口反驳道:“不!我,我并没有使用…”包括最后的两箭。

“真的是法器!”白郁立刻抓住我话语中的漏洞,狠狠瞪着我,“你是作弊!”

“我没有!”我心急地分辩道,它确实是法器不错,但是在场中我却并未使用,甚至关键的最后两箭,我几乎要忍受不住诱惑使用它了,但最后一刻终于放弃,撤回了法力。

可是,这句话说出来有人信吗?至少眼前这个义愤填膺瞪着我的少年是不会相信的。甚至连我自己,回想起刚才场中的紧张压迫,都难以置信自己竟然直到最后都没有动用这个弓的力量。

一时间,我心急如焚,却百口莫辩。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温衡却开口了:”这张弓确实是法器,但是殿下方才并未使用。

我惊讶地抬起头。

“你怎么知道?”白郁视线转向他,脸色明显就是不信。

温衡没有回答,径直走进场中,从他手中接过弓箭,“这张弓箭制作的时候使用了一根羯罗族的长翎,所以具有法力,但是后来内中所含的长翎已经被取走了,法力早就烟消云散了。”一边说着,他动作娴熟地将弓箭拆开,内中果然有一片羽毛形状的印痕,却空空如也。

这是一件早已废弃的法器?!我愣住了,白郁和周围旁观的武官侍从也都愣住了。

温衡将弓箭恢复如初,递到白郁手中,温声道:“这张弓箭现在并没有法力,不信可以试试看。”迎着我讶异的目光,又笑道:“箭术所需要的技巧,其实公主已经练习地极精准了,所缺乏的,不过自信罢了。”

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本心…我似有所悟,抬头望着他。

白郁握紧了手里的弓箭,脸色发红,想要反驳,却已找不到任何理由,脸色红了又白,终于,瞪了我一眼,将弓箭狠狠扔下,转身跑了。

那又委屈、又气愤的眼神,不会去偷偷哭吧?我有点儿坏心眼地想着,弯腰捡起弓箭,谁让你刚才诬陷我呢。

视线落回温衡身上,我真心实意地道:“这次多谢将军了。若非得你指点,我也赢不了他。羯罗一族的箭术果然非凡。”

温衡摇头笑道:“对殿下的箭术,臣并非指教多少。还是各位教习武官的功劳。”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若论技巧,殿下与白侍读他相差仿佛,这次他会输,只是在心态上。”

“心态上?”

“因他有所求,而殿下无所求罢了。”

我点点头,说到底,还是本心决定技巧的发挥,自信,放松,都是决胜的关键要素。

不过,有所求?被这句话提醒,我立刻想到,白郁那小子还欠着我一个赌约呢。

让他答应什么事情呢?嗯,日后听我的话,从此不许和我顶嘴,还是每次见了面都要叫姐姐…我越想越得意,哈哈,终于有机会整治这小子了,这些日子所受的憋屈气一扫而空。

“殿下,”温衡的神色几分无奈,犹豫片刻,说道:“白侍读年龄尚稚,就离家入宫,难免不适,殿下日后还请多担待一些吧。”

有什么不适的,宫里不好吗?我不解,未等我开口,身后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温衡,想汪以你这么体贴孩子。”

我兴奋地转过头,“父王!”

温衡恭敬地低头行礼道:“殿下谬赞,臣不敢当。”

“不是在朝堂上,不必多礼了。”父王笑道,视线落到我手中的弓箭上,“这把弓箭倒是精巧,你是从哪里寻来的?”

“是温衡将军给的。”

“是臣早年所制作,难得殿下喜欢,便赠与殿下了。”温衡上前一步,低声道。

也不知是不是我错觉,在父王面前,温衡将军总是格外的严肃规整,甚至透着一种距离感,连在母皇面前都没有这样拘束的感觉。为什么呢?明明父王是这么亲切的人。宫中臣子内待都是在父王面前比较放得开,对威严的母皇比较畏惧。

父王抚摸弓箭,淡笑着问道:“听说你前不久收养了一个孩子?”

“让殿下费心了,是臣去年巡查边境时所见,一时怜悯心动,便收养了。”

“这是好事,羯罗一族素来人丁单薄,那孩子有你教导,必是可造之材,将来也是我魔界栋梁。”

两人又闲谈了片刻,温衡将军便告退了,父王领着我向九霄宫走去,“皓月,白郁他年龄比你还小,凡事多宽容一些,不要为难他好不好?”

这些日子是谁欺负谁啊?我无语的想着。

更何况,现在他是你的侍读,将来必是你的肱骨重臣。与臣子做意气之争,实非君王之道…“

我打了个呵欠,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第十七章一醉方休

“今天就到这里吧,”温衡收了剑,笑道:“殿下的剑术近来大有长进。”

“今次又打扰你了。”我也收了剑,欢欣地道。从那次箭术比试之后,再遇到武学上的疑难,我时常来找温衡讨教,一来二去,逐渐混得熟悉了。宫中教辅武官也不是没有武学比他强的,但教导时都恪守礼节,尽忠职守到近乎呆板的地步。远不及这人温雅如玉,相片起来真是如沐春风之感。可惜他身兼要职,无法分身当我的教辅,只能偶尔请教一二。

“怎么今日不见白侍读?”温衡问道。

“他啊,出宫回别馆去了。”我随口道,一边传唤侍从来收拾兵器架。

皇城内也有青丘的别馆,内中都是青丘臣僚,还有上次城主入宫所带来的侍卫,也都一并留下侍奉少主了。因为他年龄小,父王特许他随时可以出宫到别馆暂住,以解思乡之情。他倒也不客气,时常跑出宫去。

“哼,玩忽职守,总是往回跑。”我不悄地撇撇嘴,内心深处却有一比羡慕,什么时候父王也能让我这么轻易出宫就好了。至今为止,我离开皇宫唯一机会就是来丹云地宫修炼,虽然来往频繁,但每次都是众多侍卫前呼后拥,只能从天上远远俯瞰皇城内的景象,那满目繁华的街市,至今从未体验过叫。

随便他去吧,这么分心,下次肯定还要输给我。我不忿地想着。

转眼间距离上次比试已过三个多月,输给我之后,他收敛性情,不再如往常一般却辄言语挑衅了,但练功却越发努力。日常相互拆招比试时列是进寸步不让。他年龄虽比我小,但悟性天分却分毫不差,步步紧逼,夺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而我也被他激起了斗志,文武两道功课都不敢分毫懈怠。这些日子过得又繁忙,又充实。

告别温衡,我带人驾着朱鸾,返回了皇宫。

已是傍晚时分,退了侍从,我独自往九宵宫走去。转眼已经入夏,天气日渐炽热,虽然周围有清凉的结界护持,练功这么久也觉有些燥热。

走过花园,夕阳余晖洒在斑驳的树林上,浓密的枝叶遮得林中一片黯淡。经过一处偏僻的凉亭时,忽然凉亭边的栀子花丛动了动。

有什么东西吗?

我脚下一顿,凑过去,拨开花丛。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一只毛茸茸的小团子正蜷缩在花丛深处,睡的正香,发出温驯的呼呼声。通体银白,如一只雪球落进了碧玉花丛里,在黯淡的暮色中光彩闪烁。

这是什么?我大脑一时转不过弯来,宫中侍卫仆从也有妖族,但极少会在人前现出本体原形,这不仅失礼,而且妖物皆有天敌,一旦被人知晓了本体,就相当于被人知晓了天生的弱点。所以妖物化形之后,若非重伤无奈或作战便利,极少主动现出原形。

眼前这只睡得又香又甜的小狐狸一看年龄就不大,还是只幼狐,难道是…仔细想想,宫里好像也没有别的小狐狸了。

可是他不是回别馆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睡觉,还睡得这么肆无忌惮,原形毕露?

我弯下腰,仔细查看,他睡得极沉,这么近了都没有感觉。恶作剧心起,我偷偷拽了拽他的尾巴。

见他丝毫没有反应,我再加大力道,他也只是略微动了动,依然没有醒来。

这还是狐狸吗?简直是头猪啊! 我无语,不过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脑中坏主意闪过,我伸手拽住它的尾巴,直接倒着拎起来。

哈哈,可惜没有影水晶,若能把现在的画面记录下来,等这小子清醒了,看他是什么表情。

提着尾巴在掂量了掂量,挺轻的嘛,没有几两肉,又晃了晃,绒毛团发出不舒服的呜呜声音,四只小爪子无力地挣扎着。

哈哈,让你一个人出宫去玩,丢下我一个人这么无聊。

可能是被我折腾的狠了,片刻,他动了动耳朵,眼睫毛颤抖。

不好,要醒了?!

注意到这点,我赶紧变换动作,将它抱进了怀里。

不料他却只是在我怀里蹭了蹭,对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又迷糊了过去。

我松了一口气,却有些恼火,心虚什么啊,被我拎尾巴活该,谁让他随便化出原形,还睡得不省人事。想虽然这么想,但却不敢再拎一次了,万一真醒了,被他去父王那里告一状也是麻烦。

可接下来怎么办,把他扔回花丛,让他继续睡着?还是拎回寝殿?这样好像太便宜他了。

正犹豫着,一个细微声音响起,“爹爹”

我一惊,低头看去,怀里的小狐狸正眯着眼睛,似醒非醒。

“谁是你爹!”我随手捏住他的耳朵拧了拧,不悦地想,我哪点儿像是那风流城主了。

“娘亲。”他又继续叫着,继续往我怀里蹭。

我无语了,他娘亲不是早就死了吗。

不过他这是怎么了?像是中了迷魂术一般。

仔细闻闻,亭中好像弥漫着一种异香,这种味道,我循着望去,是栏杆上放着一个竹筒。我拿起来拔开塞子,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这小子喝酒了!难怪睡成这样,怎么弄都弄不醒。

他才四岁吧?竟然就敢喝酒,真不知道青丘城主平日是怎么管教他的。

不过看他睡得这么香,这种东西好喝吗?宴席上常见母皇与父王软用,却从不让我沾唇,对酒的味道,我也一直很好奇。

竹筒里不剩下一半,浓郁的紫色晶莹如水晶,香醇的气息勾引着我。偷偷看看四周没人,我凑到嘴边,一抑头就喝了一口下去。

“咳咳咳…”呛得咳嗽,险些吐出来。

好刺的味道啊!不过等平息下来,仔细砸了砸舌头,却又觉这味道似乎不赖,舌尖儿麻麻的,香香的,又带点儿甜味。像是葡萄,又像是别的果子。

一不做二不休,我一口气将剩下的全部喝了个精光。

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唇,还真是越喝越对胃口,可惜只有半筒。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找来的。等以后出宫,能不能再让他带点儿呢。

先回九霄宫再说吧,正要迈步,却觉一阵晕眩涌上,眼前的东西都变成了两个影子。

我摇了摇头,不仅没有清醒,眼前更加模糊了。

真是累啊,好想睡觉,凉亭里微风吹拂,掀动轻薄的幔帐。朦胧中,我仿佛已经回到了寝殿的凉台上。

似乎在这时休息一下也不错。

把怀里柔软蓬松的“白色枕头”往栏杆边上堆了堆,就舒舒服服地一头枕了上去。

第十八章心有所悟

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寝殿的床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了,还有枕头,仿佛变成了活的,不停地想要从我头底下钻出来。

真不舒服啊!我翻了个滚,狠狠捶了那不听话的枕头几拳,用力抱紧了,一头压下去。

梦中好像划过一道电光,紧接着脸颊火辣辣地发疼。

迷蒙中我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正怒气腾腾地瞪着我,说着什么。

是谁?竟然敢打扰本殿下睡觉,我一巴掌拍了上去,“啪”地一声清响,世界终于安静了。我呼呼大睡起来。

然而安稳了没多久,一股冰凉的东西劈头盖脸浇下了,刹那间冰冻彻骨,我猛地清醒,跳了起来。

动作太猛带动一阵头晕,我扶住旁边的柱子,定了定神,这才看清楚,我并不是在寝殿的床上,而是在凉亭里。眼前站着白郁,衣衫不整,脸颊泛红,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两只眼睛发光似地狠狠瞪着我。

这是怎么了?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自那次比试之后,我们相处不说上融洽,也算和平,很久没见他这样剑拔弩张的炸毛姿态了。

头还是发晕,难以思考,视线转过,落到扔在一边的竹筒上,我一愣,立刻想起来,刚才我喝酒了!

不过是半筒酒而已,竟然就这么厉害,方才那种感觉…是喝醉了吧,原来酒醉是这种滋味,简直和中了迷魂的咒术一般。我感慨着,一边咂咂嘴,不过味道还真不坏。

摸了摸湿漉漉的头发,是这小子刚才用冰水术把我浇醒了吧,真是粗暴,我打了个喷嚏。抬头看白郁。

白郁却一脸不善地瞪着我。

哼,瞪什么瞪,你拿冰水浇我还没有跟你算帐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喝了。甚至喝地酩酊大醉,连原型都露出来了。

我毫不犹豫地瞪回去。

还是小狐狸的时候可爱一点,躺在怀里乖乖的,忽然想到,刚才喝醉之后直接躺下了,睡着的时候好像还抱着一团暖暖的枕头,不会是…我动作一鄶,脸上顿时有些发烫,还有些发痛。

咦,发痛?

我连忙摸自己脸颊,果然隐有红肿的痕迹,被挠了几道爪印,还好没有流血。是他!

我又惊又怒:“你竟敢挠我!”

“谁让你先压我的。”

“让母皇和父王知道你偷偷喝酒,一定把你撵出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剩下的那一半哪去了?!”

“我…”我一时语塞。

“有本事就去告状,哼,走就走,我还巴不得呢。”他不屑地道。

脑筋一转,我脱口讽刺道,“我不过喝了一丁点儿,比不上你喝的糊里糊涂,刚才还冲我叫娘亲。”

他脸腾地红了,神色有些慌乱,分辩道:“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

“怎么不要能,还往我怀里蹭,”这句话说得好像有些不妥当,不过不管了,“又叫爹亲,又叫娘亲的,你都几岁了,还整天只知道哭爹喊娘,羞不羞啊。”我冲他扮了个鬼脸。